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捆绑

    *

    江慈背脊僵硬,慌乱地按着手中的遥控器。

    电视机发出的雪白强光忽闪忽闪地照在他脸上,里面的女主发出咿呀单音节的叫喊声。

    他听见背后谢昭隐忍的笑意。

    好不容易江慈换台成功,调到了动物世界。

    他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你坐得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谢昭笑道。

    他坐在床尾,谢昭坐在床头,江慈好像恨不得坐到另一个房间去。

    她看着他,昏暗暧昧的紫粉色光影下,他的侧脸线条流利,像裁纸刀精心修剪出的暗色剪影。

    江慈竟能把所有扣子都扣上了,一直扣到喉结下,一抹春色都不留,但反而显出了修长的脖颈线条和突出的喉结。

    他轻薄的衣料下,隐隐约约的腹肌显现,引人无限遐想,勾人而不自知。

    他扫了她一眼,冷淡的,像矿泉水一样毫无杂质的一眼。

    就这一眼,他看见谢昭像蛇妖一样缓缓卧倒在床头,单手支撑着太阳穴,乌黑的长发迤逦蜿蜒在枕头上。

    而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白色又是极其轻薄的面料,被水打的半湿,几乎是半透明的,轮廓尽显。

    情趣护士装的裙子又极其的短,短到大腿根部。

    太糟糕了,比不穿还糟糕。

    谢昭歪着头注视着他,睫毛眨动,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像小扇子在他的心上拂来扫去。

    “你坐在那儿不难受吗?过来离我近一点,这里有枕头。”谢昭拍了拍她身下松软的枕头,

    她柔软的身躯就压在枕头之上。

    江慈只扫了短暂的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

    “不用了,我近视看不清电视,坐在这儿正好。”他理直气壮道。

    谢昭笑了一下,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视线缓慢扶摸着他的后背。

    她的视线好像有温度,江慈怕被烫到似的背脊挺直了,更是拉远了与她的距离。

    但隔了没一会儿,她靠了过来。

    谢昭坐在江慈身后,近距离看他,江慈单薄的皮肤白而有些透明,有种玻璃的脆弱质感。

    “你喜欢看这个?”她说话时的温热呼吸洒在他的后颈上,看他的脖子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是,袋鼠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他们的行为模式很有意思。”江慈看也不看她一眼,眼睛只注视着电视屏幕,他的语调非常平淡,但耳廓通红。

    “是吗?”谢昭的嘴角勾了勾,她的嘴唇差点贴到他的耳廓。

    “坐好,看电视。”江慈避她如蛇蝎。

    他的眼睛黏在电视上,好像十分专注的。

    电视屏幕上,两只袋鼠在草坪上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像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在打闹。

    非常温情的,非常合家欢的节目。

    “看他们还会拥抱。”江慈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到这非常和谐的儿童频道上。

    “他们是好朋友。”

    谢昭和他现在也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之间应该保持距离。

    屏幕上,一只大型的袋鼠正追着一只小型的袋鼠,突然大的那只跳到了小的那只背上,紧紧地抱住它的腰骑了上去。

    然后开始——

    江慈目瞪口呆。

    “原来你喜欢看这种。”谢昭低笑道:“你不喜欢看人类的,喜欢看动物的啊。”

    江慈狂按遥控器调频道。

    “你为什么对性那么恐惧呢?”她笑道。

    “我并不恐惧性。”江慈掀起眼皮冷淡地看她一眼,声音平稳如同古井无波,但耳朵成了虾红色。

    “那就是说你感兴趣喽。”她吐气如兰,声音低低的有些慵懒。

    “没有兴趣,因为我是人不是动物,如果没有感情就发生关系,那跟动物有什么区别?”江慈冷冷地说道。

    “那么有感情就可以?”谢昭身上的香气将他笼罩,她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衣角,在指腹中轻轻捻了一下。

    “我得提醒你,小姐。”江慈严肃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说话很像性骚扰。”

    “开个玩笑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谢昭笑着退远了。

    不能进攻得太快,让猎物因恐惧而逃跑。

    江慈站起身去找医药箱,给自己之前被玻璃划伤的地方上点药。

    “我来帮你。”谢昭体贴地靠近。

    “不用。”他严词拒绝。

    “别自作多情行不行?我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帮你上一下药而已,你一个人怎么方便上呢?”她的声音柔柔的,他鸡皮疙瘩直起。

    “不必了,多谢关心。”江慈坐得离她远远的,解开衣服,开始涂药。

    伤在肩背处,他的手艰难地够着。

    谢昭走到他面前推了他一下,江慈依然在病中,身体没什么力气,被她一推就倒。

    他倒在了床上,陷入了柔软的被子中。

    江慈亮晶晶的眸子无助地看着她,像被捕获的草食动物。

    谢昭夺过他手上的药膏,俯身靠过来,她微笑低着头看他。

    “别乱动。”谢昭捏了捏他的下巴,他的皮肤细腻,手感不错。

    她的指尖上沾了一点粘稠的药膏,涂在他的肩膀处,指尖轻轻摩擦他的皮肤。

    江慈被迫仰着头,下巴到喉结,再到锁骨形成了一段优美的弧度。

    她的指腹下,他的皮肤滚烫,这种烫从她的指尖传递到她全身,有一种细微的电流感。

    谢昭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突然很想摸上去,又在猜想亲上去,亲这段流利的曲线,从下巴亲到锁骨是什么感觉。

    她的嘴唇有些发干了,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谢昭低头靠得更近了,长发散落在他的锁骨处,飘来飘去。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江慈的喉结微微颤动,因为生病他的声线有一种说不出的低沉绵哑,听得她耳热。

    江慈伸手争夺她手上的药膏,她不给,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指骨,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触感。

    两人无声地抢夺着,谢昭为了躲避他,手一滑,药膏无意间跌落到了他的双腿中间。

    她低头在他轻薄的裤子衣料上摸索,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腿上,像一条小蛇蜿蜒地爬上他的腿,一路往上爬,爬到他的心。

    江慈微微一震,脖子泛起了粉红色:“别乱动,你手往哪放呢?”

    他一下攥住了她作怪的手。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谢昭。”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在这安静的夜里有种说不出的好听。“你是不是觉得我生病好欺负?”

    “还是你觉得我太讲绅士风度,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江慈一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两人的位置天翻地覆地转换。

    他的眼帘垂下,桃花眼浅色的瞳染着光,好像引诱她陷进去。

    这已不是猎物的眼睛,这是猎人的眼睛。

    “你这样乱动,就该想到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双腿紧紧控制住她,解开自己的腰带。

    她随着他的动作心跳加速。

    江慈俯身靠近,两人鼻息纠缠在一处,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虽然并没触碰到,但呼吸似有实感,好像吻着她的耳朵。

    难耐的酥麻。

    “你忘了,我就算生病。也是个男人,比你有力气。”他的尾音拉长,震得她心痒。

    谢昭的身体就像沉睡的火山一样,有种躁动在涌动。

    她轻轻扭动,但被他控制地更紧。

    他身上的气息干净,她近得可以闻到他头发上薄荷味的香气,而江慈发稍的水珠蜿蜒,滴落在她的皮肤上,一直滑到她的锁骨处停住。

    “原谅我,我并不想这么没有礼貌。”江慈的指尖剥开她黏着的发丝。

    她抬眼就能看见他的领口敞开,春色尽显。

    谢昭又是一阵心跳剧烈,她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

    然后她的视线又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柔软的,引诱人的。

    江慈宽大的手掌紧攥住她的手,将她的双手拉到头顶,然后用腰带将她的双手绑起来,固定住。

    电视机好像被按了静音,她听不见电视的新闻播报,只听见他们彼此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江慈将她捆绑了起来。

    他微凉的指尖伸到了她领口的衣服上,谢昭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江慈并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仅仅是碰到了一点她的衣料,但她像过电似的麻,身体瘫软。

    “我早就想这样做了。”他垂眼,低眼深入她的眼中,吐息就在她的嘴唇上。

    突如其来的气音,有点含混不清,让她后腰一阵发麻。

    谢昭看着他雕塑似的嘴唇,此时散漫地勾起。

    之前还很嚣张的谢昭心慌意乱,眼帘微微地颤抖。

    但她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昨晚深夜里不可告人的隐蔽画面。

    一反常态,她历来顺受得看着他没有反抗。

    然后江慈伸手将她领口的扣子死死得扣紧,又拉过被子将她整个人盖住。

    从上到下完全地遮住了她的性感衣服,只露一个脑袋。

    他看着被裹成虫的谢昭,满意地直起身。

    “绑起来看你还怎么乱动,快点睡觉!”江慈冷笑。

    “你就睡这床。”他指了指离她最远的沙发,“我睡那,你给我老实点,别成天张牙舞爪的。”

    “你你你。”暧昧一扫而空,谢昭气疯了。

    “你什么你?”他抱着手臂得意道,“你再不老实,我等会把你腿也绑起来。”

    “快睡觉!”

    第92章 诱惑

    *

    灯被关了,只有浴室里洗手台的灯还亮着,隐约一点冷光透出来。

    谢昭躺在黑暗里,恼怒。

    她生气江慈把普通的举动搞得那么暧昧,搞得那么令人神魂颠倒,钓得她七上八下,结果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吵他睡觉。

    而她一抬头就更生气了。

    只见江慈此时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毯子松垮垮的盖在腰间。

    他双目紧闭,面容放松,居然已经睡着了。

    情侣酒店,情趣制服,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躺在这儿,他居然这么快就心无旁骛地睡着了?

    这是羞辱啊,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可不论她怎么在这睡不着生闷气,江慈是全然不知,他呼吸平稳,睡得那是一个香甜。

    他对她是真的没有兴趣,还是在刻意逃避?

    谢昭冷笑,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别想逃掉,他是越拒绝她就会越来劲。

    强扭的瓜就是甜,她就喜欢强人所难。

    就算他遁入空门她也要逼他还俗,她谢昭想要的东西就非要得到不可。

    她抬手解开手上的束缚,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

    谢昭走到沙发前,俯视着江慈。

    他睡相很好,虽然挤在这狭窄的沙发上,就像一只优雅的鹤挤进了鸡窝。

    江慈侧躺着,头发已经干了,蓬松着,一截冷白的后颈露出来,后颈的发尾毛茸茸的。

    谢昭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梢,像小动物一样松软的毛发。

    她半蹲下来,平视他。

    睡着后的江慈面容柔和,毫不设防,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做了好梦。

    他的嘴唇近在咫尺,两人的呼吸纠缠,她的鼻间满是江慈洗完澡后身上的薄荷冷香,像雨后森林里的空气,勾得她有一丝心痒。

    就让你暂且得意一会儿,谢昭心想。

    等她征服成功,非得狠狠惩罚他不可。

    谢昭幻想到江慈这么傲慢的人,最终会对她俯首称臣,俯首帖耳,立刻就舒心了不少。

    江慈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躺在这里,的确有些像医生在休息,他的严谨气质很像医生。

    不过谢昭不喜欢医生,她的目光停留在江慈修长的脖颈上。

    这么好看的脖子上挺适合带个项圈的,谢昭心想。

    穿男仆装也不错。

    这么无情无欲性冷淡的男人,如果跪下来叫自己主人,应该挺有趣。

    谢昭想到江慈日后给她下跪磕头,祈求她的垂怜,立刻神轻气爽,乳腺也通畅了。

    一阵精神胜利法之后,她满意地爬回床上盖好被子睡觉。

    谢昭近来睡眠浅,刚睡不一会儿就被房间里的声响惊动了。

    江慈走到洗手间,又走出来,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最后拿了一个冰袋过来,在最外面包了一层毛巾。

    谢昭闭紧眼睛假装在沉睡,江慈走到床头来停了一停,好像是确认她睡着了。

    然后他走到床尾,坐了下来,掀开了一点她的被子。

    她的心怦怦直跳。

    江慈卷起袖口,将冰袋敷在了她受伤红肿的脚踝上,帮她消肿。

    他小心翼翼地将冰袋裹在她的脚踝上,外面用毛巾盖上。

    他的动作非常轻,似乎是怕把她惊醒。

    谢昭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隔着磨砂玻璃,一点氤氲的冷光朦朦胧胧的照在他身上。

    他一举一动时,小臂上的青筋脉络更加明显。

    江慈睫毛低垂着,神情十分专注,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她的脚踝。

    之前为了绑她,他的腰带散开了。江慈现在的衣服的领口全部敞开,腹肌的轮廓,在半透的白色制服下隐约浮现。

    由于他的触碰,她的脚背下意识绷紧了。

    谢昭的心,又开始有点痒。

    江慈又抬眼看了一眼她,确认她有没有睡着。

    谢昭立刻闭紧眼睛,但睫毛依然簌簌乱颤。

    之前被她压下去的那点悸动,没过多久又起死回生。

    怕吵醒她,江慈动作迅速,把冰袋敷好后就把被子卷回来,帮她把被角掩好。

    谢昭一觉睡到天亮醒过来时,冰袋已经消失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盖得方方正正。

    她踢开被子看一看,脚上的红肿已经消去大半。

    卫生间传来水龙头的哗哗流水声,江慈已经醒了,正在洗漱。

    谢昭走过去,将自己的杯子接满水,牙刷上挤上牙膏,也顺便帮江慈的牙刷挤上牙膏。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狭窄的洗手台前漱口。

    “谢谢。”江慈接过去,他刚睡醒,声音还有一点含混。

    “要服务费的。”谢昭说。

    她的目光直白地在他的身上游走了一圈,江慈刚起床衣服还没有整理好,扣子没有全扣上,昏暗的光线中,半遮半掩的身材更有诱惑性。

    “你拿什么来付呢?”她紧盯着他的眼睛。

    江慈压根就不搭理她,他自顾自地刷牙,看都不看她一下,让她自讨没趣。

    “昨天晚上谢谢你的冰袋。”谢昭过了一会儿又开口。

    “什么冰袋?”江慈的神色很淡。

    “你半夜特地爬起来给我消肿的冰袋。”谢昭微笑,这男人挺爱演的呢。

    “没有这回事。”江慈淡定地吐掉了嘴中的泡沫。

    “所以你不承认,你因为担心我而半夜爬起来用冰袋给我冰敷这个场景?”

    “我担心你所以不睡觉半夜爬起来?”他呵了一声。

    江慈的目光清清冷冷,带着一丝嘲笑:“我劝你不要把梦境跟现实混淆。”

    行,死不承认是吧?

    他说谎的表现太自然,如果不是谢昭之前在垃圾桶中看到了丢下的塑料袋,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谢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继续缠斗下去,她簌口后打算泡点咖啡清醒一下。

    “你喝咖啡吗?”她顺嘴问了一下江慈。

    “不要。”江慈直摇头,“ 咖啡因对我的心脏不好。”

    “你拒绝尼古丁,拒绝酒精,居然连咖啡因都拒绝?”

    “一切让我认为有危险性的东西,我统统拒绝。”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是吗?”谢昭微笑,听出他意有所指。

    “拒绝一切有危险性的东西,那岂不是太无趣了吗?”她柔声细语。

    “不叫无趣,叫守序,叫理智的正确选择。”他微笑。

    谢昭把泡好的咖啡,端到他面前。

    “可是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呢?”

    咖啡散发出浓烈的香味,在清晨很有诱惑性。

    “好喝的。”她尝了一口,递到他嘴边。

    “也许你会喜欢这个味道。”

    “谢谢,但是我不想尝试。”他果断地拒绝。

    “即便是我饥饿的时候。有一个看上去美味的食物摆在我面前,只要它对我的健康是严重有损的,我就坚决不会去吃。”

    江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这个人其他优点没有,唯有一个就是抗诱惑力,没有人比我更强。”

    谢昭挑眉,手腕收回来喝了一口咖啡。

    话不要说的太早。她心想。

    第93章 心跳

    *

    窗帘被江慈全部拉开了,所有暧昧的灯光都被关掉,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将屋里照得敞亮。

    “快点换衣服,我们早点走吧。”江慈快步走到衣柜里,拿出昨天洗过换下的衣服,“今天得去警察局报警,还得联系大使馆。我还要去趟医院。但愿我们今天至少能买到机票回美国。”

    蜂蜜色的晨曦流淌在床榻上,谢昭将头发随意地盘上去了,几缕碎发在她耳廓旁飘荡,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她此时随意地坐在床上喝咖啡,本就轻薄的制服在阳光下更是透明了。

    空间狭窄,床离壁橱很近,谢昭离江慈只有一臂的距离,只要她直起身子,就可以抱到他的腰。

    但江慈神色如常,仿佛当床上的这个女人是空气一般。

    他只管垂眼检查自己的衣服褶皱有没有拉平。

    丝丝缕缕的棕榈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影子投射到卧室的半面墙壁上,光斑在玻璃窗上跳动。

    谢昭安静地看他,江慈的睫毛上是柔软的浅金色的光,耳廓被阳光晒得透光有点粉红。

    他要去卫生间换衣服,需要经过谢昭。而谢昭的那双长腿故意横在路中间,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慈对这双穿着超短裙的长腿,熟视无睹。

    他直接抬腿跨了过去,就像跨过普通杂物一般。

    “对了。”江慈走到一半转身,总算肯高抬贵眼,看着她。

    “嗯?”谢昭假装怕热,把胸口的纽扣全部扭开了,但是江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她沾着阳光的睫毛对着他眨呀眨,他的语调毫无变化。

    “这是你的衣服,你就在这儿换吧。”

    江慈随意地把衣服一股脑地摔过来,衣服直接盖到了谢昭头上。

    大早上的,真的很想打人。谢昭咬牙把衣服从头上掀下来。

    昨夜的那一点点隐蔽的,暧昧的氛围就像露珠太阳一出来就蒸发了。

    布料划过鼻尖,薄荷的味道。

    谢昭觉得不对,她昨天很早就睡了,并没有来得及用洗涤用具洗衣服啊。

    她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衣服非常干净,被洗过了,并且是被烘干的。

    她看了看江慈的背影,是他今天早上帮自己洗好衣服吹干了。

    洗手间里传来江慈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衣服是你帮我洗的吗?”谢昭问。

    “讲什么?听不清。”江慈在里面开了水龙头洗手。

    生着病还非要一早起来洗衣服,洗完还假装没做过,这人真是让人生气。

    谢昭看着玻璃窗上印着自己的影子,影子一下叹气,一下又微微地笑。

    *

    “你生病没好不要骑车,换我来吧。”谢昭抢先一步跨上了摩托车。其实她是想要故意制造一些肢体接触。

    江慈长腿弯起,被迫被逼到了后座。为了安全起见,他应该被迫搂着她的腰。

    但是他没有,江慈只是稍微拉着一点她的衣角。

    “你不抱好,等会儿会摔死,我告诉你。”谢昭警告他。

    “我坐稳了——”他不以为然。

    话还没说完,轰隆隆的声响,摩托车一下就冲了出去。

    谢昭腰上那原本松松垮垮的手臂被迫收紧。江慈惜命,还是立刻抱紧了她。

    带着番荔枝气息的热风吹过街边的棕榈树,街景飞速后退。

    “你慢点行不行?”江慈凑到她耳边讲话,温热的带着薄荷味的气息撒在她耳廓和后颈上。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谢昭嘲笑他,“胆小鬼。”

    车速依然不减,反而加快了。

    江慈只得紧紧扣住她的腰,他的下巴微微擦过她的肩,薄荷冷香和温热的气息,从他的衣服领口散出来,散在她的颈窝处。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她的腰侧衣服。

    江慈的心跳很快,谢昭藏在头盔里的嘴角微微上扬。

    尽管两人都很想赶快联系大使馆定航班回美国。但担心江慈病得严重,谢昭还是决定先陪他去了医院。

    “我最近失眠多梦,心跳不稳,是不是在雨林里感染什么特殊病毒了?”江慈问。

    “你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不用担心。”医生用翻译器跟他说。

    江慈不信,“医生,我难道不用做个心电图吗?不排除一下心肌炎之类的?发烧很容易引发心脏病啊?”

    “不需要做心电图,你没病。”医生打发他快点走,让下一个人进来。

    “医生,你不用开点药吗?”

    “你不严重,不要乱吃药。”医生挥挥手。

    后面排队的人还很多。江慈只好站起身。

    “哦对了。”医生最后望他一眼,“那个你生病这两天不要跟女朋友。”医生看了一眼谢昭,“你们暂时不要剧烈运动。”谢昭冲医生点点头。

    所有人都盯着他们,江慈赶紧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医生敷衍道:“抱歉,不要跟你妻子剧烈运动。好了,下一个。”

    “太不负责任了。”江慈从单间走出来对谢昭说,“我回美国一定要做一个全面体检。”

    “普通感冒干嘛要做全面体检?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谢昭笑道。他真的有病理恐惧,一切小病都能放大成绝症。

    “最起码我要检查下心脏,我的心脏绝对不对劲,最近总是乱跳个不停。”江慈说,“我有记录。”

    “是吗?没有手机你怎么记的?”她笑道。

    “记脑子里,具体哪几次明显的变化我都记得。”

    两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无烟区的附近。

    阳光透过医院的落地窗,撒下了一地金色。

    “第一次最严重的心跳失序,在我们见到萤火虫的那个时候。”

    江慈停下来,看着谢昭的眼睛说。他的桃花眼不笑时也是向上微微扬着的,有几份含情脉脉的笑意。

    “第二次是和土著买摩托车,骑摩托车的时候。”

    “还有昨天晚上。”江慈的睫毛垂着,低眼看着她,语调散漫,“心跳很乱,好多次。”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的脸上流转,江慈的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一种酒醉的红色。

    谢昭被他看着心跳加速。

    意思是他和她有肢体接触的时候心跳很快呗,

    突然说这些,在撩她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谢昭被他盯的莫名有点害羞。

    “当然了。”江慈含情默默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你看你也知道。”

    谢昭嘴角弯了弯。

    “可能是病毒性心肌炎或者心肌缺血。”江慈说,“发烧导致心脏不舒服,拖的时间越长越严重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这是医学常识。”

    “就这庸医不知道。”他愤愤道。“连心电图都不让我做。”

    谢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很好,中午也很想打人。

    第94章 间谍邀请

    *

    “两位的姓名是?有预约吗?”

    大使馆接待处的工作人员慢悠悠地把头从电脑后面抬起来。

    “没有预约。”谢昭说,“我们在雨林里遇险了,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我们去过警察局,但他们认为我们必须到大使馆才能更好的得到帮助。所以我们又走到这里。现在我们想回美国,你能帮帮我们吗?”

    折腾这么久,真是身心俱疲。尤其是耽误了这么多天,影响了她的收购进程,谢昭归心似箭,想赶紧回国去。

    “当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请不要担心。”

    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问:“请问你们的护照和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还在吗?”

    两人摇头。

    “当地的朋友可以联系上吗?”

    “在警察局打过电话,联系不上。”江慈说,约翰的电话打不通,而沈先生更是行踪不明,但愿他们都还活着。

    “没有关系。”工作人员说,“那么我们先要为你们办理一份紧急旅行证件,这样让你们能够尽快回到美国。”

    “你们有没有家庭成员在美国的联系方式呢?”

    两人又都摇头。

    “你为什么不打给你哥哥以撒?”谢昭问。

    “他不是那种知道自己弟弟被绑架会交赎金的哥哥,而是那种知道自己的弟弟被绑架了,会开怀大笑,催促绑匪快点撕票的哥哥。”江慈说。

    “真是非常健康的兄弟关系。”谢昭感叹。

    “朋友呢?”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又看向谢昭。

    “你为什么不打给以撒?”江慈问。

    谢昭摇头,谁知道以撒的手机现在有没有被检方监听?她打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联系我的律师们吧。”谢昭说,“我不相信家人朋友,我最相信我雇佣的人。”

    “没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大使馆的紧急联系系统帮您联系。”她说话很慢,非常的书面语,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现在没有钱怎么办呢?怎么买机票?”江慈问。

    “我们有一种财务援助方案给你们,大使馆可以给你们提供“紧急金融援助”程序。这是为了帮助在海外遇到紧急情况的公民。”

    工作人员一板一眼地说。

    “一旦您的紧急联系人和我们成功取得联系,他们可以直接向大使馆提供必要的财务支持,至于紧急旅行证件的各种费用和您可能需要的其他紧急援助,我们会详细向您的联系人说明该如何支付。一旦安排妥当,我们会立即开始送两位回国。”

    “太感谢了。”谢昭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用谢,两位。这是我们的工作。”她开始递给他们几张表和笔,让他们填写。“现在,请先把表格填好,我们需要收集一些必要的信息来开始处理您的紧急旅行证件。”

    趁着谢昭还在填表的时候,江慈向工作人员借了电话。

    他特地走到了没有人的吸烟区,才拨出了电话。

    “很高兴听到你还活着。”电话那段传来非常冷静的女士声音。

    “我真是常常怀疑我们的血缘关系。”江慈叹气,“老妈,我都被绑架过又失踪了,你有试图找过我吗?”

    “当然了,听说你是和谢昭一起失踪的?”

    “对,你现在能借我点钱吗?”江慈说,“我在大使馆,我得买机票回美国去。”

    “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你想提前回去?”她敏锐地捕捉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她一起?我们又不是幼儿园里的好朋友。”江慈说,“我们是两个可以独立行走的成年人好吗?我想坐最早的航班赶紧走。”

    谢昭现在对于他来讲就像炸鸡对节食的人,炸鸡不停地追在他身后,诱惑他,呼唤他的名字。

    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要赶紧逃跑。

    “不行,你非跟她在一起不可。”她命令道。

    “什么?”江慈怀疑自己听错。

    “你不仅要跟她一起坐飞机,接下来你要找借口留在她身边,一直和她在一块儿,最好和她住在一起。”她非常肯定地说,“一直到收购战结束。”

    “你要我当眼线,替你们监视谢昭?”江慈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我不当商业间谍,我不跟你们玩这些间谍游戏。”

    她笑道,“为什么这么快拒绝呢?几天前你还不是这个态度。你爱上她了?”

    “没有,我只是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江慈轻微地咳嗽了两下。

    “你喜欢她的话是好事情,我们又不会反对。你终于能喜欢上人类实在是太好了,不过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你应该公私分明。”

    “跟喜欢没有关系。”江慈说,在雨林里是我们互相扶持才走出来的,如果没有谢昭的话,也许我就死在里面了。”

    他自认为对谢昭谈不上爱情,但一定有友谊。“做人要讲良心,我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伤害她的。”

    “良心?我们家族不需要大圣人。”江慈的母亲微笑,“不过我尊重你的想法,你不愿意我们肯定也不能强求。”

    “那最好,你什么时候能转账通过大使馆给我,我好买机票。”江慈松了一口气。

    “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转的哦。”她微笑,“既然你拒绝为家族做事,自然应该放弃家族的红利,我们会对你进行经济制裁。你的信托基金暂时也不会对你开放了。”

    “我亲爱的儿子,之前你因为谢昭弄丢了在纽约检察官办公室的工作,不知道你下个月的房租还能不能付得出来呢?”她心情很好地说。

    “我当然能付得出来,不需要老妈你操心。”江慈也微笑。

    “你一直想要自由,想要独立,想要脱离家族的庇护,那么很好一切经济上的支持会全部切断,祝你好运吧。”江慈母亲语调轻快地哼着歌,抢先一步切断了电话。

    “喂?喂?”真的一毛不拔,就想把他留在巴拿马?

    太狠了。

    虽然刚才江慈嘴硬,但是心里是非常慌张的,因为江慈以前在大学的同事母亲住院,他之前才借了一大笔钱出去,手上没有多少积蓄。

    检察署也不可能继续预付他的薪水,何况他也不想给检察署当线人,继续监视谢昭。

    江慈吸了口气,在他重新找到工作之前,希望房东千万不要随便涨房租。

    “你站在这儿干嘛?”谢昭看到江慈正蹲在饮水机面前发呆。

    “外面都乱套了。”她拿了一次性水杯,接了点水,一饮而尽,也坐在他旁边。

    “你联系过律师了吗?”江慈问。

    “联系上了。”谢昭说,“沈先生还活着。”

    “那很好。”江慈木然地点了点头,他还在操心自己的房租。

    “你是不知道。沈先生是个言而无信,厚颜无耻的人。”谢昭咬牙切齿道,“这么短的时间,他居然把他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沈先生居然把本来属许诺卖给她的股份卖给了其他人。

    “谁知道他卖给了谁,现在还没有披露,查也查不出来。”

    谢昭又猛喝了一口水。

    当然是卖给他老妈了,江慈装作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没有接话。

    “早知道让他被□□打死算了。”纸杯被谢昭狠狠地捏变形了。

    江慈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哦对了。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谢昭说,“你既然没法回检察官那里了,不如为我工作吧。”

    苏珊提醒她,据说以撒已经收到了调查的传票,让她也该提高警惕和防御。

    “不可以,我为你工作,你应该知道检察官希望我当线人吧?”江慈头疼。

    “我当然知道,这正合我意。”谢昭说,“你为我工作,他们把你当做线人,但是实际上你还是我的人,我通过你可以掌握他们的动向。”

    都什么毛病啊?江慈疯狂摇头,“不行,我不想当双面间谍。”

    “不行也得行,你这个拒绝的理由不充分换一个。”谢昭说。

    “因为我妈。”江慈脱口而出。他留在谢昭身边,他妈以后肯定会想方设法利用他。

    “什么啊?”谢昭蹙眉,“你妈怎么了呢?她还管你工作啊?”

    以撒曾经说过他们的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英国家庭主妇。

    “因为我妈她。”江慈艰难地编出几个字,“得了绝症。”

    “啊?”

    谢昭瞪圆了眼睛,“真是抱歉,我之前不知道。具体得了什么病呢?”

    “具体就是绝症。”江慈艰难地说。

    “哪种类型的绝症?”谢昭问。

    “不怎么严重,你就不要继续追问了。”

    “绝症还能不严重?”

    “你不愿意接受工作,是想去回去照顾你母亲对吗?”谢昭以为他是不想继续提伤心事。

    “没错,没错。”江慈频频点头。

    “那好吧。”她很快松口让步了。

    “你能先借我一点钱买机票吗?我回美国还你。”江慈也松了口气。

    谢昭打量他一眼,非常同情的一眼,这可怜的人已经连机票钱都拿不出了吗?

    “我是暂时有一点点经济困难,但我一到美国就会还给你。”江慈尴尬道。

    等江慈回到美国之后,他的同事一把借款还给他,他就又有钱了。

    “没关系,我借你。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谢昭想起来以撒说过,和他不一样,江慈的物质条件并不优越。

    他之前一直在大学工作,现在又失业了,母亲又生了重病,需要钱。

    “你照顾母亲,经济上的照顾也很重要,对不对?”谢昭循循善诱。

    江慈点头。

    “所以说,你应该为我工作。除了我,谁能给你短时间开出高薪来支付你母亲的医药费呢?”

    “啊?可是。”江慈惊慌。

    “不要可是,还是难道你只是在变个借口骗我?”谢昭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有。”江慈小声。

    “没有异议对不对?那么你就接受这份工作了。”谢昭强买强卖。

    “你在曼哈顿住在哪里?把房子退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需要你24小时待命。”

    江慈的嘴像鱼一样无力地张了张。他挣扎了半天,想到自己确实付不出下个月房租,最终闭上嘴。

    第95章 同居

    *

    今天纽约是个坏天气。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从蓬勃的绿树枝叶之间漏下来。

    红砖的联排小房子上的绿色藤蔓被雨水冲刷的焕然一新。

    “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扔出来,史密斯太太。”江慈撑着伞,站在自家房门的高台阶上。

    “我们的房租租赁合同这个月还没有到期,你不能就这样把我赶出来,这是违法的,明白吗?”

    他被关在了家门外,正打电话与房东太太理论着。

    “什么叫听不清楚?你不要装信号不好。”江慈子气得在台阶上转来转去。

    “假装网卡住了,不是不说话就有用的,我都能听得见你在呼吸!”

    “江慈先生,我们之间的租约提前结束,我是按照规定提前通知过你的呀。”那边明显底气不足。

    “我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好吗?我今天才刚刚从巴拿马坐飞机回来。”

    尽管谢昭昨天好心地提出了要给他工作机会,并且提供住处,但是江慈心里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住到谢昭家去,每天24小时和她待在一起,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江慈嘴上敷衍她说回家收拾东西再联系,实际压根就没打算过去。

    反正他认为谢昭对他的兴趣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她一回到纽约就会忙于工作,过不了一天就会把他抛之脑后的。

    他压根不担心她会盯上他。

    江慈一心想着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去寄养的朋友家里把猫接过来,再解决工作的问题。

    没想到他直接没了睡觉的地方。

    他整个家的行李全都被打包放在了纸箱里面,直接丢到了门外。

    “我给你发邮件通知了,你在垃圾邮件里找一找。”房东说。

    江慈在手机邮箱里翻来翻去,翻到一封24小时前发的邮件。

    “就提前一天有什么用,我现在怎么能临时找得到住的地方呢?”江慈叹气,语气放软了一点,“您就不能再通融通融最起码让我住满这个月吗?”

    “我是哪里得罪了您呢?您让我现在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我现在正站在大街上淋雨呢。”

    江慈试图激发一点老太太的善心。

    他的声线松软,微哑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听上去可怜巴巴的。

    电话那端迟疑了一下。“江慈先生真的是很抱歉。其实你是个不错的租客,房子保护的很干净,也从来没有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房租交的也很及时。”

    “但是——”

    “但是什么能让您这么狠心把我扫地出门?”

    “是一位女士花高价租下了这间房子,并且让我千万不要租给你。”电话那端压低了声音。

    “是谁?”他蹙眉。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史密斯太太说,“总之,您还是另找去处吧,我会退一部分钱给您。”

    还能是谁?肯定是老妈对他痛下杀手了,没想到亲妈居然这么狠心,连住的地方都不给他留。

    他可以住宾馆,但是钱不够。

    江慈拿头轻轻地撞墙。

    “叔叔,绝对不要想不开啊。”隔壁遛狗的华裔小孩和他的奶奶牵着小狗站在过道边。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天使小孩关心邻居,江慈感动地刚想夸他两句,天使小孩又开口了。

    “叔叔你在这里自杀的话,会影响我们的房价的。”

    江慈的嘴角抽了抽。

    “江先生,最近怎么都没有见到你?”奶奶问,“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只不过是失业又正好被房东赶出来。没有房子住,也付不出房租而已。”江慈微笑。

    “叔叔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呢?”小孩问。

    “叔叔在等着天上掉馅饼。”江慈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狗,小狗轻轻地舔了舔江慈的手心。

    “年轻人不要老是白日做梦嘛。”奶奶啧啧摇头,转而大声教育她的孙子,“你看到没?天底下是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的。你要是不好好学习的话,以后就会像这个叔叔一样无家可归哦。”

    奶奶的声音很大,整条街,来来回回的行人都侧目看他们一眼。

    江慈脸上微微有点烫。

    “小江,你失业啦?”慢跑的邻居,遛狗的邻居在附近听见了都过来与他打招呼。

    江慈被七嘴八舌关心他的邻居围在中间。

    他低下头,头很沉重,有些抬不起来。

    这时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在安静的街区响起,打断了邻居们对江慈的八卦。

    一辆鲜红色,极其拉风的跑车冲出雨幕,停到了他们面前。

    车上下了两位带着墨镜穿着黑衣的保镖。

    “请问哪位是江慈先生?”其中一个彬彬有礼地问。

    “是我,有什么事吗?”江慈说。

    两位黑衣人冲着江慈来了个180度的鞠躬。

    “让您久等了,我们是来帮您搬家的。”

    “搬家?搬哪?是谁派你来的?”

    难道老妈回心转意?他燃起一丝希望。

    “是谢总请您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这句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邻居们纷纷用一种艳羡又暧昧的眼神看着江慈。

    江慈咳嗽了两声:“这个谢总是我的老板,新老板,我是为她打工的。”

    “感谢你们过来,但是没必要开这么拉风的车子吧?”江慈在众人羡慕又嫉妒的目光压低声音。

    “啊,这不是让您坐的车。”黑衣人说,“这只是用来放您行李的车子而已。”

    “有飞机,直升飞机。”有邻居惊声叫道。

    江慈抬头,他也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这是谢总给您安排的,她说这才是符合你的代步工具。”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黑衣人恭恭敬敬道。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啊,奶奶。”小孩张大了嘴,他的小狗也震惊地张大嘴。

    “小江,你真是交了好运了。”奶奶说,“跟奶奶说实话,你被富婆看上了是不是?”

    “大家都是邻居,有钱一起赚嘛。哪里的富婆这么慷慨大方,她还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孙子行不行?”

    “奶奶,你孙子才8岁吧?”

    “不是这一个。”奶奶把孙子的圆脑袋拨一边去,“我还有一个18岁的孙子,18岁的不喜欢我还有个28的。”

    “不是,她真的只是我的新老板。”江慈在众人八卦又渴望的眼神中竭力解释,“人家雇佣我去工作而已,正经工作好吗?”

    “因为我之前在司法机构工作,所以她才需要我。司法机构能明白吗?警察那种,警察懂不懂?”江慈拼命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明白,我有一个表弟就是当警察,在富婆那里赚得可多了。”抱狗的金发大婶说。

    “你们看,她明白。”江慈松了口气。

    “什么,保镖吗?”其他人问。

    “不是,他每次去跳一场,都能拿不少小费。”

    八卦的眼睛又都聚集到了江慈身上,大家对着他笑道。

    “小江看不出来呀,你原来之前是跳脱衣舞的啊?”

    “你这次扮演的是什么?消防员吗?”

    “小江,富婆的爱稍纵即逝,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

    *

    谢昭的顶层公寓可以看到天际线。

    江慈一进去,抬头看就是将近八米的挑高天花板,360度的落地玻璃窗,将整个曼哈顿的风景尽收眼底。

    尽管窗户都安装有电动窗帘,但这儿不需要拉窗帘,不需要担心隐私问题,因为实在太高了,没有人能看到里面。

    她拥有的公寓有三层,悬臂式波浪形楼梯旋转而上,吊灯浮在10米高空。

    “谢总在3楼等你。”出来一位助理给江慈带路。

    江慈进入她的房子后,又得再坐一次公寓里的私人电梯到了三楼。

    江慈路过了客房,安保房,办公室 ,私人宴会厅。

    他终于在会客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明明他才和谢昭分开几个小时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分别了很久一样。

    会客厅的家具都是低矮简洁的几何流线型,只是作为点缀不会喧宾夺主抢了玻璃窗风景的主视点。

    谢昭穿着象牙色的软缎长裙,正坐在沙发上与她自己的团队开会。

    “得快点跟银行的信贷落实清楚,我们这两天就动手,直接要约收购。”

    江慈之前以为自己会很害怕与她纠缠,但没想到现在再见到她,他心里是隐隐有些高兴的。

    “江慈先生。”比尔,苏珊还有简,都抬起头来与他打招呼。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们毕竟都在巴拿马遇险,与他有一段革命友谊。

    “他是我的新顾问,会和我们一起工作。”谢昭也抬起头对江慈微笑点了点头。

    江慈在心里面其实还是并不想接受这份工作,他和检方的关系还没有处理好。

    但是目前在她的下属面前江慈要给她面子,于是也点头默认了。

    “怎么样?你的行李整理好了吗?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谢昭走过来,抬手非常自然地理了理他的领口,江慈后退了半步。

    “没什么缺的,我这几天得打扰你了。等我找到新的房子,我就——”他也不矫情了,这几天他的确没出去,非在这儿住不可。

    “不着急,你跟我不必这么客气。”谢昭微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江慈背对着落地玻璃,眼睛被天光浸泡过湿漉漉的,像小动物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以身相许呗。”谢昭直勾勾地盯着他。

    见江慈的耳朵又红了几分,她笑,“开个玩笑罢了,你去房间整理整理东西吧。”

    江慈再一次诚恳地道谢,在他现在被房东赶出来又缺钱的时候,谢昭邀请他住过来,的确是雪中送炭。

    他有几分感动。

    谢昭的手机一直在响,她等江慈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才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

    “你事情办得不错。”她语气轻快。

    “谢谢您的慷慨大方。”

    “他还不知道是谁占了他的房子吧。”

    “绝对不知道,我是不会说出去的。”那端江慈的房东恭敬道。

    “那就好,绝对不可以把房子再租给他哦。”

    “不过江慈先生是怎么得罪了您呢?他是个好人,要不您宽宏大量——”

    “别担心,他没有得罪我,夫人。”谢昭笑道,“我是在泡他。”

    第96章 表白

    *

    雨暂时停了,落地窗外是晶莹剔透的深蓝色,蓝又带着点粉紫调。

    摩天大楼们成了黑色的剪影,细碎的灯光闪烁其间,高高低低的深色剪影们全都沉淀了下去,这是曼哈顿。

    谢昭站在玻璃窗前,俯视着中央公园。

    “乐乾集团的陈董事长发来信息,感谢您之前去医院给他送的花,他说花很喜欢。”已经过了饭点,她的助理简仍坐在桌边整理资料。

    “不客气,等他葬礼上我会送的更多。” 谢昭冷笑,这老头命可真硬。

    “后天乐乾的董事会,他问您是否参加?”

    “我当然会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信息吗?”

    简摇头,这几天乐乾风平浪静,之前的负面信息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强压了下去。

    谢昭也不得不佩服陈董这老头的确有几分手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乐乾毕竟是大企业,而陈董又是实际掌权人,风风雨雨能混到今天这地步,他可没那么好杀。

    谢昭回过头。“你们有人联系得到文景吗?这个人就跟失踪了一样,我怎么都联系不到她。”

    “她不肯回电话,并且搬家了。”简说,“但是她还在正常上班,所以应该不是有什么生命安全上的问题,而是故意不想联系我们。”

    谢昭看向玻璃窗外慢慢聚拢的云彩,她蹙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她消失的这几天,就像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现在回到人间,而这里已经有了剧烈的变化。

    文景是她用钱控制的人,但是用钱控制的,是最不可靠的。

    远处摩天大楼上橘色的水晶灯,一闪一闪,在粉蓝调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温馨。

    一切都显得太平静了,平静的让她心慌,山雨欲来。

    “谢总,您看您现在要不要吃晚饭?简委婉地提醒她自己已经饿了。

    谢昭回过神来 。“哦,你可以先下班了,或者你要留在这里吃饭吗?”

    “不用了谢总,你吃的太健康,我实在吃不下去。”简婉拒。

    谢昭点点头放过她:“晚上少吃碳水,不然你睡太死了我有急事打电话都叫不醒你。”

    她穿过挑高的拱形门,来到餐厅。

    厨师的假期还没有结束,半开放的备餐厨房里江慈正在布菜。

    为了在家工作也保持头脑清醒,谢昭的家里冷气开得很低。

    江慈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和灰色的运动长裤,他鹤一样的脖颈低垂,修长的手持一把雪亮的餐刀,正站在昏黄的厨房灯下切牛油果。

    极其普通的场景,极其普通的家常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像在拍家居广告。

    为了保持大脑很好的工作运转,谢昭在工作日的晚餐都要求高蛋白低碳水,并且避免重油重糖来加重身体负担。

    江慈按照她的厨师留下的要求,烤了三文鱼搭配亚麻籽沙拉。

    他手机的计时器响了,可生食的鸡蛋冷水在小锅中煮了一会儿,他去捞出来去壳切成小块。

    江慈做菜非常讲究严谨,就算是沙拉也不糊弄,他的所有食材全部都是称过重量,调料放多少毫升也是完全按照厨师留下的菜谱要求做。

    他在沙拉盘中铺了一层糙米,然后依次摆了三文鱼切片和牛油果薄片,又放入了甜虾,鸡蛋和其他绿色蔬菜。

    江慈专注地做事,谢昭就坐在大理石长桌旁细细地观赏。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转来转去。

    江慈洗水果,谢昭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水龙头的水柱下清洗蓝莓,他的指腹轻轻揉搓蓝色的果实,晶莹剔透的水滴从指缝滴落。

    江慈解下围裙,谢昭盯着他的窄腰,他的腰线在宽松的体恤下微微摇晃。

    江慈端着沙拉盘走过来,将刀叉放好。谢昭的视线粘在他小臂青色的脉络上。

    江慈给她的玻璃杯里倒上无糖酸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他站着仰头喝了一点,微微蹙眉。

    “无糖酸奶我真的永远喜欢不起来。”江慈拖开椅子坐下。

    谢昭紧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和嘴唇上的那一点白色的印子。

    “不好喝吗?”他嘴唇上酸奶的滋味,她很想尝一尝。

    “ 你排斥是因为你尝试不够多,也许你再多尝尝,就能体会到无糖酸奶有多好了。”谢昭微笑。

    江慈抬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叠。

    “不必,我拒绝过一次东西,就不会再继续尝试。”他的嘴角也微弯。

    谢昭不以为杵地一笑,退回了视线,“晚餐还很胃口吗?”

    “我对沙拉这些东西兴趣不大,不过食物嘛,能维持生命体征就行。”江慈拿叉子卷了一点三文鱼送进口中缓慢咀嚼。

    他仪态很好,用餐时背脊挺直。

    尽管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的餐具几乎不发出声音,喝汤时汤勺都不会碰到碗壁,就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很轻。

    他是所有和谢昭共同用餐的人当中最讲究礼仪的一个。

    谢昭心里也隐隐有些奇怪,一个需要坐地铁上下班的普通人,为什么吃饭的时候像电影里的王室一样。

    也许是小时候家教比较严吧,她也没有多想。

    吃完饭后江慈很自觉地收拾餐具,拿去洗碗机里。

    “你用不着多收拾,明天帮佣就上班了,放那就行。”谢昭坐在桌边划着手机一边看新闻,一边对他说。

    江慈没有回应她,依然在整理东西,他不好意思白住别人的房子还不做家务。

    “快点,我在等你。”谢昭不耐烦地拖长了声音。

    “你等我干什么?”江慈擦着手走到她面前。

    “我走不了,你得抱我回房间。”她仰头看他,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什么叫你走不了?我刚才明明看到你走过来的!”江慈眼睛微圆。

    “唉,我是为了救你脚才扭伤的,你这个人不能忘恩负义。”谢昭耍无赖。

    江慈微微叹气,他俯身一只手扣住她的腰,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谢昭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视野里是他黑色t恤的纹理,他的衣服被她蹭得有些皱,而他的心跳声近在咫尺。

    谢昭嗅到他颈窝处的雪山冷香,只要她的嘴唇微微偏一偏,就可以吻到他脖颈的脉搏上。

    她的公寓很大,他抱着她穿过一条长长的,没有开灯的走廊。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钴蓝色的夜,纽约的星光和灯光照进来,给他们涂上一层晶莹的银边。

    路很长,不过江慈的手臂很有力量,他抱得轻轻松松。

    一进谢昭的卧室,江慈就被吓住了。

    “你这是卧室还是埃及法老的陵墓?”

    谢昭的卧室里金碧辉煌,金光闪闪,最重要的是她的床上居然堆了很多珠宝首饰。

    “你每天都躺在金币珠宝里睡觉吗?你是恶龙吗?”

    “你懂什么?躺在黄金里睡觉的感觉太好了。”

    谢昭陷入柔软的被子里,她的枕头边上全都是金币和珍珠项链。

    “别闭上眼睛。”江慈说,“你的手还放在胸口,又躺在这黄金里怪吓人的。这谁分得清你是睡觉还是——”

    谢昭抬脚狠狠踹了他一下。江慈一躲,“你的脚踹人可真灵活,这还叫受伤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去拿了冰袋。

    江慈坐在她的床上,他用冰袋敷在她的脚上,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

    什么装饰也没有的手,白皙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用力时青筋微微凸起。

    她见过这双手弹过施坦威,握过枪,在赌桌上摸过牌。

    而现在他修长的手指触碰着她的脚踝,动作轻柔,掀起一点痒意。

    他一点细微的动作可以掀起她巨大的异样。

    如果他的手指触碰其他地方呢?

    她的小腿微微颤动。

    她的心也微微颤动。

    “如果明天还不好的话,就找家庭医生看一看。”江慈的手离开了她,温热的触感消失了。

    “你要休息吗?我帮你关灯。”江慈站起身,帮她把被子拉好。

    他在她的卧室里,他在她的床边,他们离得这么近,但他的神色平稳。

    好像心跳剧烈的,此时只有她一人。

    谢昭讨厌他这副平静的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就是想把他这口古井给搅得天翻地覆。

    “我想洗澡。”谢昭看着他开口了。

    “哦,你是要我帮你去放水吗?”他颇有耐心。

    谢昭在他平静的眼神中一点一点解开了自己胸前的纽扣。

    “不,我是说你陪我一起洗。”

    江慈的目光没有动,还是那么平稳,水一样平稳。

    但他的手动了,江慈一下攥住了谢昭的手腕,制止了她继续。

    “别开玩笑了。”他神色松散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开玩笑。”谢昭直视他的眼睛。“我不要跟你打哑谜,我现在就直接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江慈冷静地微笑,“晚上人的血清素会减少,血清素都转换成了褪黑素,所以情绪波动会被放大,这是正常的现象,早点睡吧。”

    “我就要说,我喜欢你。而且你也喜欢我,你不敢承认罢了。”谢昭说。

    “不要无中生有。”江慈微笑。

    “那你敢不敢和我赌?”谢昭挑眉。

    “赌什么?”

    “你和我接吻,如果你吻我没有任何感觉。那就算我输了,这个话我不会再提第二次,绝不会再纠缠你。”

    “我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人类肢体接触没有兴趣,无聊。”江慈懒洋洋地说。

    “你就是不敢,胆小鬼。”谢昭笑道,“你连接吻都害怕?”

    江慈一下俯身靠近了,她被困在床头退无可退。

    他宽阔的肩挡住了她的视野。

    江慈懒散地垂着眼看她,似笑非笑。

    “第一,我从来不恐惧任何事情。”

    “第二,你没有任何赢的胜算。”

    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处。他们俩的视线像两把枪一样都瞄准了对方,卧室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谢昭弯唇一笑:“是吗?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一直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97章 吻

    *

    “不要搞激将法。”江慈的一双桃花眼垂下来,懒洋洋地看着她。

    “首先我必须纠正清楚一个概念,你并不喜欢我。”

    他直视她微笑,一字一顿地说:“你只不过想控制我。你的这份喜欢最起码有九成是算计,我们俩对此都心知肚明。”

    “胡说八道。”谢昭怒道:“顶多三成。”

    “那就算七成。”江慈说。

    “四成不能再多了。”谢昭说。

    “别跟我讨价还价。”江慈站直,他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几分真心,那么就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的选择是我不能为你工作,请你理解。”

    “为什么,你认为这违背了你的原则?”

    江慈叹气:“当然,你明知道我之前一直在追查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突然——”

    “有什么不能?多的是检察官们混个三五年,再跳槽到之前狠狠整的基金公司,从之前想斗垮的金融巨鳄手里挣更多的钱。

    “追查我们有多少是为了正义?还不都是为了政绩,为了钱。”谢昭循循善诱,“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律师团队当中有多少人就是从SEC还有检方那里挖过来的。”

    “为检方工作还是为基金公司工作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打工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只不过我们能出的价格更高。”她语气恳切。

    “我并没有想拿你当挡箭牌。”想也不会承认,谢昭伸出手理了理他的领口,“你知道我一向遵纪守法,检方没有证据的无故调查,只会走向不了了之。”

    江慈听到遵纪守法这四个字,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躲开了她的手。

    “当然。你有很好的律师团队,你也有很好的规避法律风险意识,所以你并不需要我,我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的。”

    “我当然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谢昭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抛开男女关系不谈,我是欣赏你的。”

    “没有人怀疑过我,但你能从蛛丝马迹一路死磕下来,给我制造那么多麻烦。我认可你的能力。”

    “你很聪明,有洞察力,很危险。”她停了停,“就像我一样。”

    “所以我能欣赏你,我能认可你。可是你的检察官做不到。你的能力从来没有得到培养,相反而是不停地被压制。”

    江慈沉默着,没有反驳她。关于谢昭和以撒的调查,他在很早之前就做出了正确判断,可是检方无人支持他也不愿意与他共享资源。

    “你对于追寻真相有一种渴求,但检方满足不了你这种渴求,他们只会为了政绩驱使你去挖掘他们需要的东西。你在那里继续工作能得到什么呢?虚假的正义吗?”

    “只有我能懂你的渴求,只有我能理解你,我愿意发展你的能力。”

    “为我工作,我给你充分的自由空间,我也可以给你付出高薪,这样你也好照顾你的母亲。”

    谢昭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再讲下去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我是真心爱惜人才,你看我几次诚心邀请你也算是三顾茅庐了。”她说。

    江慈苦笑:“我可当不了孔明,倒像是徐庶进曹营。”

    “是吗?如果你当真这么抗拒为我工作的话,为什么你会现在在这里呢?”谢昭微笑。

    “如果是在意大利时的江慈压根就不会听我说这么多,不是吗?”

    她凑近到他的耳边,如同蛇在诱惑着夏娃吃下善恶果。

    “我提供了一个机会给你,而你的内心,你的潜意识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江慈的唇线微抿,“我不知道。这两天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不涉及法律纠纷的事情,你不用付我任何钱。”

    他看向她:“在此之后我打算回英国去。”

    “什么?”谢昭一下就坐直了,“不可以。”

    “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江慈说。

    谢昭一下紧攥住了他的手腕,江慈轻轻挣了挣,并没有挣脱开。

    “可是我喜欢你,不要离开我。”她非常认真地说。

    “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江慈好言相劝,“你只是征服欲作祟。”

    谢昭一言不发,猛地将他推倒在床上。

    她翻身骑了上去,垂眼俯视着他。

    谢昭的目光抚摸过他的窄腰,凌乱的领口露出的锁骨,修长的脖子,因为震惊而上下滚动的喉结,最后到嘴巴。

    她的指尖抚摸上他的嘴唇,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秀色可餐。

    “你听我说。”江慈的嘴唇在她的指尖下颤动。

    “不想听。”谢昭俯身吻了下去,他的头微微偏开,她只吻到了嘴角。

    她不甘心气得低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江慈发出了忍痛的喘息。

    谢昭低头吻在了他的脖颈上,然后辗转往下吻在了锁骨上。

    他身上的冷香勾着她,她的大脑有几分缺氧。江慈的衣服被她扯开,胸口的朱砂痣就在她眼前。

    她肖想过很多次,吻上这颗痣是什么感觉?

    江慈鼻息紊乱。

    “别这样。”他的声音带着颤音。

    他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将她轻轻推远了些。

    他微凉的手指封住了她的嘴唇,一剂清醒剂。

    江慈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眼神无奈又有几分散漫。

    “欲望不是爱。”他轻轻拨开她的发丝,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在哄小孩,得不到糖的小孩。

    “在非洲6万年前的大飞跃,我们人类开始成为有别于其他物种的智慧生命。可是六万年在漫长的演化历史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人类和猩猩分开演化了几百万年,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我们与黑猩猩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我们的DNA与大猩猩只有2.3%的差异。”江慈说。

    谢昭的眼睛瞪圆了,他在胡说什么?疯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人类并没有摆脱动物性,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与动物有很大差别,但事实却是相反。”江慈说,“我做测谎,见过太多的痴男怨女。从前爱得死去活来海誓山盟最后背叛,不忠,互相怨恨怀疑。”

    “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的压根就不是爱情,他们从来就没有拥有过爱情,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爱情的。他们遇到一个异性产生性吸引,于是产生大量的多巴胺,这是一种生物本能而他们会把这种本能美化为爱,可是当多巴胺持续几个月几年消失了,这份自以为的感情也就到头了。但这绝对不是爱,爱情是人类特有的高级情感,是反人性。”他认真道。

    “我们是基因的载体,基因为了延续会下本能指令催促我们繁衍。恋爱,结婚,生子,和动物行为没有区别都是为了物种繁殖,但这是为了基因的利益,而不是为了人类个体的利益。”

    “恋爱与婚姻当中,人们会不忠,会背叛,或者会厌倦到最后两看相厌,又对新的异性重燃爱火,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摆脱这种动物本能,去跟更多的异性繁衍,让基因更好繁衍的动物本能。”

    “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什么呢?人是可以唯一反抗基因奴役的生物,人有道德,有理性,有精神的力量。”江慈说,“但并不是会说人话,穿人的衣服就可以称之为人。动物性强的人依然是动物,他们没有爱的能力,他们永远也得不到爱,当然他们会自认为自己拥有爱。”

    谢昭没有打断他。

    “我的意思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爱情都是虚假的,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当然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一定有人得到过真爱,那种违背基因暴政,违抗进化心理学,战胜生物本能的高级情感。”

    “但是得到真爱的概率有多少呢?肯定比中彩票要低,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运气拥有。”江慈说。

    “看来你是悲观主义者。”谢昭说。

    “我只是在这个问题上比较讲究现实。”江慈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有自知之明不会中到彩票,但是却总认为自己能遇到真爱?这样孜孜不倦地去谈恋爱结婚,再分手离婚,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事。”

    “可是总有人中奖,你从来不买彩票,岂不是彻底断绝了可能?”谢昭的手指划过他的下巴。

    “不开始就不会结束。”他握住她的手。

    “没有大喜,自然就不会有大悲。”

    江慈抬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廓后。

    “我当然注意到了你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目光缠柔。

    “如果说我一点都没有被你吸引,那就是在撒谎。”

    谢昭的手覆盖在他的胸口,她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心跳很快。

    “是的,我的心跳加快,呼吸也会加速。可是这些只是本能的反应,离爱情差十万八千里。”

    “可你明明也关心我,你不承认吗?”谢昭说。

    “我当然在乎你,我希望你过得好,但只能是作为朋友的关心。”江慈轻声说,“抱歉,你想要的回应我给不了。”

    “没那么复杂,我想要的很简单。”谢昭的手灵活地解开他的扣子,一路往下。

    “你给得起。”她微笑,“事实上你嘴上长篇大论讲了这么多,你的身体好像有着不同意见。”

    江慈的呼吸声越来越乱。

    “别乱动。”他蹙眉警告。

    “就乱动。”谢昭挑衅。

    《本行经》说魔王波旬想用美色来战胜悉达多太子,于是派出魔女引诱。

    魔女在他面前做出千娇百媚的各种姿态。

    她的手越来越不规矩。

    江慈的衣服被她彻底弄开。

    江慈一把握住魔女的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确定你要的是这个?”他声线懒散,细碎炙热的呼吸轻轻地撒在她的耳垂上。

    她呼吸急促。

    “我确定你吻过我,就再也说不出那些讨人厌的废话。”谢昭弯眼笑。

    他握着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腕,然后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一边吻,一边抬起桃花眼懒洋洋地盯着她,眼里有细碎的光。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吻手背而已,几乎是一个礼节性的吻,但是她后腰发颤。

    “你是不是玩不起啊?”谢昭的声音有些软下来。

    他的吻顺着手背一路向上,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她,欣赏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江慈慢条斯理地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房间里冷气打得很低,而他的吻滚烫。

    冷热交替,她的背脊像过了一层电,酥酥麻麻的。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领子,床单上波浪形的褶皱不断地漾开。

    江慈像被子一样轻轻覆盖在她身上,谢昭能感到他的体温不断传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吻落在她肩上的声音,还有她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江慈低下头看了她一会,她的脸发烫。

    他高挺的鼻子划过她的侧脸,与她的鼻尖摩擦。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

    “这是你之前想象的吗?”他低哑的声音直往她耳朵里钻,她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有些发软。

    江慈的目光停在了她的嘴唇上,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嘴唇。

    谢昭等待着。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坐直了身体。

    “我想论证的就是,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最低级的动物本能而已。”

    江慈的声音依然有几分低哑,“只不过是多巴胺在神经间中释放快感,如果在老鼠的视下丘脑加电极能有同样的效果,可惜我们人类加不了电极而已。这是你自认为喜欢我的原因,你的脑子没加电极,我们只是被动物本能驱动了。”

    悉达多太子识破了魔女的幻术,他看看红颜如同白骨。

    他经受住了诱惑。

    是的,江慈承认她有魅力,但他并不屈服。

    谢昭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她的倒影正在沉沦,而他的眼神清明,彻底从欲海中抽离了出来。

    “机会只有一次,我只会对你表白一次。”谢昭说,“你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你会三跪九叩地来求着我,求我垂怜。”

    “到时候我可会严词拒绝!”她咬牙切齿道。

    “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江慈云淡风轻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还帮她把被子拉了拉。

    谢昭气得举起枕头就狠狠砸了过去。

    江慈躲开,走到门口还帮她把灯给关上。

    “哦,对了。”他回过头,嘴角好像若有若无地上挑,“刚才把你领口的衣服弄乱了,抱歉。”

    又是一个枕头狠狠地砸过来。

    第98章 叛徒

    *

    清晨,谢昭从跑步机上下来后,又做了普拉提,运动完后自己到厨房切开了一个橙子。

    平板上正在放着新闻。

    “早间新闻:乐乾性丑闻再度反转?爆料人自曝之前的爆料不属实。”

    难怪联系不上文景,原来是当了叛徒背叛了她。

    谢昭拿水果刀的手停顿了一下,点开了详情。

    “当下乐乾集团深陷性丑闻的舆论风暴当中,掌权人陈董的健康状况又令人担忧。股价起起落落,扑朔迷离,对于许多投资者,还有大众关心的问题,我们今天请到了陈彬浩先生来为我们解答。陈先生,听说现在由你暂时行使ceo职权?”女主持发问。

    “是的。”陈彬浩穿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坐着。

    看来老东西还病着不能见人,谢昭哼了一声又切了一刀。

    “请问你怎么看目前关于乐乾集团性骚扰的集体诉讼?

    现在超过20名女员工,自称自己或者同事遭到言语以及肢体上的性骚扰,并且有几位公开发声称自己因拒绝潜规则遭到了非法终止合同,也就是报复性开除。

    作为ceo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陈彬浩刚想开口,女主持人又打断了他,她尖锐的发问,“你们之前的发言人声称这些指控是无稽之谈,这些女性站出来发言的动机是为了利益而污蔑。”

    “我必须澄清一下。”陈彬浩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公司的官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种言论是极其不负责任,并且对女性极其不尊重的。”

    “现在由我向大家做一个正式的说明,我们会严肃对待所有的不当行为指控,进行全面内部调查,保障所有员工一个安全透明的工作环境。”性侵犯陈彬浩表现的痛心疾首。

    “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有性骚扰的行为也只是个例,我们公司一向是把尊重保障女性权益放在首位的,我一定会把害群之马揪出来,不让他再继续污染我们的工作环境。”他看向镜头,眼神极其恳切。

    多与镜头互动以增加亲切感,增加话语的可信度,作为媒体大亨的儿子,这一套他再熟悉不过。

    “之前爆料你们丑闻的爆料人记者现在突然改口,说掌握的信息不属实。有很多人怀疑她被威胁了或者你们达成了某种金钱上的协议。”女主持并不放过他。

    “我们绝对没有威胁任何人,也没有贿赂任何人。爆料人改口是因为良心发现。”陈彬浩说,“这位爆料人记者小姐,我很尊重她。我认为她很勇敢,很有正义感,但她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有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利用了她的正义感,也利用了大众的正义感和同情心。”

    谢昭搜索文景目前最新的口供。

    她自称自己被某些受害者误导了,那些受害者夸大了事实欺骗了她。

    既然她已经叛变倒戈乐乾,那么现在谢昭最关心的是文景有没有把她这个幕后之人供出来?

    文景会把她当投名状吗?

    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要约收购就像子弹上膛直指对方的脑门,在此之前,绝不能让猎物察觉。

    在正式发动收购之前,都必须保持风平浪静,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关于你们父子逼迫女艺人进行□□易,性贿赂,从而逼死女艺人的传闻,你们的态度是否认对吗?”女主持人继续进攻。

    “这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和空头对于我们父子的污蔑!陷害!”陈彬浩平静道,“女艺人自杀这样的惨剧,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可是这些没有良心的人拿这种惨剧来做文章,吃人血馒头,只是为了攻击我们,打压我们的股价。”

    “我父亲是穷苦人出身,白手起家靠自己一步步奋斗到今天。”陈彬浩慷慨成词。

    谢昭的嘴角扯了扯。反正陈董害死了两任老婆,踩着女人上位就是好啊,死无对证,死人也不能爬出来反驳他。

    “而那些华尔街的吸血鬼们,他们不创造任何价值,只知道吸我们这些企业家的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屏幕外的大众喊话。

    “性丑闻不过是噱头,这是一场资本家空头对于民营企业家的迫害。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大众自然有判断。”

    性骚扰不成立,都是资本家的迫害,资本家的阴谋诡计。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角度,有谁不恨资本家呢?

    谢昭木然地咀嚼着橙子。

    “可是恕我直言,这只是你们单方面的澄清,你有任何的证据吗?”女主持人说,“现在关于乐乾对于女艺人的迫害,有着许多实质性的证据,比如说录音文字日记,还有受害者的发言。就算爆料人现在说这些信息不属实,大众也不会完全买账。你们有任何有利的证据去反驳这些指控吗?”

    “我们当然有,我们现在请到了关键的证人。”陈彬浩胸有成竹地说。“证人看不下去对于我们的污蔑,他们愿意站出来还我们一个公道。”

    “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呢?”女主持人问。

    “请你不要着急,今天就会让他们出场。过了今天所有对我们公司,还有我们父子私人的污蔑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陈彬浩的表情非常自信,稳操胜券。

    显然他不是随便说说糊弄而已,他手上真的有可以摆脱他嫌疑的人。

    谢昭蹙眉,事情在失控。

    她快速冲到江慈的卧室。

    “快点起来!”

    “这才几点啊?”江慈睡眼朦胧地从被子中冒出一个脑袋。

    “天都要塌了,还睡呢。”谢昭把手机扔在他的床上,然后随便从他的行李箱中扯出两件衣服扔在江慈身上。

    “赶紧穿衣服,我来不及等司机过来了,你马上开车送我过去。”

    “去哪?”

    “我们去乐乾的总部大楼。”

    她必须去探探虚实,如今她的身份既是乐乾的股东又是董事,她和陈彬浩又是朋友去那里看看也正常。

    “他不是故弄玄虚,他手上真的有东西。”江慈看完手机上的新闻蹙眉。

    “之前的话题陈彬浩的下巴一直维持不动,但谈到证人他不停地抬起下巴和眉毛,说明陈彬浩对他所谓的证人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

    谁能为他作证,彻底洗清他害死女艺人的嫌疑?

    谢昭和江慈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

    谢昭让江慈把车停在街对面的停车场,让他在车里等自己一下,毕竟他们两个同时出现被别人看到不好。

    谢昭快步穿过旋转玻璃门,来到前台。

    前台的小姐一看到她就笑脸迎上来。

    “抱歉啊,我忘记预约了。”谢昭说。

    “您不用预约,陈总说了你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我们都认得您。”

    “他现在应该在19层的会议室吧?”

    “没错,您可以直接上去。”

    她走到电梯口,现在所有电梯都需要等。

    谢昭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看电梯上方屏幕的广告。

    各种肤色,各种国籍,有胖有瘦, 有高有矮,甚至有一位有白化病的内衣女模特们自信地微笑着。

    乐乾的广告词打出来,你怎么样都很美。

    叮得一声,电梯开了。

    全部都是0 size又高又瘦的女孩走了出来。

    谢昭走进去,电梯门缓缓合上,这时几个穿着高跟鞋挂着工牌的女员工一路小跑着挤了进来。

    他们按了11楼,应当是新闻女主播们。

    高跟鞋太累脚,他们靠着电梯壁,把超短裙往下扯了扯,又把低胸的领口往上拽了拽,以防止走光。

    能进入这样的大媒体公司工作,他们都有着不错的履历和专业能力,但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要被迫扮演花瓶。

    “今天又要谈话吗?”其中一位说。

    “是啊,又内部审查也不知道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对着镜子补妆,每个人都满脸疲惫。

    女员工们并没有为公司中性骚扰的现象被揭发而欢欣鼓舞,而是一直在抱怨冗杂又自欺欺人的审查程序增加了他们的工作负担。

    看见谢昭在电梯里,他们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电梯间光洁的大理石面印着他们的细跟高跟鞋和她的平底鞋。

    在这个地方不用穿高跟鞋和短裙的女人,她的身份不言而喻,显然是食物链的顶层。

    11层到了,女主播们先下去。

    谢昭看到他们脚后跟贴的创口贴,莫名涌起一层物伤其类的悲哀。

    她撇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和江慈这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呆的时间太久了,她的心最近是越发软弱,有点同情心泛滥的倾向,这可很危险。

    到了19层,极为安静的高管办公区,地上铺着手工地毯,墙上挂着各种名画复刻品。

    迎上来接待她的工作人员说陈彬浩还在会议室里开会,请她稍等片刻。

    于是谢昭端着泡好的咖啡,站在走廊里,看着墙上的木板油画。

    “谢董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谢昭回过头,文景站在她背后。

    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目光丝毫不惧。

    谢昭抬眉,扫了一眼她的工牌

    “主编?国际娱乐板块?恭喜啊。”

    “同喜,恭喜谢董得偿所愿。”文景说。

    “你换了新鞋子,不错嘛。”她磨损的旧鞋子已换成了jimmy choo。

    谢昭微笑,靠近她低声道,“是用了我的钱?还是性侵者贿赂你的钱?”

    “当然是我的正当劳动所得。”文景一笑。

    他们两人相对立,站在木板油画前。

    这是阿尔诺芬尼夫妇像的复刻品,油画之父扬·凡·艾克在1434年创作的,画面中阿尔诺芬尼先生和妻子,一对上流社会的新婚夫妇,他们手拉着手,右手比的手势是宣誓婚姻中对彼此永远忠诚不二。

    画当中有代表神圣的鞋子,有代表忠诚的小狗,有金色的吊灯和点燃的蜡烛。

    这张画不寻常之处在于,夫妻两后面墙上的小圆镜里新婚夫妇和其他物件全都清清楚楚的呈现,唯独代表忠诚的小狗消失了。

    “你的正当劳动所得,是指把受害者当做筹码,向加害者索取更多的利益吗?你是一点底线都没有吗?”谢昭轻声说。

    “你不就是喜欢我这一点吗?你不就是欣赏我有野心吗?就因为我没有底线,就因为我全是野心,所以我才能不顾一切地把新闻全部报道出来,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的很好,我掀起了轩然大波。”

    文景没有后退。

    “有人因为你的夸张虚构已经进了医院,你现在又倒打一耙说她在骗你,把责任全部推到她的头上来保全你自己,来向性侵者交投命状。这人血馒头你打算有几种吃法呢?”谢昭低声说。

    “我没有说假话,看事物的角度不同,就会有不同的解读。比如说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希望这位受害者是被职场性骚扰的可怜人,

    上司以解雇和取消工作签证为由头逼她发生不正当关系,她拒绝就被报复性开除。这个版本就符合你的利益。”

    “但是同一件事情我们换一种说法,如果说这个女人是自愿和她的上司发生关系的,她背叛了她自己的丈夫,她勾引别人的丈夫,她是小三。然后由于她的上司没有给她提供足够的便利,于是她就诬告他。”

    “这个版本怎么样呢?男人不会同情一个出轨的水性杨花的女人,女人也不会同情一个勾引自己潜在丈夫的女人。”文景微笑,“而这个版本是乐乾需要的,符合乐乾利益的版本。”

    “至于我提供哪个版本嘛,全在于你们谁出的价更合适。”

    “我给你的钱不少,你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了?”谢昭看着她,养虎为祸,虎已经伸出了爪子。

    “是的,你给我的钱是不少了,可是你要知道我需要的不只是钱。”

    “这个职位,如果不是我这样努力争取的话,就算是十几年我也未必能得到。”文景低声道,“我有能力,可是没有人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我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外貌的女孩子能怎么办?我只有靠自己啊。”

    “是的,我靠吃人血馒头得到了主编的位子,那么你呢?谢董,你少吃了吗?”

    “你难道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吗?你跟我有多大的区别呢?这场舆论战争可是你发动的,我不过是你手中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她微笑,“你只是愤怒,我们这种小小的棋子也有自我意识,也要为自己谋划。”

    “好,我不是好人。但我就是再坏也没有想过颠倒黑白,通过逼死受害者来为自己谋利,更不会支持性侵犯。你当然可以有野心,当然可以为自己谋利,但是你做的也太过了。”她对乐乾发动舆论战,虽然不能说出发点是百分之百为了正义,虽然有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她这么做多少也是因为容不下性侵犯这么肆无忌惮地横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这是一种激进的反抗方式,但事态失控造成了有人受伤,谢昭也因此噩梦连连。

    她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谢昭淡淡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人命当做战利品,当做你谈判的筹码。那些女人是无辜的。”

    “几天不见,你变得无聊多了。”文景说,“我可没工夫听你这些道貌岸然的话。”

    “你背叛我,也不怕我报复你?你胆子可真不小。”谢昭微微笑着看她。

    “我胆子如果小之前敢和乐乾对抗吗?”文景也笑道,“乐乾的威胁我不怕,你的威胁我也不怕。我知道你们都是大人物,我是个无名小辈。

    你们觉得踩死我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你们踩死,你们的把柄都在我手上。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供出来。但是如果你轻举妄动,那就不好说了。幕后黑手的你指示我来污蔑乐乾高管们。”

    文景微笑着看着她,“这个残酷的商战故事怎么样呢?你觉得大众会不会喜欢?乐乾的股东们会不会喜欢?检查官们会不会喜欢?”

    “更何况你舍不得报复我的。”文景说,“因为你喜欢我的,你觉得我像你。”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何必苦苦不放呢,不要阻止我往上爬好吗?”

    谢昭嗤笑,“你像我?你以为够疯够狠,就是像我吗?小姑娘,我没你那么愚蠢下作。”

    “谢总,久等了。”陈彬浩从会议室里出来打断了他们俩之间的剑拔弩张。

    “看来你已经见到我们公司的新主编了,这是我新挖的人才,年轻有为。”

    文景垂着眼,很恭敬的。

    “谢总,你觉得怎么样?陈彬浩笑眯眯地看她

    “刚交谈了几句,的确是谈吐不俗,胆色过人,前途不可限量。”谢昭微笑。

    “多谢谢董夸奖。”她乖巧地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二位的正事了。”

    “谢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陈彬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她走前面,“明天才是董事会。”

    “不知道陈董的身体怎么样了,之前我都没有来及看望他。”谢昭说。

    “哎,爸现在还在家里休息呢,他非要说是有人投毒,一直喊着要报警。”陈彬浩摇头。

    “其实你注资的事,他发了大火。差点没打死我。”他低声说,“他是绝对不肯把股权分给外人的。你知道的,他担心控制权。”

    “怕什么?现在是你做主了。你父亲生病糊涂了,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拥有实权的。”谢昭说。

    这句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陈彬浩很高兴。

    “但我是很感激谢总注资的,现在我们的股价也回升了,你的资金的确给我们带来了好运。”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谢昭故意叹气道,“你说关于女明星死亡的丑闻,这事情比较微妙,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市场还是没有信心。”

    “你今天来对了,我这就打消你的顾虑。”陈彬浩兴致很高,“多亏那个小主编给我出了个主意。”

    “我把那受害者的家属接了过来,请他们出面为我们作证。”

    “什么受害者的家属?”谢昭预感到不好。

    “就是那死的最早的那个燕燕的父母家人。”

    姐姐的父母,也就是她谢昭的父母被接过来了?

    怎么可能?这些没有正经工作的人是怎么过得了签证的,还有她之前明明一直派人盯着他们,他们怎么能暗度陈仓,这么快到了这里?怎么事情突然失控了?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谢昭浑身发冷,“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既然你们这边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好吧,那我送你下去。”陈彬浩一路将她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开了一群工作人员簇拥着一个穿的破旧的老头还有一个男孩走了出来。

    这老头老实巴交的,驼着背,看起来都不敢正眼瞧人。

    “您好,您好。”陈彬浩上去和他握手。

    “这是我们陈总。”旁边的人说,老头颤微微地与他握手,然后这老实巴交的老头又看向谢昭。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他高举着板凳狠狠地砸向她,他放狗咬她,她病重了他把她赶到雪地里去。

    谢昭的血液在这一秒几乎凝固,她好像突然回到了无助的九岁。

    “这是我们谢董。”陈彬浩说。

    老头死死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这乡下老头没见过世面,谢总你不要介意。”陈彬浩低声说。

    谢昭只点了点头,对她爸笑了下,装作不认识。

    “谢董。”老头裂开嘴,谢昭头皮发麻。

    “总算见到您了。”他微笑。

    第99章 恶鬼

    *

    “老爷子见过世面,在财经新闻里见过我们谢总吧?”陈彬浩非常和气。老头一出电梯,所有的摄像机就开始摆拍,闪光灯直闪。

    他们要多拍一些乐乾CEO和董事高管们亲切接待受害者家属与受害者家属和谐一片的画面。

    老头裂开干瘪的嘴微笑着,很谦恭的。

    谢昭以前听过一个鬼故事,说有一个男人在他女朋友家住,女朋友的爷爷去世了,把爷爷的遗照放在桌子上,爷爷很讨厌这个男人。

    于是到了晚上,遗照里的鬼就总爬出来骚扰他,男人很害怕,于是就搬家了。

    搬家之后他总算睡了一个好觉,他想着远离了照片鬼再也找不到他了。

    没想到到了半夜,鬼老头依然站在他的床头,原来是他的女朋友偷偷地把照片带过来放在了衣橱里。

    阴魂不散,跨越二十九年,跨越大半个地球,恶鬼依然追着她不放。

    鬼老头伸出干枯的手,要抓住谢昭的手。

    谢昭立刻躲开。

    见谢昭冷脸,陈彬浩立刻叫停了摄像。

    “别拉拉扯扯的,把我们谢总的衣服弄脏了。”

    她象牙色塔夫绸的袖子上已经沾上了一点黑手印,鬼的手印,鬼标记了她。

    老头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憨憨地陪笑:“我见这闺女亲切,倒像是我自家的闺女嘞。”

    看他这副可怜巴巴的老实样,周围的人都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谢昭,意思是她这么目中无人,对一个穷苦的可怜老人家都这么傲慢,连装都不装一下,也不知道在狂些什么。

    谢昭背脊挺直,并不理会他们的目光。

    “老爷子,这位谢董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可不是你村上的什么闺女。”旁边的助理扶着他,好心低声提醒,“你说话也得注意点,别闹笑话让人不高兴。”

    “大股东啊,这么年轻就这么有出息。”老头憨憨地笑着盯着她,“这姑娘的爹妈真是好福气哦。”

    他那双憨厚又带着贪婪的黑眼睛死死地咬住谢昭,咀嚼着,品鉴着她此时身上的恐惧。

    他在暗示什么?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立刻拆穿她的身份吗?

    你的父母是谁?你忘记了吗?你忘得了吗?老头贪得无厌的眼睛正冲着她微笑。

    19层办公区很安静,他无声的大笑刺痛了她的耳膜。

    在其他人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没见过世面的可怜老头。

    只有谢昭能看到他的真身是恶鬼。

    恶鬼正嘲讽地看着她。

    你如今是谢总,谢董事,大股东,那又如何?

    你满身高定,就以为自己是上等人了吗?你装什么呢?你的父母不是瑞士的医药企业家,你也不是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

    你身上流淌着卑贱之人的血脉,恶鬼的血脉。

    不管你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不管你逃往何方,你与恶鬼的血脉相连,你逃不掉的。

    她衣服上被他碰到的那一点黑手印,就像一滴墨汁一样一下漫开,黑色的影子从地面上涌出来,像藤蔓一样将她缠住,要把她拖进地狱。

    老实的老头旁边站着老实的男孩,那是她生理学上的弟弟。

    他个头很高,乖顺地站着像小学生一样。

    这小孩也是魔鬼。

    谢昭忘不了这小孩以前是怎么欺压她的,她要做所有的家务,而她的弟弟总喜欢尖叫着把东西打翻,惹得爸妈来打她。

    她如果敢教训弟弟,就会被打得更厉害。

    她在家里就是最下等的奴婢,居然敢教训太子,岂不是翻了天了。

    有时候她压根就没有碰到他,但弟弟也会往地上一躺,大哭说姐姐欺负了他。

    这时宠孙子的爷爷奶奶就大骂她是贱人,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时隔多年再见到弟弟,她还是恨不得上去把这小孩头拧下来当球踢。

    但谢昭脸上风平浪静。

    “陈总千里迢迢地将受害者家属接过来,一定也是费了一番苦功夫。”她平静地扫视两个人。

    你们多半是伪造文书非法入境,我马上就打电话给移民局抓你们回去。

    “各位来一趟也不容易,那就好好参观一下我们企业,不要辜负了陈总的一番好意。”她礼貌地点头微笑。

    等着吧,一会儿就让你们驱逐出境。

    “对了,老爷子,你太太呢?”陈彬浩问。

    “她一个女人家懂什么,怕坏了事,没让她过来。”老头唯唯诺诺地说。

    “哎呀,不行,绝对不行。”陈彬浩急得直拍大腿,“她很重要,母亲的身份是非常重要的。”说实话,这老头和小孩不来都行,他们现在最需要一个女性来发言。

    “赶紧喊她过来,等她来了再一起拍。”他指挥其他人,“你们布置布置整理整理东西。我一会儿回来。”

    “谢总,我先送您下去。”陈彬浩亲自按了电梯,他和助理linda两人一左一右隔开电梯门,请谢昭先走进去。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那唯唯诺诺的老头站在人群中恭顺地看着谢昭,突然他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笑来。

    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只有谢昭能看懂他的口型。

    “夭夭。”

    老头在喊她的小名。

    她出生时是个女孩,他们都希望她去死,有点文化的爷爷就给她起名夭夭,意思是夭折,最好活不了。

    鬼在喊她的真名,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从泥塘里爬出来,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高位,但他有能力把她从云端一下拽下来。

    他会在世人面前将她的精英面纱撕碎,一个出身卑贱的底层小女孩,竟敢伪造上流社会的家庭背景。

    夭夭,他无声地念着她的名字,这是威胁,这是挑衅。

    谢昭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的指示灯,但手指在乱颤,她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把这恶鬼给掐死。

    但是不能,她现在必须装作不认识他。

    电梯门彻底合上了。

    “这老头说话没个轻重,谢总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陈彬浩察觉到谢昭不高兴。

    “这老头啊,老不正经。”助理Linda说,“我看他一进来一直在看我们女员工的短裙,一个劲盯着人家露出来的腿看。”

    “陈总怎么想起来找这老头过来?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万一节外生枝可怎么办?”谢昭微笑问。

    “也没办法,这也是公关的意思。我们联系了所有受害者的家属,只有这燕燕的爹妈和弟弟肯配合我们。”陈彬浩,“谢总你可不知道,这家人确实不是好东西,贪得无厌得很。他们女儿死了,当时没少来讹我们的钱。”

    “当时哭天喊地地说他们的女儿死了,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经济损失,要我们一定要赔偿。”

    “说他一家老小就指着他女儿打工的钱活着呢,他女儿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了,尤其是他弟弟要没学上了。”

    陈彬浩摇头说,“谢总你讲句公道话,都说我们逼那可怜的女艺人□□易,又是说性贿赂罪名说的那么严重。但事实是什么样的,我们也是看她可怜啊,她需要钱,我们给她介绍点生意罢了,又不是没给钱。这都是互惠互利,自觉自愿的事,哪有媒体写的那么夸张。”

    谢昭一阵悲哀,亲爹妈都把自己的女儿当驴子当马,没有家人撑腰的女孩自然是更被人欺负。

    “最后他们讹多少钱呢?”她轻声问。

    “6万块。”陈彬浩嗤笑道,“6万块,他们就欢天喜地了,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6万块就是她姐姐的一条命,谢昭的指尖攥紧了袖口。

    “这老东西这次过来还狮子大开口,要我们给他儿子在美国找工作。”陈彬浩笑道,“据说他儿子之前还坐过牢,真有脸说出口的。”

    “请佛容易送佛难,对这种没有下限的人,还是谨慎些吧。”谢昭说。

    “不要紧的,你多虑了。不过是摆拍一下而已,显得我们关心弱势群体。让他们一家出面在公司录个视频,说一说他们女儿的死是个独立的悲剧,与我们父子没有关系。而我们又是如何照顾他们一家,给他们家乡捐款的。”陈彬浩说,“摆拍完就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电梯门开了。

    “谢总今天没带助理?司机来了吗?要不要我们安排车送你。”陈彬浩一直把她送到了门口。

    “不用这么麻烦,我不过是上班的路上顺便来看一眼而已。”谢昭谢绝了他,“记得替我向您父亲问好,我们董事会再联系。”

    谢昭一路小跑着过街,江慈已经在车里等她多时了。

    “怎么样?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他有些担忧地看她。

    “见到鬼了。”谢昭脸色发白,她伸手扣安全带,几次都没有扣上。

    “打电话驱鬼。”她递手机给他。

    “打给谁?”江慈茫然,“神父吗?”

    “给海关移民局。”

    *

    “你确定现在去这里?”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前。“也许会被人看到。”江慈提醒她。

    “我就上去看她一眼,很快就走。”她想去看一下朱莉所说的那个因为舆论而自杀的受害者。

    文景现在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了她头上,说所有的发言都是被她欺骗误导,谢昭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文景背叛她,她的爹妈又跳出来阴魂不散,谢昭现在心如浮萍,在水上飘飘荡荡,没有着落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谢昭戴着口罩走到了独立病房前。

    她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不敢往里看。

    “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状况良好。”护士见她在这里转来转去,好心告诉她一声,“不过如果你没有预约的话,还是不要随便打扰病人了。”

    护士赶她走,谢昭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去面对病房里的人。

    “没事就好。”她在募捐的地方留下了支票。

    谢昭正准备走。

    “你是来看望我们小秦的吗?”有一个面有倦容的中年太太喊住了她。

    “病人是您的女儿?”

    “是的,多谢你们这些好心人捐款。”太太疲惫地一笑,“请你进来坐一下吧。”

    “不必了,嗯,我还有事,我我要先走了。”谢昭几乎是落荒而逃。

    “进来看她一下吧,她需要看到有人在支持她。”太太哀求道。

    谢昭腿脚僵硬地跟着她进入了单间病房。

    病人沉睡着,盖着纯白色的被子,长发散开。太太走到窗口,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床头柜上摆着几个水果,还有香蕉皮,她喜欢吃香蕉。

    马克杯里有半杯水,杯子上印着小孩的画,是她女儿画的。

    谢昭缓慢地挪到床头柜前,上面立着病人的照片。

    一个健康阳光的女人搂着她的小女儿正在对着镜头大笑。

    照片里她的笑容太刺目,谢昭不敢直视。

    这一件一件拥有生活气息的小物件,无不再提醒谢昭,被伤害的,被牺牲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她也有母亲,有自己的女儿,有自己的家庭,她不是谢昭脑海里财务报表中沉没成本那一栏的一项数据。

    太太正在削苹果给她的女儿。

    谢昭后退,不想在这里久留,病房里散发着苹果香气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

    “您喝水吗?”太太站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水。

    “不用了,不麻烦了。”谢昭坐立难安。

    “妈,给客人泡点咖啡吧。”病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谢昭想要逃跑。

    但是太太的咖啡拦住了她。

    “当心烫。”谢昭接过纸杯有些手足无措。

    她猛喝了一口,舌头烫得发痛,她赶紧把它放下来。

    见病人正盯着她看,谢昭又把杯子端起来。

    该说什么呢?不要在意舆论,不要寻短见,这不是你的错误。

    谢昭知道她本来是很有前途的女主播,她也是主动站出来发声揭露上司性骚扰而被报复性辞退的。

    她有家庭,有自己的丈夫,而她的上司也有。

    于是最终演变成了她上司的太太站出来说她是小三,主动勾引了她老公。

    维权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地鸡毛,舆论的恶意像箭一样差点射死她。

    谢昭想,这其中侵害她的乐乾有罪,颠倒黑白辱骂她的人有罪,夸大其词将她的隐私暴露的文景有罪。

    而她呢,为了自己的利益并没有保护他们,反而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自然也有罪。

    病人躺着,手上全是针孔,这种视觉上的直接冲击,与之前朱莉单薄的语言描述不一样,

    谢昭垂下了眼睛。

    也许,也许她不该指责他们不勇敢,不坚强,受不了辱骂就寻短见。

    谢昭的手上不断地在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她的魂魄飘飘浮浮,难以回归肉身。

    “谢谢你。”病人突然开口了。

    “不。”这句谢谢太沉重,谢昭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论你是谁,不论之前怎么样,现在此时此刻你能过来,你能支持我,我就很感谢。”她握住谢昭的手。

    阳光透过格子窗玻璃投在了洁白的床单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型阴影。

    她的发丝在金色的阳光下燃烧。

    谢昭半跪在她的病床前。

    我犯过错误,谢昭心想。

    病人伸出苍白的手,切下苹果分给谢昭。

    她的眼睛在光下呈浅色,慈悲的神像般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谢昭。

    马太福音里,耶稣在受难前在最后的晚餐递给自己的门徒面包,告诉他们这是他的身体,又递给他们酒,让他们喝下,告诉他们这是他立约的血。

    神为多人流血,使他们的罪过得以赦免。

    阳光流淌在他们身上,谢昭伸出双手虔诚地接过苹果如同圣餐。

    吃下圣餐,信徒与神建立了连接,所有罪孽可以被赦免。

    “你好好休息,不要在意别的声音。”谢昭站起身。

    “不,我很感谢你们捐款,我要坚持法律诉讼。”

    “你知道这很困难。我必须说一句实话,你在和最有权势的媒体公司之一对抗。要赢律诉讼是一条非常艰难,非常漫长的路。”谢昭说,从前她会竭力鼓动所有人去集体诉讼,但现在她只想劝他们谨慎考虑。

    “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没有任何可失去的。”她说,“我只需要你的支持,精神上的支持。”

    谢昭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你会得到我的支持。”

    江慈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等她,玫瑰色的天空在玻璃窗外展开。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手机,垂着眼看着屏幕。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散漫的眼神荡过来。

    “你今天能过来,我认为很勇敢。”江慈轻声说。

    “我犯过错误。我今天才真正意识到。”谢昭看向窗外玫瑰色的云。

    “我们都会犯错,你再强大也是肉体凡胎的人,而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你不能预判所有的事情,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内心纯白无瑕。”

    “人总是会逃避,不敢正视自己的问题。但是你很勇敢,你直面了问题。”他垂眼看她,低声说。

    “我要坚持支持他们法律诉讼。”谢昭说,“不是为了拖住乐乾,不是为了收购。我们必须要赢,必须还给这些敢站出来发声的女性一个公道。”

    “当然,你应该坚持做你认为对的事。”江慈说。

    他低眼望进她的眼睛。

    江慈在心中感叹,她的眼睛非常美丽,此刻浓雾散去,澄澈明亮。

    充满决心的眼睛。

    *

    谢昭和江慈一同回到基金公司的时候,简立刻上前在她耳边耳语说有个老头在等她。

    谢昭一听就知道恶鬼又缠过来了。

    “不见,不要什么流浪汉都往公司里拉,让保安把他赶走就是了。安保是怎么回事?不要让莫名其妙的人靠近。”谢昭蹙眉。

    “不太合适,如果赶他那个老头就胡言乱语,在门口说一些胡话。”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胡话。”

    “他说,他说。”简不敢讲,“他说你们公司的ceo是他的女儿。他说谢总,您是他的女儿。”

    “有多少人听到这疯子乱说了?”谢昭压着怒火。

    “没事,他说的中文,这里的员工大多也听不懂。”简赶紧安抚她,“我们就立刻把他拉到休息室,让他不要乱讲了。”

    “你们就应该第一时间报警的。”

    “当然当然,但是他好像有一些什么照片,我们担心他在门口乱发。”简赶紧说。

    “我们还是先别刺激他。”江慈对谢昭说。

    谢昭强压怒意。

    现在的确不是跟他鱼死网破的时候,如果闹大了,这死老头到陈彬浩那里乱讲那就有大麻烦。

    “他现在过来,无非是想搞点敲诈勒索,在没搞成之前是不会暴露我的。”只要拖一拖时间,等移民局把他给撵走,这事情就算完了。谢昭说:“行,那就看看这个老畜牲到底想搞什么。”

    “对了,把所有摄像头关闭。让不相干的人绝对不要靠近休息室。”她吩咐简。

    老畜生和小畜生正坐在休息室的长沙发上东摸摸西摸摸。

    谢昭让保镖们站在外面,让江慈陪她进去确保她的安全。

    她不带保镖进去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窥探到自己的隐私。

    “谢董。”老头见谢昭进来了,非常恭敬地站起来,又拍了拍自己的儿子给谢昭鞠躬。

    谢昭看他们这恶心人的样子就一阵厌烦。

    “长话短说,两位有何贵干。”江慈开口了。

    “我们的女儿燕燕是乐乾的员工,她出了事,我们想得到应有的赔偿。”

    “乐乾集团的陈总不是已经给过你们赔偿了吗?具体赔偿的事情你们可以跟他商量啊。”江慈说。

    “没错,陈总的赔偿给过了,不过谢总的赔偿还没有给。”老头嘿嘿笑着看着谢昭。

    “我凭什么要给?”

    “您会自觉自愿的给的。毕竟您和燕燕的关系,应当不想让陈总知道吧?”老头那双看似老实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

    “你这畜生是怎么有脸提她的名字的?”谢昭冷笑。

    “你说谁畜生呢?”小畜生一下跳起来护在他爹前面。

    是的,他自幼在姐姐面前横惯了,现在居然也不把谢昭放在眼里。

    “就说你爹呢。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钱把自己亲女儿卖了,还为杀人犯辩护。”谢昭说,“趁我喊保镖进来把你们打死之前,最好自觉点赶紧滚。”

    “你姐姐是为了供你上学才出去卖的,你要讲良心。”老头站起身,他背也不装驮了。

    “你说谁卖呢?”谢昭勃然大怒。

    “你姐姐辛辛苦苦卖身供你到国外来。这是你欠我们家的,现在你发达了,可不能忘本。”

    老头嬉皮笑脸的耍无赖。

    “你现在当大老板了,就在你公司里给你弟弟谋个职位呗。”

    “听说你是什么大股东了,那肯定有很多钱吧,再给你弟弟买一栋房子给他娶媳妇。”

    “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前爸是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是百善孝为先,天下哪有做子女的不孝顺父母呢?”

    谢昭怒极反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们狗命留到现在?”

    第100章 食子

    *

    老头笑嘻嘻的,好像听不见谢昭说话一样。他坐在铜绿色的麂皮长沙发上,手在沙发上摸来摸去,又摸上了镀金的玻璃桌,将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这都是好东西。”他自顾自地说,恨不得把谢昭的公司给搬空。

    窗帘是拉着的,水晶灯和金色的摆件相呼应,映出金色光泽,一点光照在他背后的画上。

    他的背后的画是农神吞噬其子。

    希腊神话中的第一代父神乌拉诺斯对自己的孩子残暴无比,将他们扔进无底深渊之中受折磨,最终被他的儿子克洛诺斯阉割,逐出父神之位。

    克洛诺斯取而代之成为了第二代神王,从此被他的父亲诅咒,他的统治会被自己的孩子推翻。

    为了防止皇位被篡夺,克洛洛斯做出了比父亲更恐怖的事,他开始食子。

    他吃所有的孩子,直到宙斯出生,宙斯的母亲用石头替换了宙斯,让他的丈夫吃下。

    宙斯偷偷活了下来,长大后向自己的父亲复仇,最终将父神克洛诺斯放逐。

    但是在俄耳甫斯神话的最后,父亲克洛洛斯与被他残害过的儿子宙斯达成了和解,宙斯原谅了父亲,允许他到幸福的天堂中定居。

    西方神话里孩子反抗残暴的父亲,但最终结局是和解。

    东方神话里,哪咤剔骨还肉于父母,死后建行宫塑金身以求重新托生天界,但被他父亲一鞭子打碎金身,又放火烧掉庙宇无法还魂。

    幸而最终托身莲花,父子反目成仇,面对两度杀身之仇,最终居然又是和解。

    谢昭从来不满于这种弑父神话的结局。

    薄仇者寡恩,如果原谅了残害自己的人,那么之前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是活该。

    倘若没有法律,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放狗把她父亲和弟弟活活咬死。

    但是她能容忍他们到今天的地步,从来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并不是因为惧怕现代法律制度。

    而是因为她的姐姐。

    谢昭其实也感谢她的父母弟弟对她这么狠,毫无余地的狠。

    这样就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非常简单,只有纯粹的恨意,双方一直在诅咒对方去死。

    她的心里对他们没有一丝留恋,一丝同情,他们之间是最纯粹的仇人关系。

    就算对他们采取任何手段,她都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

    但是她姐姐和父母的感情不是这样的,姐姐既怨怼又爱着她的父母。

    谢昭有时候想,她的父母对她这种超出常理的恨意,应当不完全是因为她的性别。

    因为他们表面上对姐姐还算不错。

    至少从谢昭有记忆的时候起,爸妈极少打骂姐姐。

    他们绝不会给谢昭买新衣服,但是偶尔会给姐姐买。

    谢昭生病时,他们只会幸灾乐祸,但姐姐生病时虽然妈也会骂她几句不死是想磨谁?但还是会给她吃药看病,并不会放任不管。

    家里有一点好东西,比如西瓜,自然是紧着唯一的太子弟弟先吃,但剩下来的也可以归姐姐。

    自从姐姐因为长得漂亮能到大城市去当模特赚钱了爸妈对她的态度那更是180度的转变,变得极其客气。

    他们逢人就说姑娘有出息又孝顺。

    姐姐偶尔回来,他们也会特地炖鸡汤,这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弟弟才有的待遇。

    所以当姐姐辛辛苦苦赚的钱被她爸赔掉的时候,谢昭劝她姐姐不要再给他们钱,姐姐也只是痛哭之后说他们虽然偏心弟弟,但对她也有好的时候。

    偏爱,就说明对忽视的那一个也有爱。

    姐姐认为父母是爱她的,虽然这份爱很少。

    这点爱就像在大冷天当中的一点点温暖,倘若冷到麻木从来不知道温暖的滋味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一点暖给她希望,让她想靠近热源。

    谢昭认为这不是父母对子女的爱,而是奴隶主对奴隶爱。

    南方奴隶主有的也会对奴隶很好,有的奴隶会忘乎所以。像飘当中斯嘉丽的黑人嬷嬷跟主人亲近,甚至把自己当做家庭的一份子。

    姐姐是一只金光闪闪的肥羊,谦和恭顺的奴隶,任劳任怨被他们压榨,在这个身份下他们是爱她的。

    现代文明社会早已废除了奴隶制,姐姐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吸血的家。

    谢昭无时无刻不想逃出生天,可姐姐并不会。

    她从来都不是笼中鸟,从来都没有笼子可以困住她,但是她自己放弃了飞。

    父母的爱,她以为的爱像红线一样捆住了她的脚,她像风筝,不管飞到多远的地方都会被这条红线拉回来。

    谢昭知道姐姐是自愿地献祭,她不认为那是压榨。

    她在家庭当中总算找到了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式,因为不是儿子,因为从小到大都被忽视,所以她一直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渴望被需要的感觉。

    姐姐给钱的时候,他们会说:“姑娘真孝顺,真懂事,打小看这孩子就争气,爹妈真是没有白疼你。”

    姐姐生气不愿意给钱的时候,他们会说家里如何的困难,弟弟年幼。

    “我们做爹妈的都是为了你们小辈才操劳得病。我们辛辛苦苦到现在是为了谁?现在姑娘翅膀硬了,嫌家里穷了,觉得爹妈是累赘了?你不管我们,我们可怎么活得了,不如大家死了干净。”市井出身的老头老太,看起来都老实巴交,实际最擅长一哭二闹博同情。

    从来都被视为不重要没有用的女儿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全家都指着她活呢。

    这份沉重的责任让她有时痛苦,有时欢喜。

    奴隶诚心认为奴隶主爱她,把她当家里人,所以心甘情愿地放弃自由身。

    姐姐赚钱不容易但爹妈不仅好吃懒做,还喜欢打麻将输钱。他们不想让谢昭上学,但又重视儿子的教育,家里条件不允许还要把不成器的弟弟送到什么贵族小学去读书。

    姐姐怨恨他们作践她的血汗钱也常常气得痛哭大骂,但年迈的父母又是下跪又是痛哭扇自己耳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祈求她原谅时,她又会心软。

    与温柔恭顺的姐姐相比,谢昭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条无时无刻都咬死他们的恶犬。

    他们恨她但又有几分畏惧她,所以一直想摆脱她。

    在谢昭还在上中学时,有一天周末她母亲破天荒地亲自跑到学校里来,一反常态对她极其热情。

    跟谢昭说她姐姐在城里等她,要接她一同去看姐姐。

    在路上她还要给谢昭买新衣服,谢昭当时就起了疑心。

    她见过村里人杀自己的狗时,也会对狗讲几句好话,让它吃点饱饭。

    母亲越是热情温柔,她就越是鸡皮疙瘩直起,知道这是要对她动手了。

    果然谢昭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妈拉她去旅馆休息。她磨磨蹭蹭假装去上厕所不肯上楼,然后就偷听到了她妈在跟一个老男人打电话。

    谢昭从只言片语中很快推测出来,她妈想把她卖给老男人结婚,两人讨价还价最终谈好了5万块,虽然价钱不高但这样好换一笔彩礼给她儿子,又能摆脱谢昭这个恶小孩。

    那老男人恐怕就在楼上等着呢。

    谢昭拼命地跑,但是她妈的余光已经看见了她,身强力壮的悍妇一个健步冲过来抓她,就像抓一条瘦骨嶙峋的狗。

    她拼命地尖叫着救命,旅馆外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拼命向路人求救。

    “你鬼叫什么?”她妈当街就甩她一个耳光。“叫你逃课不听老师的话。”

    有骑自行车的人停下来看热闹。

    “我教训闺女哩,这小孩逃课。”她妈又上来两个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妈教训女儿,非常稀疏平常的事。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热闹,觉得没什么意思都散开了。

    谢昭已经看见那老男人从楼梯上远远地走下来,他倒也不着急,只是微笑旁观着。

    他知道这是即将卖给他的狗肉,马上就要杀了,不急这几分钟。

    谢昭像一条瘦弱的狗,死命在砧板上挣扎,她突然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向了她妈。

    她妈没有料到一个营养不良的黄毛小丫头突然有这么强的力量,这是求生的力量。

    谢昭狠狠将她踹倒后爬起来发疯地往大街上跑。

    她一路撞到好几个人,但她没有向他们求救,她不信任他们,只要她的母亲出现,他们一定会让她跟她妈回去。

    一个母亲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呢?

    太荒唐了,肯定是小丫头不懂事,编排自己的父母。

    这是她跑得最快的时候,这是逃命。

    谢昭一路跑到警察局报案,她母亲和老男人很快就被抓住了。

    警察狠狠地批评了她母亲,告诉她未成年人婚姻是无效的,逼迫未成年少女结婚也是犯法的。

    他妈唯唯诺诺,支支吾吾低着头,一副老实像。

    说了她几句便潸然泪下,扑通跪倒。

    “警察同志都怪俺没文化,俺不懂这些。”

    谢昭冷眼瞧着,她这副泼妇撒泼的戏码,她可太熟悉了。

    “俺也是为了闺女好,我们家里穷怕苦了她,想让她早点有个依靠。”

    “从前结婚不都是家里做主吗?我们做爹妈的也是想孩子好。”

    “才知道这是犯法的,以后再也不敢做了。”

    她妈认罪态度过于良好,几句话把警察一噎,难听的话也说不出来什么。

    “没有文化也不能犯法,不要太愚昧了!”

    她妈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好了孩子,你妈妈知道错了,跟她回家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是家务事,也不能把她妈怎么样。

    严肃批评教育过,嫌疑人已经痛哭认罪,这事就到此为止。

    “我不跟她回家,她一定会再卖我的,他们会打死我的。”谢昭冷静道,“暴力干涉婚姻自由是犯刑法的,我要起诉,我要让他们坐牢。”

    她妈听到坐牢二字立刻嚎啕大哭将头往桌子上撞,其他人都来拉她。

    “不活了,我现在就撞死算了啊。”

    “儿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就在外人面前这么编排你亲娘啊,娘对你多好你都忘了。”

    “我不过是对你管教得严了点,你就这么恨我,亲闺女都恨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冷静点,平复一下情绪,不要在这里闹。”工作人员想拉她,被她猛地一把甩开。

    悍妇有的是力气。

    “让我去死!她就是想逼死我!我死了她就高兴了!”

    虽然她假装嚎啕大哭,但说话连贯清晰,句句痛斥谢昭不孝,没有良心,冷漠至此,要对亲娘痛下杀手。

    “小姑娘,你妈妈是做了错事,但她也知道错了。你妈妈只是受限于受教育程度低,但心里肯定还是爱你的,只是表达的方式出大了问题。”

    “你现在一时生气,叔叔能理解。但是话不用说的那么绝嘛,别再刺激她了。那毕竟是你亲妈,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以后也会后悔的。”

    “做父母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思想也有问题。肯定是不对的,我们也严肃地批评教育她。但是毕竟是你的亲妈呀,都是一家人,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嘛,互相体谅一下就过去了。”

    “让她签个保证协议就是了,她要是再对你不好,你就报警嘛。我们一定严肃处理她。”

    “各退一步,互相体谅。想想你妈生你多不容易,没有她怎么有你呢?她犯了错误也给她一个改过自信的机会嘛。”

    他们围着谢昭,字字句句都在说理解她的愤怒,理解她的痛苦。

    理解到最后还是劝她和解。

    和解。

    克洛诺斯吃宙斯可以和解。

    李靖砸哪咤的金身烧他庙宇让他永不得超生可以和解。

    父母大过天,父母就是天理。

    诸神都可以和解,你谢昭又凭什么不行?

    “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她妈哀嚎一声,以头抢地。

    她是天生演员,乡镇表演老艺术家,撒泼扯皮,几十年摸爬滚打出来的演技。

    与冷漠一言不发的谢昭相比,其他人对她的同情已经开始转移。

    “你这不是没事吗?你妈是犯了错误,但罪不至死吧。”

    “你们要吵回家里去吵去,别在这没完没了了。”

    和解?

    绝不可能。

    “那你现在就去死啊。”谢昭微笑,一个小女孩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死在等谁呢?等我动手吗?”

    她蹲下身,低头看她母亲。

    “我跟你回去可以,不过我告诉你,我回去就杀你老公,杀你儿子,最后杀你。”

    “我要当你面,把你宝贝老公跟宝贝儿子的头砍下来。”

    这句话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她妈发出了一声怪叫。

    “你们都看到了?她是怎么对我的?”

    “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呢?犯法的事情能乱说?”其他人赶紧制止她。

    “好了好了,孩子也是说气话,你们都消停点吧。”

    她妈假装气得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所有人又慌忙去掐她人中摇醒她。

    一团混乱。

    直到姐姐的出现终止了这场闹剧。

    谢昭一直站在人群外,不管她妈怎么哭天喊地,不管其他人怎么好言相劝冷眼讽刺,她都没什么表情,好像事不关己。

    直到看到姐姐,她担忧地看着自己,抚摸脸上的伤。

    “小妹,你受伤了。”

    谢昭终于落下泪来。

    “我必须要杀了他们。如果我今天不杀的话,我早晚也会杀的。”谢昭的手拼命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激动。

    她只有十几岁,她只是个中学生,她还不会熟练使用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姐姐也痛哭流泪。

    “小妹从此就跟着我过了,反正她的学费生活费一直是我出的,你们就放过她吧。”

    她跪在她妈面前。

    她妈张了张嘴还想表演。

    “给你儿子积点德吧!”姐姐发怒了。

    她妈不愿意得罪摇钱树的大女儿,而谢昭又太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恶小孩谁知道会不会杀人?

    所以他们有些不甘心,但就此作罢。

    谢昭这人是死是活,从此与他们再无关系。

    姐姐对于谢昭而言,如同母亲一般,全心全意的培养她,支持她。

    她成绩优异,为了让谢昭有更好的发展,姐姐送她到国外去。

    临走前,姐姐突然跪在她面前祈求她一件事。

    “小妹,我知道爹妈造了很多孽,很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报复他们。”

    “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大有作为,只要你远走高飞,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他们造孽多端,也不会有好下场,你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吧。”

    谢昭能顺利逃出升天,少不了姐姐的帮助。

    甚至是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牺牲,她爹妈权衡利弊才肯放过谢昭。

    谢昭明白,姐姐仍然爱着父母,她有时怨恨他们,但又离不开他们。

    这几个畜生对于她而言只是纯粹的仇人,谢昭可不把他们当亲人,但是这些畜生毕竟是姐姐的亲人。

    “好,我答应你。只要他们不来主动招惹我,找我麻烦,我不会对他们做任何事,你就放心吧。”

    谢昭当时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反正她是飞出去的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就让这些畜生自生自灭吧。

    可是她哪里想得到后来事情急转而下,姐姐被害意外死亡,她的父母贪掉了姐姐留给她的财产,还为了钱替杀人犯隐瞒证据。

    谢昭想到姐姐的遗愿已经一忍再忍,直到今天这些不要脸的畜生居然敢找上门。

    “谢总,你也不想让人家知道你是谁的女儿吧?”

    “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做呢,那我也只好告诉所有人了。你出生就是个丫鬟的贱命,居然还敢装千金大小姐。”

    老头的眼睛突然膨胀起来,越来越大,大的可以吃人,他眼中的她缩得越来越小。

    他居然胆敢威胁她,她还需要时间,至少要24小时她资金才能到位,才可以正式发动收购,现在她不能暴露身份。

    谢昭的办公桌抽屉里有枪,但没有消音器。

    棒球棍打下去也许可以让他脑浆开花,但是有些沉,也许水果刀比较趁手。

    谢昭思索着,不如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老头没文化,但老头有着市井小民的警觉。

    “谢总,如果我们父子不能安全出去的话。我家婆娘还在乐乾公司等着呢。”

    他在笑,只有半边嘴在笑。

    “你可以有考虑的时间,但是要尽快,因为你也知道,你娘的嘴比较快,什么话都说得出。”

    谢昭抬头,老头背后那张农神吞噬其子的画,神正长大了嘴,孩子的血滴了下来,好像从画框中涌出来。

    对不起姐姐,谢昭心想。

    我必须打破对你的承诺。

    但是你别怪我。

    我到这一步都是被逼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