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线人

    夏夜的晚上,粉紫色的黄昏沉了下去,淡淡的一点月色浮在牿蓝色的天上,花园里的树木建筑全都是漆黑的剪影。

    谢昭签完合同快步走了出来,她已经精简了团队,只留了一位财务顾问,一位律师和一位助理,还有保镖。她选择这几个人与她一同去巴拿马谈判。

    除此之外,谢昭还想再带一个人。

    柏油马路上,两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给他们打了一层轮廓光。

    以撒和江慈远远地站着,他们在说话,看起来还算心平气和。

    “先生们,打扰一下。”谢昭走到他们旁边。她转向以撒,“我能借用一会儿你的弟弟吗?”

    “请便。”以撒微笑,“反正他跟我也没什么好话说了。”

    因为担心等会儿有人出来撞见他们,以撒开车先走。

    “我们谈谈吧,5分钟。”谢昭站到了江慈身边。

    柏油马路外绿色的松涛,此时如海水一样汹涌澎湃着。

    路旁有成熟的柠檬压弯了枝头,空气里有熟透的水果香味。

    “谈吧。”江慈散漫地站在路灯下,扫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一直是含情脉脉的,其实很冷淡。

    “你要回纽约吗?”谢昭问。

    “不然呢?”

    “听说你的工作出了点问题。”谢昭说。

    “不是听说,是被你一如既往地借刀杀人搅黄了。”江慈微笑。

    陈家一定不会放过他,肯定会向检方施压,让检方开启内部调查,检方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也会与他撇清关系,肯定不敢再继续雇佣他。

    而乐乾本来就是媒体公司,对他的攻击是不会停止的。

    谢昭在心里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很慎重的。

    她绝不能放他回检方那里去,这无疑是放虎归山。他不仅知道关于她的太多秘密,而且江慈的确聪明,一个人就靠着蛛丝马迹能查到现在,如果放他回去而检方要调查自己的话,团队里有江慈这样的人在对她太危险。

    但是她也清楚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江慈心高气傲,又知道她的把柄。如果事情做得太狠,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他被激怒了然后彻底倒向检方,向检方说出一切也是非常危险的。

    “这么做不是我的意思,全是以撒的意思,我是不认同的。”谢昭把罪责全部推到以撒身上。

    江慈大概是觉得她谎话信手拈来很好笑,嘴角淡淡地勾了下。

    “虽然你失去了一份平常的辛苦的低工资的工作,但是我现在可以给你提供全新的自由的高薪工作。”谢昭说。

    江慈散漫地看了她一眼,任凭她表演。

    “江先生,检方根本就没有认识到你的价值。但是我能认识到。你很聪明,很有逻辑性,我非常欣赏你的专业能力,我的团队需要你这样的人。”谢昭态度诚恳。

    在他们的行业,从检方和SEC挖人也是常有的事。江慈毕竟在经济犯罪科有工作经验,之前又熟悉以撒的案子,他知道检方的底牌,检方的动向,把他挖过来对付检方对自己非常有利。

    一但检方对她开启调查,她需要他充当防火墙。

    再者,把他拉上贼船也可以杜绝后患,防止他气不过又和检方一起搞自己。

    虽然检方暂时还没向她宣战。但她得未雨绸缪,在危害还没发生之前就先把人抢过来。

    “和我合作吧,工资工作时间全都由你说了算。”谢昭说。

    对想挖的人才强取豪夺,谢昭很有经验。

    她一般看上了某个公司的高管,但对方又性情刚烈,忠心耿耿坚决不想跳槽的话,谢昭就会故意放出舆论抹黑他,暗示他已经与自己暗渡陈仓,泄露了公司内部秘密,让公司的老板疑心他,亲自把他开除。

    然后她再站出来,以高薪诱导,把他逼上梁山。

    所以谢昭现在用这套熟练的流程对付江慈,先断绝了他的后路,然后再诚意满满地邀约。

    “不行。”江慈拒绝地斩钉截铁,把她还没说出口的那套识时务者为俊杰给堵住了。

    “你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在我这儿演。这套把戏不必用来对付我,我不吃这一套。”他淡淡道。

    “我们没有私人矛盾,有什么不能合作的理由呢?江先生,我对你其实是很尊重的。”谢昭坚持。

    “我知道,我对你也没有私人恩怨。”江慈说,“我当初查你是因为我怀疑你涉嫌内幕交易,这个事情你到底有没有做,我们俩心知肚明就不必说出来了。

    陈董现在进了医院是因为什么?我们俩也心知肚明,也不必说出来。

    我两次替你遮掩,已经很尊重你很给你面子了。”

    不管谢昭要搞经济犯罪还是刑事犯罪,他都装聋作哑不想管了。

    “你毁掉了我的工作和我的职业信誉,我也认了,我不怪你。我们两个本来立场就对立,相斗必有一输,你斗赢了我认栽。”

    “但是你现在想用我来当做对付检方的保险栓,这太过了。”他平静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你失去工作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谢昭还想游说,江慈制止了她。

    “你不用担心我会报复你,我没那么无聊。

    愿赌服输,我输得起。我既然答应了你我会保持沉默,那我就不会再说。”

    “至于你和检方之间的事情。谢昭小姐你艺高人胆大,你既然敢做自然有摆脱困局的方法,这也犯不着我来操心。”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和她的影子紧挨在一起。

    谢昭看他,他并不看她,只留一个侧脸给她,昏黄的暖光照在他美丽的绿眼睛里,依然很冷,像夜里的灯塔照在冰冷的海面上。

    “这几天我给你制造了不少麻烦,我向你道个歉。不过你呢也搞掉了我的工作,咱们就算是扯平了。”他冷淡道。

    “我们再谈谈,没什么不能商量的。”谢昭说。

    “不谈了,我要回家了。”江慈果断拒绝。走了一个礼拜,家里的猫咪们该生气了。江慈现在归心似箭,一心只想离开这个是非地。

    “那再见。”谢昭妥协,挖人失败但问题不大,看江慈的态度好像确实丧失了斗志,不会再对她产生什么威胁。

    江慈懒散地笑了一下,最后看了她一眼。月光细细碎碎的洒在他的眼睛里。

    “还是别再见了,我们俩见面可没有好事。”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连回头也不回头一下。

    谢昭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柏油马路上。她之前最大的障碍已经离她而去,她清除了一个大麻烦,值得庆幸的好事。

    但她此时看着马路上自己一个人的影子,有一瞬间空荡荡的茫然。

    不过只隔了几秒,她又重新投入战斗状态。她的助理跑出庄园门外来找她。

    “谢总出了点问题。”

    “什么事?”

    “朱莉小姐一定要见你,你还记得她吗?”

    “当然记得。”

    那个人权律师朱莉小姐,之前对谢昭很有意见的,她一定要让受害者撤诉,跟谢昭吵个没完没了。

    “我没时间见她,就告诉她我马上得坐飞机走了。”

    她才没工夫跟这小姑娘搅。

    “恐怕不行。她说如果我们不见她的话,她就要曝光我们。”

    “她限定了时间,说如果谢总不见她的话,她就出来发声说谢总威胁她不让受害者撤诉,并且指使鼓动受害者控告乐乾。”

    “神经病啊,她又发什么疯?”

    谢昭头疼,她才送走了一个江慈,又来一个朱莉,真是没完没了。

    “据说是因为有受害者因为受不了舆论吞药自杀了。”助理说。

    “朱莉小姐认为你要对此事负责,她希望你立刻停止让受害者对乐乾发起的法律诉讼。”

    “什么?自杀?这件事情的真实度有几分?”

    “不知道,我也是看的报道。”

    谢昭夺过她的手机。

    是她请的记者文景发的报道。

    这到底是真的还只是烟雾弹,她需要确认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她恐怕有大麻烦,朱莉会死缠着她不放。

    *

    江慈回到酒店休息,等待几个小时后就去机场上飞机回家。

    他刚躺下一会儿,检察官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江慈先生,我们接到关于你的举报。

    一共两条,一条是说你与对冲基金的以撒勾结私下动用检方权力查乐乾集团控制人陈家的信息。

    另一条是说你与私募股权基金的谢昭勾结,私下动用检方权力查陈家的信息。”

    这一条显然是来自陈庆,另一条显然是来自陈彬浩,他们两个速度可真快,老爹躺在医院呢,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搞他了。

    “是我做事不谨慎,我为此负全责。我不会拖累检方其他人。”江慈说。

    “我们必须得开除你。”检察官道。

    “我理解。”

    “我们开除你是为了保护你。”检察官说,“我们仍然需要你,需要你做我们的线人。”

    “线人,调查谁?”

    “调查以撒和谢昭。”

    “我开除了你,他们查到的公开信息就是你已经被检方除名了,那么他们就不会再怀疑你,你是安全的。”

    “根据这两条举报信息,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以撒的弟弟,那么这样的话,你接近以撒当我们的线人就很容易了。”

    “我们可不是那种兄友弟恭的家庭关系,不然之前我也不会一直在查他了,何况你们不是有线人吗?”江慈说。

    “他是很警惕的,我们的线人只能在外围接触不到核心。”

    “恐怕行不通,他对我还是很防备的。”

    “那么谢昭呢,这条举报信息的举报人可说了一大堆,关于你和这位谢昭小姐如何的情投意合。”

    又是陈庆在胡说八道,江慈无语。

    “完全没有的事,她对我也非常警惕。”

    “真的是这样吗?7天了你提供不出来任何关于她的材料,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你们一开始说她是守法公民,是你们当初说这个事情毫无调查的必要。”

    “江慈先生,我要向你道歉,郑重的道歉,我知道我之前忽视了你的话,而其实你一直以来的怀疑与调查都是正确的。”

    江慈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之前不肯调查谢昭。因为检察官需要的案件是对他晋升有好处的案件。

    调查不能随便调查,得给他增加胜利记录。因为所有调查都是需要耗费大量成本的。

    对于检察官来讲,成本绝对不能大于收益。

    检察官之前也未必在心里认为谢昭个人十全十美一点问题没有,但是实际能抓到的东西是零。

    庭审太麻烦了,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调查资源。

    如果说服不了陪审团,就是一场空。

    所以他之前对于调查谢昭这种巨额成本,又低收益,高风险的事情是毫无兴趣的。

    “你们的线人已经有所发现了,是吗?”江慈心想,他们应该是的确有了进展,才要继续催他调查。

    检察官避而不答。

    “江慈先生,我知道你在心里埋怨我,认为我只顾政绩。”

    “但我同样也是在为普通人考虑啊,这些华尔街的空头肆无忌惮地对中产阶级还有底层民众进行剥削,难道我们就这样让他们逍遥法外吗?”

    你想当州长。江慈心想,可我不是你忽悠的选民。

    这些大道理他当然都懂,谢昭和以撒资本家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们不会是什么好人,他心里也非常明白。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逼他痛下杀手那又是另一回事。

    “江慈先生,你现在遇到了困难,你不愿意继续。我其实知道是为什么。”检察官说,“你很聪明,但你太年轻了,你比我儿子大不了多少,又刚从学校里出来。”

    “我跟你共事过一段时间,我知道你的弱点。之前有一次内幕交易案,一个工人因为自己的老婆得了癌症为了给她救命收受了对冲基金员工的贿赂给他提供了内幕信息。这个事情其实是个小事,算不得大案子,你因为同情糊弄过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检察官说。

    “你太年轻,有些天真,你的弱点就是没法对看起来是弱势群体的人下死手,就算他们涉嫌犯罪。”

    “如果刽子手要行刑,一定要亲自盯着犯人的眼睛。

    如果犯人是一位年轻有魅力的女士,你不忍心是不是?”

    “没有这回事。”江慈斩钉截铁。“我不是那种会困于男女之情的人。”

    但是他的确会被同理心困住。

    “华尔街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很狡猾的,你看事情可不能看表面。”

    “你是很有同情心,喜欢同情弱者的人,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喜欢谢昭。”

    “我没有喜欢她。”为什么个个都在说他喜欢谢昭?

    “之前我们没有跟你共享检方的资源是我的错误,现在我把所有的调查都对你开放。”

    “你看看谢昭女士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检察官挂了电话,发了一份文件给他,一份调查报告。

    谢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陈庆也对他冷嘲热讽过。

    江慈抬手就把报告删了,他可不想知道谢昭是什么人,关他屁事。

    这个东西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只要打开就永无宁日。

    关于华尔街大资本家的调查文件,能有什么好话?他要是想知道资本如何压榨剥削劳动人民,他大可以去看资本论。

    只要他点开看,就一定会陷入道德困境。

    江慈躺下,躺平。

    他避免陷入道德困境的方法,就是开摆。

    第62章 家族

    意大利这破酒店的被子劣质得像窗帘一样。

    江慈翻来翻去最终把被子掀掉。

    回纽约去吗?他失去了工作,又把事情搞砸了,他老妈不会放过他的。

    要不带上猫逃回英国老家去,逃到外公舅舅那里躲一躲。

    反正他的舅舅与他老妈的想法从来都不一致,也许可以帮他抵挡一下。

    江慈从小在英国长大,母亲的家族是一个传统的老钱家族,正统的旧贵族。

    历史悠久,财富源自继承,家族信托照顾着每一个子女。

    江慈小时候他的母亲忙于自己的事业,把他留在舅舅家里。

    他母亲是个异类,在这个老钱家族里是没有人工作的,当然他们也有人会去参加一些慈善的公益□□业,但是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是为了赚钱而工作。

    老钱家族的子女就是生来有钱,他们生来就继承了财富,为了蝇头小利而去打工非常不体面,非常掉价。

    家族财富基金会之前一直是由职业经理人打理的,直到他母亲提出反对意见。

    江慈的母亲是变革派,她认为再大的产业也经不起坐吃山空。

    她亲自当掌舵人,控制了基金会。

    舅舅没有反对意见,江慈的舅舅是一个清高,避世,热衷于莎士比亚的文学博士,他认为一切商业行为都俗不可耐。

    江慈的母亲把孩子扔给他舅舅,江慈从小与舅舅算是最亲近。

    但是江慈在舅舅身边耳濡目染,也沾上了那些让他老妈头痛的价值观。

    清高傲慢,自命不凡,对金钱毫无概念,认为道德荣誉高于一切。

    舅舅对江慈不错,但也醉心于自己的文学创作,对他实行放养,通常给他很多书看,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江慈的几个表兄弟也早就去了寄宿学校,所以通常他在空荡荡的家里一个人看书。

    而他的老妈对他只要求行为举止,一言一行,一定要礼貌有教养,不要沾上恶习。其他的她并不干涉。

    他热衷于读书,老妈也很鼓励,开卷有益,也不管他读什么。

    江慈在一个物质充足精神自由但家长缺位的世界中独自长大了。

    江慈长大后,老妈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

    他一路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可跟他的同学不一样,他不懂上流世界的玩法,拒绝通过人脉让自己往上爬,也没有精英的那种狠砺果决。

    他成为了一个像他舅舅一样迂腐清高的象牙塔中的理想主义者。

    他本来在大学里工作,他认识的一位同事细菌学的导师抢夺了自己学生的科研功劳,诱骗她把专利权让渡出去,学生答应了,她认为为了整个人类的福祉,自然应当免费贡献。而她的导师却将这项专利卖给了生物医药公司和医药基金会,将这项专利进行商业运作,从中抽成。

    学生想要发声讨回公道,但是医药公司和她的导师自然要让她闭嘴。

    江慈淌了这趟浑水,但是他不怕与资本家斗,而那个细菌学的学生不过是个普通人,扛不住压力,最终和解了。

    侵占科研成果的导师什么事也没有,而江慈却因此长期被造谣。

    有的说他年纪这么轻就有这样的学术成果肯定是学术不端,又说他与那个细菌学的女学生肯定有不正当关系,不然为什么急着替她出头?师生恋在部分美国高校里是严禁的,非常敏感的高危话题。

    他本来年纪就和学生们差不多大,长得也格外出挑,风言风语弥漫得很快。

    江慈一气之下干脆辞职不干了。

    他回英国的老家,在庄园里躺了一周,天天晒晒太阳,看他舅舅修剪蔷薇,读诗作画。

    他老妈很快就知道了他辞职的事,飞回来教训他。

    “你现在这样天真幼稚,是我的错。我对你保护太过,让你一直在温室当中长大,你压根就不知道现实世界是怎么样的。”老妈竭力想把他拉回她想要的正轨,但屡战屡败。

    “我不认为他有什么错,那些医药公司把别人的专利窃为己有不卑鄙吗?那本来是可以供所有人免费的东西,他们为了钱剥夺别人的生命权。”舅舅维护他,“莎士比亚说金子只要一点点就能让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懦夫变成勇士,窃贼得到高爵显位。”

    “哥,你读你的书去,别再害我儿子了。”她转头向江慈。

    “至于你,先生,你的游戏时间结束了。”她冷笑,“你给我回家族基金会来工作。”

    “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的味道。”舅舅坐在沙发上大声读了不起的盖茨比。

    江慈木然地吃着薯条,老妈气不打一处来夺过他餐盘中的薯条砸向了自己的哥哥。

    “我们又不缺钱,我们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这样逼孩子呢?”舅舅不满道。“你难道想让他成为他爸一样庸俗市侩的人吗?”

    “哥,我怎么会是为了钱?我们家族就算再不景气,也不至于让我儿子出去打工,赚这三瓜两枣。”老妈说,“我让他回到家族基金会来,不是指望他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我这儿子也不是什么继承人的料,他的其他表兄弟比他更能担事。”

    她叹气,绿色的美丽眼睛在光下如同翡翠。

    “我是希望你活到现实中来。现实的世界不是莎士比亚的诗,不是田园梦幻的歌谣,也不是英雄史诗。”

    “活在梦里又怎么样?我们的家族财富足够他活在梦里。”舅舅说。“我们可不是那些暴发户,荣誉才使我们家族长存至今,如果我们家里全都是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小人,那么我们哪能活到今天?”

    她苦笑看了看他们俩。

    “我也不是全盘否定你,儿子。有良心总比没良心好。我只是担心你,你这样行事恐怕会暴露在一个完全危险的状态下。”

    她笑了笑:“不过你这样的性格,天生就是我们家族的人,也不能全怪你。”

    清高,傲气,保护过度的天真,来自老钱的优越感。

    “不管怎么样总比你哥哥以撒好,你哥哥和你父亲是完全一个样。”

    虽然他老妈是家族当中的革新派,但对华尔街的空头们依然是看不上的。

    勉强算富二代的以撒和白手起家的谢昭都是新贵。

    老钱与新贵们总有那种隐隐的鄙视链。

    新贵们快速掌握了财富,他们崛起的时间太快,容易让人们质疑审视他们金钱来源是否合乎道德。

    对冲基金的空头们使用短线操作,利用市场弱点投资,加速市场波动。他们从别人的不幸中获利,常常造成大量人员失业,经济衰退中他们获利而普通人痛苦。他们对普通人的苦难麻木不仁,又常常不择手段偷偷搞点内幕交易,破坏市场公平,毫无社会责任感。

    而老钱家族大多奉行的是长期的可持续性投资,道德合法性是很重要的,必须要避免不必要的风险,时刻保持财务稳定。

    虽然他老妈要改革,但这一点家族价值的根基也绝不改变。

    因为老钱家族的财富不只是物质上的财富,也是精神上的财富。

    荣誉,社会影响,社会地位对于老钱家族是非常重要的。

    空头们这样的投机分子机会主义者可以不管普通人的死活,但他们必须得在乎社会责任。

    就算她心中不在乎,但实际行动必须做到,因为这关乎着家族的财富能否继续千秋万代地传承。

    社会对整个家族有积极的评价,获得长期的声誉,他们才是真正的精英化,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所以她掌舵之后依然像之前的历代家族大家长一样,积极地投钱进入医疗卫生系统,艺术馆,大学。

    家族企业所在地的整个区域,居民的就业率,当地的经济他们都得保障。

    烧钱做慈善,给当地的居民提供社会保障,形成一个良好的共生关系,使他们家族有别于暴发户们。

    江慈知道母亲对他是有些失望的,他不是她理想中的那种儿子。

    她希望他能像她一样,既能保持良知底线,但同时又八面玲珑,圆滑地处理问题,风险降到最低。

    也许谢昭的行事风格是她喜欢的,不过谢昭可能没多少良知底线。

    江慈坐在黑暗里,烦躁像夏日闷热的空气一样包裹了他。

    他之前一直处于一个高压的环境下,太多的人在干扰他,他没有很多时间理清思路。但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黑暗里,所有杂乱的想法和疑问都像开闸的潮水一样向他涌来。

    他以决心绝不继续淌调查谢昭的浑水,避免把自己陷入不仁不义的尴尬境地当中。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

    他拒绝看检察官给他的调查报告,也拒绝去按陈庆说的往下查一查谢昭的过往。

    为什么呢?

    因为恐惧。

    之前他自己就已经对谢昭发起过一轮的调查,调查的结果显示她是一个精通法律,表面遵纪守法,实际上非常聪明狡猾,喜欢隐蔽地玩一些金融小游戏的投机分子。

    他一开始是好胜心很强,想跟她争个高低,把这条狡猾的金钱蟒给逮住,但后来的确是心软了,何况她玩的那些鬼把戏是华尔街人人都会玩的,她身上的问题不过是资本的原罪罢了,其他资本家也逃不掉这些问题,盯着她一个人死咬也没意思。

    江慈对她的评估是她的实际危害性很低,几乎谈不上有什么危害,这也是他为什么最终选择让步的原因。

    但是陈庆和检察官说的话,全都指向了相反的方向。

    检察官更是直言,他如果站在谢昭这一边,就是站在了弱者的对立面。

    他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所有人说话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陈庆为了他的继承权,检察官为了他的上位政绩。

    眼见为实,他们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应该亲自看一看。

    可他害怕去看。

    因为他害怕自己犯了错误,他更害怕要做困难的选择。

    如果像检察官和陈庆说的那样,谢昭危害了普通人的权益,他帮了谢昭就是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但是反过来也一样的,让他对付谢昭?

    江慈也不想当这个恶人,他对她虽然算不上男女之间的感情,但的确是有些欣赏和同情。

    检察官说的没有错,他当初对涉嫌内部交易案的工人就没法下手。

    所以他选择逃跑。

    但是你不能被情绪裹挟住,你得保持理智。江慈对自己说。

    逃跑,逃到什么时候呢?这一辈子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逃?逃得掉吗?

    所有人都知道你有这个弱点,你得正面面对它。

    他打开了手机,必须克服恐惧。

    江慈恢复了文件。

    第63章 苦肉计

    江慈点开了文件,这份文件是关于之前L集团收购案,L集团员工的工会代表化名为李的叙述。

    谢昭夺权把集团创始人清洗出董事会之后,遇到的第一大阻力就是遭到了L集团员工的大罢工。

    员工们提出的几点诉求是,不能让资本掌握董事会,应该让创始人回来工作。并且增加更多的员工期权,他们担心私募掌权了之后就会分拆企业大裁员,造成他们失业。如果董事会不同意,不尊重他们的意见,他们就会罢工,游行,向媒体表达抗议。

    谢昭掌权后本来就是要大开杀戒,裁员精简部门,分拆企业的。她必须削减成本,提高利润。员工们罢工先发制人确实让她陷入被动。

    而且这场罢工肯定少不了创始人在背后鼓动。

    谢昭很想直接动手把他们统统裁掉,可是不行,因为他们有工会保护。

    工会与之前的管理层签订了集体谈判协议cba这是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倘若她直接动手裁员就破坏了劳动法。

    工会和员工们很快就如火如荼地开展了公开抗议和罢工。

    残疾员工,单薪家庭员工,也就是家里只有一个劳动力需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

    这些弱势群体的员工纷纷站出来发声抗议,资本家如果敢裁员就是对他们的剥削。

    资本家迫害创始人,迫害弱势群体。这是工会攻击她的主基调。他们知道她要动手裁员,所以提前在舆论上给她施压,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其他资方董事害怕了想要退让,谢昭绝不退让。

    “喜欢罢工就罢工好了,谁没见过罢工啊?拿这威胁我?做梦。”用这种心理战就想吓唬她,她可不怕。

    虽然她态度坚决,但此时她的确处于非常不利的状况下,因为华尔街的私募身份强取豪夺公司本身名声就不好。

    尤其这其中又涉及到了裁员弱势群体员工的道德压力,如果她寸步不让,面临的舆论压力很大,可能会迫使她下台。

    但如果就此让步,就是软弱无能由这些闹事的人牵着鼻子走,之后谁都可以随便拿捏她。

    无论是进是退都很危险,处理不当她这个掌舵人没法继续当。

    罢工运动火热进行了一周,谢昭的家门口的路灯上出现了上吊的绳索,门口的摄像头被砸坏了不知道绳索是谁放的。

    谢昭第二天没有来上班,据说她进了医院。

    在出现时,她称自己被暴徒攻击,暴徒企图勒死她。

    据她说暴徒后来因为听到保镖出来的声音,才放弃了谋杀,但依然威胁她不答应工会提的条件就让她活不了。

    而谢昭认为暴徒就是抗议的员工当中的一个,是工会一直在散布负面对抗情绪导致了她被袭击。

    风向立刻逆转,她华尔街的朋友纷纷站出来声援她,一定要将这恶徒绳之以法。

    工会这些人闹事是他们最不喜欢看到的,尤其是现在还要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

    之前那些处于弱势的争取自己合法权益的员工,立刻全变成了仇富杀人犯嫌疑人,没有人再敢继续为他们说话。

    而工会代表们也迫于压力与资方重新谈判。

    谢昭出现在谈判会场上时,脖子有明显的勒痕,声音沙哑。

    她点名要和工会代表李单独谈谈,她知道李是他们的领袖,领头人。

    李很愧疚,他只是想要为员工们保住自己的饭碗,出现了这种恶性事件他也很意外。

    同时他也很害怕,因为李毕竟是整场运动的领头人,他担心自己会不会要因此背上刑事责任。

    谢昭提出了两条和解协议。

    第一,所有员工必须立刻无条件复工,罢工这件事到此为止。

    第二,工会代表李要与她重开集体谈判协议,修改条款。

    第一条李愿意答应,但是第二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本来集体谈判协议就是为了保障员工们不能被随便开除,如果与她重新签订协议,谢昭可以非常轻易地把他们全部开掉。

    “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谢昭说。

    “这可是几百个人的饭碗啊,现在经济不景气,大家都要养家呢。”李说。

    “李先生自己也有家,据我所知你的母亲现在在医院里,医药费很高。我可以提供一笔医疗援助。”

    “我不能接受你的贿赂,我不能背叛其他人。”

    “百善孝为先,你认为你的母亲还不如其他员工重要?”她微笑。

    他沉默了。

    “修改协议,你们现在走全都可以得到体面的推荐信,合理的补助,重新找一份新工作。”

    “又或者你们更愿意背上杀人犯嫌疑人的头衔,永远找不到工作?

    暴徒没有找到,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你们是要体面的推荐信,还是要杀人犯的标签?

    你的母亲更愿意看到一笔医药费,还是更愿意听到自己的儿子是嫌疑人?”

    李挣扎,他竭力向谢昭介绍每一个家庭困难的员工。

    谢昭承诺他不用担心,只要他先签了协议,她会妥善照顾每一个人。

    李签了协议。

    谢昭当天下午就进行了大裁员,所有参与闹事的全部开除,她只保留了公司最赚钱的核心业务。

    她承诺的一切全是空气。

    李去向她求情。

    他一条一条向她念员工的信息。

    这些被裁的员工当中有残疾人,有单亲母亲,有一个人需要供养老人小孩一大家子的。

    谢昭不耐烦地打断他。

    “当初罢工闹事跟我对着干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他祈求她这些人家境真的非常困难,他们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重找一份就可以了。”她不为所动。

    李依然长篇大论地诉说着他们的困难不易。

    江慈阅读着文档,这段篇幅很多,细细讲述了每个人的家庭怎么样的艰难。

    谢总对我微笑。文章上写,她说:“我很抱歉,听到他们这么不幸,不过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教堂吧?对我许愿可没有用。你喜欢许愿的话,出门右拐。”

    读到这里,江慈已经意识到,李肯定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写了这份文件,那就是暴徒压根就不存在。

    根本就没有抗议的员工谋杀谢昭,这是谢昭自编自导自演来镇压罢工的一场戏。

    这招苦肉计顺利化解了她的道德困局,立刻让她站上了道德高地。

    很聪明,很不道德,但是不违法。江慈心想,检方拿这种东西出来就说明她真的一点点都没有触碰法律的地方被他们逮到。

    谢昭真的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检方如果真的要跟她开战的话没什么胜算。

    这三大页纸统统写了这些弱势员工的家庭怎么不容易,检察官因为知道江慈之前有同情工人的先例,所以故意拿这个文件来刺激他。

    江慈的确不能认同这种手段,也觉得不舒服,但这个行为依然在他所认为的资本家作恶合理范围内,说实话没有到让他受不了的地步。

    谢昭最大的黑材料就这点东西了?江慈放心了不少。

    他重新躺了下去,躺得平平的。

    *

    谢昭坐在车的后排,她打文景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她独自坐在黑暗处,不停地按亮手机,等待文景给她回电。

    现在还无法确定受害者吞药自杀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朱莉小姐上了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要谈什么?”谢昭真的不想跟她对话。

    “你弄出了人命,一点都不知道愧疚吗?”

    “小姐,你说话给我谨慎点,乱说话我告你诽谤啊。”她冷冷地盯着朱莉。

    “你都不看看新闻吗?”朱莉说,“现在受害者的黑料满天飞!有多少人在骂他们!”

    “莫名其妙。”谢昭说,“那是乐乾做的,又不是我做的,你总盯着我干嘛?”

    “不是你把他们推到前面去当炮灰,不是你利用他们,乐乾怎么能攻击他们?”

    “你看不起自杀的人,你觉得他们很弱,你这么强,你怎么不直接和乐乾对抗?你把看不起的弱者推到前面去当炮灰让他们去正面对抗乐乾,而你在背后搞些阴谋诡计。”朱莉一张口就是乱箭齐发,准备把她射死。

    “你想要什么直说。”谢昭被她上来这一通数落压着火。

    “放弃法律诉求。”朱莉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在要求性骚扰受害者向剥削女性的企业低头。”谢昭冷冷道。

    以为就你会道德绑架?喜欢辩论大道理就辩呗。

    “我说了这场诉讼没有胜算,只会把他们全部卷入舆论风暴。”朱莉说。

    “那是你自己无能。”谢昭说,“顶级律所和次一级的律所擅长此方向的律师我全买断了,乐乾要请只能用三流货色。”

    不战而降对谢昭来说绝不可能。

    “你不能拿别人的命和声誉去赌。已经有人自杀了。”朱莉气愤不已。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谢昭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本来就不应该跟你开启对话,说不定你是被乐乾买通了呢。”

    她盯着朱莉:“我怀疑你是剥削者的帮凶啊。”

    “颠倒黑白,无耻之极。”朱莉怒道。

    第64章 沉没成本

    *

    江慈躺在黑暗里,酒店的墙一点都不隔音,隔壁住的游客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争吵着。

    手机震动,有人打来了电话。

    他按亮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是他以前在大学任教时的前同事赵。

    “能借点钱吗?出了些急事。”电话一接通,赵就急切地单刀直入。

    “你要多少钱?”

    赵报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数字,

    “我哪有这么多钱?”江慈说,“我的工资就那么多。”

    现在失业了更没钱。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我妈脑溢血住院了。她年纪大了,在外面乱投资亏了一大笔钱,把自己的养老积蓄都快亏光了,我气不过说了她几句。”

    “也是都怪我。”赵懊恼道。

    “她投资什么了?”

    “乱炒股呗,成天听别人乱忽悠。”

    “伯母是知识分子,不至于这点分辨力都没有吧?”

    “就是因为懂一点又不懂全这种人才最吃亏。”赵叹气,“她成天看财经节目,听信了那些华尔街专家专业人士们胡说。”

    “之前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都说要做多,她以为股价会大涨呢。”

    江慈意识到不对劲。“她买的是哪一只股票?”

    “就是现在成天的新闻上挂着的乐乾啊。”

    “之前报出财务问题股价很低,后来那些专业人士又说是做多的好时候,很多人都以为要大涨所以抄底。”

    谢昭之前公开表示支持做多,并且还专门连线财经节目以她专业的形象来阐述乐乾股价会涨的理由。

    江慈拧了拧眉心。

    “股价是涨了一段时间,但谁知道现在又突然爆出来这样的丑闻。”赵说。

    “那么久远的陈年旧闻为什么现在爆出来?还就在这多空混战的关键时期?多半是空头在搞鬼!”赵怒不可遏,“割底层人韭菜自己赚的盆满钵满!华尔街的这些吸血鬼全都该死!”

    “伯母赔了很多?她现在怎么样呢?”江慈问。

    “她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呢。”

    “妈也是很自责。确实怪我不好我不该埋怨她乱投资。”赵内疚道,“妈亏了钱又气又急,加上年纪确实大了又有基础病,一气就晕了过去。”

    “这么大把年纪还脑溢血是很危险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来。”

    “我孩子现在在私立学校读书学费也很高,我手上经济又紧张,所以——”

    赵开口跟他借钱是因为以前与江慈共事期间发现他一直是一个低消费的人,几乎不花钱并且借钱也很爽快。

    “伯母亏多少钱我都先借给你。”江慈说,“等她醒过来就说你从其他地方赚了,让她不要太着急了。”

    “去最好的医院治,医药费不够我也先帮你垫上,你现在不要担心钱的问题。”他打算先从家族信托给他的钱当中拿一部分出来借给赵。

    江慈以前和赵一家住在一个街区里,住得非常近,算是邻居。

    江慈很懒,一个人住平时也懒得开火,赵对他很好经常下班喊他一同去家里吃饭。

    赵的母亲对江慈也非常热情,他经常与他们一大家子一起吃晚餐。

    他母亲做菜很好吃,尤其是中餐做得很好,她给江慈烤过月饼,还请他吃过醉蟹。

    谢昭与乐乾之间的战争还是波及到了普通人,与L集团那些写在纸上的名字不一样,赵的母亲是一个活生生的,江慈认识的熟人。

    资本家们的商战下股价的上上下下会影响普通人的生活,这个理论他自然是清楚的,但是这样具象化的冲击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股市本来就有风险,投资失败这种事也不能完全归于某一个人的责任。

    江慈躺在黑暗当中,尽力闭上眼睛,再躺一会儿去机场,回到家里这些事就可以通通不管了。

    但空气中好像突然浮现出了赵的母亲做的那些月饼和醉蟹的味道。

    他再也躺不住了,一下坐了起来。

    *

    谢昭坐在车里,还在与朱莉斗嘴。

    朱莉辩不过她,气得想骂人但碍于教养又骂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词来。

    这时谢昭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

    文景发了一条信息进来确认了消息属实。

    受害者吞了安眠药正在抢救当中。

    文景称她会持续报道渲染此事的严重性,这是在舆论上扳倒乐乾的最好时机。

    无论乐乾之前怎么攻击爆料人,记者,受害者怎样引导舆论让人去质疑他们站出来爆料的动机。

    无论之前那些骂受害者捞钱故意陷害男人的人,还有自称未知全貌绝不站队等法律诉讼结果出来再说的理中客们跳得再厉害。

    在以死明志这么惨烈的行为面前,所有质疑的言论立刻丧失了道德合法性。

    舆论就是这样奇怪的。不论一个人之前风评再差,被骂得再厉害,她有什么样的罪名,倘若她死了风向立刻会改。

    所有人都会突然缅怀她,悼念她,痛惜她的死亡,哪怕她的死就是他们造成的。

    谢昭头痛。

    “她如果死了,你会很高兴不是吗?”朱莉突然冷冷地说。

    “你非要把我扭曲成心理变态才满意是吗?”谢昭说,“我跟她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巴着她死呢?”

    “当然是为了利益。你还有空头们,你们现在这样搞乐乾不就是为了把股价弄下来吗?

    只要她死了在舆论场上乐乾再无翻身的可能了,无论你们要做空还是要控制权都容易多了,不是吗?”朱莉说。

    “她如果死了乐乾才是凶手,性骚扰她的人不是我,开除她的人不是我,在网上抹黑她的人,也不是我,我到底要说多少次你这愚蠢的脑子才能懂人话?你要真这么关心女性权益,你应当去对付乐乾,你不应该在这里与我胡搅蛮缠。”谢昭竭力压着火气。

    “你装什么?伪君子一个。”朱莉说,“你敢说你没有利用他们?她现在吞药进医院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你把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任人批判,质疑,辱骂。”

    “且不说你不靠谱的法律诉讼全然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就是想搞垮乐乾。

    就说说现在的舆论为什么会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担心以前旧新闻的筹码不够,所以把现在这些受害者又全部拉出来示众吗?”她说。

    “你自己看看你们发的这些媒体通稿,是不是夸大渲染这些受害者遭受过的苦难?你们这样夸大就是给对方当活靶子。为了夸大效果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对方揭发这文章中说的假话,受害者所说那些真话岂不是也会被人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文景作为一个极其洞悉大众心理学擅长制造爆点的职业媒体人自然是对稿件经过了不少艺术加工。

    谢昭按了按直跳的额角。“这只是一个意外,没有人愿意意外发生。造成悲剧的根本原因还是乐乾,不是我们。你如果非要恶意揣测,那我也没有办法。”

    “早就听说谢总聪明严谨,极其擅长控制风险,怎么会连这点风险都预判不到?”朱莉说,“如果换成对冲基金当中你们投资的钱,你肯定预判得了,只不过这些底层女性不值得让你预判罢了。”

    “或者你早就预判到了这些风险,只不过风险不是由你承担,你无所谓。她如果死了,乐乾是主谋,你也是间接当了帮凶逃不掉的。”

    “我再说一遍,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受害者死,我又不是反社会!”谢昭说。

    她的确可以利用所有人,把所有人当棋子,但也没有心理变态,丧心病狂到要搞死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华尔街人人都是反社会。”朱莉说。

    谢昭扫了她一眼,没想到这美国小姐还是马克思主义战士呢。

    “我也只是个人,不是神,我怎么能考虑到所有细节?”

    谢昭还真的没想过有人会因此自杀。

    “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其他女人。”朱莉说,“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而且身为女人你是父权制的帮凶。

    我查过了,你之前在L集团裁员时裁得也大多是女性,甚至有残疾人。”

    谢昭气笑了,受害者自杀的事她确实有几分理亏,被朱莉骂也就骂了,但她现在说的这个话实在是太离谱了。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你这个小鬼对商业模式一无所知,还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当然是利己主义者了,我是个商人啊,裁员是为了保住企业。L集团本来就经营困难了,如果不裁员压缩成本,提高利润,那么企业直接破产倒闭,我要赔多少钱?你赔?而且不改革所有的人都会失业,刚刚就不止被开除的那些人了。

    我现在保住L集团已经是把伤害降到最低了。”

    “谁说不让你裁员了,我说的是你裁的为什么都是女员工?”

    “因为我是资本家,我裁员只是看效益,谁能够提供更多的利润谁就留下来,我不管性别。”谢昭平淡道。

    “所以我之前就说你是女王蜂,你背叛了女性同胞,你背叛你自己的姐妹。”

    “同胞?好高尚啊,你是基督徒,可我不信教。”谢昭说。

    “他们为什么是我的同胞?就因为性别一样?”

    以撒希望她的性别能获取朱莉的信任,起了反作用,她对谢昭如此愤怒,也是因为她的性别。

    “他们不是我的姐妹,他们对于我而言只是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们。”

    她只有一个姐姐,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谢昭只欠一个人,就是她姐姐的,她只对这个女人负有道义,其他人她可管不着。

    “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谢昭说,“你想让我同情失业的人,你想让我同情因为舆论自杀的人。你希望我舍己为人,希望我把她们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上,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我做不到。”

    谢昭看到朱莉的手机屏幕上是与自己母亲父亲兄弟的家庭合照。

    “你得到过很多爱,所以你可以无条件的爱世人,你很高尚很伟大。”谢昭说。

    “我不行,我就是卑鄙就是自私就是利己主义者。”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爱,只有姐姐对我的那点。她心想。

    要让一个没有得到过爱的人,一个底层艰难生存,血腥厮杀出来的人去搞神爱世人那一套,不离谱吗?

    谢昭对她们不能说没有一点同情,不触及她的核心利益,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是愿意帮一把的。

    但是与她的核心利益冲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没法去无条件爱其他女性,她只爱她姐姐,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一个人无条件的对她好过。

    十二年,她已经为姐姐发动了战争,掀起了腥风血雨。人权律师朱莉小姐想三言两语就让她为了别的不相干的女人放弃,这怎么可能呢?

    战争就会有牺牲,战争一定会波及到无辜的人,谢昭心里也很清楚。

    但是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做个好人才来华尔街的。

    背上骂名她也无所谓。

    朱莉小姐痛恨她不体谅弱者,不同情弱者,不愿意帮助弱者。

    她实在同情不了,因为她根本就不理解弱者的思维。

    谢昭之前在华尔街起家就像在罗马斗兽场,原始的血腥厮杀,每天都是你死我活,空头赔钱卧轨自杀,或者把危险客户的钱玩赔了被陈尸公海常见得很。

    有人起高楼,就有人楼塌了。她尝尝面临零和博弈,这不是请客吃饭,没有中间地带。

    谢昭是赌命博钱过来的,十二年的高压高风险,一步一步爬到今天。

    所以失业了就活不了了,被人辱骂就活不了了?官司打不赢就活不了了?这些在她眼里完全不算个事,所以谢昭不能理解。

    谢昭不理解弱者思维,一丁点都理解不了。倘若她理解,如果她时时刻刻考虑着同情别人,考虑会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她早死几百次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无辜者受伤,她只能说很抱歉,但她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你不要再进行任何劝说了没有用的,无论如何我不会改变我的任何想法。”谢昭说。

    “你喜欢当圣母你自己当去吧,我做不到。

    法律诉讼是肯定会继续的,而且我们肯定会赢的,你也不必在这里这么悲观消极。”

    “已经出人命了,你都不愿意停止吗?”

    “我再说一遍,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因噎废食。沉没成本不计得失。”

    “人命对于你来讲是沉没成本?”

    “人还没死呢,你盼点好。不用急着站在道德制高点来绑架我。”谢昭说。

    “你太冷血了,真的是毫无道德。”朱莉说。

    谢昭摇下车窗,保镖会意,他上前来打开车门,把朱莉小姐拉了下去。朱莉小姐拍着车窗不停地对谢昭大喊。

    “开车!”谢昭看都不看她一眼。

    谢昭回到酒店,不知为何手脚冰冷。

    她开门,以撒正在房间里等她。

    “好消息。”以撒对她说,“你看看现在乐乾的股价跌成什么样了。”

    “我开了香槟,喝一点?”

    谢昭有些僵硬地把门关上,独自坐到了沙发上。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说,“是不是因为你之前做多赔了?没关系这钱之后会赚回来的。”以撒安慰她,“你只要后面收购了乐乾,有的是钱赚。”

    “我碰到了之前那个律师朱莉小姐,才脱身。”

    谢昭说。

    “之前有受害人吞了安眠药,正在抢救呢。

    这笔账这个人权律师已经记到了我头上。”

    “那个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的律师小姐,我知道她。”以撒说,“你别理他们,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一天班没有上过一毛钱没有自己赚过就天天来攻击我们说我们没有道德,要我们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财富。”

    “我们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个人不是在拼命。”

    以撒之前心肌炎发了几次依然在凌晨工作。

    “都是些神经病的信托宝宝。”他说,“不用自己赚钱,过的太好吃饱了撑的。”

    “她估计还要接着闹呢。”谢昭说。

    “她爸不是议员吗?”以撒说。“子不教父之过,如果他还想要华尔街的竞选献金,就应该管管他那个不孝女,让她赶紧闭嘴不要到处乱讲话。”

    “她爸是个极端保守派。”谢昭苦笑,“他女儿可是个马克思斗士。如果他爸恐怕管不了他女儿,你爸妈不也管不了你弟弟江慈吗?”

    “这些小鬼要是对资本主义制度有意见就去选总统好了,在这里跟我们胡搅蛮缠什么?”以撒说。

    “可是如果那个女孩真的吞药死了?”谢昭的手指冰冷。

    她早说过了她无所谓不在乎,可是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手变冷,她的手指在无理由地颤抖。

    “每天都在死人的。”以撒说,“这不是我们造成的,怪她自己心理太脆弱,怪乐乾对她的逼迫,怎么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你今天怎么回事?”以撒说。“你可不是这种犹犹豫豫伤春悲秋的矫情人。你可别被这几个小鬼给唬住了,他们懂个屁。”

    “我只是有些累了。”谢昭说,她躺到了床上。

    “你从来不会说累的。”以撒说,与任何人的斗争,她从来都不累。

    谢昭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自己的影子浮现在黑暗的夜景中。

    玻璃上冷漠的凤眼看着她,金蛇冷冷的红眼睛也看着她。

    自己的影子让她陡然升起一种陌生感。

    以撒正在放着新闻,乐乾的股价大跌,空头们欢呼,散户哀嚎。

    她低头看自己的金蛇,蛇缠在她的手腕上,注视着她。

    谢昭突然有几分恐惧,她从来不恐惧的,就算对最穷凶极恶的人,她也不会害怕。

    她把蛇头搬了过去,让蛇不要再盯着自己。

    这时助理突然发信息给她,说江慈想见她,正在楼下。

    “你弟弟是来投诚还是来兴师问罪的?”谢昭一下子就爬了起来。

    “不好说。”以撒说,“反正我从来都没有懂过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你赶紧的,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快躲起来。”谢昭说。

    “我弟弟跟你见面,我为什么要躲起来?”以撒不满,“我们清清白白的合作伙伴关系,搞得我像小三一样。”

    “他如果想来兴师问罪,想对我进行任何道德批判的话,我预备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到你头上,所以还是你不在这里,我比较好发挥。”谢昭说。

    “非常合理。”以撒躲进了洗手间。

    第65章 生存主义者

    谢昭从猫眼往外看,江慈站在门外背对着她,大概是等久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轻轻踢着地毯。

    “江先生,请进。”她打开门对他微笑。

    他扫了她一眼,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请坐吧。”她指了指天鹅绒的沙发椅,“你喝茶还是喝咖啡?我让人送来。”

    “不必麻烦了。”江慈打断她,“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谢昭小姐,问完我就走。”

    江慈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蓝紫色的夜,路灯给街对面的屋檐上镀着一层模糊的橙红色。

    长街上很安静,有几个意大利人喝多了酒高唱着歌,歌声七零八落。

    “我看到新闻了。”江慈只说了这几个字,并不再多说。

    他看了会儿窗外的夜景,谢昭盘算着如何应付他的质问。

    江慈回过头,他站在光中,翡翠色的眼睛极亮。

    “我只想知道一点,所有的新闻通稿是在你的授意下发布的吗?”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的一点细微表情变化。

    他想问的是文景那套夸大的舆论宣传,是否是她默许的。文景丝毫不顾及受害者的隐私,不停地挖掘受害者的苦难,并把他们兜售到公众台面上以此来攻击乐乾,这个行为是否是谢昭允许的,支持的。

    “我不知情。”谢昭说,“我不认识这个爆料人,也不知道她具体写了些什么。”

    “有人在医院里抢救。”他轻声说。

    “这是意外,我也很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意外。联系爆料人并不由我负责的,是以撒负责的,我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谢昭面色平静如水。

    他看着她的眼睛,之前他一直希望能看出她撒谎时的表现,现在他的期望达到了。

    但他真希望他看不出她在撒谎。

    “你真的不认识这个爆料人文景吗?你真的不知道她具体写了些什么就发布了吗?”

    “我不记得了。”谢昭说,“我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情,哪有功夫管这些细节。”

    “我并不会批判你,我只想听一句真话。”他平静道。

    “你到底想听什么?”谢昭说,“我没有底线,没有道德,没有良知,你不就想说这个吗?你跟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可谈的?”

    “我没有说这些,我只是不明白。”江慈说,“她和你姐姐一样是受害者,她和以前的你一样是在底层被压迫无法还击的人。”

    他眼帘轻垂,语调也极平静,并没出恶言。

    但他剩下来没有说的话显而易见。他和朱莉一样质问她为何毫无同理心。

    “她跟我姐姐不一样,我姐姐并不是受不了辱骂就自杀的废物,如果她是,我也一样看不起她,看不上她的软弱无能。而我那就更不是。”

    谢昭说,“ 我从来都不是受害者,只有弱者才会有受害者的思维,我不是等谁拯救的可怜女人,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谁压迫我,那可怜的一定是他,因为我一定会弄死他,不管要等多久。”

    江慈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平淡得毫无情绪,但好像狠狠扇了她一下。

    “你对我很失望,我知道为什么。”谢昭笑道,“因为你臆想我是什么苦情英雄,你臆想我是为了所有人在伸张正义,所以才跟乐乾斗。”

    “可我从来都不是。你不要把你的英雄主义情节投射到我身上,而我没有完成就指责我。”

    “不要试图对我进行道德绑架,蠢人才会被绑架。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在乎的人只有我自己的姐姐。我并不希望其他人出事,但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也无所谓。”

    “请你不要扭曲我的观点,偷换概念。”江慈说,“我并没有说要让你当英雄,要让你自我牺牲。我说的是你不应该为了你自己的利益去坑害无辜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谢昭小姐,你每次战争的胜利,都伴随着普通人利益的牺牲。”

    “你的不幸只是那几个资本家造成的,并不是由普通无辜者造成的。L集团被裁的残疾人,股价操纵下损失自己积蓄的普通股民,现在陷入舆论风暴彻底失去隐私被人批判的性骚扰案受害者们。

    这些人和你以前一样,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害过你。

    但是你展开的报复行动已经危及到了他们。

    为了报仇你也当了资本家,你不再是那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小女孩,你很强大,你一个一个的战胜了你的敌人们。

    我当然认为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客观上你的确也开始制造别人的不幸。”

    江慈站在顶光下,冷硬的光线显得他的眉目锋利,他垂眼看她,身高优势他居高临下。

    “不,我没有错,我并没有制造任何人的不幸。”

    谢昭丝毫不示弱。“错的是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搞懂这个世界运转的真实法则是什么,你活在梦幻中。”

    “为什么我的姐姐会被害死?为什么我从小一直在被我爸妈弟弟折磨欺负?因为我们弱小,弱就是罪,弱就是会被强者欺凌。

    你们喜欢谈人权,喜欢讲道德,但这个世界就是黑暗森林,绝大部分人就是被原始的动物性所控制。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自然法则。”

    她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

    “道德指责是毫无用处的,你会劝老虎不要吃肉吗?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他们不幸是因为他们是弱者,必然被森林法则的社会淘汰,不是因为我没有时时刻刻细细地考虑到有没有踩到哪一个柔弱的小兔子。

    没有能力躲得到这次裁员也躲不掉下次裁员,没有技术还贪得无厌非要把积蓄赌在高风险的股市中,这次钱保住了,下次也还是会被骗完。”

    做好人是需要成本的,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做好人的成本可比做坏人大得多。谢昭其实也并不是怨怼江慈和朱莉这类人,他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但是在她看来非常的幼稚愚蠢不切实际。

    他们被家庭好好地保护着,朱莉的爸爸是议员,所以她之前可以奋不顾身地为受害者当辩护律师来对抗乐乾,乐乾根本就不敢动她。

    如果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女孩,会遭受什么?

    而江慈呢他之前在那里查以撒和他亲爸,他们毕竟是他的亲人并不会对他真的下死手。

    他们活在家庭为他们圈起的游乐场里,抱着美好但幼稚的幻想,他们不满的是这个社会的真实法则,但他们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他们把不满发泄在了具象化的她身上。

    朱莉一直在跟她斗,就是为了伸张她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但是斗赢她又怎么样呢?

    她只不过是顺应游戏规则的优秀玩家,他们就算把这个玩家给杀了,游戏永远存在。

    “你不明白的道理,我十七岁就彻底明白。”谢昭说,“江慈先生你之前在大学的时候,你也喜欢当好人伸张正义。我尊重你,敬佩你这一点,但是你斗的结果是什么呢?你斗得过那些医药企业的资本家吗?你还不是输了吗?善良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金钱和权力才是。”

    “我姐姐是个好人,但好人不长命,你也许觉得我是个坏人,但是我会活得比所有人都久。”

    “我能理解你的立场。”江慈说。

    “不,你根本不能理解。”谢昭打断他。

    “你是那种有闲情逸致关心企鹅生存的人,你会好心给流浪狗捐钱,但你知不知道狗都不如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你挨过一顿饿,挨过一次打吗?你跟狗抢过吃的吗?你不知道,因为这远超出了你的认知范围。

    我就是受够了被人践踏,被人随便欺凌的日子,我就是要踩着所有人往上爬,我要金钱,我要权力,我要爬到最顶端。”

    谢昭不回避他的目光。

    “你踩的可有普通的无辜人。”

    “与我何干呢?”她歪头看他,蛇一样的眼睛,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你有你的信仰,我也有我的。

    我的确不是悲情英雄,但我也不是反社会的心理变态。

    我只是生存主义者。”她非常坚定地说。

    “不为刀俎就为鱼肉。

    我当刀俎。”

    “你非常失望是不是?”

    “我不是对你失望。”他平淡地说,“我说了,我理解你的立场,你的行为逻辑我不认同,但是我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我是对我自己失望,我被情绪裹挟失去了理智,我失去了我本该有的立场。”

    江慈冷冷地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冷。

    谢昭受不了他的这种眼神,“怎么,你想告发我吗?你后悔帮我了?”

    “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对你承诺过就会在此事上保持沉默,但是也仅此而已。如果下一次再见到你,我不会再对你有一点点的客气和退让。”他说。

    “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的不幸可不是我和检方造成的,你不要想以此来逼我们放弃调查。”

    “你别自以为是了。你让我?你有这个本事吗?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江慈先生,你们要是敢随便动用权力查我,我一定要让你们长长教训。

    检方如果想开战的话我奉陪,我有的是钱和朋友,华盛顿的朋友。”

    她与议员们私交甚密,如果检方真的开始对她调查,她可以直接让司法部的朋友施压。

    “谁说要跟检方开战了?”以撒在卫生间里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可不想开战!”

    谢昭举止严谨,落不下什么重要的把柄,他可不一样。

    江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谢昭。

    你就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他就像一个忠臣在看昏君和宠妃。

    他绕过他们,一言不发地开门走了。

    “怎么好好的吵成这样,你的冷静呢?”

    “还不走?”谢昭对他也不耐烦,“我的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要去巴拿马,没工夫跟你们掰扯。”

    “检方要查我们!”他说。

    虽然江慈非常愤怒,但是也是故意透露了这个信息给她。

    “召集律师呗。”

    江慈出门就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

    “你现在没了工作,又搞砸了我交给你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你必须完成好。

    我要你去见一个人。

    沈先生的儿子是你大学同学,和你关系不错。

    你立刻飞巴拿马去见他。”

    “那里现在可不安全。”

    “你运气不会那么差的,儿子。

    你这次不会又为了谢昭——”

    “不可能,我去就是了。”江慈打断她。

    第66章 冤家路窄

    *

    巴拿马,避税天堂。

    这个地方没有外汇管制,司法又高度独立,对投资者提供了有效的隐私保护,使它成为全球离岸资金的好去处,避免不了也是一些非法资金的好去处。

    沈先生呆在这个地方很久了,也不知道他的国籍是什么,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祖国去。

    不过谢昭完全不关心他的私事,她只关心他作为大股东的身份,她只想要把他手上乐乾的股票买下来,并且说服他支持自己继续收购。

    他们一行人下了私人飞机又换成快艇,最后转上越野车,在泥泞的丛林中穿梭。

    沈先生的私人别墅坐落在森林当中,三层楼高的素色极简几何体建筑被各种奇异的绿色植被所包围。别墅的墙体全部原始粗糙的砖石木材质,现代化与南美风情的结合。

    车一路开,开进了庭院。庭院当中有很多石榴树,大型的香蕉树。

    车停进车道,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帮佣们,围了上来热烈地欢迎他们,帮他们拿行李箱。

    他们看上去大多是印欧混血人种,其中多数像是白人与印第安人混血的后代,少数像黑人与印第安人混血的后代,统一穿各色鲜亮印花透气的短衫短裤。太阳晒得他们嘴角不自主地往上牵扯着。

    谢昭今天穿了一件手工刺绣的印花连衣裙,绿底白色的蕨类植物图案,倒是和这环境融为一体。

    帮佣们给谢昭这几位客人端来了一些开胃酒一样的东西。他们热情地叽里呱啦说了一些话,好像是西语,谢昭听不明白。

    走上来一个高个的年轻人,皮肤晒得很黑,笑起来牙很白,他说英语依然带着点西语的腔调。

    他热情地介绍这种开胃酒,这种酒是用甘蔗酿造的,加了些青柠汁。

    “走了一路的确是渴了。”谢昭的财务顾问接过酒一饮而尽。

    “味道还不错,有点像朗姆酒。”谢昭和其他人都喝下了酒,只有保镖摇头没有喝。

    帮佣们拿着客人们的行李,高个子的年轻人站在最前面替他们开路。

    这里是热带海洋性气候,空气又热又湿。她喝了酒的确解了暑气,谢昭环顾庭院,庭院里的植被大多是棕榈科的植物,还有一些树状羊齿类植被。柔软的藤蔓植物攀爬着树干,叶子仿佛长着绒毛状的锯齿。

    巨大的开扇形棕榈叶掩映下,出现了别墅的正门,门口有一排土色软陶罐,里面种植了巨大的仙人掌。

    帮佣领着他们进了门。

    谢昭走进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堵墙,空白的墙中心,放着黄金面具。

    印第安人制造的黄金面具。高个的年轻人介绍道。

    “在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我们印第安人的祖先就已经掌握了如何制造与加工黄金正确方法,虽然他们一开始是把黄金作为交换物品的工具。不过后来他们开始擅长制造各式各样的黄金器具,其中就包括了黄金面具。”

    客厅室内的装修都是极简风格,简洁素净。

    墙上有些黑白版画,还有些贝壳类的装饰物。

    帮佣们带着客人们分别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高个的年轻人领着谢昭走进了她的卧室,180度的大片落地玻璃窗,视野极其开阔。

    窗外就是整片的绿色热带雨林。

    年轻人给她介绍:“ 所有的客房都是这样,保证住客们可以观赏窗外的景观,躺着就能看到原始的雨林。”

    卧室里只有原木家具,极简的床,酒店式的白色被子被套。

    “这个奇怪的东西是什么?长着翅膀的蛇吗?”谢昭指着这个卧室中唯一一个大型的石雕问。

    “这是羽蛇神。”他说。

    “据说在中美洲历史上,不同的阶段,都有不同的人群崇拜过它,比如玛雅人将羽蛇奉为造物主,在玛雅人的传说中,羽蛇神叫库库尔坎神,远古时代他教会了玛雅人一切知识与文明,传说羽蛇神给玛雅人传授了关于天文学、数学知识,并为玛雅人制定和颁布了法律。等他们完成了学习之后,库库尔坎神就离开了他们,它登上了蛇一样的飞船,回到了它自己的文明。”

    “听起来像外星人。”谢昭说。

    “羽蛇神也是墨西哥古印第安人崇拜的神,据说它在雨季到来,它掌管雨水与丰收,但同时也有着毁灭的力量。”

    谢昭看了看羽蛇的雕塑。

    “沈先生现在在忙吗?听说这几天他的生日快到了,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想当面交给他。”谢昭说。

    “先生让我邀请您与他一起去打猎。”帮佣说。“衣橱里有准备的衣服。”

    “不用了,我有带狩猎的衣服过来。”

    “等您准备好,我就带你去见沈先生。”他微微鞠躬,“然后走到门外去等她。”

    谢昭走进洗手间洗手,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洗手台是极简的大理石,浴室也是大片落地玻璃,躺在浴缸里就能看到窗外的原始雨林。

    窗外蓝翅膀的小雀蜷缩在棕榈叶上睡觉。

    谢昭换好了狩猎的工装裤套装。沈先生单独与她谈判,她认为这件事还是十拿九稳的,毕竟她手上现在握着沈先生最感兴趣的目标公司股票,而乐乾现在一塌糊涂,只要他头脑正常,就会与她换股,把乐乾的股票卖给她。

    谢昭打开门。

    “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这时她听到了庭院里远远传来汽笛声,有新的车停进了车道,又是一阵欢迎的嘈杂。

    “沈先生还有别的客人?”

    “是的。”帮佣说,“因为他这几天过生日会有很多客人过来。”

    “现在来的是沈先生的儿子,他去接他的朋友过来。”

    沈先生只有一个独生子,很是宝贝。不过除此之外,谢昭也并不知道更多的信息。

    沈先生的朋友们这几天都来了。

    人多就会有麻烦,人是最难控制的。

    快点达成协议,省得节外生枝。谢昭想。

    *

    江慈坐在车里,他大学时的好友约翰亲自开着车来接他。

    “你母亲还好吗? 我父亲让我代表他向你母亲问好。”约翰说道。

    “她好得很呢。”江慈叹气。

    他老妈让他来这个地方替她当说客,她想买下沈先生手上乐乾的股票。

    江慈其实不想来,他倒不是怕与谢昭斗,他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巴拿马有的地方很危险,比如东部海岸的博卡斯地区就是个□□横行的贼巢,这里是走私犯的中转站,连接了墨西哥,哥伦比亚与委内瑞拉的危险分子们。

    这里是拉美□□们的重要商业港口,并且此地奇特的司法让这些人逍遥法外,巴拿马政府一般不干涉他们,也干涉不了他们,毕竟他们武装精良。屡次有外籍旅客在这里的失踪案总是不了了之,封锁消息总比破案容易,更何况他们如果公布了这些罪行会影响旅游业。

    尤其是最近,据说这里很乱。

    江慈可不喜欢危险的地方,他问约翰这里的治安问题。

    约翰笑话他:“你真是杞人忧天了。其他地方也许会乱,但是你放心好了,我们家的私人别墅庄园安保是最好的。到处都有监控,没事的。”

    约翰让江慈换一件衣服,他说这里又湿又热,得换点透气的衣服。

    他给江慈准备了高级薄麻布的料子做成的短衫,上面装饰了很多热带动物的图案贴花。

    江慈也不喜欢这么花花绿绿的衣服,但为了不驳好友的好意,他仍然穿上了。

    车停到了车道上,窗外的棕榈叶上圆滚滚的松鼠跳来跳去。

    远远的庭院里好像还有小猴子在爬上爬下。

    “这里什么动物都有,你会喜欢的。雨林看看奇怪的动物们,其他地方可看不到这些风景。” 约翰宽慰他,让他放松点。

    约翰领着他走进客厅,让他随意点。

    江慈半躺在沙发上。

    沙发旁立着一排黑曜石雕塑,线条简洁流利。客厅是半开放式的,对着丛林。丛林隐隐有蟋蟀的叫声。

    绿松石金刚鹦鹉正着啄食的浆果。

    “我父亲晚点再见你,他让我先招待你。”约翰说。

    “他还有别的客人吧?”

    “应该是。他现在要去打猎了,你也不喜欢打猎,我们跟着去凑热闹也没意思。”

    谢昭到了,江慈心想。她跑得还真快。

    谢昭自信满满地整装待发,她刚走到楼下,就在客厅当中见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

    冤家路窄。

    他半躺在沙发上,眼帘随意地垂着看庭院里的小鸟,长腿松散地舒展。

    江慈也发现了她,他的眼神轻轻停在她的脸上,专注又散漫。

    他笑了一下,懒散中带着几分戏谑。

    “谢昭小姐,这么巧啊。”

    “真巧啊。”谢昭故作惊讶。

    “你们认识啊?”约翰问。

    “当然认识。”谢昭也对江慈礼貌微笑。

    她坐在江慈身边,凑到他耳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是不是对我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啊?”

    江慈的脸上也带着友善的微笑,他也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该拍个片子照照你的脑袋,你的前脑岛和前额叶皮层一定是出了问题导致你认知功能失调,形成了自恋人格障碍。”

    第67章 狩猎

    *

    “沈先生正在猎场等你。”穿猎装的狩猎教练扶谢昭上船。

    狩猎是合法的,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随便猎杀动物,狩猎受限于季节,什么季节可以捕获什么猎物,猎物的数量都是有限制的。

    沈先生的猎场是私人领域,去猎场要走水路。

    “那就快开船吧。”谢昭急不可待。

    她刚碰见江慈,沈先生的儿子约翰介绍说江慈和他是在牛津时的大学同窗好友,所以邀请他来这里旅游散心。

    这个说法倒也算合理,江慈现在没有工作,物质条件又比较好,本来就算是个富贵闲人,到处乱逛也正常。

    不过谢昭还是认为他是来盯着她的,她现在可不怕江慈,也不怕检方,他们现在一丁点物证都没有,她怕什么。

    但她还是想要快点把沈先生手上的股票买下来赶紧结束收购战,这样才好分出精力来全力对付检方,省得她陷入与乐乾的代理权争夺战又同时要提防被检方背刺,腹背受敌。

    “请先穿好橙红色的标志衣。”教练提醒她,“橙红色在这野外是非常显眼醒目的,因为自然界中并没有这种人工的颜色,如果出现意外,我们好被搜救队员发现。”

    哪来那么多意外。谢昭不耐烦,她快速地披上标志衣:“好了,快走吧。”

    一叶小舟,教练亲自划船。

    他们首先进入了布满矮灌木丛的水淹林,茂密的绿色藤蔓植物低垂一直垂到水面上。

    有着鲜艳绿松石羽毛的巨喙鸟正站在一棵扭曲的树枝上,它盯着水面,好像在等着捕鱼。水面微微响动,它张开巨大的嘴一下叼起了鱼,一阵翅膀扑腾拍打水面,向天上飞去。它的翅膀擦过了橡胶叶树的巨大树冠飞上了蓝天。

    船继续在狭窄的水道当中航行,水道两旁的树木植被茂密,一排排高大的棕榈科树木遮挡,挡住了烈日,此时水道阴凉,光线昏暗。

    谢昭隐隐看到有几只鳄鱼的背从绿色的水面当中浮出来。

    “不能开快点吗?这鳄鱼不会爬过来吃我们吧?”

    “不会的,不用担心,他们过不来。”教练说。

    小船略微颠簸了一下,船头向上抬高,然后劈开水浪,快速地前进。

    船一路顺着水又航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河道开始变得宽阔,烈阳高照在水面上。

    谢昭眼睛微眯。

    “这里是河水回流所形成的一大片湖泊,穿过这片湖泊,我们就要到了。”教练说。

    两岸宽大的扇形棕榈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青翠,一只蓝紫色的美丽蝴蝶在光下飞舞。

    “这是闪蝶,又叫光明女神。”

    它身上有绚烂的银色光泽,深蓝浅蓝在阳光的映射下,不断地折射出千变万化的美丽光线,如梦如幻。

    谢昭从前只在蝴蝶标本中见过这种美丽的生物,它这样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是第一次。

    这种原始的极具生命力的美,让她短暂地忘记了生意场上的那些烦心事。

    但也只有几分钟,水路到了尽头,丛林出现了。

    一排保镖站在岸边。

    他们把教练与谢昭扶上岸。

    “谢总,沈先生正在里面等你们,请进。”

    教练走在后面,谢昭独自走在前面。

    她一进入猎场,只见三头大型猎犬正撕咬着一只鸟。

    他们见到了她,突然龇牙咧嘴冲她一阵吼叫,朝她飞扑而来。

    空旷的场地中只有她一个人站着,保镖们和教练不知所踪。

    谢昭小时候被恶犬撕咬过,她的手臂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深深伤痕。

    此时这三只猎犬已将她当成了猎物,围攻过来。

    他们凶神恶煞,个个都张开了獠牙,好像要生吞她。

    谢昭并没有后退。

    她低低地对他们说话。

    猎犬扑到了她的脚边,听到她的话后靠着她的腿突然卧倒在地上打滚。

    它们全都收起了呲牙咧嘴的凶相,变成了乖乖的小狗,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谢小姐果然胆识过人。”谢昭回头,沈先生总算走了出来。

    他故意放狗来试探她。

    “我的猎犬个个性子烈得很,你一个女子不仅不害怕还能把他们训成乖孩子。”

    “沈先生的狗勇猛无比,普通人害怕也是正常的。”她微微笑道。

    “他们为何会听你的话?”沈先生问道。

    “他们是灰猎犬,我看他们的捕猎行为训练有素,明显是是受过训练的军犬,既然是训练过,自然会听训狗口令。”

    “我对如何训狗略有研究。”谢昭说。

    谢昭被狗狠狠咬过,但她并不怕狗。

    她不允许自己有恐惧的弱点。所以她刻意进行过脱敏训练,不停地面对恶犬,不停地重复她恐惧的情节,直面这种恐惧直到精神上麻木,直到彻底战胜他们。

    “佩服。”沈先生笑道。“谢小姐这一路顺利吗?房间可还满意?”

    “一切都好,感谢你的招待。”谢昭说。

    沈先生走过来与她握手寒暄。

    他戴着轻薄的防晒帽和工装,脸好像医美过保养得很好,可是笑起来也没那么自然。

    “早就听说谢小姐擅长打猎,可惜你来的时候不是很好。”沈先生说,“现在这个季节法律对打猎的规定有诸多的限制,很多猎物是不能打的,还没到成熟期,像之前可以猎的那些野猪野鹿也不好打。

    只好委屈你在我这私人的猎场里打点野鸡野鸭之类的小东西。”

    “我也算不上擅长,不过是打发时间和朋友们玩玩罢了。”谢昭说。

    她并不关心打猎的事,她又不是那种杀戮变态,打猎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种社交方式而已,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想与他谈股票的事。

    教练给他们递上枪。

    打飞禽类中小型动物野鸡野兔之类的用□□就够了。

    “狩猎的□□一般要求二十寸以上的枪管。”教练说,“因为□□的射程较短,一般不能够对非目标猎物以外的生物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并且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要快速结束猎物的痛苦,不能慢慢折磨死他们。”

    教练给枪上装上子弹,递给他们。

    沈先生戴上了降噪的耳机,瞄准了天上正飞着的野鸟。

    谢昭见他的姿势身法是个老手,可是他几度打不准。

    他心中有事,有些烦乱。谢昭心想。

    “我们这里有许多的野生动物。”沈先生与她聊天。

    “自然界当中还是雄性动物更擅长捕猎,雌性动物更擅长繁衍和照顾家庭,比如像狮子,一般都是公狮王,这是自然法则。”

    “也有例外。”谢昭也举起了枪,“哺乳类动物中雄性动物的确更擅长捕猎,雌性与他们相比更难夺权。所以如果一个狮群当中是母狮子称王,那么就说明她击败了所有的公狮子,毫无疑问她战胜了法则,她就是最强的,强于历代的公狮王。”

    枪响了,一击就中,野鸟应声倒在地上。

    猎犬冲过去把野鸟叼过来,它兴奋地跑回来,丢到谢昭面前,歪着头看她。

    “好孩子。”谢昭夸赞道。

    “谢小姐出手很快,在我前面拿到了我想要的股权。”沈先生。

    “我可以卖给你。”谢昭说,“我感兴趣的是乐乾的股权。”

    “你对交易感兴趣吗?”

    “当然,只要价格公道。”沈先生说。

    “绝对童叟无欺。”她说。

    “你略低于市场价一点卖给我,我就愿意成交。”

    谢昭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这么几句话他就愿意达成协议了。

    “没问题。”她说。

    沈先生又抬头举枪瞄准了天上的鸟:“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晚餐之后我们来谈具体的细节。”

    *

    江慈在喝咖啡,约翰用一种巴拿马特色的咖啡招待他,它以其花香、果味和独特的茶味闻名。这种咖啡名叫Geisha,通常有着明亮的酸度和复杂的味道层次,是世界上最优质的咖啡之一。

    约翰建议他可以搭配一点黑巧克力或者柠檬塔,这些水果甜品或者黑巧克力可以很好的与咖啡当中的果香相呼应,可以增加味蕾感受的复杂度。

    江慈并没有什么心情喝咖啡,他还是记住了他来的任务。

    “我来之前我的母亲是不是和你的父亲已经商量过?”

    “是的。”约翰说。“不用担心生意上的事情。我父亲说他对你母亲的提议也有兴趣。”

    也这个字引起了江慈的警惕,也就是说沈先生现在在谢昭的方案与他母亲的方案当中徘徊犹豫。

    “先不说这些,”约翰说,“你有没有见到过我们这里有一种神奇的猴子,我带你看看。”

    他们通过庭院走到丛林的入口,有一些白脸卷尾的猴子正在棕榈树上摘椰子。

    一只猴子把椰子砸到地上,然后拿起石头不停地砸着椰子。

    “它竟然会使用工具。”江慈的身后传来了谢昭的声音。

    她回来这么快,听声音看来是很顺利。

    “是的。”约翰说,“我之前就看科学家说巴拿马的猴子已经进化到了石器时代。多有意思,说不定他们再进化下去就会变成人了。”

    “人类不就是会使用工具的动物吗。”谢昭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沈先生的宝贝独生子,她自然要与他保持友好关系。

    “也许他们进化下去就会形成文明。”

    “不会。”江慈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并不是使用工具,而是人性,思想上的道德,人与人之间的同理心才是人类有区别与其他灵长科动物的根本地方。”

    “一个没有道德良知的物种再会使用工具都只能停留在低级原始的生物阶段,发展不出文明。”他对谢昭微笑。

    椰子砸开了,猴子们围了上来。一只卷尾猴退开,让其他小猴子先吃。

    “你看这只猴子多有道德,有些人类比猴子还不如呢。”江慈笑道。

    猴子们的礼貌没有持续多久,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又吵了起来。

    一只健壮的母猴子搬起石头狠狠砸向刚才那只礼貌的卷尾猴,把它砸到落荒而逃。

    谢昭哈哈大笑。

    “看来道德比不上武力,再有道德的动物,在绝对力量面前也只有灭绝的份。”

    她看向江慈微笑:“ 你说是不是呀?”

    约翰夹在他们俩当中,感受到了这种暗波涌动的火药味。

    “你们不要争了。”他擦擦额头的汗,“这只是些猴子而已。”

    第68章 破门而入的爱情

    *

    沈先生的晚宴设在一楼的封闭式餐厅。

    约翰解释道:“这个季节蚊虫很多,如果在庭院当中用餐的话,客人们可能会被一些热带的虫子咬伤。”

    餐厅是270度的落地窗,窗外庭院当中灯火通明,确保所有客人都能欣赏到雨林景观。

    沈先生的生日将近,他有许多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好友飞过来为他庆生。

    客人们大多都是欧美面孔。

    谢昭参加晚宴换了一件明丽的绿色裙子,金色的印加图案点缀,配了翡翠镶金的耳环和同材质的项链。

    她和她的财务顾问比尔还有律师苏珊一起被邀请坐在一桌,沈先生不露面,说是身体抱恙。这一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生意伙伴,所以大家都比较放松。

    桌子是南美胡桃木制成的,桌布是浓蓝色的印第安蜡染印花布。

    桌上点了些手工蜡烛,餐具全是素色软陶的印了一些黑色的拉美图腾。桌子中央摆着手工编织篮子,里面放着热带水果,刺果番荔枝,百香果,番石榴。

    谢昭坐定。

    她隔着落地窗,看到窗外繁茂的热带棕榈树,上有小猴子爬上爬下,蓝喉巨嘴鸟在树木间休息,红腿蜂鸟开心的快速穿梭在林间。

    餐厅当中的由智能控制的音响正放着墨西哥的传统音乐玛丽亚奇,轻快热情的拉美弦乐和铜管乐器交织融合。

    她打开手机,刷一下新闻。

    陈董那老东西虽然严重过敏,但并没有生命危险,据说已经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估计明天就会出院了,他一旦知道陈彬浩已经与自己签订了协议,估计会大发雷霆。

    谢昭心情很好,她与沈先生的生意应当是十拿九稳了,她实在想不出来沈先生会拒绝交易的理由。只要今晚她拿下沈先生手上乐乾的股票,就可以对乐乾正式发动恶意收购,逼宫董事会。

    就算明天陈董从医院当中爬出来,想要开启防御那也晚了。

    她的脚尖随着热情的南美音乐轻轻点地,裙摆的金流苏也随之旋转。

    江慈坐到了她旁边,谢昭的脚尖舞蹈停止了。

    “你凭什么坐我旁边?”她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低低道。

    “谢小姐坐这个位置可以吗?你们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又见到老朋友,应当是很高兴吧。”约翰说。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些紧张的氛围想要调节一下,让他们坐在一起聊聊天也许会好一些。

    “太高兴了。”谢昭说。检察官办公室的具象化就坐在她旁边,时刻盯着她这个资本家,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穿着花花绿绿的服务生给客人们端上酒。

    这是巴拿马的特色朗姆酒罗恩阿布埃罗塔尼,主要由龙舌兰糖浆和拉斯帕杜拉糖浆,泰尼港口酒和香料酒酿造而成。约翰给他们分别倒酒。江慈摆手。

    “还是不喝酒?”

    “请原谅我这个朋友。”约翰对谢昭说。

    “他是个奇怪的人,上学时就是。”

    “我以前和他有段时间是室友,我每次邀请他和我晚上一起出去玩,不管是参加派对还是什么别的活动,他总是拒绝说他晚上有要紧事情。”

    “后来我发现他晚上的事情就是躺在房间里看热带虫子的科教片。

    我还以为他是对我有意见,不过之后我发现其他人邀请他出去他也拒绝。”

    “那是兰花螳螂,很有意思的。”江慈辩解道,“你们总是出去喝酒,还有对不同的女生们无意义地重复自我介绍。乙醇是一类致癌物,会损害脑细胞,我要保护我的脑子。”

    “所以你大学时没有女朋友,不只是大学你一直都没有。”约翰对谢昭笑道,“幸亏他对男人也很冷淡,不然我要怀疑他的取向了。”

    “很难想象吧?我当初看到他的时候,以为他至少同时有十个女朋友。”约翰调侃道。

    “没有一个女生喜欢你,好可悲呀。”谢昭幸灾乐祸,总算逮到了一个可以攻击他的地方。

    “有的人长得漂亮,但是脑子不正常,自然是没有一个女生看得上他。”谢昭啧啧道,“真是失败呀。”

    江慈的嘴角冷冷地勾了一下。

    “荒谬,灵长科求偶行为的数量多少和自我价值有什么关系。”

    前菜上了是塞维切Ceviche,这是一种用柠檬汁腌制的生鱼,在秘鲁和其他南美洲沿海国家的菜单里很常见。

    谢昭尝了一点,透明的亮橙色柠檬腌汁偏咸鲜,衬出鱼肉的鲜甜。

    “那倒也不是这样。”约翰说,“还是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想追他的,尤其是亚洲女孩。虽然他总是懒得要死躺在房间里不出门社交。”

    “不过这种男生也太难追了。”他笑道,“你根本就逮不到他,恐怕只有等一场破门而入的爱情。”

    喜欢他?谢昭侧脸看了他一下,江慈纤长的睫毛低垂,根根分明,他正优雅地把餐盘中的柠檬挑出来,拿叉子的手修长漂亮。

    谢昭哼了一声,可怜的小傻瓜们被他美丽的外表蒙骗了,傻子才会喜欢他。

    服务生端来了一个木质大托盘,他用带着西语腔调的英语介绍,这是生鱼玉米饼塔,装在陶瓷碟里,里面配了些梨子酱和哈里塞调味酱。

    他放在桌子中间让客人们自己分一分。

    谢昭心情很好,所以食欲也很好。

    她吃完了一个,见托盘里还剩下一个没有人拿,于是又伸手。

    她还没起身,最后一个就被江慈迅速地拿走了。

    她横了他一眼,不跟他计较。

    接下来服务生又上了一大盘烤扇贝放在桌子中央,依然让客人们自取。

    鲜嫩肥美的烤扇贝,浇上蒜香黄油酱,再配上清爽的皮斯克酸酒。

    空气中弥漫了烤海鲜的香气与热带水果的香味混合。

    谢昭大快朵颐,正想再加,最后一个又被江慈光束卷走了。

    她忍了忍。

    服务生又挨个给客人们端上了秘鲁香草黑薄荷腌章鱼,搭配了百香果和露露果。

    还有些百香果跟露露果切开了,摆在桌子中央。

    谢昭伸手想再拿一个百香果,又被江慈抢先夺下。

    她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咬牙切齿低低道:“你饿死鬼投胎呀?不知道礼让一下女士吗?”

    江慈美丽的眼睛弯了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抢不过就饿死吧。”他低声说。

    很好。谢昭气笑了,这个无聊的男人时时刻刻拿她的话来堵她。

    她握紧了叉子,蓄势待发,喜欢抢是吧,我让你一口吃不到。

    江慈也竖起了叉子。

    服务生端上了一盘烤蛏子和牡蛎放在中间,配上了辣椒酱和柠檬香草酱。

    说是迟那是快,谢昭和江慈两人同时伸出叉子。

    谢昭插到了蛏子,江慈的叉子阻隔了她的去路,他硬生生把她到手的蛏子抢了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放到嘴里咀嚼,挑衅地对她笑了一下。

    谢昭再插,江慈再拦。

    接二连三,江慈快速地抢夺了每一口她即将到手的肉。

    此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叉子,这是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这不是抢夺海鲜,这是在掀起大战。

    谢昭放弃防守转而进攻,她拿叉子直接插到了江慈的盘子里,直接去抢江慈嘴边的。

    他放到盘子里一块,她就抢一块。

    叉子们不停地进攻防守缠斗。

    整张桌子所有客人都停了下来,有个小孩稚嫩地声音响起,“妈妈我也想玩叉子打架。”

    约翰极其尴尬地看着他们。

    他干笑几声,“你们应当是长途跋涉饿坏了,不要急,后面还有很多菜呢。”

    谢昭和江慈还想斗嘴。

    就在此时智能控制的音响突然停止了放音乐,一声枪响在庭院外响起。

    餐厅屏幕上本来正放着拉美传统跳舞的视频画面,突然切换成了庄园门外的监控画面。

    几个带着印第安人面具的黑衣人武装整齐,手上拿着枪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保镖呢?为什么保镖都不见了?”谢昭的财务顾问比尔首先惊慌。

    “不要担心,我等下去看看什么情况。”约翰说。

    “你别随便去看。”江慈说,“不安全。”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来这个鬼地方。”比尔慌张道。“这些戴面具的鬼人是什么人?恐怖分子吗?还是□□?他们要进来杀我们吗?”

    “我真的不应该过来。”

    “冷静点,”谢昭安慰他,“我们来这里是谈大生意的。

    别这么胆小,想想谈成了可以赚到多少钱?我们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命!”比尔说。

    “你看苏珊多冷静,多勇敢。人家还是一位女士。”谢昭指着自己的律师做榜样。

    苏珊是一位金色短发的中年白人女性,她此时正端庄地坐着,眼帘低垂。

    “说实话我是焦虑症发作了动也不能动。”苏珊说,“我们应该赶紧安静地祷告吧。”

    “他们要进来怎么样办?我们手上都没有枪。”比尔说。

    “别害怕,”约翰安慰他,“我们的安保系统很好,固若金汤,这些危险分子是进不来的。”

    江慈一直在试图报警,但信号已经被切断了。

    “网络都被入侵了,能好到哪里去。”他说。

    “我们买的可是美国最先进的安保系统,上市的大公司,质量有保障。”约翰不满。

    “等一等,你买的是哪个牌子的?”谢昭问。

    约翰说了一个牌子,谢昭淡定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那恐怕也不是那么的固若金汤。”

    “你投资过的?”江慈问,“你们又搞什么虚假宣传?”

    “广告总会和实物有一点点细微的差别么。”她干笑。

    “但哪里会出事情,安保系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威慑和警告,代表这是富人区,富人区的犯罪率一向是最低的,脑子有病的人才会攻击富人区。”她说。

    “所以这个安保系统到底有没有用,并没有得到过足够检验?”江慈问。

    “哪有那么多□□和恐怖分子会天天出现在富人区?”谢昭说。

    餐厅里的广播突然开始发出声响,“先生们女士们。”带着西语腔调的英语播报。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们只是一些新朋友需要和大家认识一下。”

    “可以不认识吗?”比尔小声说,“我,我这个人有点社交恐惧症,不敢认识陌生人。”

    谢昭一抬头,约翰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屏幕上那些武装的黑衣人也不见了。

    “完了完了,他们要杀我们吗?”比尔开始慌得喋喋不休,他秃头的头顶上那几根毛也惊慌的翘了起来。

    “没事的。“谢昭安慰自己的顾问,“巴拿马和美国有引渡条约,他们不敢杀我们的。”

    “是吧?”她戳了一下江慈。

    “是个鬼,虽然有引渡条约,但巴拿马的宪法修改过规定,巴拿马的国民可以不用被引渡!”江慈说。

    他们只能祈祷这个安保系统有效,不过安保系统是资本家的良心。

    突然一下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电力也被切断了。

    看来资本家没有良心。

    黑暗里有人开始大声地祷告。

    “乐观点,不要惊慌,不要恐惧。”谢昭说,“最大的恐惧就来源于你自己。”

    “说的真对,谢昭小姐。”江慈说,“但你能不能先松开手,你抱得太紧了,我勒得喘不过气。”

    第69章 人质

    *

    电力系统被切断后,空调停止运作了,别墅内陷入了闷热。

    黑暗和燥热滋生了恐惧。

    餐厅里已经乱作一团,小孩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谢昭的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落地窗反射出了天光,室内的能见度提高了一点。

    她看见自己的手紧紧抓着江慈的衣袖。昏暗的光线中,他锋利的侧脸离自己极近,谢昭一下推开了他。

    “我得去找约翰。”江慈站起身。

    “不要独自行动,”谢昭说,“现在我们所有人待在一起更安全,你单独走在恐怖片里就是第一个死的。”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必须得找到他。”江慈说,“还有我们得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外面拿枪的武装分子到底是什么人?约翰应该多少知道点。通讯被切断了,我们得换一种方式向外求救。”

    “我跟你一起去。”谢昭说,“你需要我的保护。”

    “你是害怕自己待在这里吧?”江慈嗤了一声。

    谢昭是认为约翰多半躲到安全屋去了,他和江慈是好友,也许也会让江慈进入安全屋,他们也许会独自逃命丢下其他人。

    这可不行,她也要进安全屋。

    “那就走吧。”

    江慈用手机的手电照明,两人穿过漆黑的长廊。

    谢昭紧紧攥着江慈的衣袖跟在他身后。她担心已经有武装分子潜入了这间别墅,也许会突然从前面某个路口跳出来拿步枪对他们进行扫射。所以她躲在江慈的后面,如果有人拿枪突突他们,她最起码可以拿江慈挡一挡。

    “没想到平时那么嚣张的谢总,其实是个胆小如鼠的鼠辈。”江慈冷嘲热讽。

    “你嘴这么能讲,怎么不现在到门口去跟恐怖分子交涉一下。”谢昭说。

    漆黑的长廊极其安静,有穿堂风吹过,门廊上挂的贝壳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谢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突然啪的一声,有一个东西砸在了她和江慈面前,她一下躲到了他的背后。

    是一个挂在墙上的印第安面具,被风吹得磕磕绊绊掉了下来。

    门外那些武装分子也戴着印第安面具,只不过款式不一样。

    面具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你要把我衣服扯烂了。”江慈说。

    谢昭松开了紧紧抓着他袖口的手,改用双臂抱住他的胳膊。

    江慈拼命挣扎,没有挣脱,任命地由她抱着。

    “快走快走。”谢昭催促他。他们正站在这楼梯口,楼上楼下的楼梯通向黑漆漆的未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躲着恐怖分子。

    江慈走到了台阶前,“等一等。”谢昭说,“我想走前面。”

    她走后面总觉得后面有人盯着自己,后脑勺发冷。搞得她总是疑神疑鬼,怀疑会不会后面有狙击枪瞄准自己的脑袋。

    “你垫后吧。”她快速地爬上了台阶。

    “随你。”江慈站到她身后。

    两人快速地往上爬,爬到了二楼。

    刚转过一个转角,“不许动!”一个黑影冲了出来。

    谢昭和江慈手忙脚乱地抱到了一起。

    “别开枪!别开枪!”谢昭大喊。

    “是我啊,”约翰的声音,“你们别害怕。”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江慈问。

    “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别墅暂时是安全的,门外那些武装分子并没有进来。”

    约翰说。

    “坏消息是什么呢?”谢昭问。

    “我刚才尝试用无线电求救,但是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应该是门外的那些恐怖分子进行了干扰,不让我们求救。”

    “还是得继续向外求救。”江慈说。

    “我们可以用光信号求救。”谢昭说,“因为餐厅是落地玻璃,如果我们所有的客人都用手机的手电筒往外面反射光线,也许外界能注意到?”

    “我们先回去再说。”约翰点头。

    *

    餐厅里已是一片混乱,约翰站到桌子上,试图让惊慌的人群安静下来。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需要团结一点。”

    他指挥所有人用手机的手电筒向玻璃上放光,打出sos。

    远远地好像有飞机飞过,只是不知道飞得那么高,能不能看到地下的求救信号?

    他们还没等来飞机,就听到一阵枪响,这一次枪是直接往落地玻璃上打的。

    这是明确的警告,禁止他们再求救。

    客人们惊慌四散。

    幸亏玻璃是防弹的,并且一遭到枪击安保系统的最后一道自动启动了,金属铁幕落了下来,把整个别墅团团罩住。

    外面的恐怖分子进不来,当然里面的客人们也别想出去。

    “我们应该保持点电量,不要再多用手机了。”谢昭说。

    其他人也大多是这么想的,餐厅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约翰竭力让所有人保持镇定,他给大家分发了夜视眼镜,这是用来夜间观鸟用的。

    黑暗当中,他们终于能看清彼此。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铁幕保护着我们,外面的人暂时进不来。”他说。

    “我不喜欢这件事的走向。”比尔接过眼镜。“我已经很老了,那些恐怖分子如果要搞什么大清洗的游戏,让我们拿着枪互相突突的话,我可能玩不动。”

    “你不老,你很健壮,你只是长得老。”苏珊安慰他。

    “我四舍五入快70岁了!”

    “你才50岁,这入的也太多了。”谢昭说。

    “你最好跟我们坦白,外面的到底是什么人?你爸躲到哪里去了?”比尔问。

    沈先生肯定是独自躲到安全屋了。

    “也许是哥伦比亚人,不要太担心。他们只是一些生意人,不过做的是不太合法的生意。”约翰说。

    “不太合法,具体点呢?”

    “也就是贩卖人口,贩卖器官,企图建立新政府的毒,枭。”他干笑,“家父和那些拉美□□有些小纠纷。”

    “哪种程度的小纠纷?”江慈说,“希特勒和犹太人那种吗?”

    “我感觉呼吸不上来了,他们是不是放了什么毒气?”比尔说。

    “律师!律师!”他喊苏珊,“我能不能现在立遗嘱?”

    “是你领带打成死结了。”谢昭说。

    他最近吃太胖了,领带打得又太死,勒住了胖脖子。

    “为什么你在收集餐巾?”谢昭问。

    “举白旗投降啊。”比尔说。

    “才5分钟就向恐怖分子投降了,你祖上是法国人吗?”谢昭说。

    “根据国际法不杀战俘对吧?日内瓦条约?律师。”他又喊苏珊。

    “你觉得哥伦比亚毒枭会讲国际法?”江慈说。

    “没那么严重。”谢昭说,“他们暂时杀不了我们。最起码有铁幕保护,铁幕是防弹防炸的。”

    “你没看到他们手上拿的都是□□吗,他们肯定还有其他重型火力。”江慈说,“铁幕能支撑多久完全取决于对方的火力值。”

    “他们不会强攻。”约翰说,“至少暂时不会,因为如果他们想要强行进来,应该早就动手了。他们现在既不现身,也不传达任何的信号,仅仅是开了几声枪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我看他们现在是想围困我们,心理战,心理上让我们恐惧。”

    “所以我们现在都是人质,你爸能不能当个男人从安全屋走出来,自己去跟那些拉美□□谈判?”比尔说。

    “我想他们并不想造成什么人身伤害,约翰说,多半只是想要施压谈判而已。我们会想办法的。”

    “我们的确暂时被困住了,但是这别墅里现在是安全的,并且水和食物都很充足。大家不要太过担心了,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冷静一下情绪。”

    这句话是废话,餐厅里的众人依旧很惊慌混乱。

    律师苏珊开始念念有词,把希望寄托在法术上。

    比尔的秃头在黑暗中反着亮光。

    “这些人很野蛮的,他们不会强了我吧?他们如果想强我,我该怎么办?我有老婆。”

    “你可以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然后恶心死他们。”谢昭说。

    “谢总。”谢昭的助理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过来。她扒开谢昭坐在她的座位上,然后开始吃谢昭的食物。

    这孩子疯了吧?谢昭诧异地看着她。

    “我一个月薪几千的人,不该承担这些。”简说,“你们吃这么好,太不像话了!我死之前得做个饱死鬼。”

    “没有人会死的,”谢昭说,“乐观点好吗?”

    “你们都是被我选中的精英,就当我们在搞团队建设。”

    “你知道我在领英上的简介是擅长杠杆收购,不是跟□□火拼吧?”比尔说。

    “我一生从未做过错事。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罪不至此。”苏珊不停地画十字架。

    “你好像给连环杀手嫌疑人做过无罪辩护。”比尔说。

    “我是为美国司法系统公正牺牲个人名誉!上帝会原谅我。”

    “说实话,唯一算得上有罪的人是谢总。”比尔说。“毕竟这个安保系统你绝对有责任,坑别人就算了,坑到我们自己头上了。”

    “啊?你老人家记性出了什么问题,你是我的财务顾问啊,我的每一笔投资都是通过你的意见的。”谢昭说。

    “我也同意谢总有罪!”简还没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嘟嘟囔囔地说。

    “你无视劳动法,疯狂加班,我时常觉得我是第三世界的底层苦力。”

    “我也同意。”苏珊说,“作为律师要为客户保守秘密,但是你跟我讲的那些东西,让我觉得倍感压力,每一次我都要去教堂向神父忏悔,我给杀妻案代理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你们平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谢昭说,“你们不都说我是最好的老板吗?”

    “那是因为以前我们怕你。”比尔说。

    他们迫于谢昭作为老板的淫威,但此时在□□的死亡威胁面前,他们突然不怕谢昭了。开始了员工批判老板大会。

    “你空调打的太低了,还不许人穿外套。”简说。

    “那是为了让大家时刻保持精神上的冷静清醒,做出正确决策。”

    谢昭说:“好吧,大家有什么意见都畅所欲言嘛。”

    “你这个控制狂,从会议记录的标点符号到咖啡成分你都要管控!”

    “你还干涉员工私生活。”简进攻。

    “私生活没有吧。”谢昭说。

    “我每次不想加班要去约会,你都用那种嘲讽的眼神看着我。

    好像我是那种一心只有恋爱会为了男人放弃事业的蠢货。”简说。

    “我倒真没想过这会冒犯到你。”

    “很冒犯,因为我就是那种蠢货啊!”简说,

    “我要是这次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但他心里没有我,他已经跟别的女人上床了。”她开始抽泣。

    “安慰一下她呀。”谢昭戳了戳江慈,江慈一直在思考如何向外求救,压根就没管他们在这里吵什么。

    “简小姐不要担心。你如果想要进行无意义的求偶行为,饥渴的雄性多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敷衍道。

    简听后哭得更厉害了。

    “我要忏悔,我也犯了错。”她对谢昭说。

    “没事的,我是个宽宏大量的老板。”谢昭说。

    “我恨你让我加班,所以我每次都在你的无糖咖啡里偷偷加糖。”

    “死丫头!我还以为我味觉出了问题!”

    “这是印第安人的诅咒。”比尔说。

    “外面的人是不是也是印第安人的后代?我知道他们想杀我们,因为我们是美国人。我们的欧美面孔就是原罪,他们想要搞反向的种族屠杀。”

    “但他们不能杀同类吧?我其实也有点印第安人血统,看得出来不?”

    “你那是在斐济度假晒黑了。”谢昭没好气道。

    “看来只有最邪恶的谢总能靠肤色正确活下去。”比尔说。

    谢昭微笑:“你们知道,如果□□没把你们杀了,我还是你们老板吧?

    第70章 围困

    *

    持枪的武装分子们包围了整栋别墅,将所有客人困在铜墙铁壁的别墅里。

    铁幕降下,电力又被切断,他们被困在了不分昼夜的黑暗当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餐厅里客人们求救,吵闹,抗议,试图寻找出路,谩骂,祈祷已经经过了一轮,大家闹了半天,都没什么力气了。

    “你父亲不应该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他必须得出来承担责任,外面那些恐怖分子的诉求到底是什么?我们现在都不清楚。”律师苏珊已经恢复了几分冷静,“我们必须尽快开启和谈。拖得越久,我们被困在这里就越久,在这种环境下大家的心理容易崩溃,对局面更加不利。”

    “你能确定外面人的身份是哥伦比亚人吗?”谢昭问约翰。

    “我也只是猜测。”约翰很疲惫。

    “他们到底是什么矛盾呢?”江慈问。

    “也许和港口的投资有关。”他说,“拉美□□的有些走私活动,需要一些特殊位置的港口建立仓库进行偷运,偷运武器,毒品之类的不法产品。”

    “家父好像在处理有关港口的一个项目开发上和他们起了冲突,他们应该是希望通过这个项目来走私或者洗钱之类的。我的父亲当然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

    “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真的并不了解我父亲的生意,我并不参与这些事情。”他求助地看向江慈。

    江慈点头:“是的,他并不经商,他并不从事家族生意。所以他给的信息也未必多准确。门外人的身份并不能确定。”

    自从恐怖分子入侵了网络向他们打过招呼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

    他们到底要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们在等什么?等他们良心发现吗?”比尔说,“我们被困在这里要困多久?”

    “我们当然是在等待救援了。”约翰说,“我们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往外面发求救信息,虽然现在没有信号,但是到了白天万一有一点点信号,只要一条信息能被外界接收到,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别墅区在这隐蔽的雨林里要想得到救援的确够呛,谢昭心想。

    雨林深处保障了这别墅的私密性,但同时带来的情况就是也许他们全死在这里也要到很久以后才会被人发现。

    “那要是我们一直等不到有人来救我们呢?这里面的食物和水能够撑多久?”比尔问,“不会我们要上演人吃人的惨剧吧?这对我很不公平,像我这种胖子总是最先被吃的。”

    “不会的,没有人会被吃好吗?你别总在这演恐怖片行不行?”谢昭说,“这里是物产丰富的雨林深处,不是雪山荒漠,而且他们的粮食和水储备很充足。”

    被武装分子围困,谢昭心里肯定是有些惊慌的,但她面上依然镇定。

    “我认为他们没有可能进来杀我们,如果按照约翰说的那样,与沈先生有纠纷的是哥伦比亚毒枭,那么他们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他们是恶人,但不是疯人,他们围困我们的目的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不是搞什么大屠杀发泄。”谢昭说。

    “这里的客人全都是欧美世界来的富豪,而不是普通外国游客,杀我们的成本有多高?这样的恶性事件他们承担得了后果吗?随意屠杀有身份的美国公民不怕被报复吗?

    何况杀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和他们毫无私仇矛盾,我们只不过是人质,谈判的筹码而已。杀我们的成本与风险远高于他的收益,这样划不来的买卖他为什么要做?”

    谢昭说的不无道理,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我们应该休息休息,保存好体力,然后不断地向外发出求救信号。也许白天有无人机之类的路过这里会发现异样。或者白天外面的武装分子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包围我们,也许会给我们一点可乘之机,等有一点信号,求救信息就会全部发送出去。”谢昭环顾四周,“焦虑是毫无意义的,保持精力才好随时应对变化,你们认为呢?”

    “我同意。”江慈难得地没有和她唱反调。

    比尔苏珊和简也点头只能是这样了,虽然他们疯狂吐槽老板,但也不得不承认谢昭是镇定剂,是他们的主心骨。

    “你们带笔记本电脑了吗?”谢昭说。

    “带了。”比尔乖乖地说,“可是信号切断了有什么用呢?”

    “我是说你们可以趁现在这个空闲时间再算一算乐乾的要约收购报价。”

    “□□围着我们呢,你还要我们加班?”比尔震惊。

    “我们虽然被围着,外面的世界可没有被围着。”谢昭说。

    她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被困多久,再过个一天陈董那老东西都要出院了。

    “我们当然要时刻准备好,一旦解禁就立刻开始收购。”

    “资本家不用睡觉的吗?”简震惊。

    “你也别闲着,把我之后与乐乾股东会面的行程记录再检查检查。”谢昭给她布置任务。

    “对了,检方要调查我,你给我做个应急方案出来。谢昭对苏珊说。”

    “反正你们现在也紧张睡不着,不如换换头脑嘛。”

    “如果我们不幸地沦落到人吃人的地步,我会第一个投票吃谢总。”比尔说。

    “我同意。”苏珊和简也点头。

    谢昭懒得理他们,她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

    “谢总谢总,醒醒。”朦朦胧胧当中有人轻声喊她。

    “你怎么回来了?”比尔很惊喜的声音。

    谢昭一睁眼,看见自己的保镖坐在了她旁边。

    “你到哪里去了?”谢昭也喜出望外。

    “我去勘察了一下地形,找了一下逃生路线。”

    “我们都被围住了,你觉得能逃得掉吗?”

    “当然。”保镖说,“我是专业的,没有问题。”

    “但我只能保护一个人出去。”

    “那肯定是保护我吧?”谢昭说,“你毕竟是我的私人保镖。”

    “当然可以。”保镖说。

    “还是你最忠心。快,我们走吧,远离这些叛徒。”

    谢昭欣慰道。

    她得意地扫了一眼其他几人。

    “但是,得加钱。”保镖说。

    “你坐地涨价啊?”

    “准确地来说是竞价。”他微笑。

    “价格不由价值决定,由供需关系决定。”

    “现在整个市场只有我一个保镖,但有一整场的富豪。

    谁拍得价格高,我就保护谁出去。”他说。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奸商了?”谢昭说。

    “谢总,你忘了你每次谈判我可是站在旁边的。

    我是优秀旁听生,名师出高徒嘛。”他自豪道。

    就在此时别墅外,又是一阵枪响。

    又是一阵警告恐吓。

    现在就算能出去也很危险。谢昭心想。

    “江慈先生,你是不是在检察署工作的?”苏珊突然问。

    “怎么了?”江慈问。

    “那么你就是我们当中最安全的,你在美国执法机构工作就等于有了免死金牌。”

    “以前有美国缉毒警被哥伦比亚毒枭折磨死,后来我们展开了对等的暗杀报复,所以从那以后警察在那里开展办案就是绝对安全的了。你既然是代表美国政府公权力的工作人员,他们不会敢动你。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她说。

    “一定是这样,他们也许敢屠杀我们这些人,但绝对不会敢对美国官方的执法人员动手。”比尔也赞成。

    “杀富豪也许行,杀美国执法人员那么性质完全变了。”

    “早知道工资低的好处是关键时候能保命,我也去当检察官了。”苏珊叹气。

    “有点道理。”谢昭说,“如果你是绝对安全的话,你的家属也是绝对安全的。”

    “我哪有家属在这?”

    “我出100万,这几天当你老婆。”谢昭说。

    江慈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已经有人替他不答应了。

    “别卖给她,卖给我,我出价更高,我来当你老婆!”其他人已经听到了他有这份免死金牌。

    “我出200万!”手上抱着孩子的夫人开始喊价,“还送你一个儿子。”

    “500万!”一个胖胖的俄罗斯贵妇一锤定音。

    “600万!”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了。

    “你男的凑什么热闹?”

    “干什么?搞取向歧视啊?”

    “既然你们开始拍卖竞价了,也把我一起拍了吧,买1赠1。给你们打个折。”保镖说。

    “我能当你爸吗?当你爸可以便宜点吗?”比尔把秃头凑了过来,“仔细看看我们其实长得挺像的,我年轻时也是你这么英俊。”

    “100万一个小时!”谢昭咬牙切齿。

    “100万半个小时!”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站了起来。

    “无论谁出价我都在原价上再加100万!”谢昭说,“哪个跟我打我就追价到底。”

    “他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谢昭气势汹汹地横扫全场。

    “够了!”江慈说,“谁允许你们拍卖的?我不要老婆也不要老公!”

    他像炸毛的猫,浑身都在抗拒。

    “不允许不要!”谢昭恶狠狠地说,“老公,你别抛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