陆思言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丢的了。

    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在福利院长大,从来都没被疼爱过,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去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好像所有一切都是别人施舍。

    他才能拥有。

    “福利院的小孩子是不让抱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呀,为什么不让抱呀?”

    omega嗓音轻轻地,虚无缥缈,像寻不到落点:“因为抱过之后,他们就会对温暖产生依赖。”

    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刚和陆思言做朋友的缪以,认真听了这段话,随后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关系,以后我天天抱你。”

    从上次闹剧之后,陆思言就被家里关了禁闭,连带剧组的兼职工作也被辞去。

    手机被没收,存在最近联系人前排的肖晏修微信,本来陆家人想逼他删掉,但思虑过后,又不敢做的太绝。

    于是干脆直接关机。

    华运的项目,他们仍然拿了下来。

    并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宁可损失上亿的利润,也绝不要陆思言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

    但实际……

    他还是被人毫不犹豫的给卖掉了。

    按照肖晏修的条件,合同写了陆思言的名字,公司挂了陆思言的职务。

    在所有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一家人又私下拟了合约,申明这笔钱为共同所有。

    陆思言无权独吞。

    omega本来对金钱就没有太大的贪恋,物欲也低的可怕,被迫留在家里之后,整日整夜都睡得迷迷瞪瞪。

    也常从噩梦中惊醒。

    不知第几日,缪以来访。

    好朋友敲着门喊:“言言,言言,是我。”

    陆思言猛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

    他光脚跑出去,拉开门,却看到缪以身后还站着温婉和蔼的omega父亲,严防死守。

    被提起来的心脏猛地再落下去,陆思言撇开眼,不愿与他对视。

    “言言,听说你身体不好,请了长假,辅导员很关心你的情况,特意让我来看看。”

    陆思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听到些无关紧要的,身体像玫瑰花枝一样又枯萎下去。

    缪以接过身后长辈送来的茶水和糕点。

    他说想单独陪陪陆思言,再和他说说学校里最近重点讲的课间知识点,需要单独相处半个小时。

    omega父亲难以拒绝合理请求。

    他担忧地一步三回头,生怕出什么事。

    直到人走之后,缪以才扑过来问。

    “言言,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么都联系不上。”

    陆思言淡淡地抽回被缪以紧握住的手,他挪开视线:“我没事。”

    缪以看到他露出来的脸侧,失声惊呼:“天呐,你这脸,怎么一边一个巴掌印。”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不行,我得马上和肖晏修说。”

    突然听到那个名字,陆思言心头猛地“咯噔”一下,他下意识按住缪以的手:“你和谁说?”

    莫名其妙的,提肖晏修干嘛?

    自己被关也有四五天了,从没听到过那男人的半点消息,如果对方有主动联系,应该也发现了他失联的事。

    明明分开之前,还说好了要一起吃饭。

    结果这么长的时间,一次都没来找过他,大抵也是不上心的。

    陆思言情绪低落。

    缪以不明所以,突然把脑袋偏过来:“就是肖晏修叫我来的呀。”

    什……什么?

    谁叫你来的?

    陆思言松软的背脊稍稍挺直几分。

    缪以偏着脑袋和他说:“本来第一天联系不上你,他就来剧组堵着我了。”

    “逼我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打语音视频,也没人接,微信发出去四个小时,半个标点符号的回复都没有。”

    “你不知道他坐在我旁边,脸色可难看,样子吓人的要死。”

    “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然后我说,那我来你家找你吧,他也不让,说什么第一天就追到别人家里去,容易被发现端倪,又要让我再等几天。”

    缪以都被人给弄糊涂了。

    “他说他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敢贸然过来,怕给你添麻烦。”

    “但拜托了我帮忙传话。”

    缪以再拉住陆思言的手:“言言,你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吗?”

    有什么要说的……

    陆思言眼睛眨了眨。

    他的确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

    但前几日的争执辱骂,诸如“情人”、“玩|物”、“外室”这些伤人的词汇,竟都是从至亲口中吐出来,一把把扎在他心上的尖刀。

    主动送上门贴在肖晏修身上的小omega。

    男人也正新鲜着。

    说到底,他们相识短短几日,纵然互有好感,也不到毁天灭地的程度。

    何况陆思言根本不敢确认对方心意,能和肖晏修的名字放在一起,就已经是自抬身价了。

    他玩不起。

    “小以,你听说过云京容家吗?”

    缪以心直口快:“当然听说过。”

    “帝都云京四大家族,容家仅次于肖家,而且肖容两家四代姻亲……”

    关系坚不可摧。

    缪以察觉不对,语速慢下来:“所以,你是怀疑,肖晏修他和容家人……”

    像这样的世家子,有婚约也并不奇怪。

    缪以不敢插手两人之间的事。

    但随即又听陆思言轻声道:“小以,你身上还有富余的零花钱吗?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缪以倒是还有些。

    两个人紧紧巴巴的凑了八千块。

    陆思言拜托他:“我欠肖晏修一顿饭,还欠他一份道歉的礼物,以后应该是没机会再补偿了。”

    “这笔钱当是我折现的,麻烦你交给他。”

    “你也不要提起我问过容家人的事。”

    “就说、就说以后两清了,我们当从没认识过。”

    缪以为难道:“啊……真要这么说啊。”

    “可是肖晏修看起来很担心你诶。”

    “你要是怕他有婚约,不想和他纠缠,那你就认真问问他呗。”

    “你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万一也是家里强订下来的事情,他自己不愿意呢。”

    “又或许这只是个误会……”

    陆思言摇头:“有些事情问的太清楚,就更难看了,何况我跟他本身也没到那种程度。”

    没到能让对方悔婚,或者明知有婚约,却还舍不得放手,要死死纠缠他的地步。

    缪以没办法,只好依了陆思言。

    等事情办成之后,再抽着时间回来报信。

    说自己如实转达了陆思言的意思,但肖晏修没收钱,还笑话他俩打发叫花子呢。

    迈凯伦的车尾气散发着金钱的味道,被喷在自己的脸上。

    缪以可委屈了:“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用得着这么说我们吗?”

    他们所处并非同一阶层,连告别都显得如此儿戏,肖晏修不屑一顾。

    至此,双方也算彻底撕破脸皮。

    华运的工程,陆思言本以为男人会收回去,毕竟对方没有了再高抬贵手的理由。

    但奇怪的是,项目正常运行,在后续的工作进度中,陆家人也没受到刁难,反而进展的异常顺利。

    像是被肖晏修给彻底遗忘了。

    又或许,只这么一丁丁点的小事,根本不足以让男人上心,也更谈不上什么,还使着法子的费心想要来报复。

    陆思言的禁闭惩罚在半个月后彻底结束。

    期间,陆父检查了好几次他的手机,确认与肖晏修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联系。

    两人唯一的交谈,还是那天在咖啡厅里重逢,由陆思言主动邀请共进晚餐,男方只冷冰冰地答了个“好”字。

    陆父白眼,把手机扔回给他:“看看人家对你什么态度,别一天到晚上赶着。”

    露出那副不值钱的样子。

    陆思言拿回手机,看到肖晏修的微信还在,朋友圈的动态也可查。

    他甚至连个被拉黑删除的特殊对待都没有,从始至终,在男人心里也翻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个不识抬举。

    连高枝儿都不会攀的小omega。

    陆思言在剧组的兼职被辞,失去经济来源,又在学校附近的游泳馆,找到了一份救生员的工作。

    他水性极好。

    灵巧的像条小鱼,在深水区里来回穿梭。

    体育生们日常训练的场地里,多了个香香软软的小omega,这消息很快传出去。

    原本冬日里就没什么生意的游泳馆,突然间大学生爆满,来的还都是满身腱子肉,挺拔壮硕的男性alpha。

    陆思言惊呆了,又忙的团团转。

    “我的腿有点抽筋。”

    “陆老师,帮我戴下泳帽吧。”

    “我下水还不够熟练,陆老师能不能带着我游一圈?”

    那两条肌肉鼓起的胳膊,都快比陆思言的大腿还粗了,一看就是常年游泳健身的体魄。

    就为了和他多说两句话,竟然还信口胡诌,要人领泳。

    陆思言气鼓鼓地,顺手拍起池子里的水,泼了那家伙满脸,身后瞧着热闹的alpha们也一齐哄笑起来。

    闹得他耳朵都红了。

    虽然每天都有人,变着法子地凑到自己眼跟前,但大学生们礼貌又有分寸,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

    柜子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鲜花,小蛋糕,酸奶,以及一些用词非常委婉的表白卡片,也让人收起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

    尽管每天,陆思言都还保持着,会去刷刷肖晏修朋友圈的习惯,但很多难过悲伤的情绪,都逐渐稳定了下来。

    男人依旧换着花样的变动豪车豪宅,各种极限运动,滑雪、跳伞、翼装飞行。

    浑身奢品,不建议间露出来的一套运动装备,价格都得五至六位数起。

    举手投足,满是贵气。

    陆思言心里沉闷闷的,但想,自己也该走出来,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于是那天被追求许久的游泳馆学员,隔壁体育大学的小学弟第n次邀约。

    陆思言思虑许久,点头答应。

    下班后,他急匆匆地朝约定地点赶去。

    路过地库里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超跑时,omega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绕着车身转了一圈儿。

    他总是能通过任何事情联想到肖晏修。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辆车属于那男人,但他总感觉这是对方会喜欢,会入手的那款车型。

    甚至还能幻视出,alpha坐在这辆车里抽烟的模样,清冷矜贵。

    陆思言远远拍照之后,又敲了一下自己胡思乱想的小脑袋,跑上楼去。

    他们在地价昂贵的商业大厦里,预定了一间大学生们最爱的平价茶餐厅,生意非常火爆,还要排队取号。

    如果是肖晏修来,肯定又要嫌麻烦了。

    陆思言跑的很快,提前两小时过来等号的学弟,不停电话催促,说还剩一桌就到他们。

    朝气蓬勃的小男生,趴在二楼栏杆处,招着手不停地喊他。

    “陆老师,陆老师,这里。”

    陆思言刚抬头,路过一间会员制高档台球厅,有人从内里按住把手,将门推开。

    他没注意到,便被玻璃门直愣愣的拍在身上,撞得人打了个踉跄。

    楼上热情招呼的声音忽变了调。

    “陆老师,小心。”

    陆思言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但反应迅速地,从门缝里伸出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指,用力一把,拽住他手腕。

    就和初见那日般,自己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再撞进肖晏修的怀抱里。

    铺天盖地涌来的山茶雪松,以及结实温暖的宽厚胸膛,都害得他鼻尖泛起阵阵酸麻。

    对视的那一眼,陆思言心尖都打着颤。

    小学弟从楼上追下来,扶住他的手臂:“陆老师,你没事吧。”

    肖晏修面无表情,松开拉住他腕间的手,视线冷冰冰地挪开,侧身下楼。

    身后陆续跟着同圈层的好友及黑衣保镖,大家零零散散地向他投来好奇的打量,但都心照不宣,没有吭声。

    男人信守承诺,也依照他所要求的。

    就当他们……

    就当他们从来都没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