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好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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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抬腿,将脏兮兮的鞋子翘到她镀金的玻璃桌上。
他下巴一抬,指了指对面墙上的钟得意地一笑。
“谢总,指针指到十,如果你再不给我们一个说法,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威胁了半天,老头也有些渴了。
他见谢昭没有给他们端茶倒水的意思,便伸手自己拿桌上的果盘。
“ 娃,快点吃,带走吃。”老头一边往嘴里塞果子,一边把剩下的果子往包里揣。
“爸,这个要削皮。”小畜牲还挺讲究,把火龙果从老头嘴里夺下来。
他翘着二郎腿一边从桌上摸来水果刀削皮,一边看着谢昭。
“二姐,爹妈生你养你可不容易呀,这爹妈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爹妈,我们过得这么苦,你一分钱都不贴补我们。这么多年了你从来不尽一点做子女的本分,从不孝敬爹妈也就算了,还常常威胁我们。”他苦口婆心,“你一个女人家这么歹毒,对自己亲爹娘都这么心狠,以后哪有婆家敢要你。”
“你弟弟说的是。”老头把果肉往桌子上吐。
“你姐姐那么温柔孝顺,你比不上她半分。爹妈再有什么不是,也是我们生了你,你的命就是我们的。没有我们给你这条命,你哪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做人不能忘本,你连自己的亲爹娘都不孝顺,以后还怎么侍奉公婆?”
“闺女你说说,你虐待自己亲爹娘唉,这哪个男人听了不害怕,哪个男人敢娶了你这个母老虎?”老头看着谢昭,一副推心置腹想劝她迷途知返的样子。
“看你在外面装模作样那劲儿,当什么股东不股东的,折腾这么半天不还是想找个好男人嫁吗?你男人以后要知道你这样对爹妈不孝还不休了你?爹不过是小时候打了你几下,你就记恨到现在,那你男人以后要打你两下,难不成你还恨他?”
老头嘴里嚼着火龙果含糊不清的,又扒开香蕉皮,往嘴里塞。
“不是爹教训你,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来了,你说你爹没文化,但我可知道女人出嫁前从父,嫁后从夫,夫死了要从子。
这是我们的优秀传统,你不要自以为留洋了,就忘了根。”
“未进化完全的畜生。”江慈轻飘飘地开口了,他说的是中文,普通话,干净清晰,像电影里的配音。
由于他的声线过于优雅平和,沙发上的两个人一时没听出是骂人。
“你说谁呢?洋鬼子!”小畜牲先反应过来。
“不是说二位,你们可比不上畜牲。”江慈冷冷道。
他们怒视着他。
一个长得像电影明星的男人。
一个骂人时文明平静的不会上蹿下跳的人。
这种上等人的傲慢刺痛了他们的自尊。
谢昭抬手,制止了江慈。
从刚才她的父亲弟弟开始轮番给她输出女德教育,谢昭就一言不发,脸上也很平静。
这过分的安静,让老头有些警觉。
“闺女,你就由着这洋鬼子这么欺负你爹?”
“这不会是二姐找的小白脸吧?”小畜生上下打量江慈。
他是一个底层的没有任何女性愿意多看他一眼的男人,他恨所有女人拜金不愿意跟他这样的老实人,但又羡慕有钱人自认为变成有钱人女人就肯跟他了。
所以他最痛恨的还是世上所有英俊的男人,女人居然不为了钱都肯跟他们。
不要脸,下贱。
他骂谢昭。
老头也认同他儿子:“你出国就出国,怎么这么不检点?”
“你跟洋人胡搞到一起,以后生出了杂种污染我们华夏的血脉。”
他痛心疾首,“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两个女儿都出去卖。你姐姐好赖还卖出钱来了呢,你呢?你就倒贴着小白脸,鸡都不如!”
谢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看平淡如水的新闻节目。
老头见谢昭毫不反驳他,因为戳到了她的痛处,让她羞愧难当,便更来劲了。
“也怪爹你之前没有教好你,姑娘,你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三从四德,这种优良美德你可不能忘记。”
“看你现在是虚心改过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爹也原谅你,什么威胁呀咱也别弄得那么难听。你呀,你要知道孝顺爹妈帮扶你弟弟。现在你条件好了,也要让我们和你弟弟一起住过来,享受天伦之乐。再给你弟弟找份工作,你弟弟虽然没有什么大学问但有能力,也能帮你减轻点负担嘛,你把重要的事儿都交给他来做,什么股东就让他来当好了。
你一个女人家何必这么辛苦呢?此外啊,姑娘你也要知道检点,不要跟这些洋人胡搞,出嫁之前把名声都搞臭了。这样以后才好找个老实本分的好男人嫁了,好好伺候公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啪,啪,啪。”谢昭鼓掌,“说的真是太好了。”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抽屉旁,拿出一副透明的手套戴上。
“抽根烟?”谢昭递烟给沙发上的两位畜生。
老头见谢昭态度软了下来,以为她被自己拿捏住了。
“我虽没有文化,但也活了大半辈子。我吃过的盐比你们走的路还要多。”老头咧嘴,一口黄牙叼住了香烟,他向江慈抬了抬下巴。
“你来伺候我抽烟。”
江慈看向谢昭,谢昭冲他略微点了点头,两人的眼神迅速交换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江慈也带上了透明手套,他拿出打火机点了烟之后又交到老头手上。
老头把玩着镀金打火机,“这是个好东西,这玩意儿也怪值钱的吧。”
“爸,喜欢就拿去吧。”谢昭微笑。
“姐姐让我孝顺你们。我没有做到,确实是我的不对。”
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纯金项链,纯金耳饰,还有还有手腕上的纯金蛇镯。
“一点见面礼,希望爸笑纳。”
“闺女早这样咱们何必扯得这么难看呢?这就对了嘛。”老头喜笑颜开,把这些金子往自己的包里塞。
“可是我就算答应了爸的条件,如果妈还不同意在旁人面前乱说,我可怎么办呢?”
“她敢。老子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老头说,“一会儿我就打电话让她坐车从乐乾公司回旅店去就得了。”
“那么现在就请爸打电话吧。”谢昭将老头的手机递到他手上。
“现在怎么打?口说无凭啊,姑娘你可不能光嘴上说说。”
“二姐,你先在你公司给我安排个工作呗。再给我们汇钱,把房子转到我名下。”
谢昭突然尖叫一声,保镖们立刻冲到门口敲门。
“谢小姐出了什么事?”
“我的首饰价值连城,你们持刀抢劫,这可是重罪,可以判25年。”谢昭低声靠近老头。
她嘴角带笑,但眼睛没有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是我现在就叫警察,还是你现在打电话?”
“你要栽赃陷害啊?”老头大怒,他想把金子从包中倒出来。
“不要动。”江慈拿过打火机,啪嗒一声按开,蓝橘色的火苗在他掌心腾空。
打火机靠近了窗帘。
“打火机上只有你的指纹。”他的语调不急不慢。
“纵火在这里是A级重罪,本来该死刑的,现在改为终身监禁。水果刀上只有你儿子的指纹,持刀抢劫关25年,还是当纵火犯终身监禁。就看你喜欢哪一种咯。”
江慈的语气温和柔软,眼睛似笑非笑地弯了起来。
“贱女人!”小畜牲叫道,谢昭抡起烟灰缸就往他头上一砸,砸得没声了。
老头见儿子被砸了,心疼得要跟谢昭拼命。
“谢小姐,你在里面还好吗?我们要进来了。”保镖们在门口敲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快点打电话吧。”谢昭微笑,吐出两个字,“爸爸。”
等老头挂了电话,他怒视着谢昭,“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当然。”谢昭微笑着看他,然后突然提高声音尖叫:“救命啊,有人要杀我,有人抢劫啊。”
保镖破门而入。
“贱人,你不讲规矩。”小畜牲趁乱一下跳起来抬手狠狠甩了谢昭一巴掌,猝不及防,她脸上多了一道红印。
老头被保镖们一下按到在地,抓了个人赃俱获,而小畜生敏捷地从保镖中间逃了出去。江慈追出了门外。
“这些歹徒持刀抢劫,差点谋杀我。你们先好好教训教训他,然后报警。”
保镖们把老头拖拽出去,一路拖到无人走廊上。
老头嘴里一直在不干不净地骂她。
谢昭缓慢走到他面前,一脚踏在他脸上。
“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你敢诬陷你亲爹,造了反了。”老头痛骂道:“你这没有良心的贱胚!我不信了,没有王法了,颠倒黑白,我要告你去,我要告你去。”
不错,不错,这老头的文化水平还能说出颠倒黑白呢。
谢昭蹲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是黑就是黑,我说是白就是白。你搞搞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有最好的律师,不要说警局,就是司法部都有我的朋友。”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而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非法入境企图黑下来当非法移民的流浪汉,居然敢和资本家叫板?”
“我诬陷你?在这里你觉得你说话谁会信?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你尽管去告我吧,去吧。”
“再好心告诉你一点残忍的真相,父亲。我就算是现在亲手杀了你,也能无罪当庭释放。”
“狗仗人势!”老头叫道。
谢昭直起身,抬脚就狠狠踢了他的头一下。“用错词了爸爸,这是仗势欺人。”她微笑。
“还等什么?动手!”一秒后,谢昭的脸冷了下来。
保镖们一拥而上,连踢带踹。
老头很快就从痛骂改为哀求,“看在你姐姐的份上。”
她小时候就是这么被打的,不论她怎么痛苦,他都不会停手。
“我平时给你们发的钱太少了吗?今天这么没力气?”谢昭冷眼旁观,“谁第一个把他的腿打断,我给谁奖金。”
小畜生一路逃,逃到了走廊尽头只有一片开着的大窗户。
江慈站在他身后,缓步走来。
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他,江慈的脸上带着平静温柔的笑意。
“别杀我。”小畜生被这笑容搞得不寒而栗。
“你打了一位女士,这是很不礼貌的。”上等人的语调。
“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小畜生直往后躲。
江慈只是笑了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站在他面前,拿起手机打了电话。
“需要救护车,出了点意外,有人意外从二楼掉下去了。”
“多严重吗?不清楚,也许会瘫痪吧。愿上帝保佑他。”
小畜生张开嘴,想尖叫,回应他的只有耳边的风声,他口袋当中的金子与他一起掉了下去。
“等会儿警察到了,我们要录口供。”谢昭见江慈远远地走了回来,她看着他,你明白该怎么说吧。
远处是一声声的惨叫,江慈站在她身边,两人一起站在背光处,阴影里,并肩而立。
“遇到持刀抢劫,只好见义勇为。”江慈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散漫看她。
“你是好市民。”她弯唇一笑。
第102章 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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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接受过训练,知道该往哪里使力气。
老头身上的骨头估计快要被踹断了,但脸上依旧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不沾。
警察要来,所以他们不打脸,这样乍一看过去就没有明显的重伤。
他抱着头蜷缩到墙角,从奋力骂街到哀求,声音已经越来越弱了。
谢昭的弟弟被江慈从楼上推了下去,当然从2楼摔下去楼层并不高,他运气不错,没有摔断脖子也就不至于死人。
他从绿化带上滚下去猛砸到了水泥地上,也许是身上骨头碎了,他哼哼唧唧地叫苦喊娘。
“不会是内脏出血了吧?还是脑震荡?”简伏在谢昭耳边问,“谢总,看这人叫的挺严重的,这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尽管公司的窗帘全部拉上,摄像头全部关闭,这个区域已经清场,但万一公司当中的员工不小心看到总怕是不好。
“这不是没死掉吗?他既然能叫的这么响亮,一定是很健康。”谢昭无所谓地弹了弹指尖上的灰。
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声从楼下传来。
“行了,你们找人去把他拖过来。”谢昭蹙眉说,“在那边鬼叫让人听到了像什么话。”
小畜生像破塑料袋一样被人拖着腿在地上拖拽了过来。
他哼哼唧唧,嘴里三句喊疼,七句骂谢昭。
谢昭抬了抬下巴,两位保镖把他架起来,她二话不讲上去就是两个耳光。
打得他一下就闭嘴了。
但他仍瞪着一双牛眼睛死死看谢昭,那眼睛就像剑一样,想把她来回捅死。
这眼神谢昭再熟悉不过了。
小时候,姐姐不在家里,爸妈逼地位最低的谢昭照顾他,陪太子读书。
但不论什么事,哪怕无事发生只要他一哭,谢昭就得挨揍,并且被惯上恶毒姐姐欺负了弟弟的罪名。
甚至弟弟明明吃饱了,还非要抢她的食物吃,吃到撑吃到吐,在家长眼里也是谢昭的罪过,是她有心机,故意害自己的亲弟弟。
她就是全家免费的出气筒,由于她爹妈多少白天有事要忙,所以使用频率最高的是她的弟弟。
人之初,性本恶。何况她弟弟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有权利让别人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非常上瘾。
所以只要他有一点不顺心,他的爷爷奶奶就像太监跟宫女一样,只要太子一声令下,立马左右开弓打谢昭哄大孙子。
不过还好,这对老东西归西得早,她爷爷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家里只有他和奴隶谢昭两个人。他使唤奴隶出去叫人,谢昭当然没去。
他给她取名叫夭夭,从她一生下来他就巴着她死,给她取的名字也是像催命符一样催她快点死。
“老东西,那就看咱们谁先死。”在别的家庭其乐融融祖孙和睦的时候,谢昭小小年纪就已经和他们开始互相诅咒。
所以他发病喊救命的时候,谢昭冷眼旁观,甚至有几分想笑。
他往门旁边爬,想爬出门去,她就把门锁上,硬是看着她爷爷抽搐在地,活生生咽了气,才硬挤出几滴眼泪来跑出门喊人。
而爷爷死后,她的奶奶又被恶媳妇她妈给轰了出去。
至此弟弟帐下就少了两位得力干将。
白天只有谢昭看着他,自然没少揍他。她虽然吃的少很瘦,但因为干活多力气大,把养尊处优的弟弟按在地上死踹。
当然白天报了仇,晚上她只会被爹妈打得更狠。
不过自从谢昭长大了一点,敢拿刀站到她爸床头威胁他,爸妈也不敢随便打她了。
并且他们极度害怕谢昭这疯小孩哪天把他们的宝贝儿子给砍死,毕竟她挨了骂之后,总是一言不发,但晚上他们总能被磨刀的声音吵醒。
所以有一次弟弟再撒泼无理取闹想让大人们教训谢昭给他出气时,他爸在恐惧下直接给了他一耳光,让他不要再搅了。
父爱如山,打他是想保他的命,可太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恨毒了谢昭。
自从他没法再打谢昭,弟弟就总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这样卑贱的奴隶也敢害我挨打?
你这样卑贱的奴隶,生来就该被我打的,你居然敢反抗?
这是一种混合的愤怒,鄙夷,加上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的好弟弟真是有能耐。”谢昭低声冷笑道,“从楼上掉下来都是毫发无伤呢,既然你身子骨这么结实,那就再掉几次好了。”
“反正二楼很安全,你横竖是死不了的。”
太子的脸总算因恐惧而扭曲。
“姐,求你了姐。”
谢昭眼皮一抬,保镖把他拖走,往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拖。
他奋力大叫:“二姐!你看在大姐的份上,你想想大姐啊,我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呀,她可疼我了。你把我折磨死了,她的鬼魂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傻,他很清楚谢昭的软肋在哪里。
他对姐姐的态度也不怎么样,虽然是不敢打她,但凭他在家中至高无上的继承人地位,那也是想骂就骂。
姐姐倘若劝他好好读书,不要瞎玩,他有一堆脏话等着骂她。
不过长大点他要钱时态度最好罢了。
只不过姐姐跟他年龄差更大,平时见面也少,也只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所以懒得跟他计较。
“你这么记挂她,可真是姐弟情深呢。”谢昭柔声笑道。
“你一定是很想念她吧?”
她的声音混着风声。
窗户大开,他已经被拖到了窗台上,半个身子在外面,只要保镖一松手,他就会掉下去。
他点头如捣蒜。
“想,我太想大姐了,大姐对我最好,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弟弟,我一直对不起她。”
“大姐死得太冤了,倘若她还活着,我也不至于到这步。”
“既然你这么心疼姐姐,那你去下面陪她吧。”
谢昭平静地看着弟弟。
保镖的手略微松了松。小畜生大半个身子都掉到了窗台外面,只有一只脚被握住。他的脸色发白,像被开水烫到的牛蛙一样,叫了起来。
这时江慈快步走到谢昭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昭略微思索了一下,她抬手,小畜生从窗户外面又被拖了回来。
江慈说这里人多眼杂,这么多保镖看着,如果真闹出了人命,恐怕难以交代。
不要忘了,等一会儿警察就到了,不要节外生枝。
江慈刚才推她弟弟下楼,但是确保了四下无人。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在追这个抢劫犯,而抢劫犯在逃跑过程中狗急跳墙不慎坠楼。
但是现在谢昭让保镖扔人下楼,那是另一回事,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谁知道保镖和谢昭是不是一条心的。
这里有一个杀人悖论,越是上位者越不需要亲手动手杀人。但倘若他必须除掉某个人,却反而是亲自动手最安全。
因为中间的环节越多,涉及的旁人越多,那么其他人出卖他的风险就越高,他顺利逃脱的几率就越小。
谢昭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冷静,实际怒火中烧。
从出生以来的新仇旧恨,从出生以来的怒火让她烧晕了头。
她今天做的所有决策,未必是最理性的最优选。
这一点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每一次她要除掉某个人都要经过缜密的计划,但这一次时间仓促,没有太多时间给她计划了。
仓促的决定未必是好决定,绝不能留下隐患。
为了跟这些贱民,畜生赌一口恶气,而让自己惹上法律官司可绝对划不来。
他们的贱命可没有她的名誉值钱。
她得有个周全的计划,除掉他们。
江慈站在她身旁,他就像镇定剂,他必须一针下去,让她保持冷静。
说实话,当看到谢昭被他们气得指尖发白,浑身发抖,他也血往上涌。
面对这样折磨虐待两个女儿的男人,江慈一时间也恨不得杀了他。
但是这是绝对不行的,现在他们在文明社会,没有万全之策就直接动手非常非常愚蠢。
他是心疼谢昭,希望她能报仇,但首先他得确保谢昭能从这件事当中全身而退。
谢昭看了一眼江慈。他清凉的绿色的眼睛正看着她,她因愤怒而滚烫的心,突然就像被冰镇了一下,理智缓慢回笼。
谢昭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边老头已经被打得说不出话来了,江慈向她摇了摇头。
“把两个抢劫犯扔一块儿,等待警方处置。”谢昭思索片刻决定停手。
等纽约警察冲进来,让犯罪嫌疑人不要动时,这一老一小的确是动弹不得了。
*
出警速度慢,谢昭等了很久才到警察局。
前台接待他们的警察很胖,穿着NYPD的暗色夹克,撅着屁股挤在办公桌上,他从长桌那边推了一张表格给她,让她先填表,把个人信息都填好。
然后又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察过来请他们单独问话,以确认是否该立案。
以谢昭以往的经验,他们会问很多非常详细的问题,得把话说圆了,不要露出破绽。
成功的谎言需要确切的细节。
江慈走到长办公桌前,拖开椅子,让谢昭先坐下,然后坐到她旁边。
棕色皮肤拉丁裔盘头发的女警察对谢昭微笑。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她接了一杯水递给谢昭,“放轻松点,你现在很安全。”
“我们需要关于案件的具体细节。现在请再次描述一遍,时间,地点,被抢劫的金额。”坐在她旁边那个金色卷发的年轻男警察,有些不耐烦地猛敲着电脑键盘发出嗒嗒嗒嗒的噪音。
“发生在公司,我不记得具体的时间。”谢昭说,“我当时没有看表。”
“下午也许是三点多吧。”江慈说。
“为什么没有具体的时间,你们公司的摄像头没有记录吗?”
“我们的摄像头当时并没有在录像状态。”谢昭说。
金发卷毛警察猛地把头从电脑后面伸了出来,“为什么把摄像头关掉了?”
他的双眼紧盯着谢昭,非常警觉的眼睛。
“因为最近我们基金公司里出现了商业间谍,我之前去巴拿马出差,但本来有一笔谈好的,板上钉钉的大业务就是因为身边有人泄密而被抢走了。”谢昭直视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这段话半真半假。
她本来和沈先生谈好的合作,的确被人截胡了。
与此事有关,莫名变成了商业间谍的江慈听到此话有些不安地往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了点。
“所以我刚出差回来就想在公司里面排查一下,关掉摄像头,是为了引蛇出洞,看谁在没有录像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异动。”谢昭一本正经地说。
“嗯,有关商业机密。”金毛卷发点点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那么请问你和犯罪嫌疑人认识吗?为什么会允许他进入到你的公司呢?这种看上去就很危险的流浪汉,你们的保安怎么会没有把他拦下来呢?你们公司那么多的保镖在,他是怎么会和你进入到一个封闭空间,并且能成功打劫你的呢?”
他抬眼,一连串的问题向她进攻。
“算是今天刚认识的吧。”谢昭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我是乐乾集团的董事,今天我在乐乾公司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他是我们慈善项目的帮扶对象,也是这个时候他盯上了我。”
“我们谢总热衷慈善,对需要帮助的人都比较热心肠,所以犯罪嫌疑人也是利用了她的这份善良。”江慈说。
“嗯,确实有这种情况,好心做慈善,但是被流浪汉杀的案例。”金发卷毛抬眼看了一眼江慈,“请问你是她的什么人呢?”
“助理。”江慈说。
他的视线在他们之中晃了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般好心的女性确实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盘发的拉丁裔女警察说,“所以这个犯罪嫌疑人是以慈善作为名头进入了你的公司,你也因为他是慈善项目的帮扶对象,所以好心接待了他,对吧?”
“没错。我们基金公司也经常有一些慈善项目,所以接见各种人都是很常见的。”谢昭说,“因为要照顾到这些需要帮扶者的自尊,我一般都不会让太多的人在场,怕他们会不自在。”
支开所有人,没有了目击证人,她才好毫无顾虑的殴打她爸和她弟弟。
她言辞恳切,眼中有光。
如此人文关怀,让两位警察肃然起敬。金发卷毛对她的攻击性也小了不少。
“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让你感到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请你尽力地完整回忆并描述一下犯罪分子对你的整个犯罪过程。”
“我好心地接待了他们,在休息室里。”谢昭说,“然后他们就提出一些非常无理的要求,比如让我必须立刻就给他们在这里找到工作,并且买房子给他们。我表示了拒绝,并同意给他们一部分捐助,但他们毫不满足,反而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开始要挟我立刻把身上的所有值钱首饰全部交给他们,不然就捅死我和我的助理。”
江慈点头佐证她的说法。
两位警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因为太过害怕也不敢大喊救命,怕他们立刻杀我。”谢昭垂下眼,声音变低,“我赶紧自觉地把身上的首饰,金子的耳环,项链,手镯全部都交了出来求他们放过我们。”
“但没想到他们拿完东西之后还不愿意放过我,试图点火烧死我们,这时候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于是拼命大声呼叫,幸好门外的保镖们听见了就赶紧冲进来救了我们。”
谢昭落下泪来。
蒙太奇式谎言,把真话与假话掺着说,把真话剪辑过之后放出来。
“非常遗憾听到你们这样的遭遇。”女警察给她递纸巾。
“他们的凶器作为物证,我想刚才警方都已经收集起来了。”江慈说。
反正水果刀和打火机上只有他们的指纹。
“你们放心,我们不会放过犯罪分子。”金发卷毛警察说,“不过还有一点需要你们再描述一下的。”
“那个年轻的犯罪嫌疑人是怎么从楼上掉下去的呢?”
“他抢了金子,然后还打伤了谢总试图逃跑。”江慈说,谢昭很及时地抬起脸来给他们看,素白的脸上出现的红印未消。
“于是他从休息室中往外逃的时候,我就立刻跟了上去,跑了没有几步路就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大窗户,原本就是开着的。
然后,他慌不择路,企图跳窗逃跑。我试图抓住他,但没有抓住。”江慈一边思索一边说。
说的太顺畅,容易像假话。
“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的人在旁边?”
“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保镖当时都还在休息室里忙着逮住另一位嫌疑人的犯罪证据,和保护谢总。”江慈非常确切地说。
卷毛警察很谨慎,还想再问一问。
但是问得越细对谢昭他们越不利,但凡有哪一句话说不好,对不上就会有些麻烦。
“谢小姐。你今天怎么会到这儿来?”一个高个子的中年黑人警司从办公室当中走了出来。
“警司,好久不见。”谢昭站起身与他握手。
“我今天倒霉,被两个流浪汉打劫了,在这里做笔录呢。”
“笔录做完了吗?”他和气地问。
“我描述完了,不过警官们还有些问题要问。您手下的警官都非常的认真,专业。”谢昭微笑。
听到此话,警司立刻会意,“还问什么?别来回做这些无用功,耽误别人时间。就按人家说的,把报案调查报告写好不就完了吗?”
金发卷毛警察还想再开口。
警司又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江慈,“江先生,好久不见。”
“以前他在刑事犯罪科的时候,老来这里走动。你们是新来的,不认识他也正常。”
“警官们严谨是好事。”江慈冲卷毛警察微笑说,“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案件不能留下疑点嘛。”
“差不多也没什么可问的了。”金发卷毛听到他是检方的人,客气了不少。
“流浪汉打劫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些人渣败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关进去就老实了。犯不着多浪费我们大家时间。”他起身开始收拾文件。
“不过这两个罪犯被抓了之后,说话我们也听不懂,要不要给他们派个翻译再审审?”
警司白了他一眼。“你今天是太闲了?没事做你就自己去学外语与他们沟通。什么玩意儿还给他们配翻译?”
“那调查报告——”卷毛警察问。
“犯罪分子狡辩什么?有什么重要的?调查报告就按照受害人说的写嘛。”警司没工夫和他们多谈。
他朝谢昭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小姐进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吸烟区。
警司伸手亲自给谢昭点烟。
谢昭吐出烟圈,叹了一口气。
“谢小姐有什么困难?作为朋友我一定帮忙。”警司说。
“今天这两个打劫犯严重威胁到了我的生命安全,还屡次威胁要杀了我,我怕他们被放出来后会对我不利。”
“绝无可能被放出来呀。这些人肯定得老老实实坐牢。”
“但倘若他们不肯认罪怎么办?”谢昭蹙眉。
如果他们抵死不认罪,万一检方那里证据不足,未必会起诉,他们被关一关就放出来了。
“放心好了,他们一定会认罪。”他笑道,“到我这儿来,这些罪犯还敢嘴硬?我会让他们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游乐园能让他们免费一日游的。”
“有你们这样充满责任感的警官们,保护我们市民,我当然放心。”谢昭说。
“我们之间不必客气。”他说,“我不会忘记谢小姐对我女儿的帮助。如果不是谢小姐慷慨,我女儿治病的费用我们怎么拿得出来。”
“谈不上慷慨。”谢昭轻轻吐了一口烟。“这只是慈善,警司。”
玻璃上印着她的倒影,远远的审训室中传来了惨叫和吼叫声。
她的影子在微笑。
“只是慈善。”
第103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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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逮捕令。我们从你们的住所里搜出来这些,你愿意解释一下吗?”
一只黑色的手按住几张照片从审讯桌那一端推过来,而桌子的这一边突然不见了嫌疑人的身影。
谢昭的母亲被逮捕了。
她死活不肯坐在桌边接受审问,而是身子一扭从椅子上滚下去披头散发地往地上一躺。
只要有警察靠近她,试图把她拉起来,她就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我一把年纪了,你们都欺负我一个老太算什么本事。”
“凭什么抓我?凭什么?”她撞开一个试图扶她的胖警察,然后纵身一下扑到审讯桌上,把桌上的文件通通掀翻到地上。
谢昭站在审讯室的门外,隔着玻璃看她。
多年不见,老艺术家的表演从内地扩张到海外,却依然这么程式化没有进步。
谢昭需要老太作为人证,指认她丈夫和儿子犯了持械抢劫罪。
24小时后就会提审,他们需要足够多的证据。
不过看着架势,可没那么容易。
“女士,请你配合一点!”警官厉声道。
老太听不懂他们说话,但见他们疾言厉色,也有几分畏惧了。
“冤枉啊,冤枉。”
她被训了之后开始痛哭,却也始终没有滴下几滴眼泪来。
“可怜我老太一直是个老实本分人。你们逮捕我干什么?我儿子呢?”
可惜装可怜这套在这儿没用。
里面的警察对老太鳄鱼的眼泪熟视无睹,他公事公办地说:“我再讲一遍,现在你的儿子和你的丈夫是持械抢劫的嫌疑人,我们怀疑你是同谋,请你配合调查。”
怕老太听不懂,他们让江慈给她翻译。
江慈一句一句地讲给她听后,老太蓦地眼珠瞪大了。
“我儿子不可能犯罪的呀!”她刚平复一点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我家儿子再老实不过!从小到大懂事的不得了。那个大人不夸他好没有比他更乖的娃。”
“你们把我儿子关到哪里去了?还我儿子!”这下是真急了,老太一下扑到最近的女警察身上扯着人家的衣服领子。
“快还我儿子啊!”
“我的儿,你的命真苦啊,有人要害你!”
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儿子被逮捕那还得了?警察算什么居然敢关她儿子,老太疯狂跺脚像一只撒泼的母鸡,扯着女警察拼命晃,她倒是很有力气。
其他警察赶紧上去把她拖开。
“你们是要逼死我老太啊!好啊,你们杀了我算了,杀了我吧!”老太试图抱住一个警察,把头往他身上撞。
“反正我儿子没了,我跟你们拼命!”
终于熟悉的一哭二闹的环节结束了,到了第三步上吊环节。
老太为什么敢撒泼,因为她是常胜将军,只要她胡搅蛮缠,正常人一般都不敢惹她。
尤其是公职人员,对一个要死要活的老太讲道理讲不通,打她又绝对不行。
只能忍着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惜她的招数有着地域化限制,这里没有以和为贵,这里更不会有人容忍她。
老太没有等到纽约警察们劝她冷静,劝她消气。
而是等来了一脚踢中背心,老太被踹倒,双手反剪到背后,头被压在地上,抬都抬不起来。
“你翻译给她听。告诉她,她这是袭警,是犯罪!”警官严肃地说。
“女士。袭警罪可是要坐牢的,你是想被关五到十五年吗?”江慈说。
美国警察在执法时公权力很大,可不是人民公仆能跟她拉拉扯扯,如果在警察们执行公务时,执意不听从警察指挥而且对警察动手与警察有肢体上的冲撞,都会构成妨碍司法或袭警罪,通常面临六个月至一年的牢刑,如果继续攻击严重的话会判更久。
因为确有法律法规明文规定“在没有对方的同意下触碰到警察或使用武力威胁到警察都属于袭警罪。”
老太以往那一套推推拉拉,泼妇撒泼在这里都会被指控袭警。
“我还是劝你配合一点吧,得罪警方可没好处。这里的警官们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江慈蹲下身俯视着她,好像是好心提醒。
“你是想现在就坐牢吗?和你丈夫你儿子一起?”
老太一听到她要坐牢,立马就老实了。
既不寻死觅活,也不痛哭流涕了。
“现在愿意配合调查了吗?”警司开口了。
还没等江慈翻译,老太立刻抢在他前面说。
“我配合,警察同志,我配合。”
“那就请坐吧。”一左一右两个警察把老太拖到椅子上,让她坐好。
“我亲自来审问她,你们有别的事要做就先去忙吧。”其他警察陆续离开了审讯室,门关紧了。
审讯室当中只留下了警司,作为翻译的江慈,还有老太三个人。
冰冷的银灰色的审讯室。
单面的玻璃镜,里面看不到外面,但外面能看到里面。
谢昭站在单面镜前看着自己的母亲。
墙被漆了绿漆,整个审讯室的环境让嫌疑人们的心理上产生压抑压制。
银色的金属长桌反着偏绿色光。
警司从地上把文件捡起来,啪得往桌子上一拍。
老太刚被踹过,知道他的厉害,吓得往后缩了缩。
“这些照片你认得吗?”
他一张一张地翻给老太看,全都是谢昭的照片。
“你们居住的地方为什么有这么多受害者的照片?一定是你们早就盯上了受害者。你们是不是早就想蓄意谋杀她?蓄意抢劫?”
“动机是什么?为了抢钱。受害者她是一位好心又富有的慈善家,你们是她所关注的慈善项目的帮助对象。所以这种情况下你们既有机会接近她,又有机会实现犯罪目的。”
他完成了自问自答,自认为逻辑很通畅。
江慈认真地把所有话都翻译给了老太。
“不是啊!”老太扯着嗓子大叫,“冤枉啊,绝对不是这样啊。”
她又试图从椅子上滚下去,跪到地上连连磕头,对着黑人警司高喊:“黑大人明鉴,小人冤枉。”
江慈努力忍住笑意。
“叫你不要动!”警司怒了,他又把老太拖起来,拿手铐将她靠在桌子上。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讲废话。”他把警棍拍在桌上。
“你们收集受害者的照片是否是蓄谋已久,拿她当做犯罪目标?规划犯罪行为有多久了?进入我们国家是不是就是为了犯罪?”
老太歪着头听完江慈的翻译。
“这是我亲闺女的照片啊,警官!谁家有自己亲闺女的照片是犯法的?”老太说,“我们来这儿就是找我们姑娘的,怎么你们美国的法律找自己亲女儿也要坐牢?”
“你说受害者是你的女儿?”警司本来一脸严肃,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谢昭参加某个峰会被拍到的。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无袖白色套装,带着澳白珍珠项链,手上捏着暗色蛇纹皮革手拿包,黑色猫眼墨镜挡住了冷漠的眼睛。
女性参会者很少,她在一众穿黑色西装的男性中非常显眼。
她背脊笔直,走在所有男人前面,把同行衬成了跟班。
这张被抓拍的照片气势压人,很快就进了无数新闻稿,从财经栏目到时尚指南。
警司捏着照片,比对着,详细地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老太。
这老太粗俗不堪。
面对警察还撒泼装痴,胡搅蛮缠,甚至连警察都敢打。
“女士,你不能因为肤色一样,就随便把人家当做你自己的女儿。”警司笑道。
山鸡说自己是凤凰的妈,这怎么能有人相信。
他从桌上摸出纸和笔。
“好了,别装疯卖傻了。现在快点交代吧。”
“我说什么?你们是想屈打成招啊!冤枉啊,现在连看自己女儿都是犯法了!”老太闹道。
警司听她连连称谢昭是自己的女儿,言之凿凿。
他不禁看向江慈:“这老太太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他以前工作中和江慈打过交道,知道江慈是测谎的。
“应当是装的,装精神有问题,想逃避法律责任。”江慈说。
警司大怒:“你再敢拖延时间试试呢。不要自以为你是一位女士,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他拿出警棍指着她,“你现在不讲,那就再也不要讲了。”
“最后一次问你,你们的犯罪动机是什么?怎么实施犯罪过程的?”
老太知道要被打了,赶忙道:“我交代啊。我老头和儿子就是去找女儿要钱的。我这闺女嫌我们穷,怕别人知道我们是她爹娘。所以我家老头就告诉她,如果她不掏钱给咱们,我们就把她真实的身份给抖出来,让她没脸。”
“我们逼她拿钱也许态度是不大好了。但也是她的问题更大吧,她那么有钱,都从来不孝顺自己爹妈,爹妈和自己的弟弟都在过苦日子,她也不肯救济一点。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闺女。”
“难道在美国让子女孝顺爹妈也是犯罪吗?”
警司本来还打算拿笔记呢,听她说完把纸一撕团成一团砸在她脸上。
“胡说八道!”
他的耐心已经被这老太耗尽了。
“这样,你直接在这文件上签名吧。”他已经不想再和她废话。
反正她丈夫和儿子的罪名已经写好,只要她签名指证即可。
“我不签!”老太非常警觉。
“女士,你刚才袭警已经是犯罪。还好警司宽容大量没跟你计较。你现在这么不配合,那也只好立刻拘捕你了。”江慈恐吓她道。
“你们能这样审我吗?我要律师,我有权利要律师吧。”老太不傻,她看过电视剧。
“你当然有权利要律师了。”江慈和气地说,“不过律师来了性质就变了,现在我们还只是在友善地谈话,你还是一个自由人,但倘若律师来了,你就是合谋的犯罪嫌疑人。”
“我相信你没有伙同你丈夫和儿子犯罪吧。”他微笑。
“我老头和儿子没有犯罪!你们想屈打成招,就尽管打死我这老太婆吧!”老太叫道,“反正我一把年纪也活不久了,你们想要让我害我儿子是绝不可能的。”
“是那个贱人报的警是不是?”老太终于反应过来肯定是谢昭报的警。
“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害自己亲爹妈呀,你这丧尽天良的贱人!”
“谢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她一副烈女撞长城的架势,把头往审训桌上砰砰得撞。
警司揉了揉眉头。
这老太不会真有精神病吧?从她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在骂人撒泼,做一些离奇的举动,难以沟通。
揍她倒也可以,但是这老太看起来也不太经揍。
何况老太性子如此刚烈,要真的现在在这人来人往的警察局撞死了多少也有点麻烦。
警司有些求助地看向江慈,江慈也有些束手束脚。
这老太太又刁又坏,屡次害谢昭。
但偏偏江慈绝不能碰她。
因为她毕竟是一位女士,又是一位老年女士,以江慈的教养是绝对做不出打女人的事,更何况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太。
他只能嘴上恐吓她,但恐吓老太坐牢,现在也不管用了。
两个男士你望我,我望你,都知道不好直接动手。
老太察言观色得意极了。
“在哪里都要讲王法的吧,我们一家从来老实本分。没有犯罪,就是没有犯罪,逼我们,打我们也没用,我是绝对不会认的。”
她翘着嘴角欣赏警司和江慈两人脸上难看的神色。
“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们一家!”
“谢昭,你这个贱人滚出来!你来杀我呀,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呀!”
“没良心的贱货!居然敢害你亲爹,害你亲弟弟。我可不怕你,有本事你来杀你老娘!”
老太像公鸡一样,扯着嗓子高声鸣叫。
突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外面的强光照了进来,暗室中的几人眼睛被刺了刺。
谢昭站在门口。
鸡叫终于迎来了太阳。
“也许是语言上有些沟通障碍,我看由我来当翻译,单独与她聊一聊,告诉她现在问题的严重性。”谢昭平和地对警司说。
“也好。”警司松了口气,他被这神经病老太搞得有点头晕。
“你也出去吧,辛苦你们了。”谢昭对江慈说。
“这里的录像和录音是关闭的吗?”她看向警司。
“早就关闭了。那我们就在门外看着,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们再进来。”警司说。
从外面的单面玻璃可以看到里面,老太也被手铐铐住了,一时不会对谢昭的安全产生什么影响。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鸡叫声瞬间消失。
“怎么样,你一喊我我就出现,是不是给足了你面子啊。”谢昭从阴影里一步一步走过来,顶光照在她脸上,她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眉目看不分明,只有鼻尖有一点光。
“之前我们母女分别是在警察局,你打算把我卖给老男人,我打算让你坐牢。”谢昭声音轻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没想到啊。时隔多年,咱们在异国重逢,又是在警察局。”
“你老人家千里迢迢地过来。从中国的警察局到美国的警察局,横跨太平洋。 ”谢昭笑道,“妈,你难道不觉得,你和坐牢这件事有着不解之缘吗?”
*
“呸。”老太往她脸上吐了口口水,“昧了良心的烂货!”
“谁家的姑娘这么下贱,要让自己的亲娘坐牢?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老娘好心让你活到现在,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谢昭不以为杵地一笑,拿纸巾擦了擦脸,慢悠悠地转到她对面长桌的另一端,拖开椅子坐下。
“女士,你在异国他乡,有些文化差异搞不清楚状况也正常,我就好心好意地为你解释一下。”她抬眼看向老太。
“我呸,烂货,你在这里装模作样什么?”老太拒不配合,“你现在有钱了,长本事了连警察都敢买通了!你要联合这些外国佬来陷害你亲爹娘呢。”
谢昭并不理她,自顾自地说,“你的丈夫和儿子呢,涉嫌有预谋的持械抢劫,这在纽约是非常严重的罪名。而你作为知情人士,如果想要摆脱合谋的罪名,就该站出来指证他们。”
“你做梦去吧,烂货,老娘就是现在被你们打死,也不会出卖我的亲儿。”老太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你是一定会的。”谢昭的脸上带着笑意,她摸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从桌子那端推到老太眼前。
照片里她的弟弟正躺在白色的担架上,眼睛闭着不醒人事。
“你对我儿做了什么?你对你亲弟弟下毒手了?”她尖声惊叫。
“你的儿子抢劫,在犯罪途中企图跳窗逃跑,结果不慎从2楼跳下,现在重度昏迷。医生说也许会出现严重的颅脑损伤或者脑死亡。”
谢昭说。
老太发出一声惨叫,立刻朝谢昭扑过来,但手铐铐住了她。
谢昭端坐着纹丝不动。老太像恶犬一样,在离她还有一寸的地方狂叫着,但因为被拴住了,就是咬不到她。
“希望你搞清楚一下眼前的状况,医生是绝对不可能免费给他治的。如果要治那就得掏钱,如果不掏钱那就等死。”
“我可以好心出钱救他一命。那得看你表现。”谢昭轻描淡写道,“你儿子的命全在你手上。”
老太叫道:“你好歹毒的心,你要你弟弟坐牢,他岂不是废了。”
“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老公和儿子具体犯下的罪。”
“在纽约,持械抢劫通常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被归类为一级抢劫或二级抢劫,这取决于犯罪行为的具体情况,例如使用了致命武器、造成严重伤害或涉及车辆盗窃。比如你家老头和儿子,就是使用了刀。最严重的情况,即一级抢劫,被视为B类暴力重罪,可判处最高25年监禁。你要知道,就算你不肯指证他们,他们也要坐牢坐满25年。证据充足,不差你一个人证。”谢昭一条条给她解释。
“更何况你家老头和儿子还是预谋犯罪。这与临时冲动犯罪的区别可以在量刑阶段影响,尤其是在认罪协商或者是判决时法官的裁量。再加上持刀进行抢劫的行为本质上风险高且暴力,判刑是一定会往最重判的。”
“25年?我家老头岂不是要死在监狱里面了。”老太略有些松动,也不顶嘴了。
“所以我给你提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谢昭说,“如果你家老头和儿子抵死不认罪,那么情节恶劣就会被判的更重。但是如果你们识时务现在就认罪,你也作为人证指正他们,你们改过态度良好的话。那么还有一条生路。”
“警方现在已经捉拿了他们。等案件进入法庭,他们会被控一级持械抢劫。”
在法律程序中,辩诉环节,检察官会为被告提供了一个认罪协议。
谢昭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们认罪态度良好,表现出悔意,积极改造,积极配合执法机构。那么认罪协议可以提出以减轻刑期交换认罪,这能大大降低监禁时间,也许能减少到10到15年。”
她得让他们赶紧认罪,接受认罪协议,不能到庭审那一步,因为如果上了法庭一切皆有可能发生,谁知道陪审团会不会突然发疯认为他们无罪。
更何况如果上了法庭,老头跟她弟弟一定会把她的身份给抖得到处都是。
她需要他们永远闭嘴。
“报告已经写好。”谢昭把文件递到她面前,把笔递给她。
“只要你现在签名,你的儿子就能有救,并且你老公儿子只用在监狱里坐个十年牢,如果表现好,也许几年就能出来了。”
“如果你现在拒绝,那么你的儿子现在就会死,并且你的老公会在牢里待25年。你听明白了吗?”
“谢昭你不得好死!”老太死死盯着她。
“没你儿子死得早。”谢昭笑道。
“我就只能求你吗?”她冷笑,“只要我给乐乾集团的陈总打个电话,你猜猜看他对你是贱种的这个信息感不感兴趣?愿不愿意出钱买?”
“你当然只能求我,因为你被拘留在这儿是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外面的,你袭警也许会被关上几个月。而你的儿子生命垂危,你硬气,你等得起,你儿子可等不起。”谢昭平静道。
“你陷害我们,你满嘴谎话,你编的这个故事以为能瞒得掉所有人吗?”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谢昭叹气,“到了现在,故事有没有漏洞并不重要。因为你们并不重要。”
“异国流浪汉的名誉清白谁在乎?”
“更何况你们这些畜生有什么名誉清白呢?”她的笑容很淡,“家暴该判多少年?试图拐卖未成年女童该判多少年?试图协同性侵该判多少年?替杀人犯作伪证该判多少年?”
“你还真以为你们清清白白呢?”
“妈,你们早该坐牢的,而且是牢底坐穿啊。能给你们延迟到今天已经是你的福气了。”她恳切道。
“看在你姐姐的份上,真的要这么逼死她的娘吗?”老太坐着,在谢昭的目光中身子越来越矮。
“我已经给了你很好的选择。”
谢昭再一次将笔推到她眼前。
“如果你现在不接受,那么过时不候。”
老太最终是签了字。
谢昭推开门将签署的说明交到警司手上:“现在所有证据都完成了,物证人证齐全。”
警司点点头,一声令下。
警察冲进去,将老太逮出来,“女士,现在我们以袭警罪正式拘捕你。”警察开始练米兰达警告。
“谢昭!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烂货!”老太在地上爬。
谢昭对她的攻击无动于衷,她本来就不可能放他们出去。
一家人当然要齐齐整整的在监狱里呆着,才合她心意。
在她收购的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万一跑到外面胡说八道坏了她的事可怎么办。
“你弟弟你不救了吗?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他本来就没事,我救什么?”谢昭耸肩,什么生命垂危,只有一张照片,剩下全是她编的。
“表子生的。”老太骂道。
“不就是你吗?”谢昭俯视着她微笑。
老太的眼中浮出了一丝嘲弄,虽然她现在跪在地上,但身影仿佛突然高大了起来,膨胀到塞满了整个房子。
“当然不是我。”她恶毒地笑,“你的亲妈是一个疯女人,在村上牛棚里的那个疯女人。”
她的这句话像子弹一样擦过谢昭的耳廓,谢昭的脑子轰然一下。
疯女人,村上人说那个疯女人,颠三倒四的,她不会讲话,但会讲英语。
他们都说她是疯子,她被关在牛棚里满脸都是泥,但有的小孩在那玩说疯女人算数算得很快,从没见过算得这样快的人。
就算是家里开店做生意的算数也算不过她。
“把她带走,别在这里生事!”警察们将老太拖起来。
老太看着谢昭哈哈大笑。
充满着仇恨的笑,父母对她从小到大超出了常理的仇恨,她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理由。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江慈上前扶住了她。
“这死老太婆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谢昭转身问江慈。
江慈沉默了一会儿。
“至少她坚信这是真的。”
第104章 我是谁
*
隔着玻璃,江慈等待着。
穿着橙色衣服的囚犯鱼贯被警察带了过来。
老头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的对面,江慈拿起了墙上的电话用眼神示意他也接起来。
时间有限,他们没有很长的通话时间。
老头不动,隔着玻璃用眼睛咬他,可是已经咬不动了。
江慈垂着眼睛平静地看他,修长的手指在电话上啪嗒敲了两下。
他绿色的眼睛寒冷,带着隐忍的不耐烦。
这是警告。
被谢昭教训过一轮,又在警察局被教训过一轮,老头知道不能再吃眼前亏,他带着恨意拿起了电话听筒。
“在这里过得很舒服吧?”江慈说。
老头的嘴像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想骂他和没出现的谢昭,但看到他身后站的警官,又没敢骂。
“希望你记住这种舒服的感觉。我马上会问你一些问题,你要回答。”
老头鄙夷地翻了他一眼,留给他白的眼珠,白得发青。
江慈淡声平静地说:“如果你不配合,那么你今晚和你的儿子就会收到更全面的照顾。”
“如果你们想体验一下全身只有头能动是什么感觉,就尽管试试。”
“我配合。我说。”老头恨谢昭,也恨面前这个外国佬。
但是暴力让他低头。
谢昭想来质问老头关于她生母的事,江慈提出代替她来,因为谢昭和老头一见面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为了避免刺激到双方的情绪,也为了避免套不出一点有效信息,他代替她更合适。
“你的儿子是你的亲儿子吗?”江慈问。
“废话。”
“那你的女儿燕燕也是你的亲女儿?”
江慈先问一些基础的问题,建立他说真话的基线。
“我苦命的女儿哦,你死得好惨!你如果活着,那个不孝女怎么敢把我们父子送进监狱哦。”老头唱戏道。
“那么谢昭呢?她真的是你的孩子吗?”江慈紧盯着他的双眼。
老头蔑视他,对他的问题不屑一顾。
对方对质问表示轻蔑,这说明问得的确戳到了痛处。
但是这其中很复杂,不能确定是老头与谢昭没有血缘关系,还是老头太恨谢昭从心底否认她是自己的孩子。
“你的太太也坐牢了,罪名是袭警。”江慈说。
老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恼怒,但没有别的太多情绪,就像听到家里从不宠爱的狗被别人逮住了一样。
自己损失了财产自然是不高兴的。
但她的重要性也仅此而已。
“你的太太,她生下了你的儿子和你的女儿燕燕。对吗?”
“当然!”
“但是她并不是谢昭的母亲,对不对?”江慈说。
“胡说八道!她当然是谢昭的母亲!”老头大怒。
对提问生硬的重复,在母亲这两个字上音调升高,说完话之后单肩抖动。
他在撒谎。
“那么我们来谈一谈,你村上有一位精神失常的女士。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我还没有描述具体是谁,你就不认识?”
江慈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厌恶和逃避,这一般是问凶手认不认识受害者时会看到的表情。
“她并不是你们村上本地的人对不对?”
老头沉默,拒绝回答。
“她有很高的受教育水平?”
依然沉默。
江慈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非常可怕的答案。
“这位女士是被拐卖来的,并且被你或者说被你们逼疯了。”
“她才是谢昭的生母。你们拐卖并且迫害一位知识分子,然后一直虐待她的女儿。”
老头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突然砸了电话,高举手臂扑到了玻璃上。
“滚!滚开!死远点!”
他恨不得从玻璃当中穿出来扑到江慈身上。
老头不知道,玻璃其实保护住了他,不然江慈现在会把他掐死。
警察不得不上前把老头治住拖走。
“别问这种人问题,你得不到任何答案的。”旁边一位警察过来劝江慈。
我已经得到答案了。江慈心想。
只是这个答案让他的胃拧在了一起。
*
村里的那个疯女人。
没人知道她姓氏名谁,家住何方。
至少谢昭不知道。
她从小就一点都不关心村里邻居的家长里短。
她也几乎不和同龄小孩玩耍。
她小时候感兴趣的东西同龄人理解不了。
学校的老师曾屡次来到他们家家访,说她的智力远超出常人,绝不能浪费,一定要好好培养。
老师竭力劝说她的父母把她交给学校,送她到更大的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天才班。
她的教育资金可以不用家里出一分钱,只要她的父母点头签字同意。
谢昭的父母当然是不同意,他们是监护人,他们有权利这样做。
“死丫头比鬼都精,你要是再敢喊老师来家,看不打死你。”
每一次老师走了,她妈就会脱下鞋子,拿鞋底刷她的脸。
“不需要钱,妈,不用你们掏一分钱的。”谢昭是个硬骨头,极少求人,这是她极其难得的恳求。
没办法,他们不签字,她没法去。
“你自己去跟老师讲,是你自己不要去的。”
她扇到手酸了。
鞋子落在地上,啪嗒一声。
谢昭的心永远地沉了下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她。
她是被监护的儿童,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谢昭站到老师办公室里。
老师温声道:“你不要担心你父母,我们肯定能说服他们的。天底下哪有爹妈不为孩子好呢?”
阳光寂寂的,有尘埃在光中浮动。
桌上白色的书页,在阳光中过爆,抹去了字迹。
谢昭的表情也被阳光抹了去。
她开口了:“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的。”
她的声音涩而哑,几乎发不出声。
老师仍然在劝她,我们这里的学习程度已经给你提供不了任何的帮助了,你留在这里就是浪费呀。
“我想好了。”这4个字她说得轻轻松松,却有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
老师听明白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呢?”谢昭走到门外,听到办公室中在窃窃私语。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父母呢?
为什么她会出生在这个地方?
谢昭真恨。
谢昭的同桌是小学老师的女儿,她经常带很多课外书到班上来读。
谢昭很羡慕。
有时候同桌心情好,会借给她看一看,倘若心情不好就会打开她的手,不允许她看。
“你的手太脏了,别把我的书给摸坏了,我爸爸会不高兴的。”
“可是我洗过手了。”
“你骗人,你的指甲里还有泥呢!”小女孩儿尖利的声音引起同学们哈哈大笑。
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永远洗不干净的手,永远得不到的书。
谢昭真恨。
小时候,她时常幻想着她的父母另有其人,有一天会从天而降来接她回家。
当然已经二十九年过去了,谢昭早已忘记了小时候不切实际的梦。
谢昭坐在落地玻璃前,俯瞰着曼哈顿城。
身后有开门的声音响起。江慈走到她旁边。
谢昭看向他,江慈对她点了点头。
一个字也不用说,她心里已经清楚了。
江慈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开始在失踪人口数据库当中查找。
谢昭没有动,只是看着窗外。
她对那个疯女人的记忆实在不多。
只知道疯女人被关在牛棚里,她挺年轻,衣衫破烂,好像平时会有好心人给她一点剩饭菜吃。
为什么要关着她呢?
他们都说疯子会打人,所以关她。
有小孩说疯子的牙都掉光了,很可怕。她想一定是被关她的人打的。
他们害怕疯子反抗。
但平时谢昭上学放学,远远地经过她,倒没见过她打人咬人。
那疯子与其他精神不正常的人不大一样,她比较安静,有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时候喜欢在地上比比画画。
有时候她甚至把自己的饭菜倒在地上画。
没人知道她画的是什么。
谢昭唯一的一次与她的接触,是她放学回来路过牛棚。
疯子用奇怪的声音喊住了她。
谢昭回头,疯子从自己残缺的碗中把剩下的一个馒头企图塞到谢昭手上。
谢昭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疯子呆滞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讨好的笑。
“你的书给我看看。”她居然说了一句很连贯的话。
疯子是想用这半个馒头来换来谢昭手中书的阅读权。
但谢昭哪里敢给她呢,她手上的书是一本英文的物理学通识,是她的老师借给她的,这本书很难得到,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生怕折了一个书角。
交给疯子看看?
她万一等一下发了疯,把书给撕坏了怎么办?
但疯子的眼中满是渴望,鬼使神差的,谢昭有一种她读得懂的感觉。
“你只能看一眼,马上就得还给我。”
疯子乖巧地点头。
谢昭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随时准备从她手上把书抢回来。
疯子拿到书,居然突然摇身一变,变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或者说她拿书时的那种神态表情,突然让谢昭想起了学校里的老师。
疯子很听话,只是翻了翻就又还给谢昭。
正在谢昭惊叹于她如此正常的时候,疯子开口了:“这个版本的不好。”
她的语调非常平静。
果然是神经病啊。谢昭心想。
“你要好好读书。”疯子非常温和地对谢昭说,就像他们很熟一样。
这是疯女人对谢昭说的最后一句话。
过了一段时间,牛棚就空了,没人知道疯女人去了哪里。
有人说疯女人掉湖里了,有人说疯女人逃跑了,有人说疯女人的家人找到她,把她接走了。
邻居们也有人说这疯女人确实也苦命哦,年纪轻轻就发了疯,又被关到这个地方来。
这穷乡僻壤,有不少娶不到媳妇的男人,也有指望疯子能传宗接代的。
造孽,她本来家庭条件挺好的,绝不会到这儿来。有人偷偷说。
当然这只是谢昭听到的只言片语,她当时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
牛棚附近空了就很清静,谢昭有时候也会来这附近休息思考。
她很快就发现牛棚当中唯一的那一面坚固的墙上被刻画了很多的奇奇怪怪的符号。
她是个很有好奇心的小孩,于是研究那面墙。
“看啥呢丫头,那都是疯子乱画的。”周围有人笑着提醒她。
谢昭还是把那些符号全都记了下来,后来还复刻到了纸上。
那些符号是什么呢?
小时候的她一直都没有想通。
后来也没再去想了。
不过她的记忆力很好,这些符号隐藏在了她记忆的深处。
时隔多年,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谢昭的脑子中。
谢昭站在窗边,她的脑子不断在回忆,符号在她的脑海当中跳跃。
突然,她冲到了玻璃桌边,将杯中的矿泉水倒在桌上,拿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飞快比画。
“我这里好像有些进展。”江慈的鼠标停了下来。
谢昭好像完全听不到他说话一样,仍然在玻璃桌上疯狂地写。
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的符号被她猜出了真正的模样。
从前写在牛棚砖墙上的,时隔十几年,现在出现在了她的玻璃桌上。
这是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
流体力学,流体动力学的基础。
“没错,没错。”江慈跑到她身边,给她看他查到的东西。
当然正常人如果找失踪人口,一定是大海捞针,不知道找到哪一年才能找到。
江慈是动用了特殊的搜索手段。
他老妈只是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没有断其他的。
失踪人口
谢青云,女。
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计算流体力学,多物理场模拟领域。
原来她在牛棚的砖头上,在地上一直写的是这些。
被囚禁,被毒打,她忘记了一切。
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
物理学家发了疯,但记得这个。
也许不止是这个。
谢昭的名字是她的姐姐后来给改的,姐姐坚定地一定要改成谢昭。
她原来不太懂为什么。
现在想来,姐姐多少知道点什么。
原来她的母亲叫谢青云啊,在她头脑还清醒的时候,也许说过自己的名字,也许说过她女儿的名字。
大约45.7亿年前,在一个坍缩的氢分子云内,太阳出生。
青云的女儿叫昭。
她的名字本该叫谢昭。
第105章 犹豫
*
玻璃桌上的水渍折射着阳光,这些符号在迅速消退。
谢昭从前看过的奇幻电影里,魔法世界的母亲即将死亡,因为放心不下还是婴儿的孩子,于是临终前种下保护咒语。
这是母亲最后的礼物。
据说,决定智商的8对基因来自于x染色体。
远超常人的智商是谢青云留给谢昭的礼物。
这是母系基因的力量,是她的保护咒语。
从教育资源极其匮乏的泥泞之地,到MIT物理系,到哈佛商学院,再到华尔街。
来自母亲的咒语保护她度过一切困难险境。
她最后一次见到谢青云时,一直像疯子一样被人嘲笑的母亲突然非常平静地叫她好好读书。
疯子的神情从来都是神神叨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就是讨好的,想要求别人给她点吃的,要不就是恐慌,怕被人打。
谢昭从未在疯子脸上见过这样镇定的表情,她看书时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她常年被关在牛棚里佝偻着背,但这一刻她的背脊仿佛挺直了。
谢昭看电脑屏幕上关于母亲的资料,只有寥寥几笔。
看时间线,她远早于同龄人毕业于加州理工,又在极年轻的时候就当上了副教授。
谢青云这样的天才,天之骄子,难道就被那些愚昧的野蛮人折磨疯了?
这个女人是一位老师,是一个学者,而这些野蛮人将她的价值视为配牲口,把她搞疯只为了让她生出下一个雄性牲口。
谢青云来自于文明,她代表着文明,她传播文明,最终湮灭于充满兽类的森林。
谢昭不甘心。
她那样聪明的人会不会是装疯呢?
春秋战国时,孙膑被陷害私通齐国,挖去膝盖骨,最后装疯卖傻使庞涓放松警惕得以逃跑。
从古至今装疯卖傻,都是摆脱敌人的有效策略。
谢青云被困住了,拐卖可不是哪一家的事,她不是第一个被拐卖来的女人,也不是村上的唯一一个。
这是共同犯罪。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监视她,都要迫害她。这些人也知道买人是犯罪,也知道自己的罪行不能暴露,所以绝不会让她这个受害者逃跑。
这种情况下她是否是装疯卖傻,寻找逃跑的机会呢?
谢青云最终下落不明,也许是逃出生天。
谢昭明白这种概率其实很低,但她还抱着一丝希望。
她完全不在乎母亲后来有没有找她,也并不在乎现在能不能与她相认。
她只希望谢青云还活着。
她只希望那个聪明的有理想的女人还活着。
她们不需要见面,只要抬头看的是同样的宇宙就足够了。
谢昭笔直地坐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几行字,好像在读几万字一样,很久也读不完。
江慈看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心痛。
正常人难过时会哭泣,愤怒时会大叫,高兴时会大笑,也许表情的幅度不同,但多少脸上会有些细微的波动吧。
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是最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小朋友小时候哭是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比如饥饿,比如生病难过,是为了生存下去。
但倘若哭会被毒打,笑也会被毒打,任何情绪被敌人捕捉到就会招致灾祸。
那么孩子就会学会不流露情绪,这是生存策略。
江慈想拥抱她一下,但伸出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像是哀悼。
“如果说老头拐卖女性是为了要一个孩子,为什么你出生了他却那么恨你呢?”他隔了一会开口了。
“他的老婆生的是姐姐已经是一个女儿了,所以老头拐卖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儿子,可最后又是一个女孩,他当然很愤怒。”谢昭说,“如果知道是女胎,他们早该把我堕掉,节省粮食。”
谢昭看着他绿色的眼睛,“传香火,传宗接代,你明白吗?”
“我知道这个概念,但我真的难以理解。”江慈说,“为什么有的人宁可犯着重罪也要搞所谓的传宗接代,这完全违反科学。”
传宗接代,必须生儿子,儿子才是香火,儿子必须生孙子,一代一代传下去。
“父系基因怎么传宗接代?这是自欺欺人的诈骗。”
“根据遗传学,只有母系的线粒体DNA基因才能准确可靠得传下去,万世一系。”
“线粒体DNA在遗传过程中不受父亲的影响,由母亲传给女儿,女儿再往下给她的孙女们。只有母系血脉才能延续,千秋万代。”
“所以只有女性生女才能传宗接代,如果非要说香火这个概念,那么只有性别为女才是。这个事跟父亲儿子都毫无关系,完全没有男性什么事。这是一个最起码的科学常识。”
江慈唯一信奉的就是科学,真理不容扭曲。他对蠢人的宽容限度很大,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愚昧的人非要自创一些观点来扭曲客观事实。
他更难以忍受的是野蛮战胜了文明,一个本该是科学家的女人被这种无知的理由,被一群无知的人毁掉了。
你当然不会理解,谢青云也不会理解,谢昭心想,就算同为学者的谢青云对他们阐述线粒体问题,那些牲口也听不懂文明人的话。
野蛮,无知,愚昧就是最大的罪恶。
谢昭要毁灭罪恶。
从虐待她的老头一家,到助纣为虐,协同犯罪绑架谢青云的整个村子。
一个也别想逃。
*
江慈的手机震了震。
“抱歉,电话。”
谢昭扫了一眼,检察官的来电。
她站起身留给他一个单独空间。
“江先生,最近还好吗?听说你之前在拉美遇险,没事吧?”
“反正没死呢。”江慈说。
“那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工作?”
“我以为我被开除了,还是我记错了?”
“那只是在危险时期保护你的冷处理,现在风头已经过了,你可以正常回来了。”
“我没兴趣当线人和我哥哥以撒还有谢昭斗。”
“不需要,线人我们另有人选。”检察官说,“你只要正常回来工作就行。我知道,我之前没有完全信任你,是我的不对,我再次向你道歉。
我们现在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请你回来吧。”
他说得挺真诚。
“如果是正常工作的话,我考虑一下。”江慈说,“不过得等我休假结束,我想先放一段时间假。”
“你要去哪儿休假?”
“回英国。”
谢昭站在隔壁厅里,她并没偷听江慈谈话。她赌他等会儿会直接告诉她。
果然隔了一会儿,江慈走了出来。
他说:“你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你已经帮了不少忙了,接下来我的计划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谢昭说,“对你是一种保护。”
江慈想了想现在那些人已经被控制在了监狱,也逃不出谢昭的手心,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检方希望我回去工作。”江慈说。
“你应该回去。”谢昭说,“虽然我肯定是希望你留下来帮助我。但是如果你觉得回去是对的话,那我也尊重你。”
“但是我希望你仍然住在这里陪我,我不想一个人。”她轻声说。
谢昭坐在客厅中央的软沙发上,挑高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巨大的房子里,任何人类都会显得渺小。
阳光安静地晒在她身上,她的黑色头发被勾了一点金色的毛边。
这是她的宫殿,旷野一样空,只有一位女王。
江慈有些心软。
谢昭以退为进,其实江慈回去对她来说也有好处,只要他还住在这里,那么他就是沟通谢昭与检方的桥梁,谢昭仍然能偷偷从他这里获取关于检方的信息。
江慈明白她的小算计,但他仍然心软了。
可是这是不行的。
江慈现在头脑非常混乱,有些信息量过载,他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理清楚。
他与谢昭自从认识开始,两个人就没有分开超过12个小时,他完全没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仔细考虑所有事情。
谢昭对于他来讲是一位珍视的朋友,他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他对她有没有些超出友谊的感情,他承认也许有那么一点吧,就像早春的树上抽出的新芽那么一点点。
但就算有也不应当存在,他已经拒绝了她的表白,已经亲自把这些芽给拔了。
江慈自认为自己是没有办法为了她去和自己工作的司法机构抗衡,去和自己的家族抗衡。
但反过来也一样的。
如果检方和家族希望他去对抗谢昭,他也不愿意。
就算他们视她为毒蛇猛兽,可毒蛇是他的好朋友啊。
如果所有人都对你寄予厚望,视你为勇士,你千山万水去斩杀邪恶巨大的蛇妖。
可是你与她厮杀一番才发现,她才是世界上最懂你的蛇,她是你最欣赏的聪明蛇,她有时候也很善良,你和她相处最愉快,比和所有人在一起都愉快。
这个时候她就不再是妖怪,或者说就算是妖怪你也喜欢她。
她只是一条也会感到孤单的蛇,你会想说,请你们不要伤害她。
江慈希望在一个美好的适合儿童观看的童话世界,大家都能好好相处,但是这是绝不可能的。
留下来陪她,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我暂时不会去回检方工作。”江慈说,“我也不方便再留下来。所以我回英国去。”
现在立刻撤出战场,从这场斗争中撤出来,是唯一理智的选择。
“朋友已经还了一部分钱给我,我可以买机票了,之前借你买机票的钱,我现在也可以还给你了。如果你这里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今晚就走。”江慈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不想看见她眼中的失望。
“那好吧。”谢昭沉默了一会儿说。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没再说其他的。
她的语调很轻松,平常。但他听出她非常失望,这失望让他又动摇了。
走还是不走,江慈心中开始天人交战。
走不走?他心里几秒钟改变一个主意。
两人沉默对坐了一会儿,谢昭的手机响了。
是索菲亚打来的。
她说话一般没什么正经内容,没什么不能听的,谢昭没有避着江慈直接接了。
“谢总,我老公又找新小三了。”又是同样的台词,不知道重复多少遍。
“这个小三你认识不?”那一端索菲亚气喘吁吁的。
“我怎么会认识,你现在在哪儿啊?”谢昭问。
“我在乐乾公司呢,这个新小三,陈彬浩保护她!我没查到她具体是谁,但我知道她是公司里的员工。”
“这一次不是什么模特明星了,这一次就是他公司里的职员。”索菲亚咬牙切齿,“看我今天就把这贱人抓出来。”
“谢总,你有没有什么线索?你今天来公司有没有看到那个贱人?”
谢昭灵光一现,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啊,她正愁没有法子整治一下叛徒呢。
“这什么小三贱人,这种话不好,不能随便乱说。”她慢悠悠道,“不过我马上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今天在公司里的确听到了些不寻常的事情。”
“有个新来的年轻主编,好像能力非常强,陈总非常赏识,与她表现得很亲近。这个人是他力排众议非要选进来的,就与他在同一个办公楼层。”
“叫什么名字吗?这个我没太关注,记不太清,而且人家肯定也只是正常的工作关系吧。你也不要听风就是雨。”
蒙太奇式谎言,不说假话,但真话不说全。
“工作关系就见鬼了!”索菲亚冷笑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之前居然还胆敢来我们家里。而且偷偷摸摸的和陈彬浩在房间里一待就半天!陈彬浩居然敢骗我,说是谈生意上的事,他跟一个小职员有什么可谈生意的?”
“你还是不要太冲动吧,应当只是误会,要是耽误了他们的正经事可不好了。”谢昭煽风点火道。
“误会?我能误会他?”索菲亚说,“叫文景。好,这小三我已经找到了。敢勾引我老公,我现在就把她给开了。”
“你哪有这个权利开人啊,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这种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谢昭故作着急道。
“我凭什么给他面子?他有给过我一次面子吗!”索菲亚大怒。
一个脑子里只有撕小三是正事的人,一个刁蛮大小姐,她可不会去管这小三到底是真是假,反正她受了气,先撕再说。
“你随便开他的人,陈总会不高兴的。虽然说你是他的未婚妻,但工作上的事你插手不好。”谢昭说。
“他敢不高兴!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他是什么条件?娶了我,他已经是高攀,还敢护着小三?”索菲亚说,“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出来护。他要是向着小三,那就婚约取消!”
听那一头的声音,索菲亚已经气势汹汹地杀过去了。
“对了谢总,明天有午餐宴,如果你有空的话就过来。”索菲亚说,“老头病好了,要回来工作了。”她在气头上,也没有尊称陈董。
“好,我如果有空的话就过去。”还没等谢昭说完,索菲亚就挂了电话。
江慈还在那里抛硬币,正面是回去,反面是留下。
他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知道谢昭又要借刀杀人,之前的那个文景要倒大霉了。
硬币落在手心里,是反面。
那就留下吧。江慈心想。反正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留下来的。
他对于谢昭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我生平最恨欺骗我,背叛我的人。”谢昭说,“这个吃里扒外骗我的叛徒,我要狠狠教训她一下。”
江慈攥着硬币的手抖了抖,还是再抛一遍吧。
第106章 罗密欧
*
“飞机是几点的?”
江慈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谢昭坐到了他旁边。
“凌晨,还早呢。”他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谢昭温声道:“路上的钱还够用吗?”
就这一句话,让江慈刚刚想走的心又开始动摇。
无论是作为老板还是作为朋友,谢昭对他都不薄啊。
虽然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他并不是什么母亲生病,经济窘迫的科学家。
条条道路通罗马,他出生在罗马。
“足够的。”江慈轻声说。
要不还是留下来帮帮她?
谢昭现在就像在茫茫大海上,海上迷雾,海面下,危机四伏。
他可以做她的眼睛,时刻提醒她注意避险,不要触礁。
“一定要走吗?”谢昭说,“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江慈想了想,刚想说我还是退票不走了。谢昭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她公务繁忙,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进来。谢昭赶紧接起电话,匆匆走向隔壁。
“你现在查到沈先生的股份到谁的手上了?”她问。
江慈听得的心一惊。
“你确定?”她的脚步停住了。
谢昭停了几秒破口大骂:“英国佬,世世代代满世界当强盗当习惯了,敢抢到我头上来了。”
“我在意大利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当时陈庆就明显跟他们有的人在眉来眼去。”
江慈在一旁心惊肉跳,当时与陈庆眉来眼去的就是他。
电话那一头又说了些什么,他具体听不清,不过声音听起来好像她的财务顾问比尔。
“什么?我怕他们个屁,我又不是慈禧。”谢昭冷笑,“他们要面子是绝对不肯恶意收购的,我们先动手现在谁不要脸谁就赢。”
她挂了电话走回来,仍然是怒气未消。
“英国佬,祖传的强盗血脉,都不是东西。”
谢昭一转身,看见江慈手足无措地坐在沙发上。他松软的头发翘起来一根,像一只被突然骂了的猫,波光粼粼的眼睛有点无辜又有点可怜,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被骂。
“不是说你。”谢昭立刻柔声道。
她坐在他旁边,伸手轻轻搭住他的肩。
“你是我认识最好的英国佬,比我养的英短还要好,它有点傻,没你聪明。”
江慈惊慌道:“也没那么好。”
两位女皇要开战,他这个凡人要倒霉。
战火即将烧到他这条池鱼,还是赶紧逃跑吧!
“那个我想了一下,我还是先回英国一趟吧。”江慈顿了顿,“因为我妈。”
谢昭挑眉:“你妈?”
“她生病,嗯,我还是回去看一下比较好。”
他之前的确提过这件事,母亲生病回去探望一下也正常,谢昭也就没有再劝了。
“那行,等你回美国再和我联系。”她说。
江慈点点头。
回美国,没错,他当然会回美国的。
但是得等世界大战结束。
谢昭,乐乾,检方,他的家族,马上就是一场混战。
江慈打算逃到乡下的小城堡里躲起来,等战争结束了再爬出来。
“不过,我们先去吃晚饭吧。”谢昭把车钥匙扔给江慈,“你来开车。”
*
根据导航去的是唐人街。
江慈几度与谢昭确认地址,“你确定去的是这里吗?”她选的地方是一个极小的店铺,这周围停车都不太好停。
“确定。”她一直在打电话看手机。
江慈尽量不去听,以防被动接收到了什么商业机密。
两人七扭八拐跟着导航总算找到了在犄角旮旯的苍蝇馆。
繁体字写着正宗粤菜,白底红字的招牌,很小一个,玻璃门上贴着许多小广告。
黄底红字写了欢迎堂吃,惠顾满三十刀,免费送餐。下面是一串传送餐号。
门头很低,江慈差点撞到头,他掀开透明的门帘,请谢昭先进去。
里面闹哄哄的,有一些旅游团的客人在吃饭。
服务员大叔大婶们脾气好像都不太好,声音很大,也没人来招呼他们。
家具的风格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江慈拖开椅子,让谢昭先坐。
桌上放了餐具,勺子脏,还沾了酱。椅子上蒙着一层油腻,好像抹布擦也擦不干净。
白色塑料布的餐布,有几个洞,江慈疑心是虫子咬的。
他们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位大婶,她把菜单往桌上一摔,热茶壶一顿。
繁体字的菜单,旁边写了非常塑料的英语翻译。
“你先点。”江慈将菜单递给她,任何情况下用餐都得让女士先选,就算在这种苍蝇馆也不例外。
“没事,你看着点吧。”谢昭漫不经心地在菜单上随意地指了几道菜,然后拿着手机起身去了后厨。
江慈喊了半天,压根没有服务员搭理他,他只好自己拿过纸和笔,按照谢昭刚才指的那几个菜,自己点餐。
葱油鸡
椒盐骨
干炒牛河
蒜蓉芥兰
他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劲。
谢昭自己吃晚餐非常的注意,不会摄入油腻和高碳水的东西。
她也丝毫也没有跟他聊天的意思。
谢昭来这里既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约会。
江慈扭过头,谢昭拿着手机正站在后厨门口拍照。
她拍完之后又到消防栓前面拍。
餐厅里人手不够,没有人注意她。
墙上贴着卷边的福字,空调挂机上挂着很旧的红灯笼。
厨房门口,蔬菜等食物原料就直接堆在桌上,有两人在摘菜。
谢昭又绕到桌前和正在摘菜,不会讲英文的老爷爷聊天。
江慈意识到这里又是谢昭的战场,她不是来吃饭,是在等她的敌人。
谢昭收集完信息转过身,餐厅不大,她几步跨到了收银台前,墙上写了几个大字,只收现金。
她先拍照留证据,然后打算先付了饭钱。
收银的人告诉她江慈已经付过了。
这个人机票钱都是硬凑出来的,这种时候了还非要讲不能让女士买单的绅士风度。
有点傻,谢昭心想。
她回头看,江慈也许是疑心碗筷不干净,正反复用热茶洗餐具。
餐厅里没有禁烟,烟雾缭绕。
服务员大婶正用带着闽南口音的英语与客人们辩驳着什么。
外面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雨丝飘荡的玻璃门帘上,水珠凝固在上面,反射着街对面霓虹灯的光影。
江慈穿一件宽松的黑色薄衫,一阵风涌进来,宽松的袖口被风吹得鼓起,衣袂翩翩。
在这乱七八糟的背景中,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捏着廉价的餐具,举止竟像春水煎茶。
他手中塑料感的白色茶杯好像变成了白色骨瓷,无端得贵了起来。
餐厅里喧嚣嘈杂,夹杂着闽南语,英语,还有电视里放着老套的歌。
可就因为他坐在那里,所以这背景音突然变得像比尔埃文斯的爵士钢琴曲。
蓬荜生辉,谢昭头一回见到夸张的词语有现实的用法。
江慈从这乱糟糟的小餐馆中,向她望了一眼。
他的睫毛在光下偏向金色,眼睛揉进了更多的碎光。
他就要走了,就在这顿饭结束之后。
他们还会再见吗?
她又不是傻子,她清楚地知道江慈想要离开可不只是什么因为母亲生病,而是碍于身份,想和她划清界限。
他体面地找个借口给彼此告别,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会回美国来,会回到检方那里去,但不会回到她身边。
因为他早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表白,坚定地止步于友谊。
他恐怕并不想再见到她。
谢昭有些惘然。
她一直是一个自信的,坚定的,不管瓜甜不甜都要强扭的人。
但有些事情是无法强求的。
谢昭从前在一个雨夜抱回家一只小小的流浪猫,那个时候她已经很有钱了,她很喜欢它,给它用很贵的东西。
可是猫不喜欢。
它一直想要出去,想要到外面去玩儿,想要永远地到外面去继续流浪。
谢昭很生气,怎么会有猫不愿意当家猫呢?当家猫多舒服呢。
不管它愿不愿意,她就要养。
但是猫坚决得反抗她,又是整夜地叫,又是看到她就挠她。
后来它最终逮到机会逃走了,毫不留恋的。
谢昭看着它的空碗心想,你既然不识抬举,就到外面去过苦日子吧。
可是有一天她又在街上看见了它,它的脸上有些脏兮兮的刚和其他的猫打过架,但是神采奕奕。
它也看见了谢昭,它认出了谢昭,它对她轻轻的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然后猫走到她旁边绕了她一圈最后迅速地跳进了灌木丛里,无论谢昭怎么呼唤,它也再也不肯出来。
它并不后悔,它仍然不想跟她回家。
就算她再有钱,她愿意给它再豪华的环境,它仍然想要在野外。
菜已经上了几道。
谢昭走过去,缓慢地坐下来。
江慈正垂着眼帘,专注地拿筷子把盘子里她不吃的花椒挑出来,他记得所有关于她吃东西喜恶的细节。
她该强留他吗?
谢昭其实也有些迷茫。
那一天江慈拒绝她时说的那些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道理吧。
江慈认为她并不爱他,只是征服欲。
好吧,她承认他们相处的时间这么短,她的确没到爱的地步,也的确夹杂了那么点算计。
可是谢昭非常确定自己是真的很喜欢他。
她很喜欢他,可是江慈并不知道,或者并不相信。
男性在谢昭的眼里就是劣等Y染色体,非常低等的生物,就算长得再帅,再漂亮的男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玩意而已,她从来都看不起他们,从来都没法尊重他们。
所以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喜欢他们中的一个。
但是江慈在她心中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把他看作劣等生物,她把他看作与自己一样平等的人。
谢昭对于他是有尊重的。
一开始她的确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又聪明有趣,与人斗其乐无穷,对于喜欢斗争的谢昭来讲,他是一个很好的猎物。
但是后来他们困在巴拿马,当他们被□□包围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把逃生的机会留给她,保护她,毫不犹豫地拿枪指着自己,救下她和其他人质,还有在雨林里面他们的共患难,回到这里,他替她作伪证,帮她把父母关到牢里去。
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不把他看成猎物了。
所以她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上位者看待金丝雀的喜欢,而是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喜欢。
谢昭其实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健康的,正常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恶心的父亲和弟弟,还有姐姐所遭受的一切,职场中无时无刻不得经受的性别歧视,谢昭极端的成长经历让她自然地对男性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和蔑视。
别的女孩子在青春期时体会到的那种怦然心动,那种小心翼翼喜欢一个男生的感觉,于她而言,这种体验迟到了十几年。
坐在她喜欢的人面前,某一个瞬间,她并不是叱咤风云的金融巨鳄,而只是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其实她也并不知道怎么和江慈正常的相处,因为她并未体验过正常的健康的恋爱是怎样的。
江慈坐在顶灯下,一点也不柔和的白光直直的打在他脸上,可是他高度立体的轮廓扛住了这死亡光线。
他的领口松松垮垮的,家常的衣服,家常的菜。
他们这样面对面坐着,简直就像一次普通的约会。
谢昭拿着手机,假装自己在看文件,实际上偷偷地打开相机拍了一张对面江慈的照片,然后她赶紧切到其他界面。
她的心怦怦乱跳,比窃取商业机密还要紧张。
谢昭的眼睛描摹着他高挺的眉骨鼻梁,一遍又一遍。
她喜欢的人就要走了,他已经明确地说过并不喜欢她,至少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谢昭心里突然生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失落。
而对面正专注布菜的江慈看都没看她一眼。
强留没有意义,人心是强留不住的。
见谢昭一动都不动,江慈总算抬起眼睛看了她。
“这个排骨还挺好吃的,你快试试吧。”他很开心地对她笑。
还真笑得出来,谢昭生气。
马上要走了,你就这么高兴吗?
可以逃离我了,你吃饭都香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饭桶!
这傻子对于她的心事一无所知。
好像为了离别而不舍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谢昭皮笑肉不笑:“这粤菜,你吃得惯啊。”
“吃得惯,吃得惯。我小时候经常吃。”江慈笑着说,“我出生在香港。”
“那你会说粤语吗?”
“只能说一点点吧,毕竟5岁之后就回英国了。”他说。
“那你说一句我听听。”谢昭低眼看着他。
“你要听什么呢?”江慈问。
“我好想你怎么说?”她的目光缠住他的。
“不会讲。”江慈避开她的目光,耳朵有些发红。
“那我好喜欢你呢?这句这么简单,你总会说吧。”谢昭笑道,仍然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会。”江慈脸上波澜不惊,筷子一直在夹排骨,可惜夹的都是空气。
“是不会讲还是不敢讲?”她笑问。
“真的不会,我妈是英国人在家里大多是讲英语。”江慈战术性喝水。
“对了,你妈妈既然生了重病,经济紧张的话,为什么你爸爸不付医药费呢?”
谢昭好奇道:“据我所知,你和以撒的父亲还是挺有钱的吧。虽然说离婚了,毕竟是孩子的母亲,他不去探望一下她吗?”
以撒之前说过,爸妈虽然离婚了,不过弟弟的教育资金他爸还是照付的。
所以他弟弟江慈能够一直接受精英教育,并且他爸也经常会送一些很贵的礼物给弟弟。
谢昭之前就看到江慈的手表挺贵,他们当时从雨林里出来就靠着把他的手表卖给了土著换钱。
不过后来江慈要举报他爸,可能他们父子有了矛盾闹翻了所以不会接着多给他钱了。
“他们不是那种离婚了还能正常见面的夫妻,他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江慈说。
“连前妻生重病绝症都不肯见吗?这是能有多恨?”
“这么说吧,我爸最后对我妈说的话是,我们下次见面一定是在你的葬礼上。我妈说的是放心,你一定死得比我早,是我见你。”江慈说的是实话。
他看了看谢昭的表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他们的婚姻还真的没有第三者介入感情。”
“而且他们不是没有感情被逼着结婚,而是一见钟情,轰轰烈烈爱得要死要活,对抗全世界也非要在一起。最后不爱了也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其他人都没有过任何关系。”
“一见钟情。”谢昭点点头。“你和你哥哥以撒长得都很好看。看来你们父母的美貌基因很稳定。”
俊男美女一见钟情,也很有说服力。
“再漂亮的脸,就算是天仙下凡,两个人没有感情了,也是互相生厌。”江慈叹气,“我长得像妈妈。我哥以撒长得像爸。所以他们离婚之后,妈最讨厌以撒,而爸最讨厌我。”
其实这个乱糟糟的地方,让江慈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的童年还是很开心的。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那个不大的,靠着大街外面经常很吵的小房子里。
妈妈总是陪着他,给他讲故事。
爸爸工作非常忙,但偶尔回来,也会把他高举在头顶上。
还有哥哥,那时候他可不像现在这么讨人厌,他们一起玩游戏。
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妈妈和他两个人。
后来爸爸妈妈感情破裂,他听见爸爸像狗一样哀哀地哭,说她不爱他。
从前贵族小姐手忙脚乱,亲自洗手做羹汤,挤在这个破地方,她怎么可能不爱爸爸呢?
从前一定是爱过的。
从前。
自从爸爸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们的家搬得越来越大,他们的感情也就越来越差。
不过他们从来不当着小孩的面吵架,妈妈总是压低声音和他吵。
妈重视教育,她说绝对不能影响小孩儿的情绪,父母当面吵架,会给小孩造成很不良的影响。
可其实他和哥哥都知道。
唯一有一次他们没有在压低声音吵架。
他听见爸非常愤怒地大吼,“凭什么要离婚呢?我又没有出轨,又没有鬼混,我辛辛苦苦挣钱不都是为了你跟小孩,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要正常的工作,这是我作为人最起码的权利,你作为伴侣从来都不支持我的事业。”妈妈很冷静。
“我好心养着你,让你当太太在家呆着带孩子还成了我的不对吗?你有什么事业呢?你有能力做什么事业呢?你所谓的项目根本就不行,跟你说了你做不成的。”爸不耐烦道。
“我为什么没有能力?我跟你是同样的学校,同样的专业,我上学时的成绩比你还好,我为什么没有能力?”她的音调也提高了,“你一直让我支持你的事业,我为你出谋划策可没有拿过一分钱的薪水,就因为我是你的太太。为了支持你的事业,我独自承担所有育儿的责任,而你只需要回来逗一逗抱一抱小朋友,就因为我是你太太。我为了这个家庭已经做出了牺牲跟让步,我已经让的太久了。”
“我难道没有给你钱吗?我挣的钱不都是给了你,为了你和孩子吗?”爸很恼火。
“这是钱的事吗?嫁给你我连最起码的人权都没有了?嫁给你,我就该被强行去社会化了?”她的语调很平静。
“你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你就是不爱我了,我早知道的像你们这种贵族老爷是看不起我的。你就是后悔嫁给我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爸气极了。
“ 爱,你又什么时候爱过我呢?你不关心我的理想,无视我的精神痛苦,完全不认可我的自我价值。我们彼此之间的精神上已经毫无认同了,还爱什么呢?”妈妈说,“我的确是后悔了。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一个这么愚昧封建自私大男子主义的人,我绝不会和你结婚。”
“没什么可说了,这段错误的婚姻必须终止。”
爸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江慈偷偷从门缝里看见平时高大英俊的父亲,像一只受伤的老狗一样,哀哀地祈求着母亲。
“我可以改。”他断断续续地说,“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其他人。”
“你并不理解我的意思。”母亲非常冷静地说,“我们之间是一个错误,与身份无关,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其实压根就没有真正爱过彼此。”
“你并不欣赏真实的我,而我也并不欣赏真实的你。你其实需要的是一位东亚封建社会里的贤妻良母,我不可能是。我需要的是一位理解我精神认同我价值的伴侣,你也不可能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戴着面具假扮着彼此需求的人,但面具总有破碎的一天。”她说。
“我们都不爱真实的彼此,我们不过是被荷尔蒙冲昏了头,爱的是那个美化过符合自己内心需求的彼此。”
她完全地否认了他们的爱情。
“我不可能当家庭主妇,我不可能当你的保姆。我不要在这大房子里丧偶式育儿,像深宫怨妇一样一边苦苦地等待你回来,一边恐惧你哪一天变心抛弃我。
这不是属于我的人生,我受够了。”
美丽的贵族少女,在学校里遇到了英俊又有才华的平民同窗,两人一见钟情,顶着家族压力,她非他不嫁。
他对她发誓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要让她家族的人看得起。
他们挨过了阶级差距,挨过了贫穷。终于等到他出人头地了,他对她依然忠诚无二心,可就在这时候,他们两个的感情也完了。
不是所有爱情都是梁祝化蝶。
他爸妈的爱情显然是化成了蛾子。
所以什么是真爱呢?
江慈心想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未必是真爱吧。
她太美丽,他们一见钟情,第二天就求神父证婚,就算家族反对也轰轰烈烈,宁可殉情。
罗密欧17岁,朱丽叶13岁,他理解她的理想吗?他们精神上认可彼此吗?
不对,他们是那么年轻的孩子,有理想吗?形成了自我价值观吗?
不知道如果家族不反对结婚十年后他们会是怎么样?
离婚这件事,爸是非常恨妈的,他感到自己被背叛,他感到妈看不起他,最恨的是她否认他们过去的一切。
而老妈的态度是无所谓。
如果她麻木一点,她会有世俗眼里很好的爱情和婚姻。
英俊专一多金的丈夫,不用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
很多美好的爱情故事不就是这样的结尾吗。
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的贤内助,好的母亲。
只不过那个名校毕业有好成绩好前程有着理想的女孩会永远消失,只剩下一段履历,这段履历只是为了配得上她现在优秀的丈夫,她在学校里奋斗的一切只是为了与她的丈夫浪漫的邂逅。
清醒一定是痛苦的,但她仍然选择清醒。
他的母亲其实在性格上和谢昭有些相似。
江慈叹气,反正他到哪儿都是被女王压迫的命。
他抬头看谢昭,没想到视线和她撞到一起。
墙上挂着的红灯笼,隐隐约约给她的脸上印了一点粉色的红晕。
如果他今天走了。
会不会这顿饭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一起吃饭?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她。
江慈的心涌上了一些莫名的情绪,闷闷的,呼吸不畅。
我会挂住你,粤语是这样说吧。江慈看着谢昭。
我会想念你。他心想。
我承认,我会想念你。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绝不会说出口。
第107章 战争前夜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餐馆里人越来越少,谢昭面前桌上的餐盘已经被收拾干净,重新铺上了塑料桌布。
早已过了饭点,外面还下着雨,这个时候不太可能再有客人进来用餐了。
突然,门口塑料帘被掀开。
有人抖着伞尖上的雨滴快步走了进来。
江慈扫了一眼,一个年轻的东方女人,她的名牌鞋子已经完全被污水毁掉了,肩膀上湿了大半,但昂贵的包被护住没有潮。
穿着昂贵,但并没有司机接送。
她拎着牛皮纸袋里面应该是轻食,她不是来用餐的。
虽然江慈之前并没有见过她,但他推测这就是文景。
谢昭一直在等待的叛徒。
“妈——”文景刚张口就看到了谢昭,后面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她没有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答案显而易见。
“我出去透透气。”江慈起身,把空间留给她。
电视剧里正在唱着老歌。
大爷大妈们正在摘菜聊天。
谢昭无声地与她对视,文景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没有人能找到这。”为了隐藏真实的家庭地址,她填了三个虚假的。
“你不住在这里,不过一个月当中你总有固定的一天会到这儿来看看你的家人。”谢昭笑道,“就是今天。”
“谁弄坏了你的新衬衫?”谢昭温声道,她站起身,像好朋友一样帮文景理了理衣领。
“一个自称是总裁夫人的神经病女人。”文景后退了半步。
“这个女人在公司里大闹,说我是小三,要开除我。然后陈总过来制止她,她给了他一巴掌,并且说不开除我就要退婚。”
她的鼻翼微微抽动:“看来是你,你搅黄我的工作也就罢了,手段就这么下三滥?”
谢昭满不在乎地微笑坐了下来。
“这还不要感谢上次你提醒了我,我们俩之间谈道德也太可笑了。”
“不过你也不要着急,我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并没有想毁掉你的工作,他们不会开你的。陈总裁的夫人也不过是闹闹而已。”
谢昭和气地示意她坐下,文景愤怒地站着。谢昭也不介意,她自顾自地伸手去拿茶壶。
她摇了一摇,茶壶空了。
“傻站着干嘛?怎么不给客人倒茶?”摘菜的老爷爷走了过来。
“爷爷。”文景警惕地看着谢昭。
谢昭礼貌地对老爷子微笑,并且拿出一沓厚厚的小费给他。
老爷爷喜笑颜开,并转而训斥孙女,快点去给客人倒茶。
文景不情不愿地将茶壶接满了热水,往桌上狠狠一顿,水溅出来几滴。
老爷子用家乡话骂了她几句。
谢昭安抚道:“没关系的,我们是朋友。”她抬眼看向文景微笑:“对不对?”
“是。”文景咬牙。
“刚才我和爷爷聊得很好。”谢昭笑着说,“据说这个餐馆很有历史了,都是自家人在做。”
“原来餐厅里的伙计都是自家的亲戚。难怪这么温馨。”她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笑道:“祖传的菜谱,后厨的菜是她爸妈亲手做的,整个餐馆都是我们家人亲手打理的。”
“爷爷!”文景惊惧道。
不要把信息告诉魔鬼。
“非常好的菜,我非常喜欢。”谢昭点头微笑,“你们的生意一定能越做越好。”
“你陪客人聊聊。”老爷子笑呵呵地拿着小费,转而让文景招呼谢昭。
文景直挺挺地站着,谢昭并不看她,只是给自己斟茶。
“你爷爷让我们聊聊。”
“你要聊什么?”她没好气道。
“聊一聊什么情况下会违反联邦移民法?”谢昭温和道,“雇佣非法移民和打黑工的餐馆应当算吧?”
“对移民局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谢昭笑了笑,“那税务局呢?”
“中餐厅逃税会不会违反联邦和州税法?”
“还是不感兴趣吗?”
桌上有一只小虫在白色的餐布上缓慢地爬行着,谢昭端起水杯,倾倒。
水流在桌上画了一个圈,把小虫困在其中。
“卫生问题怎么样呢?听说餐馆卫生评分越低的话,检查的频率就越高,最终会被勒令停业,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语气就像在和女生朋友讨论着最新的娱乐圈新闻八卦那样平常。
小虫在谢昭圈出的水圈中挣扎着,茫然,找不到出路。
“家人就是我的底线,你别太过分了!”文景压低了声音。
“知道你还有底线,真是太好了。”谢昭注视着圆圈里不断寻找出路却屡屡碰壁团团转的小虫子。
“这是他们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心血,他们来到这里不容易。”文景低声说,带了一丝哀求。
“我很敬佩辛辛苦苦工作的人。”谢昭说,“因为我也很辛苦,我也不容易。而你毁了我辛苦的计划。你反水了,你说我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都不是真的,你替他们做了伪证,你让舆论反转了给了他们逃脱的机会。”
“你当时失踪了,我也顶着很大的压力。”文景冷冷地说,“我只是习惯站在赢家这一边。”
“那么你站错了队。”谢昭又在餐布上加了几滴水。
这对于桌子上的小虫来说,面前的是一片汪洋大海,它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去的。
“站错队是常有的,危害到自己不要紧,祸及家人可就不好了。”她说。
文景颓然坐到了谢昭的对面,她脸色灰白。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我也不会毁掉你的工作,恰恰相反,我要你保住工作。你好好地待在第19层,你在那里对我有利。”
“你要我当你的线人,时刻收集信息,给你通风报信?”
“不完全是。之后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好好地做什么。”谢昭说,“理解吗?”
“我能不理解吗?我的家人都捏在你的手里呢。”
“你也别怪我无情。”谢昭说,“既然用钱买不来你的忠诚,那我就只好试试恐惧。”
“可我被发现的话就惨了。”文景叹气。
“那就别被发现。”谢昭说。
她想文景虽然两面三刀利欲熏心,但还是有很强的工作能力,是个对她有用的人。
“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文景说,“我背叛了你,你没想报复我?”
“你不是已经得到教训了吗?被总裁夫人又骂又打面子上也很难过去吧,接下来在公司里你也不会太好过。”谢昭认为差不多就行了。
既然已经教训过文景,而文景又对她有用,又是没有什么私人恩怨的人,她可以既往不咎。
况且现在是战争时期,能干的犯人也可以上战场,谢昭心想,可以让文景戴罪立功,等到她夺回乐乾,彻底掌握乐乾的控制权,到时候再清算也不迟。
“我有什么可丢人的?”文景完全不在乎,“那个神经病女人才丢脸呢。工作日不上班满脑子打小三的可悲女人,人家笑话的是她。”
“她真要退婚?”谢昭问。
“闹得可厉害了。陈总也要面子,没有求她。”文景笑道,“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知道那神经病女人是一定想开除我的,可陈总是一定不敢开除我的,他们必然闹起来。你最喜欢到处搅得腥风血雨。”
“别说那么难听,让一个总是被绿的女孩脱离苦海,岂不是功德一件?”
谢昭当然不希望他们联姻成功。虽然索菲亚的家族极力反对他们的结合,但是如果他们真结婚了,谁知道索菲亚的父母会不会因为心疼女儿所以转而支持女婿。
她当然没有拯救索菲亚的意图,因为这姑娘的脑子神仙难救。
但谢昭现在便得比以前心软了,她还是不愿意看到索菲亚真落入狼窝的。
虽然她是恋爱脑不假,可是她要嫁的那个男人陈彬浩可是五毒俱全的罪犯。
索菲亚再傻也罪不至此。
*
开车回去的路上,谢昭一直在忙着打电话处理工作的事情,而江慈一直在安静地开车,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话。
回到住所谢昭立刻就被她召集而来的顾问们包围。
和银行商量的贷款事宜已经准备就绪,资金已经到位。
明天就是拔枪的时候,正式启动杠杆收购,将子弹对准陈董的脑袋。
谢昭并没有完全背着他,他们虽然在会议室里关着门,但江慈在外面其实可以听到讨论声音。
不过江慈刻意不听他们讨论工作的事,他独自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他平时做事情散漫,不过赶飞机这个事情还是谨慎的。
他定了三个闹铃,以防迟到赶不到机场。
就在江慈拿出手机准备提前打车的时候,手机上弹出了一条新闻。
他立刻飞奔到楼下。
谢昭和顾问们从会议室里出来,所有人的手里都拿着手机,大家都看见了。
新闻的内容就是谢昭本人。
只有几张照片。
是谢昭站着,正在指挥保镖殴打她爸的照片。
华尔街大资本家指挥保镖殴打可怜的老人。
这绝不是什么好新闻。
尤其在这个时间点,在她的进攻前夜。
好在标题还算严谨,只用了疑似,并未确定殴打者也就是谢昭的身份。
暂时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是谁呢?谢昭心想,她当时做的决定虽然仓促,但还算谨慎,绝对关闭了所有摄像头,并且清空了整个领域,整个区域当中只有保镖们。
从拍照的视角来看,恐怕是有保镖背叛了她,但是保镖背叛她后倒向了谁呢?
把她的丑闻卖给了谁呢?
“必须立刻处理。我们基金公司的投资人里可有养老机构,作为CEO,如果有殴打老人这种丑闻的话投资人肯定会赎回。”律师苏珊首先开口。
“没错,这几个小时之内,就得赶紧把丑闻压下去。我们发动收购说服股东们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正当理由可是批判乐乾管理层道德沦丧,有法律隐患,但倘若谢总自己就是同样陷入丑闻的话。那我们怎么说服股东?”比尔说。
谢昭的下属从来不会想谢总是不是真的打了人?打的是谁?是不是一个可怜的老头。
这个事情道不道德?
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如果这是一个看起来很负面的东西,那就立刻想办法把这不道德的证据全部销毁。
“首先攻击的源头是谁?这些照片是谁拍的?我们可不可以说这些照片是伪造的?是造假?”苏珊说。
“有照片就会有视频。”谢昭说,“现在仅仅放出了几张照片,并且新闻的用词非常含糊。说明爆料的这个人并不想一下就把这个丑闻发出来,而是想以此作为筹码跟我谈判。”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
这样的雨夜,没有预约就上门的人从来没有。
雨滴轻轻地洗刷着落地玻璃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不祥的门铃又开始响了第2遍,第3遍。
不安开始弥漫。
“是乐乾集团的陈总。”助理简从可视门铃当中看到了,“他只有一个人,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比尔说。
敌意收购就像狙击手的偷袭,在正式发动之前绝不能走漏一点风声,绝不能让目标有所察觉而有所防备。
“你们先回到会议室把门关上,让我单独来和他谈谈。”谢昭平静道。
但她的心里其实并不平静,她已感觉到了不祥的影子正在向她逼近。
谢昭走过去亲自开了门。
“陈总。”她微笑,“这么大的雨天,你怎么亲自跑过来了呢?有什么事我们电话里说就好。”
“有点事情不得不来打扰谢总。”陈彬浩一如既往地谦卑。
“我在找人。”
“在我这里找人?”谢昭说,“我家里怎么会有陈总要找的人?”
“谢总,你把你的父亲和母亲藏到哪里去了呢?我找他们找得很辛苦。”不祥的影子开口了。
“我看你是晕头了。”谢昭冷冷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的父母还在瑞士呢。”
“你怎么会听不明白呢?”不详的影子点开了手机,里面是一段视频。
“今天难道不是你殴打了你自己的父亲吗?”影子微笑,“华尔街黄金蟒,传奇的私募股权基金CEO谢昭小姐,是个身世造假的冒牌货,并且残忍地虐待殴打自己的父亲。”
“这个新闻怎么样呢?作为大股东,你喜欢我们这个标题吗?”
“在你编出任何谎言之前,我告诉你我都不相信。”
“我父亲不信任你,你的保镖在你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就有人接受了他的收买。”
“他给的信息不会有问题。”
战争提前开始了,虽然比她计算的时间提早了,不过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她的资金已经到位,她的枪已准备好。
既然如此,那就现在拔枪。
谢昭抬了抬下巴,语气一如既往的傲慢。
“我听不明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不过乐乾集团的ceo陈总和他父亲都是杀人犯。我想我更喜欢这个标题。”
江慈的手机响了第3遍铃。
第3遍,必须去机场,再不去就要永远地错过飞机。
他干脆地掐掉了。
第108章 鱼死网破
*
“好朋友远道而来,连一杯茶都没有吗?”陈彬浩不急不慢地与谢昭擦身而过,他自顾自地走到客厅的软沙发坐下。
他翘着二郎腿,拧开了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
“这就是谢总的待客之道?”陈彬浩笑道。
谢昭走到他对面,与他相对而坐。
“你喜欢哪种茶叶?我给你上坟的时候多祭点。”她细语微笑。
雨水不停冲刷着玻璃窗,窗外只有一片浓郁的墨蓝色,纽约的星光与灯光全被雨水浇灭了,像在深海。
硕大的,空旷的客厅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一点橘色的光透进来。
此时的客厅就像沉在海底的透明潜水艇,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只剩两个黑色的剪影。
墨蓝色的玻璃窗像屏风一样在他们身后展开,两个黑色的剪影都安静的一动不动,武士一样镇定,但好像随时会爆起到把对方的头砍下来,血溅到屏风上。
谢昭蛇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反着盈盈的光。
“何必有这么大的恶意。”陈彬浩说,“谢总你虐待嫌弃你贫穷可怜的老父亲,这样的大的新闻我都压着没给你报出来,反而是先上门与你商讨该怎么处理,作为朋友,我是不是已经很讲义气?”
“我来这里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想体面地结束我们的争端。”他背往后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我们什么争端?是指你和你父亲一而再再而三污蔑我的争端吗?”谢昭说。
“有那样的父母,你不想认也很正常。”陈彬浩笑道,“不过你想抵赖恐怕是不行了。”
“第一,那老头和他儿子到你公司门口,到处发照片说你是他的女儿。听到这消息我完全不相信。
第二,你的保镖拍下了你殴打老头的视频发过来,这时候我虽怀疑,但依然不相信。
但是这对老头老太最后进了监狱,我找不到他们核实了。我才确认他们的确是你的父母,留言是真的。”
谢昭想要张口,陈彬浩立刻打断了她。
“省省你的谎言吧,动听的谎言只有警察会相信你,我可不会。”
“这么多年你伪装成我们的朋友,留在我们身边,观察我们,了解我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在了解你。”他微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你谢总是什么人物?你怕过谁?谁能威胁到你?一对普普通通的贱民也能激怒大资本家?”陈彬浩微微摇头,“无故殴打老人,这是一件丧失理智的事情,你并不是没有理性的疯子。”
“再者说打他们也就算了,你居然兴师动众把他们关进监狱,除非他们要挟你的东西是真的,否则你为什么要急着灭口?”
“说完了吗?你就打算拿这些臆想出来的东西当新闻?”谢昭冷笑,“你找来替你作伪证的老头老太,不仅是非法入境,而且还是罪犯。你找罪犯替你说话,他们的话恐怕没有多少公信力吧?”
“乐乾集团CEO热情接待受害者家属的真相是乐乾集团CEO积极地买通罪犯为自己作伪证。你觉得这个新闻公开怎么样呢?”
“陈总,你自己找来表演的人不争气,你怎么能把火发到我头上?”她冷冷道,“什么阿猫阿狗坐牢也跟我有关,我又不是市长,纽约犯罪率高也怪能我?”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想监狱当中的那对老头老太恐怕有着不一样的说辞。”陈彬浩翘着二郎腿,皮鞋轻轻地晃动着,“所以我打算明天把他们从监狱保释出来。不知道那两位对着新闻媒体会发表什么高见呢。”
武士出刀了,这招直指谢昭的颈动脉。
保释出来?
从监狱?
她的那对恶鬼爹妈要从地狱中爬出来咬她?
“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闹成这个样子。”陈彬浩说,“我本来以为谢总是女中豪杰,没想到也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你姐姐死了,就为了这么一点所谓的手足之情,你就要发动大战,让我们全都陪葬?至于吗?”他叹气。
“我知道你之前是有不少成功经验,不过你之前的报复对象只是些小鱼小虾,而我们可不一样,你如果执意要跟我们开战,那最后逃不掉鱼死网破,你也休想善终。”
“谢总,我好言劝你一句,你和你父母不一样,你和你姐姐也不一样,他们命如草芥,死就死了,本来就不值钱。但是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这座豪华的公寓。”
“黄金做的屋子,黄金做的人啊。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大家的财富来之不易,何必为了一点感情毁掉你的财富呢?”
“何必啊?”陈彬浩言之凿凿,好像真心为她痛心。
雨幕隔绝了一切,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中回响。
“不要再废话了。直接点,你来的目的?”谢昭说。
陈彬浩把手机放在了桌上。
“为表示诚意,我可没有录音。”
“明天就是董事会,我们希望谢总和代表谢总的董事不要出现。”
董事会会对所有提出的议案进行投票,他们希望她不要投票。
“看来你们是找到下家了。”谢昭说。
陈彬浩只是笑了笑,没有否认。
陈董从来就不信任她,也不希望由她来注资成为大股东。
为了抵御她可能发动的收购,陈董采取了白衣骑士策略。
这是一种防御性策略,寻找一个友好的善意第三方,也就是白衣骑士来收购公司,或者提供资金支持他们,以避免他们被敌意的收购者也就是谢昭收购。
这的确是一件麻烦事,没想到陈董的动作如此迅速,都被毒进了病房里还能这样迅速地建立防御。
谢昭也没有想到之前所有人都对乐乾避之不及,在这种时候怎么有人愿意出来接这烂摊子?
白衣骑士会不会是英国人?之前他们吃下了沈先生的股份。
不过陈董之前是誓死不愿意卖给他们,他应当宁可卖给仇人谢昭也不愿意卖给他们。
情况是不是有变化?如果不是英国人又是谁?
如果白衣骑士真的成功介入,那么目标公司的股价上涨,收购成本又上涨。
乐乾就变得庞大无比,如此庞大的猎物,她这条蛇是怎么也吃不下了。
“不管接下来你是减持股份套现也好,是将股份卖给我们指定的第三方也好。你都是赚。”陈彬浩好言相劝,“现在停手,把股份卖了离场,对大家都有好处,何必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这是一场本来就没有必要开始的战争。”
他们要她走人,然后和善意的第三方联姻,皆大欢喜。
“我是董事,也是大股东。我必须参会投票,这是我的基本权利。”谢昭说。
她绝对会阻止陈董的白衣骑士策略。
你们想开开心心的联姻?休想。
“如果你不想体面的话,那也可以。”陈彬浩冷笑,“一个小时之后在我们的黄金档新闻,我们将为您播报无良资本家是如何残暴地虐待自己贫穷的老父亲,只因老父亲千里来寻亲,她怕自己虚假的身份要被拆穿。而等到明天你的父母被保释出来,一定有更多的话要对媒体诉说。”
“董事会你想来就来吧,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们的议案上一定会增加一条,弹劾你!罢免你!”
“就这么点无中生有的破事也想让我害怕?”谢昭说,“你们可是真杀了人不也好好的吗?”
她说得轻轻巧巧,可事实可不是这么轻飘飘。
CEO殴打自己的父亲这样的恶性丑闻视频,一旦公开,对于她的职业生涯和她的基金公司是一定会产生破坏性影响的,因为私募股权基金本来就依赖管理层的声誉和专业性。
投资者们需要基金管理者有足够的判断力,道德还有稳定性来管理基金。
谢昭的决策能力和理智是一定会被质疑,一个丧失理智的领导者还能管理基金吗?
如果负面新闻闹大了的话,大型的机构投资者们为了避免扯入这种负面新闻,很大可能会选择赎回投资,而大规模的赎回会导致流动性压力,基金的运营和投资能力会遇到阻碍。
并且在之后,她基金公司的融资难度一定会增加,潜在投资者会因为这次的丑闻对于谢昭管理的基金而更谨慎。
深蓝的幕布上,黑色的影子站了起来,剑已指向了她的咽喉。
这一式,围魏救赵。
陈彬浩俯视着她,很得意的。
你自己的王国都将分崩离析,怎么来攻打我们的?
“谢总,我知道你恨我们。”他笑,“可是你真的恨错了人。”
“你张口闭口,我们杀了你姐姐。”
“摆脱,她是自愿入行的,她是自愿签下合同的。合同中写了,无论公司有什么安排,她都必须无条件遵守,不然就要付违约金。是的,听上去很不合理,但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这是她自己签字的,没有人按着她的手逼她。”
“无论是她愚蠢,还是为了钱贪婪。这都是她自愿的选择。”陈彬浩说。
“没错,你收集的证据里面的确会有什么陪酒陪睡反抗就被殴打。”
“有些大人物的确也会提出一些很恶心的要求。”
“遭到了多人虐待,也许有吧。”
“但是既然出来卖了,就别这么清高矫情了,客户的需求怎么能不满足呢?”
“毕竟你的姐姐是自愿卖的,合同是她自己签的字。”陈彬浩走到她面前,坐在茶几上,离她很近,很亲切地说话。
“你给你们公司艺人签的合同都是卖身的合同?都是要遭到无数老男人虐待不然就要付违约金的合同?”谢昭问。
“你别套我的话,也别录音,没有意义的。”陈彬浩说,“女人卖身这件事,只要她们拿到了钱总归是不占理的。死亡给你姐姐加了不少同情分,如果她还活着,舆论对她可不会这么宽容。”
“至于到底算被迫,还是自愿,这个事情有争议,总是吵不清。”
“不像你殴打父亲,这种新闻可不会有什么争议的。连自己亲爹都打,真是人神共愤。”陈彬浩笑道。
“你姐姐为什么会签这种合同呢?为什么不是你弟弟签这种合同呢?”
“你的父母都不善待自己的女儿,还指望其他人会善待她?”
“你最该恨的是你的父母。”他诚恳道。
“你以为你姐姐没有遇到我们就能过上什么顺遂的人生吗?”
“一个贫穷美丽又被家庭吸血的愚蠢女孩会过什么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就算不遇到陈彬浩,也会遇到钱彬浩,李彬浩。”
“说让你恨父母吧,其实也不对。如果你姐姐投胎到其他人家里,碰到同款的父母概率也不低,贫穷又讨厌女儿喜欢吸女儿血的父母也很多见嘛。”
“说到底,因为你们是女人。”陈彬浩叹气,“上天没有赐你们一个把,你应该去怪老天,而不是来怪我。”
“谢总,我是挺尊敬你的。但倘若你是个男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见识短,看不清局面。”
“你恨的真的是我吗?你觉得恨我有意义吗?
你是认为把所有碰过你姐姐的男人全杀了,你就满意了?那我告诉你,我对你姐姐算是温柔的了,我和我爸是睡过她,但我们很少打她。通常我们充其量只算个中间人给她介绍客户的。而她客户当中的有些大人物,真正恶心变态的大人物,你压根就得罪不起。”
“你要恨就恨全世界吧,这就是男人说了算的世界。但是恨全世界岂不是太蠢了吗?”陈彬浩微微叹气,“你不是小孩子了,平等正义的童话,不该再相信了。”
“说完了没?”谢昭站起身,“说完了就快滚。”
桌上的水果刀泛着冷光,陈彬浩再不走,她要忍不住拿刀了。
“最后一句,我要声明一下,在你给我列举的那些罪行当中,有一条害你姐姐怀着孕死掉。
我没犯的罪,你可不能给我强加上。”陈彬浩笑道,“你姐姐死时并没有怀孕,虽然她之前确实流产过,但她死的时候啊。”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已经被我们绝育啦,毕竟像她这样的贱民,绝不能留下大人物的血脉。”
谢昭一下握住了刀,扯住了他的衣领。
她死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姐姐,给她唱儿歌,哄她睡觉的姐姐。
她是那么温柔。
她很喜欢小动物,很喜欢小孩。
她对所有小朋友都很好。
因为她说她想当一个好母亲。
因为姐姐没有一个好母亲,所以她想成为一个好母亲,她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女儿,然后非常非常宠爱她。
谢昭知道,她多么憧憬成为母亲。
姐姐唱儿歌时轻轻地拍着她,额间的碎发垂下来。脸上总带着浅淡的笑意。
就算姐姐心里早就知道谢昭和她并不是同母的孩子,依然拼尽全力地保护着她。
深蓝色的屏风上,黑色的影子不断挣扎着。
谢昭的手越收越紧。
本来过了这么多年,她本认为自己已经很平静地看待姐姐的死亡。
但是绝育,他们用一种对待畜生的方式,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她没法理智,她只想他死。
这一刻她只想让他死,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陈彬浩因窒息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带着笑意,“有本事你就捅啊。”
他不反抗,反而抓住了她的手。
“来,朝这儿捅。”他引导着她握着刀的手,来到自己的动脉处。
“你的父亲是罪犯,你也是。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杀了我。一会儿你就可以去监狱里,一家子团聚。”
恶鬼,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恶鬼。
谢昭手腕上的蛇形镯好像活了一样,缓慢地在她手腕上游动,游到了她的耳边。
“动手,动手,动手。”蛇说。
“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蛇尖叫。
就用他的血洗这块玻璃。
“谢昭!”
“谢昭!他该死但你绝不能为这种人坐牢。”
迷雾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她,蛇被吓得退了回去。
谢昭的理智回笼,她抬脚狠狠地踹倒陈彬浩。
“立刻滚。回去告诉你父亲。你们这些鱼会死,可是我网不会破!”
“好啊,一个小时之后新闻就播了,到时候看你还怎么神气得起来。”陈彬浩昂首摔门而去。
“谢昭!”谢昭抬头,原来是江慈在喊她。
她非常疲惫地坐到了地上,江慈扑到她面前。
“你还好吗?”
“我没事的,你去做你的事吧。”她想要站起来但失败了。
一个小时之后,她的丑闻就要在全世界播放,而她千辛万苦将恶鬼父母送进了地狱,明天他们也将爬出来咬死她。
谢昭头很痛。
她不怕斗争,但每天都在斗,她也有累的时候。
她在说谎。
这是她最憔悴的时候。
江慈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昭。
她总是盛气凌人的,骄傲的,任何的绝境她都昂首挺胸。
但是此刻,她像天鹅一样低下了头颅。
她的长发散乱地跌在肩上挡住了表情。
江慈轻轻地拥抱了她,他才惊觉她居然这样的瘦。
这一刻她不再是顶级猎食者豹子,简直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猫。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谢昭说,“你怎么还不走呢?再不走要赶不上飞机了。”
“我不走。”江慈说。
“为什么?”
“因为,因为航班取消了。”江慈说,“天气原因。”
“是吗?”谢昭疑惑地看了眼窗外,“这雨也不算很大吧。”
“那你回房间休息吧,我不需要你陪着。”谢昭说。
又是一句谎话。
江慈拥抱她的力度大了一点。
“我知道,是我需要你陪。”
“我现在不想回房间。我,有点怕打雷。”
第109章 贫民窟的国王
*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深蓝一片,仿佛在海底。
挑高的天花板好像空了一块,雨丝落进了房间里。
谢昭跪坐在地上,闭着眼睛,雨水好像不断在她脚边汇集。
透明潜水艇在下沉,水位在上升。
她有一种沉入水底的窒息感,手腕上的蛇形镯像水草一样,不断往她的手臂上攀,一直缠到她的脖子,勒紧。
窗外,一条黑色的巨大鲨鱼在天空中游动着,突然他冲向玻璃窗,窗户被他砸出一个碎裂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玻璃即将碎裂。
玻璃全碎会怎么样?
她会彻底沉到海底。
“睁开眼睛!看着我。”江慈捏住她的肩膀摇晃。
“深呼吸。”
他强行打破了她的幻象。
谢昭好像被人强行从水里拖拽出来,她喘了口气,额间全是冷汗。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的绿色眼睛。
以前她生病时养的小动物也会这样坐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
“压力过大会短暂出现窒息眩晕感,这是正常现象不要紧的。”江慈说,“来,深呼吸几次。”
他伸手轻轻拨开黏在她额间的碎发。
“放松,深呼吸。”
窗外没有鲨鱼,玻璃完好无损,屋里也没有进一滴雨。
只有江慈坐在她面前,双手紧握着她的手腕,
他的衣领上散发着安神的冷香。
真累啊。
极度的疲倦感包裹了她,谢昭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切都很好,你现在很安全。”江慈低声说,他将她拥入怀中,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后颈,脊背。
他的手掌温暖,柔软。
“真累啊。真想睡觉,干脆一睡不醒。”
谢昭此生从未说过如此意志消沉的话。
她早已戒掉睡眠。
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高强度的运动,工作,还有斗争。
日复一日。
谢昭本来是不知疲倦的,只有弱者才会疲倦。
敌人,一个接一个敌人。
陈家父子,检方,未知的白衣骑士,虎视眈眈的英国人。
敌人要围攻她。
她已经被包围,她的堡垒摇摇欲坠。
胜利女神会一如既往地眷顾她吗?
谢昭有一瞬间的不确定。
既然上了赌桌,陈家父子和她都是赌上全部身家性命。
失败会怎么样,谢昭想都不敢想,她的整座黄金城就会坍塌,她恐怕会真的长眠海底。
“不可以睡。”江慈修长的手指紧攥着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冰冷,被他的指尖烫到。
“现在不是睡的时候。”
“你恐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逼迫她直视自己,江慈平时懒洋洋的眼睛此时非常坚定,她垂下眼睛。
“听我说!”江慈双手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从前有那么多敌人阻拦你,包括我。你一一打败了我们走到现在,以后也是一样,没有人能战胜得了你。”他的目光拼命深入她的眼底。
“谢昭,因为你天生就是赢家。”
谢昭苦笑了一下:“天生?是啊,等一会儿全世界都会知道我是天生在山沟里的赢家。我倘若是赢家,为何天生我在那里?”
“舜发于畎亩之间。这是你们的历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江慈说,“五帝本纪,舜出生微寒,而且父亲后母和弟弟都想害死舜,但他最终还是称帝了。”
谢昭摇头。
舜是大孝子,可我是想杀掉我的父亲,后妈和弟弟。她心想。
一旦他们被保释出来接受媒体采访,后果不堪设想。
殴打虐待父亲,行贿警司,栽赃陷害父母入狱。
这一系列罪名不必被证实,只要说出来就有极大的杀伤力。
昏暗中,他的双手托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像掬水月在手,担心月亮破碎。
“你就是国王,降生在贫民窟的国王,就像摩西出生时被遗弃在尼罗河中一个蒲草篮里。埃及困不住你,红海困不住你,你会像摩西一样劈开红海,到达你的应许之地。”
江慈注视着她,像先知注视着命运中的国王,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好像从几个世纪前传来。
“谢昭,你必须坚信这一点。”
谢昭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那个软弱的自己无处遁逃,越缩越小。
“你相信吗?”她问。
“我坚信,就像先知看到真主神谕。”他轻声说。
他说话从没这么肯定过,江慈用词谨慎,说话总是用大概,也许,可能,概率多少来修饰。
但是现在他说他坚信。
在他心中她是命定的国王。
他坚信她一定会赢。
“那么你愿意留下吗?”她轻声问。
“我愿意留下,但我没那么重要。”江慈说,“据说越王勾践的剑过了2600多年,都极其锋利,被称为天下第一剑。但君王并不会因为得到了剑而成为君王,而剑是因为被君王使用而成为名剑。”
谢昭明白他的意思,她有很多敌人,但同样的她也有许多能力很强的人为她工作。而在会议室等待她的顾问们,无论她请到再多再优秀的顾问,他们都是锋利的剑。
剑可以帮助她,但剑不能代替她。
最重要的是君王自己。
她必须有力量自己持剑。
“但是我向你保证。”江慈握住她的手,“你不会有事的。这件丑闻伤害不了你。”
他怎么能保证呢?
就算是英国皇室,美国总统也未必能控制住关于自己的丑闻发酵。
谢昭只是笑了笑,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愿意站在这里支持她,她还是感激的。
只不过他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没有通天的权势,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她免受丑闻的风暴。
*
“还剩下49分钟。”谢昭推开会议室的门,“49分钟之后,有关CEO殴打自己父亲的视频就会在黄金档新闻直播。”
“我们要立刻解决这件事。”
“建立一个快速反应小组。”谢昭分配任务,“实时监测社交媒体,应对事态发展重新叙事。”
“联系我们的所有朋友,媒体人士,我们需要他们公开支持我。”
“尤其是慈善机构,养老基金会。我捐了那么多钱,就是在这个时候该回报我了。让他们公开站在我这里,树立我良好的形象。”
“没法拦截这次新闻发布吗?”她的律师苏珊说,“威逼利诱,无论用什么方法暂停它。一旦丑闻公开,打击就已形成。就算之后的反转做得再漂亮,也永远是新闻的第二面,很多人根本就不会去看的。灾后重建做得再好,灾难也已经造成了。”
“恐怕是没有办法叫停了。”谢昭说,她本来是想缓兵之计拖住陈彬浩,不和他撕破脸。但是他既然已经完全不相信她,就算她嘴上答应他的条件也没用,他一定要和她签协议。
至于陈彬浩和他父亲的把柄,她其实是有的,就在陈庆的手上。
在意大利时,她一直栽赃嫁祸到陈庆头上,不仅是为了把陈庆搅出局,更多的是为了让他们四分五裂,让陈庆恨他们,从而去调查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只有他才能接触到他们最深层的把柄。
谢昭本来想回来之后就和陈庆谈判,把他拉拢过来。
但是事发突然,仅仅一天,就已经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剩四十几分钟,她是没有办法说服陈庆,并且拿到他们把柄的。
“虽然没有办法叫停丑闻,但我想自己先主动公开它。”谢昭说。
“你是指丑闻视频公开之前,我们就抢先主动公开?”有人问。
“没错,如果由乐乾公开这段视频,由他们叙述的话,公众的反应一定是非常负面非常情绪化的。”谢昭说,“但是如果现在我提前站出来回应这件事情,提前控制住叙述——”
“如果故事由我们来讲述,可以引起公众同情而不是愤怒,那么之后乐乾就算再公开视频,也起不到多少打击性的作用。”苏珊接过她的话头。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采取什么版本的说法?”谢昭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必须重新编一个故事,环环紧扣没有漏洞的故事,死死咬紧这个版本。
“关于被打者的身份,乐乾的口径会说他是谢总的父亲。我们应该把他定位成什么人?”简问。
“应当咬死不认。坚决不承认这个被打的人和谢总有父女关系,和在警局的说法保持一致。”比尔说,“这个人就是一个罪犯,并且他也进了监狱,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乐乾的ceo试图用这样的犯罪分子来洗白自己,并且栽赃污蔑谢总,根本没有丑闻存在,这一切都是管理层内部矛盾。”
“反正我们本来就是要攻击管理层的,这样也正好。乐乾集团的ceo陈彬浩试图买通犯罪分子来充当受害者家属平息自己之前的舆论风波。而谢总发现了这一点,她决定不再容忍管理层无止境的谎言。而CEO为了防止自己被罢免,所以抢先恶人先告状,泼脏水。”比尔很熟练地说,“他将一位犯罪分子包装成受害者,将谢总保护自己安危的正当行为扭屈成殴打老人。”
“一切全都推到管理层争夺控制权的混战上好了,这正好是我们该发难的时候。”
谢昭看着手机叹气,“我个人是很喜欢这个版本的,问题在于有人给我泄了题。我已经看到了即将播出的稿件重点。”
文景发给她偷来的信息。
他们把攻击重点完全放在了谢昭的身份上。
殴打父亲弟弟,把父母送进监狱。
家世造假。
看不起贫苦的父母。
他们一定会准备很多证据去证明谢昭与牢里面的恶鬼存在父女关系。
而一旦她的父母被保释出来,也会提供更多的证据。
危机公关就是撒谎,但问题是你撒的谎过10分钟后就被证据狠狠打脸情况会更糟糕。
“我认为应当承认。但是得把谢总放在一个受害者的身份。”
“把被打的那个男人塑造成一个酗酒,赌博,折磨儿童的父亲。原生家庭的恶劣影响导致谢总到今天都备受心理疾病折磨,你主动向大众暴露自己的心理或者生理问题,打同情牌。”苏珊说。
“绝对不行。”谢昭说,“你敢把钱放到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手上管理吗?”
“我的健康状况很重要,投资人们把大量的财富交在我手上,大家都看着呢。绝不会有人愿意把钱放在一个精神可能出问题的人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有生理或者心理的疾病。”
“这种顾虑是对的。”比尔说,“投资人们最看重你的理智和决策能力。”
“所以现在倘若谢昭足够软弱,处于受害者的身份,可以得到大众的同情,但是投资人们需要一个冷静理性的强者,而不是哭哭啼啼的受害人,如果打同情牌处理不当,投资人们依然会抛弃你。”
“可是反过来讲,如果谢总你表现出的不够弱势,符合一贯冷酷无情的形象,在这种殴打老人的视频面前,会显得非常冷血,而且没有底线会遭到大众的反感。那么负面新闻发酵的话,大型机构投资人为了不关联上这种负面新闻,肯定还是会选择与你切割。”苏珊说。
“所以我要处于弱势,但又不能看起来软弱。我得维持冷静强者的形象但不能表现出冷血。”谢昭说,“还有多少时间供我表演?”
“20分钟后新闻就要开播了。”简说,“时间实在是太紧了,恐怕来不及。应当准备plan b,一旦新闻播放后,我们就立刻出来发声明。”
“第一时间表示要起诉他们,这是一定的。”苏珊说。
“不不不不到20分钟。”谢昭的手机又亮了,“他们要提前了。”
文景告诉她,关于她的爆料,会比预期还要提早。
“十分钟?我看我们没法提前叙述,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编出的故事漏洞百出,会更糟。”苏珊说。
“只能等他们的新闻播出再针对具体内容反应了。”
谢昭倒吸了一口气。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逃不掉了。
“那大家就准备好吧。”谢昭打开了电视,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放着乐乾的广告。
整间会议室的所有人都架起了笔记本电脑,把电脑和手机全部调整到了这个新闻频道。
广告里的女孩开心的蹦蹦跳跳。
所有人的神情严肃。
战争之前最可怕的时刻就是等待。
苏珊双手按着太阳穴,比尔紧盯着广告,眉头紧蹙,简不停地深呼吸。
有人在低声的讨论和发信息,必须实时监测这条新闻爆发出来的舆论动向,让能联系到的一切媒体先不要站到对立面。
谢昭盯着大屏幕,广告过后就会开始播放新闻了。
这件丑闻就像导弹,也许等会儿就会把她炸得血肉模糊。
她看过很多冷战时期的电影,美苏的特工们暗中各种斗争,最终阻止了导弹危机。
她现在真希望这种幻想型的场景能够发生,导弹被截停。
但是是绝无可能的。
谁有能力暂停导弹?也许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们,大财团们,影子统治者们可以吧。
也许跟她暗中作对的英国佬可以,不过他们应该巴不得炸死她,少一个挡路人。
时间,时间,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倘若能拖延一下就好了。
广告进入了倒计时,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突然谢昭发现屋子里有些不对劲。
“江慈呢?”
*
江慈在进入会议室前准备打电话,就被简拦住了。
“你现在有什么要紧事要忙吗?”简问。
“我有私人电话要打。”江慈说。
“看来谢总没有交给你什么重要任务。”简说,“有件事我想跟你明确一下。”
“我是谢总的首席助理,我跟着她干了很多年了。”她头一昂,“你是新来的,你要搞清楚你的位置。”
“我没有想威胁你的地位。”江慈笑道。
“你当然威胁不了。”简冷笑。江慈跟着谢昭回来后就一直在做助理的工作,简直是想把她取而代之,简很不满。
她看江慈这张漂亮的脸越看越不顺心。
你就是用美色迷惑了皇上。简鄙夷。
“既然你是新来到这个团队的,该做的工作,你可不能偷懒。”
“大家今晚都要加班。打完电话之后请你去买咖啡,给我们所有人都买。”
“千万记得谢总的咖啡不能加奶,不能加糖,不能加冰。”简居高临下道。
“好,我记住了。”江慈点头,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反锁上了门。
落地窗外,雨还在下着,暗暗的蔚蓝的一片。
江慈站在落地窗前。
江慈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普通的名字,隐藏在普通的人群当中。
但他永远有另外一个隐藏的选择,一个之前他不愿意动用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永远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只要呼唤就能为你排忧解难。
只是呼唤神灯是一定有代价的。
他点亮了手机,手机冷白的光映着他的下巴。
输入真名实姓确认身份,所有的权限为他开放。
一个好听的近乎机器感的男声响起。
“今天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呢?小少爷。”
“我要做的事,也许会有些麻烦。”江慈说。
“您是我们家族的一员,是掌舵人的儿子,我们永远也不会让您陷入麻烦。”
做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他不知道。
反正有后果也是明天的事了。
*
大屏幕上的广告倒计时,从9秒到了1秒。
谢昭深吸一口气,站着看着大屏幕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全神贯注。
屏幕上出现了女主持人和男主持人。
“现在为您播报最新的重磅新闻。”全球同步直播。
导弹要来了,她要亲眼见到导弹撞击地面,把她给炸得魂飞魄散。
“请大家先看一段视频。”女主播说。
房间里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待命。
突然,电视机黑屏了。
所有的平板电脑,手机,所有的屏幕全部黑屏。
“怎么回事?”
不是没有电,也不是没有网。
所有屏幕黑屏了几秒钟之后,大屏幕上重新回到了新闻播放的视频上。
这是一段看起来像第三视角在公司偷拍的视频。
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
不过不是谢昭的保镖在殴打老头。
而是索菲亚在被陈彬浩打!
这应当是掐头去尾的,应该是索菲亚先扇了陈彬浩,不过这段被掐掉了。
只剩下后面的乐乾ceo正在殴打未婚妻,而未婚妻在大骂他又找了小三,要和他退婚。
所有的屏幕从这个会议室的手机,电脑,电视到整个纽约城的,再到全世界,全在播放这段视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
谢昭也愣住了。
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全突破了常理。
导弹真的被截停了。
非常魔幻,她的呼唤被听见了,虽然不知道她招来的是魔鬼还是神明。
“是黑客入侵吗?”比尔愣愣地说,“是谁干的?”
“无论是谁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谢昭说。
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所有人又是吓了一跳,大家都抬头看过去。
“江慈啊。”谢昭舒了一口气,“怎么都不敲一下门呢?吓死人了。”
“你到哪里去了?我刚才还在找你呢。”
江慈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他双手举起来,
两个大牛皮纸袋。
他懒散地笑了一笑。
“我去买咖啡了,今天还打折呢。”
第110章 奇幻夜
“来自纽约气象局的警告,由于强降水影响纽约地铁系统,部分地铁线路停运,道路交通堵塞,部分交通已瘫痪。如果您住在地下室或者洪水区,请时刻准备好到高层避险。”车里的广播播放道。
车窗外狂风暴雨,雨刷器不停洗刷着车窗。
“雨越下越大,我们会不会困住啊?”简问,车子刚刚开出停车库。
“不用理,毛毛雨而已。继续开。”谢昭一边打字一边说。
乐乾集团莫名被黑客入侵,给她争取到了一晚上的时间。
由于ceo殴打未婚妻的丑闻突然被爆料,此时如果陈董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再接着曝光谢董事殴打父亲的丑闻,不然这个公司看上去管理层就全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疯子,而且再爆料就明摆了大股东正在和CEO内斗,没有人性的疯子们在内斗,股价又要完。
谢昭抓住这个时间差,赶紧带着简和江慈开车去找陈庆谈判。
只有他的手上才有他父亲和弟弟最有威胁性的把柄。
今天很奇怪,明明车里的广播说了,纽约大部分路段都交通堵塞瘫痪,可是他们开的这一条路,一路畅通。
不仅是一路畅通,路上空荡荡的,一辆其他的车都没有。
平日里这条路,绝不是今天这样荒无人烟,简直像开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正在谢昭感叹今天自己运气很好时,车子突然一震停下了。
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劈下来,把昏暗的街道劈亮了。
简下车查看,然后哭丧着脸对她说,“雨太大了,好像抛锚了!”
前方路面塌陷,积水也到了小腿处。
“现在能找到人拖车吗?”简拨打了911无法拨通,又拨打了车险公司的客服电话,依然占线。
“继续打电话,打给所有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车子。”谢昭说。
“天气太恶劣了,没办法往前走的。”简劝道,“我们赶紧出去,站到高处等待救援然后回去吧。”因为他们才开出来一会儿,离家更近。“在车子里万一水位上涨就麻烦了。”
雨刷拼命地左右摆动,刷开层层厚重的雨水。
雨幕包裹着车子,能见度越来越低,天空已彻底成了浓黑色,除了偶尔有一道雪白的闪电划过。
“不能回去,必须往前走!”谢昭说,“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就算是游也得游过去!”雨声太大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她只能扯着嗓子讲话。
倘若她今夜抓不到陈董与陈彬浩的把柄,明天她的父母从监狱里被放出来,悬她头上的那顶达摩利斯之剑依然要落下来。
“可是现在找不到其他的车子啊,整条街上一个活人都没有。”简说。
车上的广播里不停在播放着哪里的交通堵塞道路瘫痪,让市民们注意避险。
太奇怪了,他们走的这条平日里会堵车的路段,现在居然空无一人,让他们想搭个顺风车都难。“那就打车吧。”坐在后座之前一言不发的江慈突然开口了。
简往后视镜里白了他一眼,“江先生,你有点常识好不好?”
狂风暴雨,纽约交通都几乎瘫痪了,现在哪里能打到车啊?
雨越下越大,简着急得要命,但见江慈懒洋洋地躺在后座上看着手机,不急不忙的。
手机屏幕蓝色的冷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
“试试吧,万一有呢。”他散漫道。
雨夜,昏暗的后座,一点朦胧的霓虹灯影,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很像在演文艺片,但简只想殴打他美丽的脸。
她要气死了,这人不和她一起赶紧劝谢总回去,还在鼓动谢总继续前进。
极端天气怎么前进?人再厉害能斗得过天吗?
不考虑实际情况,就知道拍领导马屁的小人!简心想。
“对,所有方法都试试吧,你们两个继续找车。”谢昭说,“无论如何今晚我们必须往前走。”
简苦着脸在雷霆暴雨当中打着电话,她在心里骂了五遍谢总这个无良暴君,又骂了十遍江慈这个谄媚的奸臣。
还没骂到第11遍,灰白色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橙红色的灯。
这一点光简直像茫茫海面上出现的灯塔。
“出租车!”
暴雨中其他地方交通都瘫痪了,而这无人之境没想到出现了出租车。
简想下车招手。
那出租车却像与她有心灵感应一般,在他们不远处停下了。
一张黑色的伞移动过来,先将两位女士依次接到了车上。
“请您小心头顶。”这司机竟是个高挑英挺的年轻人,他微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护住简的头,请她坐进车去,好像她不是一位普通乘客,而像是什么伯爵夫人。
他动作优雅从容,说话是一口英腔,简脸一红。
这狂风暴雨中突然从天而降的年轻人,简直不像纽约出租车司机,而像某个城堡管家。
“今天运气还真算不错,麻烦您尽量开快点。”谢昭一心想着赶紧冲过去找陈庆谈判,她脑子里重要的事情太多,倒没有注意司机优雅与否。
而江慈理所当然地半靠在后座,好像交通瘫痪的暴雨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抛锚了,就该突然遇到出租车一样。
这两个奇人,简心想。
“没问题,女士们,先生。请你们坐好扣紧安全带。”
尾灯一亮,车子优雅地游入雨幕当中,像一尾鱼。
不断有雪白的闪电劈在路上,车子悠然绕过。
细密的雨点狠狠砸在车窗上,雷声滚滚,司机轻松地转动方向盘,车里放着轻快的爵士乐,仿佛现在外面并不是雷暴雨天气,而是晴空万里。
车在雨幕中平稳地前进,前进。
简有种错觉,好像他开的不是出租车,而是宾利。
依然是一路畅通,居然没有见到一辆其他的车辆,好像之前车里广播里的警告是警告另一个世界的乘客。
没人觉得奇怪吗?
简看向谢昭和江慈,可谢总忙于自己的公务,眼睛完全没离开过手机。
而江慈依然是一脸淡定。
“我饿了。”江慈突然说。
他这么一说,谢昭也感到饥饿,她晚上几乎没有吃东西。
“我等一下要去买点东西吃,给你们也带点吧?你们吃什么?”
简摇头。
老板在工作,她才没那么厚脸皮还要吃夜宵。
“帮我买点吧,你们看着办就好,我还有事要忙。”谢昭重新回到手机上。
“外面下了大雨,附近也很难买到吃的东西吧。店这么晚基本都关门了。”简说。
“应该会有开门的吧。”江慈在手机上看着。
“谢总家里的厨师是之前在米其林工作的,这是最起码的标准。”简哼了一声,“你不要拿什么随便路边便利店的东西给我们谢总吃,外边的食物有安全隐患可能会造成谢总的健康问题。”
我才是跟了她多年的首席助理,你一个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应该对前辈尊重一点。
简的眼睛斜了他一下。
江慈没有理会她的挑衅,非常虚心地点点头。
“其实这样的雨夜真的很想喝一碗热馄饨啊。”谢昭从手机上移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灰色的雨幕。
在她还在中国的时候,她已经上了高中,摆脱了父母,和姐姐在一起。
下了晚自习的雨夜,姐姐会打包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给她。
很便宜的,她记不得是3块5还是4块5,反正再加一个溏心蛋卧在上面,飘着葱花。
这样湿冷的夜晚,和姐姐并肩坐在小小的饭桌上喝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出租屋里吊着的灯,有时候一闪一闪,有蛾子飞在灯泡上面。
这段日子没有父母折磨她,也不像十七岁后她费尽心机向上爬每天都活在斗争当中,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平静快乐的时光。
“谢总想喝的是云吞吗?我马上订。”简赶紧问。
“不是云吞也不是抄手,是那种皮薄薄的,扁扁的,肉很少的那种馄饨。”
“不必订啦。”谢昭说,“来到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也从来都没有想去吃它。”
她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现在只讲究健康饮食。
只不过突然在这个湿冷的雨夜,她很饿,关于热气腾腾的,物美价廉,满满满葱花的馄饨,突然浮现在她的心中。
“我们到了。”司机说。
车已经停到陈庆的公寓楼下。
“请你等一等我们,打着表我们钱照付。”简说。
*
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亮片短裙的金发女孩儿,她喝得醉醺醺的。
她压根没问他们是谁,来干嘛,就把门打开然后自顾自地走开了。
陈庆的公寓里此时闪着蓝光紫光粉光简直像是夜店。
谢昭一进去就被酒瓶子拌了一下。
屋子里放着超大声的音乐,震耳欲聋。穿着非常清凉的姑娘们拿着酒瓶子扭来舞去。
“看来有人很颓废啊。”江慈叹气。陈庆这颗弃子现在是整个自暴自弃。
他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终于在室内游泳池找到了他,陈庆躺在游泳池里,两个穿着比基尼的姑娘站在游泳池中,往他身上倒酒。
几人嬉笑着。
“陈庆先生。”谢昭站在他面前喊他。
陈庆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沉醉地笑着。
谢昭夺过姑娘们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砸。
玻璃碎裂的声音敲醒了他。
陈庆从泳池里露出脑袋,盯着谢昭盯了一会儿,好像大梦初醒一般。
“你们怎么来了?”
“欢迎欢迎。要喝酒吗?”他露出了痴痴的笑,之前的敌意没有了,但简直像个痴呆一样。
陈庆现在是她最重要的棋子,可是痴呆当不了棋子。
“你还认得我们吗?”江慈蹲下身。
“当然啦,你是表弟嘛。啊不对,你是伪装成我们表弟的检察官。”陈庆说。
“你是谢总,是我弟弟陈彬浩的好朋友。”
他笑着笑着突然又发怒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怎么搞到一块儿了?你们来干什么?又要来害我吗?”
“我们从来都没有害过你,害你的一直是你的弟弟陈彬浩。”谢昭也蹲下来,“我也并不是他的朋友,陈庆先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
陈庆怒了一会儿,又笑了。
“随便吧。我没有敌人。”他揽过旁边一位金发女郎,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块儿。
“你的弟弟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ceo位置,而且还欺骗你的父亲,让你的父亲敌视你把你赶出家门,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他吗?”
谢昭蹲在泳池边,苦口婆心地说:“你的能力一直比他强,你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凭什么是你落到这个地步呢金发女郎躺到陈庆怀里,两人当谢昭是空气,开始吻。
“现在乐乾集团出现了大震动,你没有看到新闻吗?陈彬浩殴打他的未婚妻,这个丑闻曝光他这个CEO是当不下去了,这是你回去的好时机啊!”
陈庆头扭到左边,谢昭跟着他到左边。陈庆头扭到右边,谢昭跟着他到右边。
“关我屁事呢。”陈庆的嘴总算从金发女郎的嘴上离开。
“谁当ceo都与我无关,家族企业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关心。”
谢昭本想之前对陈庆的打击可以瓦解分裂他们,让他们父子三人彻底地敌视反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倘若从家庭内部分裂,就一定能衰败。
可她没有料到这点打击居然让陈庆一蹶不振。
这个男人的抗压能力太低,打击一下就彻底缩了回去,成了一个沉迷酒色逃避失败的浪荡子。
可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必须得在天亮之前说服他,让他重振旗鼓站在她这里,然后把他父亲和弟弟的罪证乖乖交到她手上。
“爸看不起你,你弟弟看不起你,你后妈看不起你,他们眼里你就是个窝囊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现在就真打算当烂泥随了他们的意?”谢昭扯着他耳朵喊。
“烂泥?”陈庆嘻嘻笑着搂过另一位棕皮肤的女郎。
“你是不是烂泥?”他轻轻刮了刮怀中女郎的鼻子,两个人笑作一团。
他这副鬼样子对谢昭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如果她拿不到陈庆手上的把柄,明天她依然会非常被动。
她必须拿到陈彬浩父子的罪证,才有足够的筹码可以跟他们谈判。
“谢总。你别在这白费力气了。”陈庆此时左拥右抱,“你们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我欢迎。你们在这儿想怎么喝酒怎么玩乐都行,但是公事免谈。”
两位女郎妖娆地躺在陈庆的肩膀上,嘲讽地看着谢昭。
“你的母亲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一直没有说话的江慈轻轻地开口了。
“陈彬浩胜利了,就是陈彬浩的母亲胜利了。他战胜了你,就像他的母亲战胜了你的母亲。”
他的母亲,明明他的母亲才是和父亲青梅竹马,付出了一切支持父亲,他的母亲才是原配啊,可是他却是私生子。
父亲和小三的儿子,才是堂堂正正的婚生子。
他一辈子低陈彬浩一头,就像他的母亲一直低陈彬浩的母亲一头一样。
“闭嘴!”陈庆突然大怒,他从泳池中站起来,把两个姑娘推到一边,姑娘们发出尖叫。
陈庆一把扯住江慈的领子,要把他拖入泳池当中。
江慈紧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拖动,江慈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悲悯的神色。
“你比他强多了,你不应该是这个下场,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都不配,乐乾继承人的位置就应该是你的。”谢昭凑了过去,蛇在陈庆耳边低语。
“继承人就该是你的,凭什么让给他?”
“小三的儿子凭什么?”
“凭什么都说你是私生子?”
蛇围绕着陈庆,细细地说着。
鼓动着。
陈庆喝了酒,意识本来就不清醒,这个金蛇的声音不断地放大,放大,盖过了音乐的声音。他的血液中好像被注射了什么血清一样,变得亢奋起来。
陈庆像蛇一样扭动了起来。
“私生子不是我。”
“陈彬浩才该是私生子。他和他那个贱人妈一样,都该去死。”他亢奋起来。
“没错,他们该去死。”金蛇怂恿道,“只有你有能力杀了你弟弟,你有这个能力的,取而代之。”
“可是我们的家事又关谢总什么事呢?”陈庆的眼睛突然冷静了下来,冷静地盯着她,金蛇不动了。
“谢总既然已是董事大股东,怎么会来找我这个小人物呢?”陈庆冷笑,“你和我弟弟反目成仇,恐怕是他已掌握了你的把柄,你斗不过他了。”
“你想利用我,我凭什么要被你利用?陈彬浩再该死,怎么说也是我的弟弟,我为什么要帮你一个外人?”他的眼睛逐渐恢复了冷静,就像之前在意大利的陈庆。
多疑的,不断提防着她。
“是你利用我。是你需要利用我。”谢昭说,“正因为你们是一家人,所以陈彬浩和陈董的把柄,你就算在手上也没有办法用得了,因为他们毕竟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弟弟,你没办法除他们。不仅是顾及血缘亲情,而是彻底撕破脸的话,倘若逼宫失败,你也许会失去一切。”
“但是我可以帮助你,倘若你利用我,那就不一样了,你把他们的把柄透露给我这个外人,我来除掉他们,就算失败也连累不到你头上。”
“我可以当做你的刀,你借我这把刀来杀他们。”
谢昭紧盯他的眼睛。
陈庆的耳朵里金蛇又开始狂舞。
“我怎么能相信你,你是个鬼话多端的女人。”陈庆冷笑。
“你必须相信我,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再做你的刀。”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把你父亲和弟弟的罪证给我。除掉他们,我当董事长,CEO的位置交给你。”谢昭恳切道。魔鬼的许诺是不可信的,清醒时的陈庆一向知道这个。
但是他现在喝了酒,他的血液里流动着亢奋的情愫叫做报仇。
向抛弃他们母子的父亲报仇,向从小欺压他的弟弟陈彬浩报仇。
就算当不了ceo,就算什么好处都没有。让魔鬼去把他们杀了,也是很快乐的。
他们看不起他,很好。
他们把他踩在脚下,他们把他的母亲踩在脚下,当他们是烂泥一样。
没关系,私生子最终会害死他们。
陈庆大笑着。
他从泳池中伸出手,湿漉漉的手,握住了魔鬼的手。
“不要让我失望。”他说。
“陈庆先生,我们合作愉快。”谢昭微笑。
*
往前的路雨小了很多。
整条道路上依然没有其他车辆。
路况通畅。
谢昭有敌人的把柄在手上放松了许多,她看着窗外的雨,感到了饥饿。
现在已经是凌晨。
“前面就有一家法餐厅。”江慈看着手机说。
简无语:“我知道你说的。那是家米三,首先人家要提前预定,生意太好,也不一定能定得到。其次,人家11点就停止营业了。现在是凌晨了,人家早就打烊了。”
土鳖什么都不懂,一心只知道拍领导马屁。简心想。
“没事,路过的时候看一眼吧。”谢昭不想让江慈难堪,她知道江慈平时比较节俭,物欲也比较低,没什么在这种地方消费的习惯。
雨下小了,天的浓黑色褪去,又变回了墨蓝色。
墨蓝的街道,雨丝飘摇,突然前方出现了金光闪闪的餐厅。
餐厅门口居然还有人撑着伞迎宾。
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简愣住。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餐厅门口。
餐厅门前的服务生上前来打开车门,撑着伞,将他们接下来。
来这家餐厅本来该穿正装,但是他们三个现在都穿得乱七八糟。
服务生像没有看见一样,毕恭毕敬地将他们引进去。
凌晨2点餐厅里,空无一客人,但居然还有乐队正在演奏,就像专门在等待他们一样。
水晶吊灯的座位下,三人坐好。
“很抱歉地告诉您,由于太晚了,现在菜单上的菜我们都没法提供。”服务生满怀歉意地说。
当然了,肯定是这样。简点头。
“不过今天是特殊的一天,你们是特别的客人。所以请随便说出你们想吃的,我们会为您准备。”
“是有什么活动吗?”谢昭问。
“对的,特殊的活动,你们是幸运的客人。”
“那请给我们三碗馄饨。”江慈说,他还打开手机比划了一下。
他问法餐厅的厨师要中餐夜宵。
简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很想让江慈不要为难别人。
可没想到服务生居然点头答应下来,“没有问题题,请稍等。”
江慈坐在这里,米其林三星的餐厅里,就坐在大排档里一样随意。
而这服务生跟他一问一答,好像也理所当然一样,好像在法餐厅就该点馄饨。
太奇怪了,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简想大喊。
谢昭有点懵。
在大理石桌上,真的用白瓷碗端上来三碗馄饨后,她就更懵了。
雨夜突然从天而降,像灰姑娘的南瓜车一样出现的出租车。
凌晨2点开放的米其林三星法餐厅突然提供了馄饨。
这不是一般的馄饨,就是她描述那种皮薄薄的肉很少的,撒着葱花,卧着糖心蛋的馄饨。
谢昭和简对视了一眼。
太奇怪了!!
整个夜晚都是超出常理的夜晚。
他们好像进入了一个奇幻世界。
只有一个人永远是这么的淡定。
那就是坐在对面的江慈。
这奇幻的世界,他习以为常一样。
“快吃吧,我们还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他慢条斯理地拿勺子挑起汤上的葱花。
江慈,明明是他最先喊饿的,可是他现在吃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