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桃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春莺啭 > 分节阅读_78
    船上的铁刺深深地嵌入了木板之内,各自动弹不得。此时,刀兵之声铿锵响起,未等叛军舟上的人回过神来,朝廷军士已经顺着舟板掩杀过来。

    “王公!可要暂避?”军司马犹豫地向王钦问。

    “不必!”王钦却直直盯着前方,突然拔剑一指,大喝道:“顾铣就在岸上,传令下去,得顾铣首级者,赏金千斤!”

    众人闻言大振,各舟不再后退,争先上前。

    不久,朝廷水寨被撕开口子,叛军蜂拥而入。失去了前防,水寨之中的朝廷军士抵挡艰难,不住后退。

    “得顾铣首级者,赏金千斤!”

    疯狂的喊声不断响起,叛军军士如同着了魔,争先恐后地朝岸上杀去。

    王钦站在楼船上,水寨燃起的熊熊大火将他的脸庞映得通红,双目炯炯,笑容中满是嗜杀的狂热。

    密集的鼓点声和搏杀声越来越近,吕汜风尘仆仆,快步登上岸边的土台。

    “大司马!”他急急地说:“叛军将至,请大司马后撤!”

    顾铣昂首立在土台上,没有说话。片刻,他回过头来,苍白的嘴唇含着浅笑,声音低低:“你听。”

    吕汜一怔,转向他所指的方向。

    夜风中,一阵鼓声正传来,远远的,却清晰分明。

    吕汜精神猛然一振。只见黝黑的夜色中,一道亮光正向这边移来,如同火龙一般,将原野照亮。

    “王公!快看!”楼船上,将官指着前方。

    王钦视去,面上的笑容渐渐凝住。火光熊熊,无数军士突然从浓烟之中冲出来,如潮水般,将本已经攻到栈桥的叛军杀退。一时间,喊杀声满山遍野地传来,几乎将楼船上的鼓声也淹没殆尽。

    “王公!”一名将官急急跑来,气也顾不上喘,大声道:“朝廷……朝廷援师!”

    王钦面色霎时铁青,这时,朝廷的旗幡在火光中清晰落入眼中。

    胸中一阵气血翻滚,突然,王钦“哇”地大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在旁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倒了下去。

    夜色浓黑,江上燃起的的火光已渐渐小了。前方还在厮杀追逃,水寨中,军士们已开始收拾着可用的兵舟,预备乘胜追击。

    岸上的主帅大帐里,却是沉寂一片,哭泣声低低。

    “大司马一直立在台上,直至将军来到才倒下。”吕汜仰头吸一口气,双目通红,声音在喉中已经哽咽。

    顾昀身披铠甲,定定地站在榻前,一语不发。

    顾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神色一贯的安详,却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顾铣的唇角,似乎仍带着微微的上扬。

    “……甫辰此去京城,若得成功,必威名冠世。”临行时,顾铣含笑的话语在心间徘徊。

    鼻间一阵酸涩涌起,顾昀眼前倏而模糊。

    突然,他转身,大步走出帐去。

    “将军?”曹让和余庆跟着出来,各自擦擦脸上的泪迹,惊讶的看他。

    “大司马的战事还未完。”顾昀声音沙哑,说罢,将头盔戴上,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

    北岸水寨中,舟舸满载军士而出,似乎要将大江拦腰截断。前锋的兵舟已经攻入了叛军水寨,鼓声连绵擂响,似乎已经昭示着胜利。

    顾昀站在在舟首,风呼呼地将铠甲下的衣袍撩起,血污与烟灰在素色的衣料上格外触目惊心。舟楫的残木和尸首漂得满江都是,不时地被兵舟撞开,咚咚作响。旗幡在叛军营寨的尽头飘扬,顾昀望着面前,有什么贴着脸颊流下来,满是热气,竟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泪水。

    “将军!”曹遂跑过来,兴奋地禀道:“我等在江口截获了叛军楼船,上面正有濮阳王!”

    顾昀转头看着他,火光中,双目深深。

    他正要开口,突然,破空之声响起。

    曹让一怔,只见顾昀的表情定在火光之中,背后,露着一截羽箭的尾巴。

    “咻”,又一声破空响起。

    “将军!”曹让眼疾手快,急忙拉着顾昀卧倒。

    胸中还在喘着粗气,顾昀睁着眼睛,只觉背后的剧痛正化作丝丝麻痹,浑身渐渐发寒。

    “将军!”曹让神色焦急,对着他大喊。

    顾昀张张嘴,心仍在跳,视野却开始混沌不清。

    黑暗侵来,身下绵绵的,顾昀觉得力气正在流尽,又觉得似乎正变得轻松。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骑马。

    阳光灿烂,他正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肩膀被顾铣用力拍着,耳边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恍然间,他又好像回到了那时的氐卢山上,他独自走在山间,对着漆黑的森林,一边疾走一边大吼:“姚馥之……姚馥之……”

    “……你可须说话算数。”一个声音似远似近,如风一般在耳畔拂过……

    春莺啭

    二月的天气,已渐渐宜人。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旁的积雪消融,露出青草嫩绿的颜色。

    锦衣玉冠的青年骑马走过乡间,细长的璎珞饰在马身,一柄长剑挂在腰间,俊秀的面容高贵而不乏英气,引得田间劳作的乡人注目,几名在路旁采桑的女子亦忘记了做活,满脸倾慕。

    “这莫非是哪家出来踏青的公子?”一人红着脸,啧啧称赞。

    旁边一人想了想,摇头:“这等偏僻乡邑,哪家公子肯千里迢迢来踏青?”

    银铃般的笑声在身后低低传来,青年似未觉察,只将双眼望着前方。

    几棵柳树立在路旁,青翠的枝条掩映着青瓦的檐角。梢头,一杆酒旗高高地挑着,迎风飘荡。

    青年看看那里,也觉得腹中饥饿,待行至酒肆前,他将马栓在柳树上,径自入内。

    店主人满面笑容地上前招呼:“郎君请坐,不知郎君用膳还是饮酒?”

    青年往旁边看了看,挑一处洁净案席坐下,对店主人道:“可有肉?”

    店主人答道:“还有些肉糜。”

    青年颔首:“来些肉糜和米饭,再上二两春酿。”

    店主人答应,朝堂后走去。

    “……乡野之地,虽无胡姬压酒献舞,酒味却是正宗。”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青年侧头视去,另一张案席上,三个布衣之人正在饮酒。

    听得此言,正中一人咋咋嘴,摇手道:“甚胡姬,纨绔靡风。若说京城,我出来前可听说了一件大事。”

    “甚事?”另两人忙问。

    “今上将长公主许给了大司马长子,长庆侯顾峻。”

    这话入耳,青年眉梢微微扬起。

    “大司马长子啊……”一人咽下口中的食物,道:“顾氏英杰辈出,先大司马大将军及大司马皆功勋盖世,可要说年轻一辈,还当数武威侯。”

    “武威侯啊!”话音刚落,店主人端着酒食出来,一边呈到青年案上一边满脸自豪地说:“我们武威侯可了不得,羯人、鲜卑都是他赶走的,郡里还特地给他立了祠!”

    三人皆笑了起来。

    未几,先前说话的人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天妒英才,零陵一战,大司马与武威侯俱折,大不幸也!”

    “可不是。”旁人接口道:“濮阳王实可杀。”

    “我听说濮阳王是降了?”一人好奇问道。

    “降?”店主人满脸不屑,道:“濮阳王可是武威侯率部生擒的,降的是其子。濮阳王前头才败,他就领百官递了降表,朝廷还封了个大庶长。”

    众人唏嘘一片。

    “这等人,说他作甚,饮酒饮酒!”一人摆手道,拿起酒盏。

    其余二人皆笑,各自举盏。

    才吃得半酣,邻近传来几声清脆的碰响,望去,却是那名锦衣青年付了钱物,起身离去。

    “郎君慢走。”店主人殷勤地在后面送道 。

    “此人是谁?好一身仪表,打扮得倒似个京中子弟。”一人望着那青年的背影,喃喃问道。

    旁人闻言,“嘁”一声地笑他,不以为然:“乡野之地,哪来的京中子弟,你去两趟京城转晕了吧?”

    那人亦笑,继续饮酒不提。

    日头正正挂在天上,不久,被漂浮的浓云遮去了脸庞。

    王瓒抬头看看天色,片刻,朝系着青云骢的柳树走去。路旁,一树桃花开得正盛,王瓒伸手折下,踏着乘石骑到马上。

    武威的乡间虽偏僻,景色却是不错,有山有水,听说再过几十里就有海。

    那小子做人虽少些情趣,挑地方的眼光还是有的。王瓒心中想着,看着周遭风物,将桃花枝条在指间闲闲地翻转。

    去年,他从巴郡回到京城时,正遇上顾昀出殡。

    满城尽素,恸声震天,顾昀的丧礼可谓隆重。

    不过,王瓒并不相信完全顾昀真的死了。

    因为他一直未看见姚馥之。

    对于她的去向,大司马府中的人说前些时候已回了颍川,因她有孕,家中担心路途遥远又哀伤过度有损身体,故而未将她接回。王瓒曾遣人去颍川打听,待打听回来,却又是一团迷糊,说姚馥之已离去,并不在府中。

    不过,姚府的人还说,馥之离开时,乘的是谢府借来的软榻暖车。

    王瓒径自找到谢臻。

    一番软磨硬泡,谢臻终于答应告知他馥之的去处,不过,条件是要他转让手中的一所屋宅。

    想起那屋宅,王瓒心中便似淌血了一般。京城西面,占地十亩。王瓒买来时费了好大一番心机,花五十万钱买到了手中。本想留着做个家底,不料谢臻开口就要这宅院,出钱不多不少,也正好五十万……

    狐狸。

    王瓒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心里暗骂。

    这时,道路在前方分做了几个岔口,王瓒怔了怔,将青云骢的缰绳拉住。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谢臻的字迹清俊,最后一行写着“过酒家,东行十里。”

    十里?王瓒往身后望了望,估了估路程,再看向那纸上,目光几乎将那字迹穿透,渐渐地,一股无名火气在胸中聚起……

    “阿芊!你再乱走,当心摔伤了,阿母灌你吃扁鹊的苦药!”一个中气十足的童音远远传来。

    王瓒望去,田野中,两个孩童正在追逐。王瓒无暇理会,正待转过头去,一个念头倏而闪过脑海。

    扁鹊?心中一个激灵,王瓒猛然打马,朝那边奔去。

    见到一个陌生人骑马骤至,两个孩童止住步子,警惕地望着他。

    “小童,你说的扁鹊在何处?”王瓒弯弯嘴角,问道。

    孩童两相觑了觑,没有作声。

    王瓒看着他们,想了想,伸手向马背的包袱,想取些米糕。

    “你……你可是仲珩?”这时,较大的孩童突然出声道。

    王瓒一怔,随即大喜。

    “你怎知?”他问。

    孩童笑了笑,转过身去,朝一丛一人高的草间大声喊道:“扁鹊!仲珩来了!”

    王瓒睁大眼睛望去。

    未几,那草间,一人直起身来,拿着镰刀顶了顶头上的斗笠边缘。

    “嗬!君侯!”阿四看着王瓒,笑容满面,露出两排白牙。

    风低低地吹过,凉丝丝的,带着初春湿润的草木气息。

    小道泥泞,阿四坐在牛背上,嘴角悠哉地斜叼着一根青草,后面叠着一捆新割的菖蒲,手里不时舞着竹鞭。

    王瓒骑马跟在后面,看着他,少顷,问:“你怎成了扁鹊?”王瓒在马上睨着他,问道。

    阿四回头,笑了笑道:“阿姊与人看诊不便,我自然就是扁鹊。”

    王瓒扬起一边眉毛,无所表示。

    “郎君听说君侯要来,往后山猎些野味去了,教我来此迎候。”阿四补充道。

    说话间,道路前方出现一片竹林,修竹疏疏密密,后面隐现着屋宅的檐角。

    “到了。”阿四笑呵呵地对王瓒说。

    白沙为径,蜿蜒向前。

    光照透过青翠的竹叶,在王瓒脸上变幻,他望着前方,双目渐渐深黝。

    木门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