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睡觉
*
谢昭头疼:“没有应急物资,没有求救工具。没有淡水,没有干粮。这个破越野车什么紧急野外生存的东西都没有,叫什么越野车啊?”
“你说的车子是谁的?是不是约翰的?”谢昭东翻西翻,“你这个朋友真的是一点都不靠谱。”
“你还有没有带卫星电话之类的东西啊?”
她自说自话了半天,江慈都没有回应她。
谢昭偏过头一看,他困极,竟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正经事办不了,睡觉倒挺快的。谢昭长叹一口气。
风吹过树梢,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声。
江慈的双目从容地阖着,暖色调的火光印在他脸上,立体的五官使得光影分明,他脸上的所有骨节点都像按照黄金美学的理论精确地雕刻出来。
谢昭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固在他身上。
他沉睡时简直就像一个精美的人偶,只有胸膛平缓的起伏,显示他的确是个活人。
江慈这个人缺点一大堆,唯独就是这长相,实在是无可挑剔,谢昭心想。
每次她想发火跟他吵架,但对着这张脸总是正经生气不了太久。
英雄难过美人关。谢昭很快地就原谅了自己贪图美色的这点小小的人性弱点。
他的睡颜,让她想起家里养的猫。她的猫被骄纵惯了,平时张牙舞爪地横着走,只在睡觉的时候最可爱,她总是喜欢趁它睡觉的时候去逗逗它,捏捏它的爪子,惹它露出无奈的神情。
谢昭下意识地伸出手。
她的手指轻轻描摹他的侧脸轮廓,从眉骨,到山根,再到窄而高挺的鼻梁,最后指腹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他的唇部线条就像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造物主偏爱这张脸,她不禁凑近了一些观赏。
真精美,简直是艺术品,她的指尖辗转流连在他的嘴唇上。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骚扰,睡梦中的江慈微微蹙眉。
“嗯——”他从胸腔里溢出一个单音节,像猫被扰了清梦略带不满地撒娇。
谢昭又顺势捏了捏他的下巴。
江慈没有睁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节并没用力,指腹在她的脉搏上停留摩擦了一下。
他的手这两日劳作多了,竟有几分粗糙,在她的手腕上来回摩擦,激起她一阵颤栗。
万籁俱寂,谢昭只听见她的心跳,她的心像火焰一样跳动。
江慈纤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谢昭,“又来闹我?不让我睡觉?”他的声音低,带着一点刚醒的哑。
江慈一下翻身靠近,谢昭被他逼回了自己的座椅上。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贴紧了座椅靠背。
江慈唇线微弯,在昏暗中他的浅瞳很亮,猫盯着猎物一样。
啪嗒一声,她的安全带被他解开了。
他的眼睛深入她眼底游走。
江慈俯身靠近,她向后躲但无处可躲,衣服摩擦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被无限放大。
谢昭的上方被阴影笼罩,江慈弯下腰,身上的衣料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而紧绷,宽阔的肩部挡去了她大部分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相撞,像雨林中的河道,表面水势平缓,实际暗波汹涌。
谢昭的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她的手平时不论是拿枪射击还是拿刀格斗都很稳,毫不手抖,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她手上的力气好像被卸掉了。
江慈捉住她的这只手紧握着制止她乱动。
她的手掌之下,他的胸膛在起伏,她能感到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快,也许是她自己的心跳快,混在一起分辨不清。
她的座椅靠背突然被他放倒,她一下躺了下去。江慈握住她的手腕困着她,谢昭挣扎着想起身又被他按下去。
窗外树影婆娑,玻璃窗紧闭着车厢就像一个水缸,她像其中的一尾鱼沉浮。
两人沉默着,江慈只是禁止她起身,但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那双懒洋洋的桃花眼此时专注地盯着她,她一瞬间落在了他的眼睛中,失重,向下沉。
江慈衬衣的领口之前为了上药早就被扯开了,橘色的火光疏落地勾了一点他喉结与锁骨的线条,修长的脖子上青筋起伏,他心口的那一点朱砂痣在光中显现出来。
“谢昭,你再不睡觉有什么后果,知道吗?”他的声音低沉,尾音微微拖长。
像猫的尾巴在蹭她。
谢昭眼睛微微向下移,他精巧的线条漂亮的嘴唇近在咫尺,两人呼吸交缠,他的鼻息洒在她的鼻尖,轻轻浮在她的嘴唇上。
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一定是喝水太少,谢昭心想。
他的瞳色在光下是潮湿的,透着水光的亮,她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修养再好也是一个正常人,也有正常人的需求。”江慈懒散的声音漫进她的耳骨,“这是荒山野岭,你再不让我睡觉,知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夜里,这一点声音被放大,谢昭的耳廓发麻,她的身体使不上力气。
真是奇怪,谢昭心想,明明他在丛林里也折腾了大半天,为什么现在身上依然有冷香的味道?
他靠得近,这种浅淡的冷香从他颈间散发出来。
不断萦绕在她的鼻尖。
谢昭有点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眼神,视线停到了其他地方,车内被他们扔满了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谢昭心跳加速,想到他刚说的话,她的耳朵发烫。
谢昭漂亮男人见多了,可从来都没有在男人面前害羞过。
她是上位者,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怎么能有被调戏的时候。
她要夺回主动权。
“我不睡觉,有什么后果?”她的视线从他的嘴唇滑到他的眼睛,又滑落他的锁骨之下。
谢昭把声音刻意的放缓,像一条蛇蜿蜒在他的颈子上。
“你不说清楚点,我怎么明白呢?”她的脚尖微抬,划过他的小腿。
“你教教我?”
江慈垂眼看着她,他说话时的呼吸,撒在她下巴上,有点痒。
“好,那我就说清楚一点。”
他专注地看她。
“你要是不睡觉,会危害大脑,免疫力下降,还会内分泌失调,再严重一点会猝死。睡眠不足会影响大脑的杏仁核,导致情绪波动、易怒,焦虑,还会影响大脑前额叶的功能,这一区域负责执行,包括决策、判断和我们人类的自我控制。你再不睡觉就会导致决策能力下降,丧失理智。
总之,不睡觉的后果是神经递质平衡的改变,慢波睡眠的减少,慢波睡眠对于大脑恢复和记忆巩固尤为重要,而REM快速眼动睡眠阶段则负责调节情绪——”
“你要说的后果就这啊?”谢昭眼睛圆了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这还不严重啊REM——”
“那你说什么你正常人的需求也是说睡觉?”谢昭说。
“废话,我又不像你们华尔街资本家,能把睡眠近化掉,我需要睡觉啊!!!”江慈咬牙,“谢昭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给我老老实实睡觉,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狼喂老虎喂豹子熊,反正这荒山野岭,野生动物多的是。”
“你把我座椅靠背放下来干嘛?还解我安全带?”
“你不是之前胃痛吗?你平躺才能好睡啊。勒着安全带胃不难受啊?你这个人真的一点科学都不讲。”江慈说。
“那你说话就说话,搞得那么——”搞得像勾引我一样,看人跟调情一样。谢昭气急败坏,气得一把把他推开。
江慈吃痛缩了回去。
“睡觉!”谢昭气的扭过身,背对着他。
她生什么气啊?真是莫名其妙。江慈躺回去也背对她。
第82章 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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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是被雨声吵醒的。
暴雨如注,洗刷着车窗。
无数雨滴砸在车窗的窗沿上,水花四溅,雨水与金属碰撞,发出撞击声。
“快醒醒!”她慌忙推了推江慈,他没醒,好看眉头不满地拧了起来,显然是把雨声当做了安眠的白噪音。
谢昭一下拧住江慈的耳朵,凑到他耳边大喊:“快起床,我们要被淹死了!”
江慈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睡眼惺忪地直起身。
他一睁眼就吓了一跳,车子陷入泥塘中处于低势,雨水迅速堆积到低洼地带。
如果雨水再接着下,很可能会把车子给直接淹没。
“我早就说不能在车子里呆着过夜!”江慈埋怨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收拾东西,快速离开。”谢昭把打火机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又快速拿了几些重要的东西。
雨势大,早就把他们的篝火浇灭了。
森林处于一片漆黑中,只有偶尔几道雪亮的闪电劈开天空,能有短暂的光线投进来。
他们在车子中也看不清,只能再随意地抓一些东西带走。
谢昭推开车门,雨柱立刻劈到她身上。
“往高的地方爬!”江慈被雨淋得压根就睁不开眼。
雷声滚滚,时不时闪过一道闪电,将森林照个透亮。
暴雨使本就难走的泥泞之路,变得更加湿滑。
谢昭几度要摔倒,江慈扶住了她,两人互相搀扶,在雨中艰难地往前走。
不远处有树木被劈中砸了下来。
“小心,别在树下走!”谢昭紧紧抓住江慈的手臂。
雨林里树木密集会增加被雷击的风险。
“别往那儿走,前面会有石头砸下来。”江慈在暴雨中努力地分辨着方向。
雨中的无人雨林变得更加可怖了,无穷的高大树冠遮住了天光,雨林中黑暗又寒冷,能见度极低,奇怪的植物在雨幕中只剩下漆黑的剪影,它们在风雨中摇晃着奇异的身姿,不断缠绕着他们,挡住他们的去路。
密集的雨点不断落在树叶上,好像雨林在喃喃自语。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狼群的嘶吼声,混杂着雨滴砸击树叶的声音,谢昭心脏一紧,更紧地抓住了江慈。
恐惧在无声的蔓延,江慈也紧紧靠着她。
雨水使他们的体温迅速下降,江慈握着她的手越来越冷。
两人停在一处陡峭的石壁前。
“快,往上爬。”谢昭扶住江慈的肩膀,高处有天然岩洞。
“要是摔下来怎么办?”江慈恐高。虽然这个高度并不是很高,但他还是恐惧往上爬。
“你先走,我就在你后面。摔下来我给你垫着还不行吗?”谢昭鼓励他。
“几下就爬上去了,你肯定可以的,没问题。”
江慈还在犹豫不决。
“爬上去我们就安全了。”谢昭颇有耐心,循循善诱。“你看,地下全都是泥土,算我们摔下来也没关系的,不会痛的。”
“你很勇敢,我相信你。”她像哄小孩一样劝说江慈。
江慈硬着头皮往上爬,雨水将石头冲刷得更滑,手难以握住。
“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很快就到了。”
谢昭跟在他后面,不断鼓励他。
“再走一步,马上就到。”
“不用往下看,往上看就行。就快了。”
“很好,你做得很好。就这样,再往前一步。”
就在她一步又一步的鼓励中,他们总算艰难地爬到了岩洞口。
谢昭一进入岩洞,湿漉漉的衣物和身体立即感受到了干燥,她打了个冷战。
岩洞内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和岩石的清新气息,她转头往回看,透过入口处的雨幕,一抹微弱的光线洒入勉强勾勒岩石的轮廓。
岩洞中的空气相对温暖,但湿气仍在入侵。
“得赶紧生火。”谢昭从湿透的衣服中拿出打火机,然后他们堆了一些树枝。
她打了几次打火机都没法出火星。
“被雨水泡坏了。”江慈叹气。
两人又折腾了半天,钻木取火也没有成功。
没有火,下了暴雨的夜里就非常寒冷。
“快把衣服脱掉。”谢昭抬手就把身上的裙子褪了下来。
岩洞里昏暗无比,什么也看不清,但江慈还是立刻转过了身去。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湿衣服穿在身上越穿越冷。”谢昭说,“这样下去我们会得失温症非常危险。”
尽管雨林的夜晚通常温度也不会过低,但暴雨使温度骤降,尤其是他们在雨中长时间地行走淋雨,高湿度和湿衣服可能让体温失控,如果身体湿气不能迅速蒸发,就会越来越冷。
她把衣服褪下来,挂在风口晾干,然后找了一些干燥的树叶勉强将自己的身体围起来。
江慈也明白要赶紧保暖,他也没在犹豫褪下衣服后挂在风口,他也像谢昭一样找了一些树叶,勉强遮蔽身体。
幸好岩洞中一片黑暗,他们俩根本就看不清彼此。
两人将所有干燥的树叶都聚集到一起作为床铺,然后将所有能盖在身上的干燥落叶全都盖在自己身上。
尽管如此,还是很冷。
谢昭向江慈靠近。
“快点抱我。”她的声音因为寒冷而颤抖。
江慈迟迟没有动作,虽然现在他们在黑暗中完全看不见彼此,但是毕竟他们现在只有树叶避体。
孤男寡女抱在一起,实在不合适。
“这种时候就别讲礼节了!”谢昭催促道,她的双臂直接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为了活命才抱你,你要是不想因为失温症死掉,就快点抱住我。”
“你转过去。”他轻轻叹气,声线因为寒冷而轻微地颤抖。
江慈从背后圈住了谢昭,但仍就隔了一些距离,并没有完全贴紧。
谢昭感受到了背后的暖源,下意识地往后靠,他们之间距离缩短到只隔了一些极薄的落叶。
太冷了,江慈也没有再后退。
她不经意地蹭了一下他的胸膛,江慈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蹙眉,“你不要乱动!”
江慈的嗓音因受凉有一些黏哑,沙哑的声音顺着她的耳窝轻轻地爬进去。
为了制止她随便扭动,他的手臂直接紧箍住了她的腰,薄薄的树叶随着他们的动作滑落下来一部分。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间滑过她的腰侧,引起了轻微的颤栗。
江慈手臂的温度传来,谢昭的神经在一瞬间绷紧了一下,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到了腰上的这一点,她的腰有些发软,脸颊发烫,幸亏在黑暗当中,他们都看不见彼此的脸。
但失去了视觉,她的其他感官就被放大比如嗅觉。江慈身上那种雪山木植的清透冷香像一缕烟,袅袅得从他的颈窝钻出来,钻入她的鼻尖,她的气息被他搅得紊乱。
不过也许是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些不妥,很快江慈就放开了她的腰,转而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乱动了,就这样快点睡觉吧。我们需要补充体力,明天才好走出去。”比起谢昭的气息不稳,江慈的声音倒很平静,无波无折。
江慈温热的掌心贴紧了她的腕骨,有点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擦了一下她的手腕,被他手指圈住的这一圈皮肤有点酥麻。
谢昭感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脸上的温度也在升高。
出于畏寒和对温暖本能的靠近,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到一起。他的胸膛贴住了她的背脊,江慈的体温温暖着她,源源不断的热源传来。
难得有了一处干燥温暖的环境,他好像很快就睡着了。
但谢昭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江慈平稳的鼻息不断喷洒在她的后颈上,很痒,好像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后颈通往全身,她微微缩了缩脖子。
山洞内一片漆黑,山洞外雨声潺潺。
垫在身下的落叶干燥而温暖,在他的怀抱中,所有的危险和寒冷都远去了,谢昭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江慈睡着了,他的手松开了对她手腕的禁锢,他的手臂放松地垂了下来,垂在她的腰侧。
谢昭伸手,手指划过他的小臂,轻轻抚摸他小臂上突出的青筋脉络。
她的手指从他的小臂一直滑到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像在探索一件新奇的玩具。
盖在他们身上的树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微弱的簌簌声。
“怎么了?”江慈低低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朵。
这次他睡眠浅,被惊醒了。
她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雨势渐小了。细细的雨滴从山洞的岩壁中漏下来,一点天光也从缝隙中露下来。
他周身在黑暗中,唯有脸庞被光照到一丁点。
江慈高挺的眉脊眼廓近在咫尺,双眼皮深折,眼尾上扫,桃花眼颇有些勾魂夺魄的意味。
在这一点微弱的光下,他淡绿色的瞳就像滟滟的薄荷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尽管这张脸谢昭看得也挺久了,但在这样的近距离下,这种浓烈容颜的强势视觉冲击还是让她有一瞬间的心神荡漾。
雨声阵阵,盖住了她的心跳声。
他微微挑眉,探寻的目光看向她。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像两块磁铁,慢慢锁在了一处。
“我冷。”她的脸烫。
“我冷得睡不着。”谢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我们做点躺着的运动吧。”江慈靠近了一点,他的声线干净又淡然,毫不轻佻。
“运动?我们?现在?”谢昭磕巴了一下,“不太好吧。”
“虽然说很不合适,但是为了驱寒也是没办法。生存面前就别讲就太多了。”
他的眼神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勾人而不自知的眼睛。
“那,好吧。”
江慈一挺身就坐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做仰卧起坐。
“仰卧起坐虽然不能像其他有氧运动那样直接产生很多体热,但是也可以激活其他肌肉群促进血液循环。”
“你愣着干嘛?”他催促愣在原地的谢昭,“赶紧做啊,你不是冷吗?”
“不要偷懒!”
刚才那点惺忪绮梦立刻破灭。
谢昭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在心中痛骂江慈。如果她下次再对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有点什么想法,她就直接扇自己两耳光。
第83章 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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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睁眼时,江慈已经起来了,正背对着她穿衣服。
光线昏暗,一点天光露下来,勾勒出了他的宽肩窄腰。
他已经胡乱地套好了裤子,正在穿上衣。
依靠着优越的身形,他硬是把这又破又皱的衣服撑了起来。
腰长得真不错,够细,腰臀比很好,谢昭观摩着。
免费的,不看白不看。
江慈随意地把她的衣服一股脑扔到她身上,盖住了她的脸。
谢昭把衣服扒拉下来。
他侧过头,锋利的下颌线明显。
“醒了就赶紧起来吧,我们还得赶路呢。”他随便地理了一下上衣,衣领仍旧散乱着。
然后他又转过身去留给她换衣服的空间。
其实他转不转身都无所谓,谢昭是完全不会尴尬。
在欧美露天沙滩不穿衣服晒太阳的女性多了去,这对她来司空见惯。
她爬起身,把已经撕坏的裙子勉强套上。
谢昭站起身,绕过被他们滚得凌乱的草堆床铺。
她做了个简单的拉伸。
“腰好酸。”她蹙眉,“腿也好酸,昨晚都怪你。”
“拜托,明明是你自己喊冷把我推醒的好吧。是你一再要求我才勉为其难地帮你。”
江慈说,“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半夜运动啊,我的腰也很酸。”
“大清早的,我不想跟你吵架。”谢昭推他,“走吧走吧。”
雨下一整晚,空气中满是山林被雨水浸透的草木和泥土清香。
两人爬下陡峭的石壁,江慈抽出瑞士军刀,在附近的树上刻记号,以防他们迷路。
他们穿过丛林和沼泽,一步步踩在极滑的腐烂树叶上。
太阳高升了,此时的雨林体感气温上升到了30度左右。
“据说有美洲豹在这种雨林出没。”江慈说。
“我们不至于这么倒霉。”谢昭挥手驱赶着蚊虫,这里的毒蚊虫太多了,叮的人又疼又痒。
她才走了不一会儿汗水就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谢昭抬头看,视野中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十分压抑。
“要出雨林必须先找到河道。”江慈说,“我们得到最高的高树上往下看全局才好找到方位。”
“我看这棵就挺高的。”谢昭扭了扭脖子,开始往上爬。
但是她没爬多久就蹙眉。
“算了,你下来我来爬吧。”江慈叹气,“你的脚昨天扭到了也没完全好,这个树太高了爬上去比较危险。”
“可是你好像有点恐高。”谢昭说。昨天他爬一段并不高的石坡都有些犹豫。
“没那么夸张,我不往下看就是了。”
江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树,这里的树长得都极其高,最起码也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嘴上说不害怕,但他心里是挺犯怵的。
江慈绕来绕去,左挑右捡,最终选择了一棵非常粗壮而且结实的树开始攀爬。
他用力抓住树干上凹凸不平的地方,一步步向上。树皮湿滑,长满了苔藓。不时有小甲虫在他的手指边蠕动。江慈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小东西。
树干上的缝隙和凸出部分,都是他的支撑点和踏脚石。
但树干很高,且随着高度不断增加,他合适的攀爬点变得越来越少。
他的双手抓紧了粗壮的藤蔓,但是这些藤蔓随时可能断掉。
江慈小心地踏出每一步,每一步都要仔细计算,以避免掉下去。
他的手臂和腿部开始感到疲劳,肌肉在持续的用力下酸痛难忍。湿滑的树皮也增加了攀爬的难度,他不时停下来调整呼吸和恢复体力。
猴子在树枝间跳跃,尾巴从他的脸上扫了过去,他咬牙闭着眼。
一睁眼,只见树上有一条蛇。
江慈吓得差点松手。
还好蛇并没有注意他。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这条蛇,继续向上。
爬到三分之二的位置,风声在耳边呼啸,猴子们已经被他甩到了底下。
江慈的腿脚有些发抖,他又开始恐高了。
“向上看,就快到了!”谢昭在底下大喊。
但随着高度的增加,风力也变得更强,树枝开始轻微地摇晃,他的攀爬更加艰难。江慈格外小心,以防一个不稳被猛烈的风浪甩下去。
终于他到达了目的地。
江慈停下来大口喘气。阳光穿透稀疏的树冠,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他垂眼一看,下面是碧海无边。
空气中是潮湿的植物气息。
风吹过雨林,绿涛滚滚,虫声阵阵。远处有鸟叫和猛兽的吼叫声。
他远眺,雨林中有一处明显低陷下去,那是河道。
只要找到河道,顺流而下他们就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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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慈爬下来时因为攀爬的用力还有恐高,整个上衣的衣服都被汗淋湿了。
“没事吧?”谢昭看他的手上又被树枝划了一些口子,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我知道该往哪里走了。不过我要先洗澡,实在受不了。”江慈就近走到了溪水中,脱下上衣。
树丛掩映中,他的身影隐隐卓卓。
谢昭的眼睛丝毫不避,她找了个阴凉地坐下来。
正午时分,烈阳当空。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缝滤过来,溪水在光下波光粼粼,像有细碎的金箔在燃烧。
江慈此时站在浅水区,水刚到他腰间。他的睫毛被染成了金色,象牙白背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昭抬头看,交错的树枝中露出来那一小块蓝色的天,蓝得很洁净,像一块被切割的玻璃。
玻璃一样干净的天,像他的眼。
天气炎热,江慈不断将溪水浇在自己的身上,他背对着她,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下,漫过他的肩胛骨,紧实的背脊,窄腰,一路向下。
水珠停留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像渡上了一层釉。
谢昭突然觉得口渴想喝桃子味汽水。
当谢昭专心地欣赏美男沐浴时,突然听到江慈一声惨叫。
“怎么了?”她赶忙跑过去。
“有水蛭!快快快快帮我!”他跳到草坪上,就刚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几个水蛭吸在他的腿和背上。
“没事,别害怕,这个东西没毒的。”谢昭安慰他。
“它也太恶心了,我根本不敢碰它!”江慈慌张道。
“胆小鬼!”谢昭眼都不眨一下,直接伸手把水蛭从他背上捏下来,扔到地上踩死。
“它们吸了我好多血!”江慈惊恐的声音都变形了。
“大惊小怪,水蛭本来就是吸血的嘛。”谢昭说。
“你消毒的东西带了没,我得赶紧消毒止血。”
水蛭在吸血时会分泌一种抗凝血素,这使得伤口可能会持续流血一段时间,比一般的小伤口更难止血。
“我哪会随身带这种东西啊,留在山洞了。要带你应该自己带啊。”谢昭说。
“完了完了,我要被水蛭咬死了。”江慈惊恐万分,“水蛭会传播某病原体的你知道吗,细菌啊病毒啊!”
谢昭不耐烦道:“哪有那么夸张啊?你能不能别这么娇气啊?小少爷。”
“我要血流不止怎么办,我背上肿了没?你帮我看看啊!”
“我背上还有没有水蛭了?”江慈非常害怕得病,他有点病理恐惧。
“没有没有。”谢昭非常敷衍。
“清水清洗一下伤口就好了,这点小伤口就是虫子叮的而已嘛。”
她拉着江慈的胳膊回到溪水边,但江慈惧怕水中还有水蛭,不敢再下去。
“你帮我一下。”
谢昭非常敷衍地用手舀了些水,浇到他背上清洗了一下被咬红肿的地方。
“你看仔细没有?我身上没有水蛭了吧?”
“哎呀,看仔细啦,你怎么这么啰嗦啊?真是。”谢昭不满。
“你确定吧?”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啊?不就是被水蛭咬了两下吗?至于吗?”谢昭拍了拍他,“洗好了吧?快走吧,别在这磨蹭了。”
江慈仍然惊魂未定,执意让她再看一眼伤口。
谢昭不耐烦地扫了一眼。
但就这一眼,她的视线突然停住了。
江慈穿着裤子,裤子已经完全淋湿了,布料下的一切都显现得一览无余。
谢昭的眼睛圆了圆。
“其实也不急着走。”她突然一扫不耐烦的语气,对他极友善的微笑。
“伤口还是应该好好清理的。”
她的掌心直接覆盖到他的背脊上,紧实又温热的触感。
他的皮肤细腻,抚摸上去好像光滑的绸缎。
谢昭的眼睛黏在他身上。
他的腹肌和人鱼线明显,但没有训练过度的痕迹,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薄肌。
她的手往下。
江慈躲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说我大惊小怪?”
“还是谨慎点好。”她温柔微笑。
江慈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觉得我穿裤子的地方有被水蛭咬到。”
“水蛭会分泌麻醉成分,咬了你也不知道。”谢昭说。
“你不是说这只是水蛭咬的小伤口没什么大不了的吗?”江慈蹙眉。
谢昭垂着眼睛,目光往下,“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这个水蛭居然有这么的——大。”
“大?”
“惊人的,超出我想象的大。”她咳了下,“我是说水蛭很大。”
谢昭的视线从他的裤子处转到他的眼睛,严肃地说,“所以有必要再好好检查一下。”
她盯着眼前的猎物。
江慈抬眼看她,他长而卷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震动,眼尾的睫毛低垂,投下阴影,那么温驯。他无辜善良的眼睛像美丽的草食动物,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谢昭的心突然又莫名剧烈跳动。
他头发半湿,水珠从发梢上滴下,游曵至锁骨,再往下。
她低眼望入他的眼底。
“伤口还是要好好处理的,我再帮你仔细检查一下还有没有遗漏的水蛭。”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为什么你的嗓音变成了这样?”江慈说,“为什么这么尖?你嗓子突然坏了?”
“什么叫嗓子坏了?我说话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的好吧。”谢昭不满。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啊?”她柔柔地对他微笑,一扫之前的凶狠和不耐烦。
江慈毛骨悚然。
“谢昭,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突然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害怕。”
“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啊,阿慈。”她故作害羞地笑。
江慈后退了半步。
“我是无神论者,但是你真的有点吓到我了。”
第84章 病重
*
“喂,你跑什么?!”
江慈套上衣服,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快走。
“拜托,我有那么可怕吗?”谢昭紧跟在他后面。
“也不是说可怕,你刚才的眼神很像我小时候害怕看的动画片里面的女生。”江慈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动漫里的女生啊。”谢昭微笑。一定是什么美丽的反派蛇精。
“她漂亮吗?”她眨了眨眼睛。
江慈仔细思索了一下。
“漂亮,对公螳螂说也许吧。反正你刚才的眼神就像动画片里母螳螂和公螳螂结婚后,她要吃了公螳螂的眼神。”他说。
“你敢讲我是母螳螂!”谢昭冲上去就踢了他几下。
“你幼稚不幼稚,多大了还踢人?”江慈闪躲。
“看到女人抛媚眼心里只有动画片的男人没资格说别人幼稚。”谢昭追上去踢。
“哦,你那是抛媚眼吗?我以为你眼皮肌无力,动眼神经麻痹呢。”江慈后退。
“别躲啊。”谢昭冷笑两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我马上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神经麻痹。”
她又是一脚踹过去。
“看到你恢复正常我就放心了,刚才还以为你中邪了呢。”江慈微笑。
“气死我了!”谢昭咬牙切齿,她抬手就掐住他的脖子。
“你再敢讲一个字试试!”江慈没有反抗,被她摇来晃去。
“你再说说看啊!”
突然江慈没有还嘴了,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装什么啊?我又没用力。”谢昭松开了手。
他身形晃了晃,一下栽倒在地上。
谢昭轻轻地踢了踢他,“喂,起来!”
江慈几度试图爬起来,但又栽了下去。
“江慈?”谢昭赶忙蹲下查看他的情况,“怎么回事?”
他脸色苍白,额间有冷汗滴下。
“我也不知道,从之前爬树之后就一直很难受,现在更是完全没有力气。”
他这几天一直在过度劳累受惊缺觉并且饥饿的情况下生活。
将近两天半,他只吃了一些野果充饥,淡水也不足。
“你是不是中暑了?或者是低血糖?”谢昭蹙眉。
昨夜他们受凉,今天又是高温酷暑,高温和高湿度的环境增加了中暑和热射病的风险,雨林的艰苦环境的确让人难以生存。
“来,把胳膊抬一下。”谢昭架着他,将江慈拖到了阴凉处。
“休息一下再走吧。”
“不能停留太久,我们还是得赶紧出去。”江慈闭上眼睛,“我不知道现在的症状会不会是过敏,或者是什么细菌感染,还是这里的蚊虫传染了一些传染病。”
这里缺少干净的水源,食物,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医药。
如果停留太久,病得更严重,恐怕会更加走不出去这片雨林。
“不会那么严重的,你只是太累了又缺乏营养。”谢昭说,“你得补充点蛋白质,我去旁边的溪流里看看有没有鱼虾之类的东西,蝎子也行。”
江慈轻微地点了点头,他背靠着大树,坐在阴影底下,“别走太远,自己小心点。”他虚弱地说。
周围是雨林特有的密集植被,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阳光洒在溪水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和泥土的味道,偶尔传来远处鸟类的叫声。
谢昭走到一条蜿蜒小溪的岸边,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清澈的流水中。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不多的小鱼小虾在水中欢快游动,她小心翼翼地卷起裙边,将裙摆拧做一团,固定到腰上。
谢昭轻轻脱下早已磨损的鞋子,轻手轻脚地进入水中,尽量不打草惊蛇。
她举起一根树枝,将尖锐的那一头用瑞士军刀削得更尖,以此来当鱼叉。
鱼叉在水面上缓缓移动,谢昭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一条条鱼的轨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尽量轻巧精准。然而,一叉子又一叉子下去,鱼总是以惊人的速度闪躲,只留下一串串水泡。
谢昭只好将目标转移到虾的身上,虾的个头小,她蹲下身直接伸手去捏。
但虾们也身手不凡,它们敏捷地在水草间穿梭,每当谢昭的手试图接近时,它们就迅速隐入最深的水草或石缝中。几次下来,她的手上只捏到几片落叶。
谢昭叹气。
原来徒手抓鱼虾是这么的困难,江慈那天却把抓到的虾全部留给了她。
她的心如水面微微起涟漪。
夕阳开始下沉,溪水从清澈透明变成了金黄色。
谢昭坐在岸边,望着水面上的微波荡漾十分焦虑。
江慈的状态非常不好,他饿了两天必须得补充蛋白质,不然很难支撑他们走出这片雨林。
突然一阵青蛙的叫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夕阳透过树梢,斑驳地照在湿润的地面上。谢昭小心翼翼地沿着溪流边缘行走,手中紧握着粗糙的木棍。
溪边的泥土湿滑,她的脚步轻悄,谢昭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中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青蛙的叫声在傍晚的雨林中此起彼伏,不断引导着她。
终于,在一块覆盖着青苔的石头旁,她发现了一只大青蛙,它的皮肤在夕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
谢昭屏住呼吸,缓缓地靠近,生怕一丝声响惊动了它。
这是她和江慈今天的晚餐,江慈需要它来存活下去,她必须打到它。
谢昭提高了木棍,准备在青蛙跳跃逃走之前迅速且准确地将它打中。
这需要极大的准确性,任何一点失误都意味着她将空手而归。
就在那一刻,青蛙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身体微微蓄力准备跳跃。
谢昭紧紧握住木棍,她的心跳加速,瞳孔紧随青蛙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颤动。
然后,就在青蛙腾空而起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木棍猛地向下挥去。
木棍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准确地击中了跳跃中的青蛙,一声沉闷的响声在雨林中回荡。谢昭赶紧上前,她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青蛙。
太好了,她总算笑出来。
冰凉又滑的触感,谢昭想不到自己这样的富豪竟然因为捡到这死青蛙这么高兴。
但不论如何,他们的晚餐到手了。
*
回去的路上谢昭见到树上的无花果又摘了一些。
谢昭欢天喜地地回去,却看到江慈倒在树底下,原本高大的人缩成一团。
她扑到在他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江慈的呼吸很紊乱,眉头紧锁着。
“江慈!江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大声喊他。
树上的鸟被她的喊叫声惊动,振翅高飞。
江慈含混的嗯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
看来他们今天又得在雨林里过夜了,但不能在这里,这里完全没有庇护,非常不安全。
“我们得往前走,找个地方。”谢昭说。“你稍微直起来点。”她拉住江慈的胳膊,“走,我背你。”
密不透光的雨林里,谢昭小心翼翼地背着江慈,他此时昏迷不醒。
雨林的湿气和粘稠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密集的树木和藤蔓不断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网住他们。
谢昭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泥土的痕迹,她的衣服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每一步都需要她集中全部的力量,因为每前进一步,她都必须确保江慈不会从她背上滑落,泥泞的地面不断让她差点滑倒,还有着层出不穷的树根总是要绊倒她。
雨林现在很安静,簌簌的落叶落下来,偶尔有几声虫鸣,江慈的呼吸混乱,偶尔痛苦的呻吟在寂静中不断的放大。
谢昭不时停下脚步,调整一下背上的重担。
江慈身形高大,尽管她平时勤于锻炼,这对她来说也是个较大的负重。何况谢昭同样劳累受凉,这几天摄入的水和蛋白质也很少,脚也有旧伤。
她只能不断停下来,给自己和江慈喂一点浆果,补充一点水分。
远处偶尔传来鸟的叫声,近处则是昆虫和蛙类的鸣叫,谢昭几乎感觉不到这些声音,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模糊的路上。
暮色降临他们必须找到今天的营地来休息,躲避雨水与猛兽。
太阳逐渐下沉,雨林的光线更加昏暗,谢昭总算找到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她轻轻地将江慈放在落叶上。
虽然很疲惫,但谢昭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开始收集干枯的树枝和叶子,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还好她运气好,不到十分钟总算是生出了火。
她点燃一堆小火,来驱赶野兽和蚊虫。
夜幕降临,谢昭坐在微弱的火光旁,江慈安静地沉睡,橘色的火光印着他俊美的面容。
谢昭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的额头发烫,江慈在发高烧。
谢昭蹙眉,不知道他现在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雨林中发高烧绝对不妙。
突然江慈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眼帘微抬,看了她一眼。
“谢谢你。”他非常微弱地说,“谢昭,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别说这些废话了。”谢昭捂住他的嘴,制止他再说下去。
他们现在被迫成了同伴,必须互帮互助。她一个人也很难走出雨林。
“你赶紧休息,快点好起来,我们才好赶路。”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谢昭拿出瑞士军刀,削尖了树枝,把青蛙穿起来放在火上烤一烤。
据说青蛙的蛋白质是牛肉的五倍。
谢昭烤好后将大部分给了江慈,自己吃了小部分。他现在是病人需要补充蛋白质,但自己需背他赶路,也多少得吃些。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美洲豹的叫声。
一群鸟被惊吓得从树林中飞起。
从声音判断,它离他们很近。
谢昭急忙将木棍插入火堆中,点燃了火把。
美洲豹能通过嗅觉,听觉感知到猎物的健康情况。
江慈昏睡着,眉头依然紧蹙。
遇到美洲豹必须冷静,谢昭紧握火把。
如果它非常饥饿,又感知到猎物软弱,他们就会率先进攻。
突然他们停止了叫声,树林恢复了一片寂静。
这是他们即将进攻的前兆。
他们会以草丛作为掩护悄悄靠近猎物。
雨林此时被薄雾笼罩。月光透过密集的树冠,洒在湿润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她的手心出了冷汗,几乎握不住火把。
突然,一阵微弱的树枝折断声让谢昭的心跳加速。
她屏息倾听。
一只美洲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双反射着寒光的眼睛盯着她。
它离她只有三米,足够它在几秒钟扑过来。
她没有猎枪,也没有弓箭,只有一把有些顿的瑞士军刀。
而她身后病重的江慈仍旧昏迷不息。
幸好她还有火,野生动物惧怕火光。
谢昭高举了手中的火把,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冷静,不能转身逃跑,一旦转身就会被当做猎物,从背后捕杀。
绝不能流露出恐惧,她也看向美洲豹,他们两个无声地对视着。
第85章 昙花
*
雪白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进来,细碎的光斑像裁纸刀精心修剪出来的碎片,在湿润的土地上摇晃。
江慈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美丽矫健的猫科动物正盯着他们。
冷风一吹,他一下就清醒了。
豹子,作为一种顶级掠食者,他们的咬合力大约在300磅,能够轻易咬穿猎物的骨头和肌肉,爆发力更是极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从静止状态加速到高速,水平跳跃能达到六米也就是它只要几秒就能扑上来给他们俩致命一击。
谢昭站在他前面,高举着火把,在火光的威慑下,豹子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并没有其他动作。
江慈挣扎想爬起来,但只有手指能动。
它缓步移动,既没靠近也没退后,只是在绕圈子,地上的树枝在它的爪下发出莎莎的响声。
豹子的视线绕过谢昭,寒冷的眼睛看向江慈,一个病重的,虚弱的人,是否是一个更合适的猎物。
江慈极力保持镇定。
豹子通常会避免与人类直接冲突,除非他们认为自己的安全不保,需要正当防卫,或者受到挑衅,又或在食物极度匮乏,极其饥饿的状态下。
他心想,雨林里食物丰富,通常他们犯不到吃人的地步。
但这都是理论上的情况,实际怎么样,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谢昭立刻挡在了他前面,挡住了豹子探寻的目光。
她紧握火把,火焰跳跃着,树枝被燃烧,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驱散了包围他的黑暗。
谢昭挡在江慈和豹子之间,火把在她坚定的手中高高举起。她知道,此刻火光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屏障,唯一的保护。
豹子低下身体,眼神锐利而警惕,它的目光在她和火把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评估她的威胁程度。
谢昭极力控制恐慌,不让自己的手抖,她抬首挺胸,使自己的身影显得更加高大,来恐吓它。
谢昭并没有大喊大叫,她怕喊叫声被豹子视为挑衅和威胁,她只是沉默地举着火把与它无声对峙。
绝不能流露出一丝的恐惧,只要它嗅到猎物恐惧,便有可能攻击。
她必须表现得比它强大,比它强硬,它才不敢轻举妄动。
豹子的尾巴轻轻摆动,她不知道这是犹豫还是想进攻。
火把的光芒在他们四周形成了一圈微弱的光环,这光环将她与江慈两人圈在其中,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安全岛屿。
几分钟漫长如几年,豹子在黑暗中与她对视着,打量着她。
谢昭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拿着军刀,刀锋在月光下泛出冷光。
她要让豹子知道,她不是可以随便咬死的猎物,就算胜算再低,她也是一定会发疯与它拼死一战,把它杀死的猎人。
最终,豹子歪了歪头,撤回了目光。
它似乎觉得这场对峙不值得,看不到什么便宜。
豹子缓缓地后退。谢昭也缓缓地后退,给它足够的空间离开。
它优雅地一扭身,一秒钟就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踩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篝火噼里啪啦作响,火星四溅。
江慈躺在碎叶枯枝上,谢昭后退了几步,身形晃了晃,一下站立不稳跪倒在他旁边,瑞士军刀插进了泥土里。
谢昭的脸上有细密的冷汗。
江慈支撑着坐起来扶住她。
她逆着光,周身被莹白的月色笼罩,早就撕扯坏的裙摆上沾满了草木泥浆。
江慈的视线停留在了她的脚踝处,她的脚踝红肿。
“脚怎么伤成这样,痛吗?”他眉头紧锁。
她的脚之前就扭伤了,今天又负重背他走这么久,一定是加深了脚伤。
“我看一下。”江慈伸出手。
微弱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素白的脸上也沾满了草灰。
她眼眸垂下扫了一眼自己的脚踝,后退了半步,嘴角没所谓地扯了扯。
谢昭坐下来,凤目扫他一眼,淡淡地没什么神情,“这算什么,又大惊小怪。”
她不是故作勇敢,而是脚扭伤这种事,对于她这种从小被各种折磨的人来讲,真的太微小。
“为什么你都不喊痛?”他蹙眉。她一声不吭地背他走了这么久,一句疼都没有说。
“你没被打过吧?”谢昭笑。
江慈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唯一挨打的机会来自格斗课的私教。
那还是付钱请人家打他。
“这么粗。”谢昭伸手给他比划了一下,“我小时候被扫把打,揪着头发打,打到这么粗的木棍断掉,再换一根。”
“后来还拿粘水的竹条打,说是要驱邪。”她的语气轻描淡写。
“如果你喊痛,他们就更得意,就会打得更狠。但如果你坚持沉默,他们打一会儿,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毕竟打人也是需要耗费力气的。”
她在他旁边躺下,也躺到了枯树叶上。
“喊痛,就代表你软弱,永远都不要让敌人知道,你现在很虚弱。”
谢昭嘴角上扬,对自己的处事哲学很满意。
看到她无所谓的笑容,江慈心中一痛。
“为什么不报警呢?这是虐待儿童,是犯罪啊。”
“你这人说话真是天真的搞笑。”谢昭嗤笑他。
“这个世界很宽广,有很多离奇的超出你认知的事情。在我童年,他们打我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他们认为子女的命是他们给的,所以他们有绝对的处置权,打死就埋也不算什么。我生出来就是他们的奴隶了,不为弟弟和父母奉献一切就不是好奴隶,奴隶主怎么打不得。”
“你是怎么活着长大的呀?”江慈惊叹。
“活?是幸存。”谢昭说。
“在那种穷乡僻壤蛮夷之地,像我这种女孩儿多的是。只不过能漂洋过海成为谢总的只有我一个。”
她是最后的幸存者,那些女孩儿不是□□死亡,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死亡。
“你也不必可怜我,我挨打也只到9岁就结束了。”谢昭淡淡道。
透过树枝,天空出来了点点繁星。
“在我们那,九岁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可以进厨房。”
“所以你做的活多了,他们就不打你了?”他问。
“当然不是。”
谢昭说:“打对于他们这种父母开始,不止是驱赶劳动力,更多的是权力的象征。”
“谁能无缘无故给你打呢?只有毫无还手能力的幼童,自己的幼童。”
“殴打儿童,能让他们这种底层人感到权力的美妙。”
她语调平淡。
“母亲难道也忍心你总是挨打吗?”江慈叹气。
“她大多时候是漠视。”谢昭说,“小时候我一开始肯定也喊过她救我,不过她从来都当没有听见。”
“总之进了厨房我就可以拿到刀了。有一天晚上,我就拿着刀站在父亲的床头。他睁眼可吓坏了。”
谢昭笑道,“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有本事就现在拿刀砍死我,要么再打我一次,我就在他睡觉时砍死他。”
“我跟他说,爸爸你总有睡着的时候吧。”她脸上的笑容在月色下有几分妖异,手腕上的蛇镯闪着寒光。
“他是个孬种。他疯狂痛骂我,但不敢砍我。”她想起他恐惧而扭曲的脸就微笑,“本来他打我出气就因为我是弱者,但我有了杀他的可能,就不再是弱者。他自然就不敢再随便打我了。”
丛林寂静,偶有虫鸣。
树影在星光下摇曳,他侧着看她,无数白色的昙花在此时在他们四周盛开,空气中有暗香浮动。
她躺在枯树叶上,昙花之间,冷白的月色印着她淡漠的脸。
“怎么不说话?我吓到你了。”谢昭看他。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看得她有几分不自在。
“你很勇敢。”江慈摇头,他轻声说。
她是莲花身,他想。
东方封建礼教讲究父子君臣,诸多神话中只有哪吒反父,一刀下去割掉宗法血缘,孝道大义。
她更果决,更勇敢,她的刀没有对着自己,对着用血缘压迫她的父。
“但你可以喊痛,你有喊痛的权力。喊痛并不是软弱。”他轻轻看着她,眼神像薄纱一样的雾笼罩她。
“原始的人类社会产生语言,是为了互相合作,有助于提高生存率和生活质量。语言的发展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关键。”
“求救,同伴就会来帮助你。”他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灰泥。
“谢昭,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有人愿意帮助你。”
他竭力坐起来,试图看下她的脚伤。
“那你呢?”谢昭看向他。他们离的很近,他削挺的鼻子离她的脸只有几毫米。
只要她侧过脸,他们的鼻子就会相撞。
但两人都没有退后。
也许明天他们就会离开原始丛林,回到文明社会。
人类社会的道德法治文明立场像银河一样将他们隔开。
火光明灭,万籁俱寂。
她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
“我并不愿意当你的敌人。”
江慈看着她,一时间万籁俱寂,她听不见虫鸣鸟叫,漫山遍野的昙花盛开,冷香笼罩。
他低声重复道:“我并不愿意。”
第86章 噩梦
*
月亮被浓密的树冠挤得小小的,高悬在天空上。
树枝被月光照射在地上,映出薄薄的暗绿色影子。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红肿的脚踝,指尖清凉,像雨林中新生的,潮湿清凉的草木一样。
谢昭抬眼看他。
他微微蹙眉仔细地看,像在鉴定一件宋代的瓷器。
明明江慈的脸上也沾着草灰,但此时好像被月光洗刷过一样的洁净。
他的衬衣皱巴巴的,但在月光下惊人的洁白。
他的影子虚虚得投射在泥土上,与她的影子肩并肩。
谢昭的头微微侧了侧,她的影子悄悄靠到他影子的肩膀上。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江慈退开,与她拉开距离。“雨林里物产丰富,有很多草木有药用价值,明天我去找一些龙血树的树脂或者姜黄,对扭伤有帮助。”
影子也离开了她。
高烧让他太疲惫了,江慈重新躺倒下去。
“明天我们早点走——”他话没有说完,就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谢昭坐着看了他一会儿,也躺了下来。
她背对着他,躺在他的影子里,他的影子环抱着她。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她也很累了,很快就进入梦境。
法庭,豪华的审判室。
法官还没有来,旁听席早已作无虚席,记者们举着闪光灯。
谢昭站到了被告席上,她的精英律师团队坐在她旁边。
她傲然端坐着,下巴微抬,俯视着整个审判室。
培训员们都穿着正装,书记员已经坐好。
“一群蠢货想审判我什么?经济犯罪吗?你们又没有任何证据。”她面无表情地蔑视着法庭。
谢昭注意到旁边还有几个空的被告席。
法警把几个男人拉了上来。
她看见了陈彬浩和陈董,还有其他三个她弄死弄疯的男人。
“凭什么我和他们一样是被告?”
她扭过头,没有人回答她。她的律师们像木偶一样,毫无生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法官坐了下来,他坐得那样高,离她那样远,她都分不清法官是男是女。
“你们犯了谋杀罪。”法官说,女人的声音。
“你们共同谋杀了一位女士。”
法官掏出枪,“现在立刻击毙你们。”
法官还负责亲自杀人呢?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谢昭不满,她不想做这个梦,她想换一个。
“禁止喧哗!”
“被告人谢昭不许藐视法庭!”法官的枪口对准了她又移开。
她换了一把机关枪,对着被告席一阵扫射。
其他几个男人中枪倒地身亡。
法官又转向了谢昭。
她终于看清了法官的脸,是朱莉!人权律师朱莉小姐,真是在梦里也不肯放过她!
“你这个蠢女人!我就知道是你!”谢昭尖叫。
“你休想公报私仇!我杀了谁,你倒是说说看呢。”
法警立刻抬了一架白色的担架,停在她面前。
白色的布掀开,一张冰冷的陌生的脸。
“这女人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谢昭说。
“你当然认识,她是你的棋子之一。你操纵舆论利用她来对付你的仇家。她被舆论害死了,被你害死了,你是从犯!”
“跟我没有关系,这只是意外。我不知道,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啦。”朱莉的脸上露出森然的冷笑,“谢昭谢总,你多么聪明,过目不忘。你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的长相。你亲自挖掘出了她的隐私,哪一部分是对你攻击最有利的。你的小傀儡文景发布到网络上的稿件,是你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推敲审核过的。
起初你还担心她太有职业道德会影响你的作战,幸好你的小傀儡和你一样是个没有道德的底线只为了利益的人。
你忘记了吗?她发布前,你可是逐字逐句审过她稿子的。
她问你是不是太夸张了,你说没有,你认为她写的很专业,很有煽动性,对你来说最有利。”
朱莉的脸突然想气球一样不断地放大。离她越来越近,谢昭尖叫着,但她的律师岿然不动,像木偶一样。
“我并不想让她死,我并不想她自杀,她自杀对我并没有好处啊。”
“这是梦境,在梦里你都要坚持撒谎。”朱莉微笑。
“她自杀了对你来说就是最有利的,在舆论上你的仇人就再无翻身可能了。”
“你敢说你的心里一丝这样的庆幸都没有吗?”她的脸开始扭曲,向怪物一样向她逼近。
谢昭举枪就对她这张怪脸进行射击。
“闭嘴!”
“你的心里一丝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吗?如果她死了,也挺好的,这样你就赢定了。”
“闭嘴啊!”
谢昭发疯般扣动板机。
朱莉突然从怪物变成了圣母像,她慈悲的眼睛怜悯地俯视着她,像看一个可怜的恶犬。
“可怜的孩子,看看你对你的同胞做了什么,看看你对和你一样受折磨的同胞做了什么?看看你对你自己做了什么?”
“你这个神经病女人,她跟我没有关系,她只是陌生人。”谢昭说,“你要超度她就尽管超度吧,休想度化我。”
“你再看看呢,她真的是陌生的吗?”她幻化的圣母像被谢昭打碎了。
白布遮盖的女人突然坐了起来。
她看向谢昭,这是一张她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脸。
“姐姐?”
姐姐温柔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但她的眼中似有怨怼。
她柔柔地看着谢昭,一句话也不说,但谢昭能看出姐姐对她的不满和失望。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谢昭向前,“任何人可以对我不满,对我失望,但是你不行。”
“姐,你说话啊。”她握住姐姐的肩膀,拼命摇晃。
姐姐一言不发,但是审视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变成哪样了?”
谢昭勃然大怒,“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我是为了你才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不理解我?我是为了你报仇啊。”
姐姐若有若无地叹气。
“小妹,你现在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我吗?仅仅是为了替我报仇吗?”
“你不是我的姐姐。”谢昭冷笑,“这个梦里全都是怪物。”
她举枪对准了这个长得像姐姐一样的人。
“小妹,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怪我,对不对?”姐姐依然温柔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似蹙非蹙。
“你们非要把我陷入不仁不义才高兴?”谢昭举着枪冷冷道,“我也说过很多遍,我并不在意仁义这种东西。”
但她只是举着枪,没有扣下板机。对于自己的姐姐,对于长着姐姐脸的人她始终无法开枪。
啪的一声枪响,不是她的枪响,但姐姐倒下了,倒在了血泊中,美丽的眼睛哀愁地看着她,似乎仍然在为她的状况担心。
谢昭惊声尖叫,她扑倒在血泊中搂住姐姐。
“是谁开的枪?是谁?”
“是我啦。”一个年轻的身影。
谢昭抬起头。另一个自己俯视着她,17岁的少女谢昭。
少女谢昭也蹲下身体,她轻轻伸手将姐姐的眼睛合了起来。
“我的好姐姐,你是个好人,我们也很爱你。但是你早就死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你不该听失败者的话。”少女谢昭微笑看着她,“是的,姐姐很善良,但同样也很软弱。正因为她的烂好人和软弱,才导致了她的死亡,也导致了我们的悲惨,让我们不得不放弃前途为她报仇。”
“姐姐早就死了,姐姐从来就无法保护你。只有我能保护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互相保护。”少女谢昭说。
“我们?”
“没错啊,我和你。你现在当了谢总,好日子过久了,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的过去受了怎样的苦?”
“你想回到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吗?你想受到有钱同学的白眼吗?你想在餐厅端盘子的时候吃客人的剩饭吗?你想挤在公车上回家,打工下夜班受到恶心男人的性骚扰吗?”
“那种穷困潦倒受尽屈辱的日子,你想重新过吗?”她捏住谢昭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
“不,不。”谢昭后退。
“死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已,你就这样大惊小怪。”少女说,“她自杀了,我看正好。这么软弱的人,本来就很难活在世上。适者生存,不适者亡啊。她死了,我们就一定能赢舆论战,你开始恶意收购,站在道德高地上罢免陈家父子,股东们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放弃现在的管理层的。”
“可我不是反社会。”谢昭说。
“是又怎么样?你怕什么。成功人士都是反社会,道德是弱者来捆绑强者的枷锁。”少女说。
地上血泊中的女人又从谢昭的姐姐变回了那个陌生的脸。
一个小女孩扑过去不停地喊她妈妈。
“别难过,地球上本来就是每天都在死人的嘛。”少女谢昭说出了以撒常说的那句话。
谢昭打了个寒颤。
“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吗?”少女谢昭将一个金苹果递到她手上,她像蛇诱惑夏娃一样,在谢昭耳边轻声说,“重要的是我们是强者,我们是幸存者,我们永远不是倒在地上,任人践踏的那一个。”
金苹果变成了金蛇镯,沉甸甸地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美丽的黄金。
突然金蛇活了过来,它轻轻地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爬着,爬到了谢昭的脖颈上,
然后一瞬间蛇对她张开了血本大口,冲着她的脖子咬了下来。
“醒一醒!谢昭快醒一醒!”
江慈的声音越来越响。
“啊!”谢昭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冷汗。
“有蛇咬我!”
她从噩梦中被强行拽出来,迷茫着。
江慈的肩膀此时就像坚固的铜墙铁壁,她躲了进去,他没有推开她。
“没有蛇。”江慈轻轻搂住她的肩安抚她,“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都是假的过去了,没事了啊。”
“姐姐怪我?”她喃喃道。
山风呼啸,鸟兽嘶鸣。在这样原始的森林里,他们住的地方没有屋顶,也没有墙壁,没有防线,如同她现在的心。
噩梦惊醒最为迷惘的时候,谢昭断断续续地对江慈说了她的梦。
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现在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
他知道她虚假的身份,她的过去,也知道她具体做了哪些事,道德的,不道德的全都知道。
甚至她最亲密的盟友以撒都不知道她的秘密身份,她不信任任何人,不想给人留下把柄。
“死去的人不会托梦的,那是封建迷信。所以你姐姐肯定没有怪你,你放心好了。”江慈低声说,“其实你现在最恐惧的并不是你姐姐的死亡。而是你发现,你现在根本就没有你认为的那样为她的死亡而痛苦。”
谢昭当然是爱她的姐姐,姐姐死的时候她当然也是伤心欲绝,只是已经过了12年,她能做的也全都做了,甚至也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她与常人本来就不同,聪明又理性,童年也缺乏情感上的支撑,所以她早就接受姐姐死亡这个事实了。
姐姐的死亡能带给她的疼痛其实已经很淡很淡,只不过谢昭并不敢面对这一点,因为如果不痛就代表不够爱,对她最好的人她都不爱岂不是毫无良心的反社会。
“不痛苦并不代表你不爱她,只不过是理性人与感情人的区别罢了,你更容易控制情绪情感。”他说。
除去这一点,谢昭更是比任何一刻都清楚地意识到,她现在选择走这样的道路,并不完全是为了姐姐,而是因为姐姐。
为了姐姐报仇,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着正当性,正义性的。
但她不仅是为了姐姐报仇,而是因为姐姐是个善良而软弱的失败者,是她的负面案例。
她绝不想重蹈覆辙,避免走上姐姐的道路。
“我姐姐是个绝对的好人,她为了她的家人奉献了她的一切。我的父母虽然虐待我,但对姐姐表面上还是不错的,因为她是个很好的吸血对象。”谢昭说。
她是为了挣钱,为了给家庭挣钱,才陷入了狼窝。
“如果姐姐自私一点,离开这个家庭远走高飞,她绝不会落到最后惨死的境地。”
江慈点点头。
“你今天怎么没有审判我?”谢昭说,她对他袒露一切,没有隐瞒自己的恶念。
“我这两天也在思考。”江慈说,“我总认为自己可以客观地看待问题,但其实我也并不客观。”
“你有没有看过动画片里的动物城,就是小动物们像人一样组成一个社会,他们打领带穿西装上下班。它们有警察有法官,有法律秩序,有道德约束。”
“如果在这种动画片里面,老虎吃掉自己的同事兔子,那就是犯了谋杀罪,需要抓起来坐牢的。”
“但是如果再翻一下其他台,翻到动物世界,老虎吃兔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吃它就会饿死,这是最自然的生存法则。”
“如果把科教频道的老虎放到少儿频道去,饥饿的情况下,他依然改不掉本性会去吃兔子同事,因为那是他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就是他的逻辑。”
江慈顿了顿说,“也许他也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正常地上下班,对兔子同事很礼貌。但该吃的时候他还是会吃,礼貌地吃。”
他想他和谢昭就是完全不同的成长背景,他活在伊甸园一样的少儿频道动物乐园,而谢昭活在原始血腥的动物世界。
每个频道的故事逻辑不一样,所以当他们相遇时,看到对方与自己信奉的逻辑完全不一样,就会认为对方不可理喻。
谢昭大发灾难财在华尔街发家,无情镇压工人运动,对所有人都是棋子心态,甚至包括无辜的弱者。
但是从她生存主义信仰的角度来说,她并没有什么错。
或者说难以对错简单地评判。
因为她自己就是不断被折磨,压迫反抗爬上来的,她认为其他人要么像她一样反抗,要么就老实得在底下呆着。
“我并不是认同你的所有行为,如果你做得太过我之后依然会反对你,坚决地阻止你。”江慈说,“但是我现在真的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是我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中成长,多半也会信奉同样的法则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没有经受过你所经历的一切折磨,所以我并没有评判你的资格。”
江慈之前是个自命清高不凡的人,很有道德优越感。
他看不上所有人。
他之前觉得自己的母亲太功利,不愿意回到家族企业当中去,可是这一次他遇险如果不是他老妈,不是他的家族保护他,他早就被□□打死了。
他之前指责谢昭太过冷酷无情,他鄙夷她的生存主义。
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性,正因为她的冷酷和信奉生存主义,所以她可以不像常人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举枪对着暴民的头射击,把他救下来。她可以无所畏惧地举着火把与豹子对峙。
江慈开始理解他们。
他开始理解她。
“我说了这么多,我有表达清楚吗?”他问谢昭。
他的目光在月色中朦朦胧胧的。
“很清楚。”谢昭说,“你说我是母老虎是吧?”
第87章 秘密
*
丛林里时不时有鸟兽的鸣叫声。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约翰导致我们沦落至此,他还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怪他?”谢昭说。
如果是她的朋友敢背叛欺骗她,她非整死对方不可。但江慈的反应过于平淡,连骂都没有骂他。
“事已至此,骂他也没有意义。”江慈说,“人性本恶。我对所有人都不抱什么指望,包括我的朋友,所以人作出什么事,我也不会太失望。”
“人性本恶,为什么你就一点恶念都没有呢?”她歪过头看他。
“我当然有恶的地方,我也是肉体凡胎怎么能逃得掉恶这种原罪。”他枕着自己的胳膊,
“我曾经一度想让我的同学和老师全部去死,那个时候我只有12岁。”
漆黑的树影交错静默着,江慈躺着,唯有一小方月光露在他的膝盖上,月光下他的手是近乎透明的白。
“12岁,那么你应该在上中学?”
谢昭躺在他旁边看他,他的睫毛在光下是一根一根的银白色。
“没错,是私立学校,你应该知道那个学校有着五百多年建校历史,培养出无数首相。”
“你一看就是好学生,没想到也会恨学校?”谢昭笑道。
“怎么说呢,就算我后来到大学当老师了,做噩梦时最恐惧的也是回到中学的课堂上。”
江慈仰头看着天空,树枝轻轻颤动,影子投在他的身上滑动。
14年前的清晨,树叶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无比刺目。
按照校规,他们每天都得穿正装。江慈急匆匆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领打上领带。
如果可以他今天真的不想出门,他想装病躲在宿舍里呆一天,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唯一的好朋友生病休假回家了,一周都不会回来。
江慈强装镇定系好领带后,推门下楼梯。几十个男孩儿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当中,他走到餐厅取早餐,许多男孩的眼睛黏在他身上,他听见不怀好意的怯怯笑声。
他只吃了一点新鲜的水果,以防其他食物被人放什么古怪的东西。
江慈匆匆吃完就赶紧出门,他不想迟到,他总会迟到,在学校一切都有着严格的准则和时间表,迟到一分钟都不行。
如果经常迟到就要去教务处三次,他不想再去。
除了周四,按照规定,他每天要大清早到教堂。
校区很大,他快步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希望离那些团在一起的男生小群体远一点。
“喂,美女。走那么快干什么?”嬉笑声还是靠近了。
“你的男朋友今天没来啊?”
“你会害怕吧,不如我们今天晚上来陪你吧。”
江慈因为外表在单性别的学校受尽困扰,极其美丽的混血男孩在这里格格不入。
贵族学校的霸凌和隐形霸凌是个常见的问题,就连王子在学校都会被同学嘲笑羞辱到出心理问题,更何况其他人。
“美女,你有什么穿裤子的必要?”他们围着他哈哈大笑。
“脱下来吧。”
“害羞什么?要我们帮你吗?”
江慈看他们大笑的嘴就像野生动物的黑暗洞穴,里面好像有着蝙蝠。
在教堂里在祷告时,他们会故意说一些侮辱性的话来挑衅他,直到他发出声音回击,他就会被牧师用圣经轻轻拍打脑袋,认为他总在这里对上帝不恭敬。
上课时这些人甩笔时的墨水总会精准地落在他的白衬衫,白衣领上。
直到他没有干的衣服,被检查仪容仪表的老师拦下来,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穿正装。
“我的衣服拿去洗了。”
“撒谎!先生,这是个恶劣的品质问题。”老师在街道上大声批评他,“你这样的孩子有很多,不要在这里标新立异,回去穿好你的衣服。”来来往往的人看他微笑。
“我的衣服潮了。”
“那就把潮的穿出来。”
尖锐的嘲笑声是刺目的。青春期同龄人的嘲笑,像被放大镜反射的阳光,能灼烧地上微小生物。
“我没法穿,总有人把墨水泼到我的衣服上。”
“那么你应该学会和同学搞好关系。”老师冷漠地说,“除了书本上的知识,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
贵族学校奉行的是精英教育,也就是强者教育,以领导力培养著称。
贵族学校的教育目标是学生成为世界的领导者。有领导能力的强者是学校喜欢的,被欺负的自然就是弱者,谁强谁弱,谁强就听谁的是学校的潜规则。
为了培养学生的领导力,学校会默认高年级学生对低年级的管理,最高年级的学生是私立学校学生群里的最高统治者,即便到霸凌的地步也不会被管。
作为弱者的学生老师他们不太关心,他们认为人为干预是不好的,希望弱者可以认清现实,在困境中成长,学会如何忍耐,反击。
刚进私立学校的日子真的很难熬,江慈甚至打电话给他母亲,向她求助希望可以转学。
他的母亲一口回绝了。
学校就是个微型的社会,她这么认为,她自己就是在私立学校接受精英教育成长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在这里经历磨难,锻炼有更强大的精神力量。
而且她说去找校长也没有用,学校并不会欢迎家长去过多干涉孩子的成长教育,而是希望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解决当前问题做一个强者,因为就算在学校里他得到了老师家长的帮助,到了社会上他还是一样会失败。
“但是如果有人敢打你的话,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绝不允许的。”
倒是并没有人真的敢打他,虽然其他小孩一直在开一些恶心的玩笑,但是所有的侮辱都停留在言语上,但没有人敢真的触碰他。
有一次有一个男孩在夜里想要进他的房间动手,立刻被舍监逮住严厉地处罚了。他后来想应该是他老妈毕竟放心不下他,所以一直在保护他。
江慈熬过了前面最艰难的三个月,后来因为他非常卖力地给高年级送报纸,买零食擦皮鞋,高年级的学生对他很满意,便罩着他,他的安全有了保障。
又因为他头脑聪明,成绩优异,可以替其他同学解决问题,所以他逐渐和大部分正常的同学成为了朋友。
最开始那些恶心人的小团体并便有了市场,从此就转换了狩猎目标。
但是江慈的噩梦并没有结束,虽然针对他的霸凌到此为止了,可他每天都要被迫目睹着其他人被霸凌。
那些恶心人的小团体很快就找到了他的替代品,一个家境普通成绩优异性格软弱的华裔。
而这一次,这个可怜的男孩每次被按在地下殴打时从来没有及时赶到的舍监。
江慈愤怒,但他就像被按下静音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也许是因为极度恐惧,他无论如何也大叫不出声。
有时候他也向围观者说几句应该去阻止,但其他人总是轻描淡写地,笑嘻嘻地说,“没事,他们只是闹着玩呢。”
上课时小团体大声怪叫他的外号,像之前对江慈一样,老师冷漠地不置一词,像没听见一样。
江慈如同惊弓之鸟,他感到他自己就像坐在一个满是防护栏的安全车里被拖到了野生动物园。豺狼虎豹在栏杆外看着他,他们并不能真的伤害他,但是他们会远远地冲着他咆哮,他看到自己的同伴被豺狼虎豹一口一口吃掉,但是无能为力。
因为老师们的冷漠,还有这个男孩儿生性隐忍,小团体的霸凌便变本加厉。
他们开始拍这个男孩的裸照传阅。通常大众会认为性霸凌在混校也就是男女学生都有的学校会更多,事实上在单性别学校男校里才是最严重的。
江慈不断地听到一些恐怖的传言,比如他们怎么进了那个孩子的卧室,当然他也不能确认是真是假。
他愤怒又恐惧。他就像在犹太集中营当中,看到其他犹太人被纳粹拉走,不知道哪一天会轮到自己。
他没有再找他的母亲求助,因为他之前的求助总是被驳回,他在母亲那里得不到积极的精神支持和反馈。
他想他老妈不会管这种闲事,一定会又跟他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她更可能说的台词是:“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是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的话这就是诽谤哦。”
他也没有去找老师求助,因为他们的信条是一定程度的武力冲突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是分出强弱的关键,是对孩子的历练,没有必要强行干预。至于性霸凌,证据呢?
江慈最终选择去教堂,自从进了私立学校,他是每天都虔诚祷告的。
痛苦使人祷告,因为如果有神的存在,那么他的痛苦就很有希望有终结的那一天。
牧师很亲切地接待了他,对他讲解经文。
“你要常在患难中施恩。你不可因自己的困难而拒绝人,你应当借着别人的困难来帮助自己。”
金色的阳光透过五彩的玻璃窗,折射在他身上。
江慈仿佛看到加百列的翅膀微微展开,他有了力量,他决心一定要做些什么。
于是他写了匿名的检举揭发信,写的非常详尽,偷偷发到了论坛上。
很快事情就有了进展,不过不是霸凌者被开除,还是被霸凌的那个华裔小男孩要退学了。
学校的管理层对外说会严肃地处理这件事情,一定会深度地调查。
江慈被喊到了校长办公室,同样也在的,还有霸凌者们。
“这个东西是不是你写的呢?”他非常和蔼地看着江慈。
江慈张了张嘴。
那些人看着他,他们的眼睛,空洞的眼睛就像黑洞一样,又让他想起了那些黑暗的洞穴,会把他吞噬洞穴。
他想到上帝,想到加百列,想到正义,但他张口说的却是:“不是我写的。”
“那么关于这些传闻,你有听到吗?你是见证者吗?你知道多少呢?”校长和气地看着他。
美女,美女。他们的眼睛在喊他以前的外号。
他们微笑着看着他好像在说,你应该感谢那个孩子,如果不是他就是你江慈了。
“你们要常在耶和华面前称义。因为耶和华是至圣者,他必指引人的心思意念。”
他的脑子里是圣经,但他清晰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响:“我也不太清楚。”
阳光透过玻璃,碎在地面上,他的勇气与正义也支离破碎。
这粧案子很快就了结,据说被害者签了保密协议,拿了一部分补偿金。
而霸凌者到图书馆整理书,并且定期到教堂去做义工。
魔鬼是说谎者的父。
旧约十戒中的第九戒说不可作假见证陷害人。希伯来语中假就是谎言。
江慈说了谎话,他恨自己软弱,他去教堂祷告。
“孩子,只要你真心地忏悔,上帝会原谅你的。”牧师对他宽慰道。
“那么施暴者会下地狱吗?上帝会惩罚他吗?我恨他们。”
“仇恨是不对的,你不应该诅咒任何人。”牧师严肃地说,“他们的恶行自然是错的,但这都是被魔鬼引诱了,你应当为他们祈祷,祈祷上帝来指引他们正确的方向,只要他们是真心悔改,上帝也会原谅他们。”
“我们人都是有着原罪的,但是只要真心地悔改忏悔了,改过了,那么灵魂就会像洁白的羔羊一样。”
江慈抬头,他看见那个恶心的小团体,在教堂里当义工,他们虔诚地跪着,祷告着,在胸口画着十字架。
金光闪闪的教堂好像在下沉,一直沉入海底。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他看着阳光好像从海里看太阳。
阳光晒在他身上,但他的身体依然感到冰冷。
在虚幻的,虚无缥缈的金色中冰冷。
他从此不再祷告。
“你没有必要愧疚,你当时只是个小孩而已。”谢昭说,“就算你说的是真话,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你自己会更危险,更难堪罢了。”
她终于开始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痛恨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理论。
江慈也没料到居然会对谢昭说这些。他年少时最不堪的秘密,最隐蔽的应该掩埋在树洞里的,应该封闭在忏悔室的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你道德感太高了,所以束缚太多,要我说这压根不叫什么事。”谢昭说,“自保是生物本能。”
“我明白,只不过我总是自认为我自己是不一样的。”他低声说。
江慈在男校的经历一度让他觉得恶心和痛苦,他不断思考,y染色体的宿主制造了世上的一切苦难,战争,犯罪。暴力,性暴力。
江慈认为他们是低等的生物,低贱的生物,当然他自己不是。
他是不同的,他是聪明的,高级的,有道德的生物,与他们明显区分的,不受y染色体劣等基因影响的优等生物。
可是12岁的那一次软弱退让,就像一根隐藏的刺,就算隔了4000多天,就算他早已不相信圣经的旧约与新约,依然能够精准地刺痛他。
“但是我听你哥哥说,你有很勇敢地拿刀捅你的同学。”谢昭说。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江慈说,“在未成年保护法对我还在有效保护范围内。”
第88章 萤火虫
*
江慈的双目阖上,突然不再说话了。
“然后呢?”谢昭等待着,“喂,你不能故事讲到最关键的地方停下来。”她戳了戳他。
从树冠下散开的月光很淡,江慈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唯有发丝被远处的篝火染上一点金。
“故事已经结束了,之后没什么重要的内容。”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再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了还得赶路呢。”
怎么可能不重要?谢昭心想,他好不容易吝啬地对她把心打开一点点,但江慈展示给她的人生电影只放了开头的一小部分,到了最关键的节点就突然跳出了您没有观看权限。
“我想当时一定有一个对你非常重要的人背叛了你。”谢昭靠近他一点。
“没有的事,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他的语气很平淡。
“你在说谎,你表达否定前轻微点头了,你的肢体动作与你的语言不符。”谢昭已经开始学习江慈的技能。
“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没有人可以影响我,我不认为任何一个人类能重要到影响我。”他轻声说。
“你说什么呢?”谢昭没听清。
江慈不再理她,不知道是装睡逃避问题还是真睡着了。
“喂,说话。”她伸出手指又戳了戳他的肩膀,戳了戳他的胸口,江慈闭着眼睛,突然他伸手散漫地反握住她的手,一下把她揽到怀里。
“别吵,我的头好痛。”
他还在发烧,他的手心很烫,沿着她冰冷的胳膊往上一直抚到她的后颈处。
蛇的七寸被捏住了,她被按在他怀里。
谢昭轻微挣扎了一下,江慈的手臂箍住她的肩膀并没有使任何力气,但她安静地不动了。
江慈生病浑浑噩噩的,刚才清醒了一会儿,现在意识又有一些模糊。他并不清楚现在的动作有多暧昧,只是觉得谢昭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很吵,想让她安静一下。
她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
但谢昭的心此时却像篝火的火焰一样,上下起伏跳跃着。
他发烧,所以现在身体炙热。而她没有,但不知为何谢昭觉得自己的体温也在升高。
他的呼吸很烫,在她的耳垂处。
她的耳朵麻酥酥的,谢昭完全可以推开他,江慈睡着了并没有使任何力气禁锢她。
可是她没有推开,反而轻轻地靠得更近了,她放任那一点电麻的感觉爬向身体的每个角落。
谢昭的手指紧攥着他的衣领,荒山野岭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她这点小动作仍是偷偷摸摸的。
谢昭垂眼就能看见他锋利的喉结,和在微弱光下凹凸起伏清晰的锁骨。
她抬眼,他唇珠明显的嘴唇就在她嘴边几厘米处,看上去很柔软。江慈睡着了,他绵长的睫毛一根一根垂下,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像任人揉捏的猫,她莫名地想如果她现在亲上去,他也没法反抗,不,他压根就不会知道。
谢昭的大脑突然有些放空,她反而靠得更近了一点,他们鼻息相亲,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江慈在睡梦中头无意识地偏了偏,嘴角差点擦过她的。
一瞬间,万籁俱寂,漫山遍野都是她的心跳。
也许是被她压得太沉,江慈不舒服,他蹙眉略微翻了个身,改为侧躺着。
谢昭的体温比他低比他凉。
江慈在发烧时下意识地向冷的东西靠近,手臂仍然揽住她。
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脖颈,他脖子最脆弱的地方,他的脉搏在她的嘴唇下轻轻地颤动过一瞬。
谢昭的神智被彼此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抽掉了一瞬,她身体软绵绵的。
也许是缺水口渴,江慈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
谢昭又没忍住伸出了手指,她的指腹贴了上去,轻轻摩擦了一下他的喉结。
江慈不满睡梦中受到骚扰,伸手握住她的手。
此时两人都是侧躺着面朝彼此,他宽大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两人相向而卧,紧挨在一起,彼此灼热的呼吸也不断纠缠,就像这世间所有最平常的恋人。
恋人,这个词让谢昭心中一跳。
她赶紧抽出手。
谢昭的手指从他的手中缓缓抽出,指腹划过他的掌纹,指节。她指尖的皮肤细腻敏感,昏暗中这一点触觉是这么清楚。
不知在黑暗当中躺了多久,江慈的呼吸平稳。但谢昭闭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
也许是他离她太近,身上的灼热气息好像烫到了她,让她无法入睡。
月亮下沉了。江慈睫毛颤了颤,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嗓音低而含混。“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江慈的胸口衣服上黏着她的长发,他垂眼,修长的手指捏住,她鸦黑的长发绕在他手指的骨节上。
靠太近,他的鼻息也是微微的烫,谢昭的脸也有些发烫。
“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得快点走,今天必须得出去。”
谢昭赶紧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她起身坐起来,“你怎么样?好点没有?能走吗?”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江慈躲开了。
“好多了,我感觉睡了一觉烧退了不少,那么我们现在就走吧。”
考虑到她脚上有伤,江慈礼节性地扶住她。谢昭挽着他的胳膊。
两人互相搀扶,向着河道进发。
凌晨的森林很安静,只有杂草漫过他们脚踝的沙沙声。
“抱歉拖累了你。”江慈突然说,“因为我生病我们没法走快,一直拖延到现在。”
“知道拖累了我就好。那就快点好起来。”谢昭说。
“和我困在这里,你很不高兴吧?”江慈说,“我知道你认为我很幼稚,没有什么用,所有人都对我没什么信心。”他散漫地笑了笑。
从小到大,他的母亲哥哥父亲包括检察官,他们都完全不理解他,认为他是唐吉可德,一个幼稚天真在世俗中一事无成的人。
“和我困在一起,确实是委屈你了。”他的语气真诚并不是在阴阳怪气。
“我没有不高兴,和你困在一起。”谢昭说,“相反,如果让我选择一下,必须要选择一个人和我一起穿过着原始丛林。我只会选你。”
这是真心话,至少江慈很善良,他绝对不会害她。
这种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同伴的道德是很重要的。
“我之前是认为你很幼稚,也对你说过很多不好的话。但我的观念也并不是总是对的。”谢昭诚心地说。
“你很有正义感。你信仰的东西和你的行为是有价值的,虽然我完全做不到,也不能完全认可你的所有行为。但是至少,我认为你值得尊重。”
谢昭这些时候也在思考,如果姐姐和其他女明星的惨剧发生前,有像江慈或者茱莉这样的人出现,也许惨剧不会发生,又或是至少惨剧不会继续重演。
他的心震动了一下,他之前以为她会和他开玩笑损他几句。
江慈没有料到他的家人,他的上司总说他的想法是无用的,而会说尊重他,他的想法是有价值的人是他水火不容的敌人。
“等一下,前面那是萤火虫吗?”谢昭问。
前方溪水声潺潺,昏暗的森林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绿色的光亮。
“没错。”
谢昭笑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种美丽的生物。
黑暗中萤绿色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如同一颗颗小小的星星。
两人互相搀扶着,顺着溪水边往前走。
小溪在萤火下波光粼粼。
谢昭侧过脸看江慈,森林里的萤火之光,映着他的脸。萤火与他绿色的美丽瞳色交相辉映。
萤火的光亮就像一条星河在漆黑的森林中起伏荡漾,流转到他们面前。
谢昭仿佛飘然坠入这星河,明亮澄澈的星河又将他们托起,浮浮沉沉。
江慈也在看她。
她浓黑的头发在光下像乌亮的矿。乌黑的发和深色的裙子之间,她素白的脸好像在发光。
银白色的月影细细地勾勒她身影的细微起伏,澄澈的月光将她水滴型的耳廓起伏照得分明。
谢昭的眼睛像星空下的水面一样闪着光。她的发丝飘过秀挺的鼻子,侧目看他,秀长的凤目闪过萤火般跳跃的微笑。
无数晶莹剔透的星星从她眼睛里,哗啦一下砸在他心上,猝不及防。
第89章 害羞
*
他们从凌晨走到正午,水流湍急的声音就在前方,两人总算摸到了河道边。
谢昭举起瑞士军刀劈开两旁的藤蔓,万幸在河边出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一叶废弃的小舟停在岸边,两人七手八脚地休整了一下, 好不容易坐上了船。
江慈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作为船桨,船头上扬,劈开水路,一路穿过水淹林。
不时有猴群在树冠当中,对他们发出呜呜的叫声。
小船顺流而下,不一会儿,河面变得宽阔了。浓密的树冠消失,天空渐渐露了出来,阳光洒在他们俩身上。
干燥的阳光晒在人身上,谢昭眯着眼睛感到很心安。
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第一天他们晚上就被绑架了,以至于她几乎没见过太阳。
河道通常能通往人类居住区域,船又行了没多一会儿,他们见到了岸边的渔民。
一个村镇出现了。
两人疯狂向岸边的人挥手大叫。渔民们把他们拖上岸。
总算踩上人类的土地,谢昭和江慈对视,两人神经质地大笑。
他们脸上满是泥污,头发上也沾满了草木枯叶,在暗无天日的幽暗雨林又累又饿又病得折腾了几天几夜,此刻才真正地回到了人间。
谢昭想要跟当地人借手机打电话报警,但是语言不通,比划了半天沟通无果。
尽管当地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明显能看出他们是遇险的旅客。
居民们正在吃午饭,见他们饥肠辘辘好心地分了一些食物给他们。
江慈坐在茅草屋前的木板凳上,拿塑料叉子一板一眼地分割着烤鱼,吃相很斯文。
谢昭没他那么讲究,她三下五除二地将食物塞完对他说:“这里太偏远了,就算报警的话警察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我们得到城镇上去。”
她又尝试与当地人交流,问他们有没有车子可以载他们去城镇上。
“车子,轰隆轰隆,在地上跑的。” 谢昭连比带画,“到城里去。”
晒得黝黑的渔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现在没有人能载他们。
谢昭指了指停在一旁的摩托车,“这个,我们买下来。”她解下脖子上的项链。
“金的。”她说。
渔民接过去在嘴里咬了咬,又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买100辆都够了。”谢昭说。
渔民把目光停留在她手臂的金手镯上,“这个太贵了,绝对不行。”
渔民又指了指江慈手腕上的手表。
“你要这个?”谢昭走过去,直接把他的手表解下来。
“百达翡丽,还真会捡贵的东西要。”她摇头。
“算了就用它来换吧。”江慈说。“但是你得给我们换一点现钱。”
没有现金,寸步难行。
一翻比划地讨价还价之后,渔民拿走了谢昭的项链和江慈的手表,给了他们一辆摩托车,又换了一些现金给他们。
这次的交易太划算,渔民见他们太热,又热情赠送了两瓶矿泉水。
江慈艰难地和他们交流摸清楚方向之后,冲着谢昭扬了扬下巴。
“走吧,我们骑摩托车先到城里去。”
他把安全帽递给谢昭。
*
“太热了,不想戴。”谢昭退后了半步。
“不可以!”他蹙眉,“不戴不安全。”
江慈长腿一迈,站到她面前。
草屋前是浓艳的热带花树,他的上半张脸被拢在花树的阴影中,江慈盯着她,嘴唇微抿。
谢昭妥协,没有再后退。
江慈低下头俯身靠近帮她戴上安全头盔,仔仔细细地穿上安全带。
谢昭的视野正对着他棱角分明的喉结,她的目光略微上移,视线又一次紧紧聚集在他的嘴唇上。
相同的画面提醒谢昭,昨晚她因为靠近他而失眠。
昨晚她就躺在他怀里——
昨晚她那些隐蔽的见不得人的想法此时被暴晒在阳光下。
“安全问题不能随便。”他神情严肃,嘴唇微抿成了一条线,越禁越欲。
她喉咙有点发紧,发涩,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知不知道交通事故当中,骑摩托车不戴头盔造成的颅脑死亡比例是多少?”
“百分之80以上。”他肃然。
“不戴头盔出了事故,警察医生都没有办法确定你的身份信息。”
江慈眼帘低垂着,纤长的睫毛遮住大半桃花眼。
因为刚喝过水,他嘴唇很湿润透出了粉色。
谢昭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在想他的嘴唇好不好亲。
为系安全带,他低头与她平视,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脸颊上。
她口干舌燥,脸也有些发热。
而江慈浑然不觉她的小异样。他此时正全神贯注按部就班地系安全带,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下巴,有一点痒,按扣吧嗒扣好。
他很专注,不知道做点别的事是不是也这样?
谢昭有点想入非非,脸热得更厉害。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江慈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便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带子是不是被自己扣得太紧?
“不舒服就说。”
他生病未愈,声音低低的,比平时沙哑。
这磨砂一样的哑,她的椎尾骨被激起一阵酥麻。
“别乱说话。”什么舒服不舒服的。谢昭心虚地脸一红。
江慈莫名其妙地扫了她一眼。
“什么叫乱说话?科学常识头最重要,生命神经中枢都在这儿,必须保护好。”
江慈其实平时从来都不会提醒别人这种细节的,不注意人身安全是他们的自由,他从来懒得干涉。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谢昭现在就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地安全教育。
太阳烤着大地,他热得厉害,又拧开矿泉水的瓶盖。
谢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慈眼帘微闭,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滑动,有水珠顺着喉结游曳往下滑。
他逆着光,水珠在他的脖颈上反着金色的亮光。
谢昭的视线在他身上游走。
他修长宽大的手掌紧握着矿泉水瓶,小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抬头时紧绷的肩线,在强光下半透明的衣服,裤子的凹凸起伏明显。
这一切特写都让她想起那天在雨林里撞见他洗澡的画面。
谢昭喉咙发紧,握着矿泉水瓶的手也收紧了。
她狭长的凤目紧盯着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看什么?”江慈被她盯着发毛。
“你拿错了,你那杯是我喝过的。”她淡淡道,
“间接接吻哦。”
他猛呛了一下。
江慈抬眼,谢昭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他,他并没有拿错,她只是逗他而已。
她的目光柔柔的。
江慈被她看了这一眼,莫名心慌,心跳加速。
估计是发烧导致的病毒性心肌炎或者心肌缺血。江慈自我诊断。
谢昭见他耳廓红了,难得见到他害羞,心里痒痒的。
她的视线更加肆无忌惮了。
“快点。愣着干什么?我要快点去医院。”发烧引发心脏病就麻烦大了,江慈戴好头盔,翻身上摩托车催促她。
“成天催命一样。”见江慈并不接茬,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坐到了后座上。
谢昭搂住他的腰,她的手臂隔着衣服感受到他的小腹的肌肉紧实。
很细。她很满意。
江慈眼帘一低是她纤长的手指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她的指尖在强光下透出虾红色。
他的耳廓也连带着染上一层红晕。
“喂,你搂那么紧干什么?要勒死我啊!”江慈把她的手扒拉松一点。
“神经,你开摩托车我不抱紧点我会摔下去啊!”谢昭反而搂得更紧了。
她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背脊,江慈耳朵又红了。
其实这只是一个非常平常的动作,之前他们并没少搂搂抱抱,更亲密的举动也有。
但之前对于江慈来说,抱她和抱黑猩猩没什么太大区别。
之前谢昭对于他而言,先是敌人,后来是生死患难有革命友谊的同伴。
他从前抱她时从来没有真正地细想过,她是异性,有吸引力的异性。
男女授受不亲。
“坐好!别贴这么紧,热死了!”
江慈的性别意识在此时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强烈。
“偏不。”谢昭见他耳朵红了,不仅贴得更紧了,还故意蹭了蹭他的背,而且攀到他的肩头,冲他的耳朵吹气。
“你热,我帮你降降温啊。”她的嘴唇差点吻到他的耳垂上。
摩托车猝不及防地拐了一个弯,差点撞到路边的树上。
“谢昭。”江慈气急败坏,非常没有绅士风度地说,“你要是不想坐车就下来自己走。”
他一扭头正想发火,正对上她如烟如雾的眼睛,他差点走进迷雾中。
她的眼睛真好看,江慈突然忘记刚才为什么要生气。
谢昭得逞地弯眼笑,修长的手臂又缠上了他的腰。
“快点开啊,怎么突然不会开车了?”
江慈从来没有怕过她,此时却有了几分畏惧。
他之前真的是对蛇蝎美人的危险性一无所知啊。
美人计最为歹毒,江慈领教到了几分,他惊出冷汗。
这些天他们之间是有些越界了,江慈细细地想。
摩托车行驶在公路上,他回到了文明社会,大太阳一晒,江慈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们之间的身份太尴尬。无论是检方要与谢昭开战,还是他的母亲,他的家族,要与谢昭开战,江慈总是逃不掉要夹在当中艰难生存,他们一定会逼他选边站。
而他已经对她有了太多不应当有的情绪,现在更是超出了原本的怜悯和欣赏,这是万万不可的。
绝不能再生出多余的感情。
一定要和她保持距离,公事公办。
江慈告诫自己。
而谢昭一点都不想和他保持距离,她的头脑现在也非常清醒。
她最擅长权衡利弊。
无论她对江慈现在的这份心动,是因为见色起意也好,还是日久生情也好。
喜欢他对她来说是无害的。
她之前就试图让江慈站队自己,但是利诱失败。
既然利益不能打动他,那么情呢?
谢昭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弄到手的,无论是鞋子还是生意,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既喜欢他,又需要他的支持对付检方。
得到他,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谢昭搂着他的腰,手又收紧了一些,江慈挺直了脊背与她隔开一点距离。
他的宽肩就像一面城墙,将她隔绝在外。
感到他的抗拒,谢昭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冷笑。
等着吧,越难攻克的难题,她越是要搞定。
第90章 情侣酒店
*
摩托车开进了老城里,这里有许多西班牙风格的建筑,毛绒绒的绿色藤蔓爬上了红砖的屋子。
人来人往,谢昭偏过头看,街边是正在修缮的教堂,浓粉色的花从二楼的绿色窗户垂下来。
摩托车在人流里慢慢地行走,空气中弥漫着炸香蕉的香味,两旁是戴着头巾的土著在卖各色工艺品,彩绘陶器,浓蓝色,艳红色的纺织布,还有各种拉美风格的编织品。
穿过人流前方是一段空旷的道路,摩托车稍微提速,发动机轰隆隆直响。
谢昭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紧搂着江慈的腰,风声呼呼得擦过她的耳朵,身下的坐垫由于发动机震动而轻微地发出抖动。
她假装没坐稳,身体前倾,温软的身体紧紧覆盖到他的背脊上。
江慈的身体又僵硬了几分,她的指尖隔着衣料摸到他的腹肌紧绷。
老城区的房子低矮,微微抬眼就能看见橘紫色的天。
街道的尽头,一轮橘红色的巨大夕阳正缓慢地坠入地平线。
橘粉色的黄昏将所有建筑物都涂上了金色。
“前面好像是药店,你看对不对?”谢昭说。
“我想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江慈总觉得自己是因为发烧导致的心脏乱跳。
“我们又没有id,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天色已晚,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医院呢。”谢昭劝他,“你如果不是很严重的话,还是先买点药,明天再去找医院。”
“你现在还发烧吗?”谢昭伸出一只手,想去摸他的脖子。
摩托车迅速转弯停在路边,江慈的长腿跨下来,他自顾自地推开玻璃门进去。
谢昭嘴角勾了勾,也跨下摩托车,跟着他走进去。
好在店员略懂一点英语,他给江慈准确地找到了一些退烧药和消炎药。
江慈现在已经不发烧了,只是嗓子有些肿痛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他又买了点vc,感冒时需要补充点高浓度的vc。
谢昭凑了过来,问店员附近有没有旅馆,不需要id也可以入住的。
天色已暗,他们一连几天在雨林里折腾得太疲惫了,必须要先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继续往前。
她说第一遍,店员没有听懂。
谢昭指着自己,又指着江慈,比划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 Hotel?hotel?”店员点头表示听懂了。
他热情地给他们比划了一下,说往前面的路口右拐再左拐一下就有。
江慈道谢,他装好了药品正准备走,店员又叽里呱啦地拦住了他。
他举出一个小方盒子向他们推销,他指了指谢昭,又指了指江慈,意思是他们俩需要这个让他买一个。
“这是什么保健品吗?”
江慈拿过来仔细一看,安全套。
他慌忙递了回去。
“不不不,我们不需要。”他赶紧说。
“我们不喜欢用这个。”谢昭故意曲解他的话。
店员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他点点头又拿出了一个小方盒子。
避孕药,紧急避孕药。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段,江慈只听懂中间夹杂的hotel。
“不不不。”江慈赶忙说,“我们去宾馆不是为了上床。”
“我们是上床,但是是上各自的床。她睡她的,我睡我的,我们分开来。”
店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度蜜月啊?”
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江慈败下阵来。
而谢昭并不否认,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难道在外人看来他们看上去是情侣关系,他们看上去有那么亲密吗?
太可怕了,一定要跟这个女人保持距离。江慈暗暗想。
*
走出药店,天空已成了墨蓝色,一点橘色沉淀在地平线上。
他们按照店员的指示骑车穿过了一条街区,的确看到了闪着紫红色霓虹灯的宾馆。
“怎么看着有些奇怪呀?”江慈蹙眉。
“这种地方小旅馆就别讲究了。”谢昭跳下摩托车,“反正我们的现钱也没有多少,贵的我们也住不起。”
走进旅店,大堂里光线昏暗。
办理入住的地方只有一个似睡非睡的大婶。
还好这不正规的地方并不检查他们的身份证件。
“我们要两间房。两间。”江慈强调,他比画了一个二的手势。
男女授受不亲,他一定要和谢昭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大婶翻了个白眼给他,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她数了数台面上的钱冲他比了一个一。
意思是你就这点钱只够开一间房。
“没关系,一间就一间。”谢昭笑眯眯,正合她的心意,不住一间她怎么好勾引呢?
她对江慈恳切地说:“正好我们还得省一点钱,当做明天的路费。”
江慈见她这么坦然,反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于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向大婶比划。
他问大婶附近有没有医院,往医院怎么走?
大婶想了想,点点头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嘴里说着:“叽里呱啦医院。”
“不是,我是要去医院。”他听不懂大婶说什么。
大婶坚定地把钥匙塞在他手里,目光如炬,“医院叽里呱啦哇啦啦。”
看来又是听不懂。江慈叹气,他认命地接过钥匙。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昏暗的长廊里,影子交叠在一处。
这里隔音很差,在走廊上走着就能听见隔壁房间里男男女女激情澎湃的喊声。
谢昭跟在江慈的身后,看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一想到晚上会和他睡在一起脸颊的温度就有点升高。
“赶紧吃点消炎药,我会不会有心肌炎啊?”江慈倒好像没在意这些激情的声音,他自顾自地抱怨这附近没有医院。
他腿长,三步两步地走到了门口,拿钥匙开门。
走廊上的一点光透进狭窄的房间,隐隐约约地照出了点床的轮廓。
谢昭走进去,门在背后关上了,这声音在夜里很响,她的心也被震得砰砰直跳。
江慈打开灯傻眼了,这灯光是极其暧昧的粉紫色。
“宾馆搞得跟夜店一样干嘛?这是莫名其妙。”他低声抱怨。
谢昭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江慈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他兴奋地说:“这里居然有医药箱。”
“这么小的房间怎么还有医务室呢?”
蓝色的帘子隔开了一小块区域,病床,医药箱,听诊器,一应俱全。
“居然还有备用的衣服,啊,没想到这个不正规的旅馆还挺贴心的。”江慈早就想洗自己的衣服了。
他从衣橱里拿出了叠好的衣服。
“好像还有女士的。”他对谢昭说,“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换衣服了。这里有没有洗衣机啊?把旧衣服洗一下。”
谢昭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暧昧的光线,房间中间旋转的大床,磨砂玻璃,可以若隐若现看往里面看的淋浴间,还有1:1复刻的医务室。
这是什么酒店已经不言而喻了。
江慈迟钝得还在整理衣服。
“等一等。”谢昭刚想出声阻止他,江慈已经把衣服抖开了。
半透明的护士制服,布料轻薄,低胸超短裙,上露下也露,后背也镂空。
“这个质量好像不太过关,还是不能穿。”江慈想假装无事发生,把衣服重新叠了放回去。
“不能穿吗?可是我洗澡之后就没有可以换的衣服了欸。”谢昭说,“你看我现在衣服没法穿了。”
江慈扫了一眼。
她的吊带长裙早就在奔跑的途中被撕成了超短裙,露出修长的双腿,白皙的腿上有一些磕碰的淤青。
非礼勿视,江慈立刻收回了目光。
“既然这衣服不能穿,那我洗过澡之后就不穿吧。”谢昭平静道。
“不可以不穿衣服!”他瞳孔地震。
“为什么?”她若无其事地说,“在雨林里不是有一晚也没有穿吗?”
那能一样吗?那时候洞穴里一片漆黑,他们谁也看不见谁。
“文明点,我们不是原始人。”江慈只好把护士装递给她。
虽然这布料没多少,但遮总比不遮好。
他也拿了男士的衣服,医生制服,虽然这个制服也不太正经,比如它的扣子好像就没法扣上。
江慈受不了脏,他在不正经的衣服和脏衣服之间,还是果断地选择了不正经。
他们轮流洗完澡。
谢昭洗过澡,推开浴室的门出来,江慈正坐在床边。
他发丝还沾着水珠,暧昧的紫色灯光将他立体的轮廓衬托得格外深邃。
江慈竟然强行将这医生制服的扣子紧紧地扣上了,一直扣到了领口。
但她知道,这件衣服之下他什么也没穿。她想象得出来他的身材,锁骨,腹肌,人鱼线,窄腰的线条还有往下的,谢昭想到这里脸上有点烫,喉咙滚动了下。
毕竟她之前看过一遍就难忘记。
谢昭推门走出来,她穿了性感的制服站在他前面,这衣服剪裁极其修身,布料是半透明得轻薄,哪里都显露了出来。
“我洗好了。”她明晃晃地站在他面前,但江慈置若罔闻。
他只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冷淡的眸子垂着,手上拿着消炎药的说明正在研究。
谢昭常年健身,身材极好,这衣服更是凸显了她的曲线优点。
但江慈居然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她不甘心,直接坐到他旁边,他身上清凉薄荷的洗发水味传了过来,和她用的一样的洗发水。
“吃药吗?我帮你看看。”她凑了过去。
江慈总算掀起眼皮,懒散地看她一眼,但他的目光很冷静,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用,我刚才吃过了。”
谢昭离他很近,她的身上热气混杂着香气。
她的嘴唇被热气蒸腾成了玫瑰红,皮肤透着陶瓷般的光彩,水珠停留在她的锁骨处,像镀了一层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一处。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睡觉吗?”她靠得更近一点,江慈立刻站起身。
江慈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说,“还早呢,看一下电视吧,看看新闻。”
一定要和她保持距离!他离她远点打开电视机。
屏幕上却正在放男女的付费节目,抱在一处啊啊啊的鬼叫。
不堪看入目,有辱斯文。
不过想也能想到情侣酒店的电视能放些什么东西。
江慈故作镇定地拿遥控器拼命想把电视关掉,结果没想到却按成了音量键。
一时间,成人电影里女主激情澎湃的呐喊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谢昭忍住狂笑,而江慈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