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仇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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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不喜欢穿传统旗袍,但她现在仍然穿上了花萝香云纱旗袍,翡翠色衣料配碧玉手串,长发全部盘了上去,小巧白玉兰花样的珍珠发簪固定。
她今天得合群点。
今天她要和乐乾的股东之一杨先生会谈,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得先过杨太太这一关。
杨先生说他今日公务非常繁忙,有很多客人远道而来他得接待,所以请自己的夫人先招待谢昭,等到晚餐时,他再专门和谢昭面谈。
“谢总,我夫人完全不懂生意上的事。她是个只知道念诗作画的大闲人。不过,既然你来了,她想邀请你来参加她办的读书沙龙,也许还有其他一些太太小姐。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刚好可以在你们读书活动完之后再找个地方详谈公事。”杨先生是这么说的。
谢昭对阔太太们的读书沙龙完全不感兴趣,她既没有文艺细胞,又很不耐烦听太太们拉家常讲八卦炫耀家底。
但她也只能装作很感兴趣,有时候为了大业总是得做点无聊的事,她还老老实实地按杨太太读书沙龙的规矩穿上了旗袍。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江慈说,“也许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虽然对文学毫无兴趣,但也不至于是文盲吧。”谢昭笑道,“不过是读读书而已,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你的中文也未必比我好多少。”
但江慈仍然坚持,谢昭想带他去也无妨,就让他拎包吧。
车停到了一间中式合院前,有个穿着青色宽松长袍盘发的女孩出来迎接他们。
一进门的院子有些像苏式庭院的风格。
沙石小径上爬满了湿润的青苔,几人穿过了风雨连廊,谢昭见庭院鱼池里有几尾红色的锦鲤游动,水流声潺潺。
粉墙上的圆形花窗外是竹影浮动,窗户就像画框一样,竹林的鲜绿色漫了出来。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个院子是按着太太的喜好设计的。”青衣女孩对他们说,“清风明月,晚上的景更美,太太说这里适合晚上独坐抚琴。”
晚上就坐在树丛里,那岂不是要被虫子咬死了?谢昭心想。
她是没这个雅兴。
欣赏完了庭院里的亭台楼阁,花鸟水榭,总算到了中庭。
“杨太太的祖父是在法国的华侨,所以这间房子呢就是仿照他在国外的旧居装饰的。”
谢昭大概看了一眼,是中西合璧的装修方式。
“这间房子平时是不住人的,只是太太用来放收藏品,古董家具,书画的地方。太太喜欢请一些朋友来这里办一办读书沙龙。”
杨太太正站在屋门口等他们,几人握手寒暄一番。
一进门便是中堂,正中间一张八仙桌,一对太师椅,一对高脚花架,以中式对称,左右摆放整齐。
厅堂的四角摆了花几,烫蜡的花几,几面上由玛瑙大理石镶嵌而成,上面摆了雨过天晴色花瓶。
八仙桌的正上方挂着一大幅山水画。
“宋代的书画,惠崇的。谢总懂画吗?”杨太太问。
“不太了解。”谢昭说,她不是谦虚,她是对这些古代的玩意儿真的没什么兴趣。
“居然有人连惠崇的画都没有见过吗?”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谢昭回头。
来了一个老太太,穿紫色珍珠缎的香云纱旗袍。
“你就是谢昭?”老太看着她,眼里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怨恨。
“这是许太。”杨太太低声告诉谢昭,她是曾经某一任首富地产大亨的妻子。
谢昭头一下就大了,她想起来这老太是谁了,她在意大利时在陈家的宴会,第一天晚上她就殴打过老太的儿子,把他扔水里了,因为她的儿子当时想要性侵那个可怜的服务生德罗瑞斯。
冤家路窄,谢昭选择装死。
她今天不是来闹事的,她只想赶紧把这个读书沙龙给糊弄过去。
还好,老太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家,在这里跟谢昭撕破脸是不给杨太太的面子。
“拍卖最能看出一个人的见识,没想到有人居然连宋画都不懂。”老太阴阳怪气道,“春江晚景都没听过吗?苏轼给惠崇画题的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这读过书的小孩都知道吧?”
“夫人有见识,见过春江晚景图?”江慈微笑问。
“当然了,宋代书画都是全球顶级收藏家最有兴趣的,因为画比书还少。”老太说。
“惠崇的春江晚景图早已失传九百多年了,另一幅和意象有点相似的是秋浦双鸳鸯图保存至今。不知道夫人是在哪个拍卖行见到这失传千年的古画呢?”江慈笑问。
“你又是谁?”许太蹙眉道。
“我是谢总的生活助理,帮她倒茶拎包的。”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许太的面子很挂不住,“你这样的人连拍卖行的门怕是都没见过吧?”
“春江晚景图早就失传了,这是上过学的小孩儿都知道的,连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助理都懂得的常识。既然是常识,有什么说不得呢?”江慈语气平和,带着微微的笑意。
“谢总谦虚,许太也谦虚。这画的学问多呢,我也不大懂。”杨太太赶忙站出来打圆场,“谢总聪明,连挑的助理也见多识广。”
“里面的客人还等着呢,咱们赶紧进去吧。”
许太斜了他们两一眼,冷笑一声,扭头就掀了帘子先走了进去。
客厅是中西混搭的装饰风格,圆拱形三角眉法式墨绿色百叶窗,明代古董红木酸枝花梨家具,景德镇粉彩瓷器点缀。乌面漆金木雕花屏风隔断了空间,地上铺的是西班牙水泥花砖,天花板上吊的是法式水晶吊灯。
纯白布艺西式沙发旁一左一右搭配的是两把明代黄花梨圈椅,罗汉床上方悬挂着一扇大型的仿宋人青绿山水扇,泥金扇面,湘妃竹扇骨。
已经有几位客人坐着了,一个年轻男人眯缝着眼睛,三分迷离,三分不羁,不过谢昭认为他应该是散光,又不肯戴眼镜。
他手上拿着紫檀佛珠,在手中碾来碾去,谢昭没看出与胡同门口大爷手里盘的核桃珠有什么区别。
旁边的女孩叫他什么太子,说他祖上是什么八旗子弟,谢昭听了想笑,清朝都亡了多少年还在这做梦。
旁边也许是他的女朋友,一个心型脸女孩,很漂亮,穿着白瓷海棠花面的旗袍,低眉顺眼地好像在处处讨好他,那个佛珠男满脸的不耐烦,海棠裙女孩时不时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而佛珠男一见到谢昭也是满脸的鄙夷,谢昭心里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位清朝人。
还有位客人竟然是昨天刚见过的赵婉平赵小姐,她倒是非常客气,和江慈还有谢昭打招呼。
许太对赵小姐百般讨好,她的眼神不断地在对谢昭鄙夷冷漠和对赵小姐讨好当中反复横跳,谢昭担心她一下把眼睛彻底翻过去。
不过和赵小姐同行而来的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孩对谢昭是横眉冷对。
谢昭心里是莫名其妙,佛珠男,白衣女,许太,满清僵尸们,今天是见到鬼了,一个个的。
杨太太没看见或者说装作没看见他们之间的眉毛官司,她起身领着众人参观了一遍这间客厅,又给他们介绍了自己的收藏,从苏富比拍来的北宋汝窑开口瓷,又有小小的湖田窑执壶,从纽约佳士德买来的南宋油滴盏,还有各种雨过天青色的瓷器,谢昭记不住完全的名字。
她又给他们看了许太寄放在她这里的一幅宋画。
“这画我很喜欢,所以许太就借我来观赏。宋画,南宋宫廷的。”杨太太对众人说道。
“看这海棠花画的多漂亮。”
“这幅画配秦观的海棠春再合适不过。晓莺窗外啼声巧。睡未足,把人惊觉,翠被晓寒轻——试问海棠花昨夜开多少?”
“宋画失传的很多,这幅画可是来之不易,这是姑母从纽约拍来的,将近三千万。”佛珠男手里盘着佛珠说。
原来这男的是许太的外甥侄子,难怪呢他们这对姑姑侄儿对她同仇敌忾,谢昭心想。
杨太又请众人坐下,读书之前呢,她又要请各位品香。
熏香熏得是海南沉香,荷花的清香。
“留得残荷听雨声。夏末闻这香味最合适不过。”白衣女说。
“这味道太寡淡。”佛珠男说,“我还是喜欢鹅梨的,江南李主帐中香。我之前买到过据说按是周娥皇所配的古方。”
谢昭是完全没有闻出来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对坐着品来品去还要吟几句诗,实在是兴趣索然,甚至感到有几分饥饿。
焚香时,杨太给大家沏茶。
“据说银壶煮的水,水质会绵软,古人称为若涓水,易于激发茶香。”
薄薄的青瓷倒上了绿茶,斟茶七分满。
“请各位品茶。”
谢昭刚喝了几口,就听到旁边传来嗤笑声。
“喝茶要三看三闻,一品二饮,你当是喝白开水呢?”
许太对佛珠男的女朋友那个穿着海棠花的女孩说。
海棠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有些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佛珠男满脸的无所谓:“姑母教训你就听着。”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没有见过世面。别看你现在穿金戴银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许太轻飘飘地对海棠说着,眼神时不时地飘到谢昭身上。
哦,原来是指桑骂槐,点她呢。
“你那点新闻呢,弄得人尽皆知了,我们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能弄出新闻来?”白衣女也对海棠说话不客气。
“人穷没关系,最怕呀,就是人穷志短。虚荣是最要不得的。有的女人啊为了攀高枝,为了挤入上流社会,那是什么谎话都编得出口,就连自己的亲爹妈都能嫌弃。
家里穷又怎么了?就非要装成是什么千金小姐吗?狗还不嫌母丑呢,这种虚伪的女人最可悲了,因为我们的尊贵她只能模仿永远也得不到,凤凰永远是凤凰,麻雀永远是麻雀。纸包不住火,假的总会败露。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可千万不能学这种人。”白衣女对海棠笑道又看向谢昭。
好了,又多了一位指桑骂槐的人。
喝个水也那么多屁话要说,谢昭心想,她现在没有站起来,把热茶浇到这几位头上,完全是看着杨太太的面子。
她今天不是来闹事的,谢昭不断提醒自己。
海棠十分难堪,她以为男朋友的姑母和朋友都在为难她,不过显然她不是第一次被这样为难了。
她又看向男朋友求救。
但佛珠男喝着茶纹丝不动,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别对你女儿太凶了嘛。”谢昭对白衣女说,“这孩子不是挺孝顺的,又没嫌弃你。”
白衣女的脸立刻青了:“你怎么说话呢?你说我老得像她妈,你这个人一点教养都没有。”
“你不是她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她?”谢昭笑道。
“我跟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互相提意见,互相关心。”白衣女说。
“我可不像有些人惺惺作态,两面三刀。表面和人家是朋友,对人家甜言蜜语的。实际上呢,暗暗害别人,把人家未婚夫送到监狱里去。”
哦,原来是索菲亚的朋友。
看来她今天运气真是不好,这仇人全碰一块儿了。谢昭暗暗叹气。
“好了,今天焚了香,也喝了茶,本来最合适的应该是等雨,抄经。”杨太太笑道。
抄经好啊,谢昭心想。赶紧抄,把这几个鬼全都超度了。
“但是今天我们运气太好,正好我请到了一位很有研究的老师。他来陪我们读书。”
屏风里转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大胡子外国人。
怎么回事?还请洋和尚来念经。
“我们今天请他来给我们读一读拉丁文,古希腊文的诗。”杨太太说。
洋和尚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些文本。
“先看这首短诗,大家看完之后可以谈谈自己的想法,我们都来交流交流。”洋和尚微笑着说。
谢昭接过来一看,这白纸上扭来扭去的字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谢昭会很多语言,但就是不会拉丁文还有古希腊文。
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她会很多语言都是为了交流,商业谈判为目的。
而像拉丁语这种死语言,这种西方精英小时候学的东西,她是毫不感兴趣,对她是无用的东西。
“这首拉丁文的诗大家以前都读过吗?”洋和尚热情洋溢地问。
谢昭扫视了一圈,为什么其他人好像都看得懂?
除了海棠,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看过。
她想到江慈是上过私校的,他多少能懂一些。
江慈刚想跟谢昭说话,洋和尚就打断了他们。
“既然大家都读过,那我们就不再浪费时间了。现在我们就来挨个说一说想法吧。”
谢昭开始头疼了,这简直像回到了小时候被老师点名,可她以前从来都是好学生!
没关系,等会儿先听一下别人说什么,她就照猫画虎地说好了。
“谢总。”白衣女不怀好意地盯着她,“都说谢总见多识广,博学多识。”
“我们这些人都见识浅薄,还想先听听谢总的想法。”
她既然是索菲亚的朋友,就一定知道谢昭没有上过西方的私校,没有接受过西方的精英教育,自然很大程度不可能懂拉丁文和古希腊文。
“我是个俗人,没什么艺术细胞,读不懂诗。”谢昭想要推脱。
许太冷笑道:“拉丁文和古希腊语是整个西方现代文明的源泉,只要是接受过西方精英教育的,不会不懂。
这种诗我家儿子小学就会了,我们都是从小让孩子培养,要与整个古代伟大的灵魂先贤们,像亚里士多德呀,柏拉图呀直接对话。没有接受过这种古典语言教育的都是没有涵养的人。”
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让你儿子去性侵服务生?
那你的精英教育还真成功。谢昭心想。
“我们也都是读着玩儿的。”杨太太笑着打圆场,“谢总,你就不要谦虚了。咱们都说着玩呢。”
“她说不出来的。”佛珠男冷笑道,“一个人再有钱,她不懂艺术,不懂文学,也不过是个暴发户。”
被架到这份上,她是非说不可了。
懂不懂拉丁文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并不能在杨太太面前表现出,她连这点小事都难以应付。
那么她就是弱者,弱者的气息被感知到是很危险的,杨太太的丈夫不会支持一个弱者。
江慈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击桌面。
“爱情,这是一首关于爱情的诗。”谢昭说。
洋和尚高兴地点头:“对的,这是维吉尔的牧歌中的一首,是关于叫conrydon的牧人,爱上了一位奴隶。”
江慈的手指轻轻的敲打。
摩斯密码,她能懂。
“单向的,这是一个单向的爱。”谢昭说。
知道这个大概的定义就可以胡说了。
“我感受到了关于他单恋者的纠结,激情,幻想,绝望。”谢昭说。
“绝望。”洋和尚严肃地点头,“你感受的很深入了。”
“我和这个相隔千年的人。有着共振,精神上的共振。”谢昭说,“震动,彻骨心扉的震动。”
“与千年前的人心意相通。”洋和尚说,“这就是维吉尔诗的魅力。你说的真好呀,请再多说一点。”
“爱上一个无望的人,无望的女孩——”谢昭只好硬着头皮编。
“女孩?”佛珠男蹙眉。
“你在胡讲什么?这首诗牧人是男的,他爱上的奴隶也是男的。”
“谢总,你不会不大懂拉丁文吧?”白衣女冷冷地看着她微笑。
许太也看着她微笑。
三个鬼!洋和尚,你为什么不会念经啊?
谢昭在心里叫道。
第122章 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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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像回到了中学课堂。
英语课的时候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但茫然不知课本上写的是什么,胡说一通本来可以蒙混过关,但讨人厌的小团体非要拆穿她,不断逼问她,到底什么是正确回答?
这种难堪的感觉,她上学时可没体会过。
拉丁文的诗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要在谢昭身上找优越感。
他们只想要让她丢脸。
读不懂拉丁文吧,这就对了,他们向她微笑。
因为你不是上等人。
你要搞清楚和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别以为你现在有钱了,就可以消除这种鸿沟。
我们是世家大族的子女,几代积累的财富底蕴,而你一个在华尔街发家的投机分子,乡下来的暴发户女人,也配和我们平起平坐?
但谢昭不是盖茨比,她对融入上流社会,被上流社会接纳毫无兴趣,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出于实用主义。
他们想看她自惭形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认得几个鸟字,还认出优越感了。谢昭心想,按她的脾气,她现在该掀桌,问候这几个人全家了。
但是不能,她得给杨太太面子。
“维吉尔外号叫Parthenias,他是同性恋,广为人知。这首诗中Alexis是男性。”佛珠男尖着嘴吹茶水上的茶末。“这种同性文化在拉丁文,古希腊文很常见,怎么还能有人无知到把Alexis说成是女孩。”
“你不能假定他的性别。”江慈说,“性别二元论是落后的。性身份,性别表达和他的生理性别未必是一致的。个体的性别认同,不由生物学决定。因为一个人生理学是男性,你就可以武断地剥夺他追求自我身份认同的权利吗?就算他自我认同也是男性,因为美少年的美丽有女性气质,夸赞他用女孩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好下属,谢昭心想,就是老板指男为女,他也非得论证出那就是女。
“完全的诡辩,强词夺理,指鹿为马。”许太说。
“你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佛珠男却点头了,他深深地看向江慈,仿佛被他的胡说八道说服了一样。
“这是一个全新的角度,曾经有人争论三世纪古罗马皇帝Elagabalus是不是跨性别者,男性但实际自我认知为女性,但史学家们都否认,因为古罗马时代男人在这方面被动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洋和尚说,“关于古罗马时期的性别认知问题,讨论起来比较复杂——”
珠帘响动,青袍女孩走了进来。
“杨先生回来了,还有他的朋友们。”
太好了,这补习班赶快结束吧,快点下课,下课,谢昭祈祷着。
杨先生一行人走来与众人寒暄,杨太太又吩咐沏茶。
“杨太在这里办读书沙龙真是有雅兴。”有人说,“我们都是俗人,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沾一沾杨太太的光,也学习学习。”
“今天实在是太巧了。”杨先生说,“我这几位朋友啊刚好对你今天要研究的东西感兴趣,他们最喜欢读诗了,一定让我过来跟你们一起交流交流。”
“那真是太好了,人多才热闹。”杨太太说。
人多我丢脸丢得就更彻底,谢昭心想。
“但你可不能白听这堂课。”杨太对丈夫笑道。谢昭的脑子嗡嗡地响,就听见杨先生说他今天要搞一个小慈善活动,一个小比赛,他出钱捐款给杨太办的什么艺术沙龙协会。
“光读诗有什么意思?谈来谈去的,谈不出个所以然。”白衣女说,“不如我们写一写吧。”
“对呀。读诗各有各的想法,有的人胡搅蛮缠的。”许太说,“但是会不会写,这可装不出来呀。”她冷眼看着谢昭。
“女士们想要写诗吗?那咱们就让老师当裁判,给我们定个题目。”杨先生指着洋和尚说,“我们就搞个简单的比赛,谁赢了我就以谁的名义捐款。”
“不如用拉丁文写,长短不计较。题材也不约束。”佛珠男说。
“那一定得用拉丁文写,反正我们在场的都很擅长,不是吗?”白衣女和他一唱一和。
“我不会写怎么办?”佛珠男的女朋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你不会不要紧,大大方方地承认就好了。毕竟你那个家庭条件也没受过多少教育。”许太说,“姑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像有的女人虚荣,就会装腔作势。”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们非要写诗只是想让谢昭丢脸而已。
任凭你谢昭说得天花乱坠,到时候你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看你还怎么办。
“那我们便随便写一写玩吧?”杨太太和众人商量。
杨先生的其他几位朋友也纷纷表示感兴趣。
“好啊,我是不会写。”杨先生笑道,“我就等着欣赏各位的大作了。”
“我也不会写诗。”谢昭赶紧道,“我就不是这块材料。”
“谢小姐就不要谦虚了。你如果都说自己不会,那我们哪敢写呀。”白衣女微笑。
杨先生也只当她是谦虚,冲她一笑,“早就听说谢总学识过人,今天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我也不大会作诗。”赵婉平小姐替谢昭说了一句,“不如我们不大会的,就看你们写好了。”
“那可不行。”许太说,“要么这样也不必是自己创造的。不会写的人写几句自己读过喜欢的就好了。”
让她默写读过的?谢昭心想,你就是让我抄,我估计抄得都费力。
“你们都不要推三阻四,谦虚来谦虚去了。”佛珠男说,“必须写,赶紧的,一个都逃不掉。”
“写的好不好都无所谓。”杨太太说,“重在参与嘛。”
“不过我们等会儿要把所有人写的全都挂出来,大家挨个点评交流。”许太不怀好意地看着谢昭。
所有人的诗都展览出来,到时候只有谢昭的是白卷。
她就想让谢昭等会儿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长桌中央放着沙漏。
谢昭坐在紫檀木的长桌上,面前摆着一沓白纸。
其他人要么奋笔疾书,要么口中念念有词。
只有她在纸上画两笔,就端起茶杯来喝两口茶,很快茶都见底了,她一个字还没画出来。
谢昭如坐针毡,如芒在刺。
没想到她活到这个年纪,居然还逃不掉小测验。
关键是小测验,她一个字都不会写。
现在丢人可跟之前丢人不一样。
之前再难看也不过是在这几个太太小姐面前,现在丢面子就是在她即将谈判的对象杨先生面前。
杨先生欣赏读书人,欣赏有学问有涵养的人,看他和他太太这架势,也是沉迷于武文弄墨的。
而许太就是想让杨先生看看,她谢昭是个粗俗的人,一点艺术涵养都没有。
江慈坐在她斜对面,他背脊挺得笔直,正专心致志地写着。
谢昭想抄他的,但他离得也太远。
而许太写一会儿,就像监考官一样瞪着眼睛看她。
谢昭坐在那儿像蛇扭来扭去,想把手机掏出来抄两句。
但白衣女就坐在她旁边一阵咳嗽,咳得她没法拿出来抄。
沙漏里的沙快要漏干净了。
谢昭只好在白纸上鬼画符了一会儿,又写点英文,写点儿法文把她认识的语言全都写了一遍。
很快,时间到了。
洋和尚挨个收卷。
“写这点短诗对你们来说还不是轻轻松松。”洋和尚笑道。
谢昭扭捏了一下,纸还是飞快地被他抽走了。
所有的诗都叠放在一起。
“大家写得都很不错呀。”洋和尚坐着看了一会儿。
老师批卷子了,希望别批到她的。谢昭心想。
她的零分考卷可不想让别人看到。
“来来来,大家一起欣赏欣赏。”许太偏不随她的意,她大喊所有人全部围过来。
“所有的诗我都看了,都是好的中规中矩,有点生硬拘束。”洋和尚说。
“但是唯有这一篇,短小但细腻精美,又有古典的纯净之美。”
“写得太好了,虽然作者年轻,但显然这一篇的作者所接受的是非常深度的学习,这是其他人远远赶不上的。”
“我认为这是一位年轻男士写的。”洋和尚说。
许太得意道:“精英教育就是这样,从小培养的文化底蕴,可不是那种暴发户有钱了之后随便补一补就能补得上的。”
佛珠男昂首。
他认为是自己的了。
“那让我们都来看一看。”杨先生和他的朋友们也纷纷围过来。
“有点像模仿希腊赫西奥德嘛。”
“的确很精致啊。”
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谢昭也把头伸了过去看了看。
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么看来,今天的赢家就是这篇诗的作者了,那我们就以作者的名义捐款。”杨先生说。
“唉,等一下我们还没有看到谢昭小姐的作品呢。”白衣女说。
“对啊,怎么能把谢总的作品给漏了呢?”许太说。
“得让我们欣赏欣赏。”他们看着谢昭。
装吧,谁能装得过你们呢?谢昭在心里骂。
“我不懂拉丁文,更不会作诗。”谢昭坦然说,“我从来没在学校里学过这些。”
“人各有所长,这并不是我的专长。”
她从不觉得自己没有受过精英教育,就低人一等。
“当然。”杨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不大懂这些,不过是附庸风雅,闹着玩玩罢了。”
“可写的最好的这一首。”洋和尚把诗稿举起来给所有人看。
“这就是谢昭小姐的作品啊。”
“我本来还以为是因为年轻男生写的。”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首诗的作者明明确确是——谢昭。
“谢昭真会谦虚啊,自学都写得这么好。真是聪明人做什么事都能成。”杨先生高兴道,“不是专长都能当诗人了。”
“杨先生,我是个俗人,我的专长是赚钱绝不会让股东失望。”谢昭趁势说。
“好,今天的赢家是谢总。”杨先生笑道,“我相信聪明人总会是赢家。”
许太和她的侄子朋友们,三人的脸瞬间很是难看。
谢昭的视线越过这几个鬼,江慈在人群中对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猫一样的眼睛带着狡黠的笑。
她就知道,肯定是他为她当了抢手。
第123章 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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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生留客人们吃饭,说他今天请到的是一位名厨大师,全世界都有他的忠诚食客,此人很有个性,非常难请。
宴席仿照宋宴,今天的每一道菜都源于宋朝古法的菜谱,所有的礼仪也按照宋宴进行。
半开放的庭院里,曲水流觞。
长木桌,青石凳,桌上点了蚕丝灯,焚香点茶。
客人们围着长桌而坐。
桌上的白瓷杯里倒了紫苏饮,主厨亲自出来,他先端来四小碟菜,都是青白瓷器,两碟是花糕蜜桔果子类甜点,两碟是熟菜冷盘。
谢昭饿了,她被这些喜欢装的人折磨了半天,好不容易结束可以吃饭休息一下。
她刚夹了一块茉莉花糕塞进嘴里,就听到一阵嗤笑声。
“这是看菜,不是给你吃的。”白衣女凉凉道,“
按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中写,酒未至,则先设看菜数碟,及举杯又换细菜。这是宋宴的规矩,谢总难道之前从不知道吗?”
“谢小姐,看菜是用于观赏的,正席开始会撤下去,按宋宴的礼节只能看不能吃,吃了就是失礼。”佛珠男似是好意地提醒她,实则讽刺她无知。
好了,这几个人还没装够,吃饭了还不放过她。
谢昭无动于衷地又塞了一块白芦笋进嘴里,嚼嚼嚼。
许太冷笑:“周礼中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饮食礼仪是一切礼仪的基础,有的人是一点家教都没有。”
“没见识也就罢了,说了还要吃是饿死鬼投胎吗?”
长桌上的所有客人都看向谢昭,主厨也看着她。
在她沉默地咀嚼中,江慈也伸筷子夹一块白玉瓜,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赵婉平微微摇了摇头,学长是她见过最讲究礼仪的人,但谢昭吃看菜失仪,他就要陪她一起丢脸。
主厨的目光在他们当中来回转,最终停到了谢昭脸上。
他神色肃然道:“只有这位小姐有品味。茉莉发酵之后的酸和白芦笋的鲜甜,这是我精心安排的以花果的酸甜来消暑开胃。倘若不这么吃,那么之后的菜品尝起来就没有层层递进的感觉。”
“我见过太多的食客拘泥于形式,都是附庸风雅,只有今天见到的这位小姐一眼就能看透食材的本质。”
既然主厨都发话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不能说主厨不明白自己的菜。
“还是谢总见多识广。”杨先生笑道,“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其中竟有这样的奥妙。”
谢昭自己也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奥妙,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她心想。
看盘撤下去,又上了三道前菜。出自梦粱录的松鹤延年,鲈莼冻,花雕醉鸽,酒槽蟹。
“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那边佛珠男又开始吟诗了。
听他说话就晦气,谢昭吐出半根姜丝。
“这花雕酒当中应当是加了桂花。”许太说。
“没错。”主厨点头微笑。
“这既不是淡水蟹,也不是咸水蟹,而是生长于咸淡水交界处的蟹。所以既有淡水的鲜嫩,又有咸水的多膏。”
“夫人品得很细致。”主厨说。
“食物就是身份,吃过好东西越多的人,自然很容易就吃出其中的门道。”许太得意道。
接下来的正菜主厨按夏日食材还原南宋文人的《山家清供》。
蓝花瓷碟子里是大耐糕,主要用红李,白梅,甘草,李子去皮挖核填入松子橄榄核桃馅。
谢昭吃了没吃出什么所以然来,甚至感觉有一点药味。
白瓷碗里叫真君粥,是颜色橙黄,米粒饱满的杏子粥。
据说神医董奉,给人治病不收钱,只需病人好之后,在屋内种五株杏树,世人称他为董真君,这就是杏子粥名字的由来。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许太吟诗半天突然转而看向谢昭:“谢小姐,你觉得这粥怎么样?”
谢昭还不知道么,许太就是想挖坑给自己跳,不过是想看她说不出什么名堂,或者说错话,嘲讽她没有品味。
“很甜,好像糖挺多的。”谢昭如实说,她对这种无聊的游戏没有兴趣。
许太和其他两人嗤笑一声,意思是她这乡下人也只能尝出咸甜了。
主厨盯了她一会儿,谢昭心想都说他有个性,不至于要骂她吧。
“这位小姐有见识,一下就品尝出我用的杏子不同。”主厨却说。
“我用的是红杏,喝着天山雪水长大的,是红色蜂蜜,自然比一般的杏子要甜很多。”
这是主厨第二次给谢昭找补了,许太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下一道是翠缕冷淘,也就是绿色的冷面。
“我读过大唐六典当中记载夏季朝会时,会给官员们准备槐叶冷淘。”白衣女说。
“杜甫也爱冷淘,他写过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这碧绿色的冷面的确清凉解暑。”杨太太说。
“你们都饱读诗书,我只知道吃饱。”杨先生笑道。
“谢小姐,你觉得这道如何呀?”佛珠男微笑。
“有点太素了。”谢昭说。今天吃了半天全是碳水,一点高蛋白都没有。
“我们吃东西就讲究清雅,劳碌命才爱大鱼大肉。”许太冷笑道。
“这位谢小姐太有学问了!”主厨说,“你们说从唐朝就有的槐叶冷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道菜叫翠缕冷淘,其实是苏东坡独创命名的,比前人的做法更加精进。
苏轼有诗云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说得是冷淘就该配生鱼片。”
“谢小姐一下就点出了问题,我真是自愧不如。”
这也能圆得过来?许太翻了翻白眼。
长桌上端来荷花,这是莲房鱼包。莲蓬当中挖空填了鱼虾肉,做成荷花模样。
“锦瓣金蓑织几重,问鱼何事得相容。涌身既入莲房去,好度华池独化龙。”佛珠男用银筷轻轻敲击碟子。
“荷花入菜,最是风雅。”
谢昭咬了一口,她蹙眉吐了出来。
“苦。”
“莲房壳是不能吃的,这么好的菜你都欣赏不来。”许太摇头,似乎是从未见过像她这种无知之人。
“谢小姐太有灵性了。”主厨说,“这道菜其他人都只知道表面,只有你吃到了它的精髓。”
“苦就对了,荷花代表文人风骨。食物不仅是用来裹腹,满足口腹之欲的,食物是艺术,只有谢小姐相隔千年领略到了当时创作者的真谛。只有谢小姐为千年前文人清苦的灵魂叫苦。”
许太忍无可忍:“她哪里懂你说的这些,她每次都说这么一两个字,你是怎么脑补出这长篇大论的?”
“这位夫人说的完全不对。”主厨神色严肃,“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谢小姐能用最简单的字直击每道菜的精髓,这就是品味美食艺术的最高境界。”
“没想到谢总在美食上也这么有见地。”杨先生笑道,“谢总真是全才。”
“我们今天真是学到很多啊。”杨太太等人也点头附和。
别说杨先生,谢昭自己都被主厨吹得有点飘飘然。
难道她是天才?
没错,她当然是天才。
主厨的目光从谢昭那里移到了江慈这儿。
他是整张桌子唯一沉默不动声色的人,此时散漫地坐着,修长的手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
竹影横斜,江慈抬眼淡淡看了过来,眼波流转,藏了一丝笑意。
主厨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不认识这年轻人,他可认识。
可以惹任何人不高兴,但绝对不要让这个绿眼睛的年轻人不高兴。
所以这位少爷没品位的女朋友,就算怎么乱说,他都得往死里捧。
用饮食礼仪来区分阶层其实是不正确的。
因为有的人根本就不需要被这种礼仪规训,就算这位谢小姐现在要倒立吃饭,他也会吹捧几千字夸她有品位。
许太怒道:“我看你们未免也太抬举她了。我这个人性子直,最看不得装腔作势的女人。我有话就直说了,一个连宋画都不懂的人,能品出宋宴?”
江慈伏在谢昭耳旁低语了两句。
“许太我尊重你,有的话我本不愿意讲。”谢昭说,“你借给杨太太的画是赝品,我说不懂宋画是怕你难堪,给你留面子。”
“赝品?”杨太太惊道。
拿假画充门面是很难看的,拿假画借给别人,那就更难堪了。
“只要看题字就能发现问题,笔力太差,劲健不足,一看就是伪作。”谢昭说。
“你少在这含血喷人。”许太勃然大怒。
“你们说的是客厅放的那幅宫廷海棠春睡图吗?”席中有人说,“我对宋画鉴定拍卖略有研究。
那幅画的确有问题,我之前看到不好意思说。真画早在50年前就被卖掉了,不知去了何方。”
“我相信许太并不是没有财力买真画。”谢昭说,“也只是被有心之人骗了。”
见识浅薄才会被人骗,无知还非要装冤大头。谢昭对她微笑。
“你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懂什么?”许太说。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谢昭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但是你儿子要侵犯未成年服务生,我当时阻止你儿子违法犯罪的行为,不是你找我发泄私愤的理由。”
“还有,让你侄子别骗婚。”谢昭看向佛珠男,“你再敢盯着我的助理看,我挖你眼睛。”
席间众人全都窃窃私语。
“我家都是好男孩,轮不到你来泼脏水!”许太站起身。
谢昭对许太笑道:“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外甥和你的好儿子,不如让他们凑一对儿肥水不流外人田。”
*
“今天我们很顺利。”谢昭走在槐树的树影下,她脚步轻快。江慈帮她拿着包,跟在她身后。
许太想让她难堪,但自己却狠狠丢了面子。杨先生说对她印象很好,夸她见识渊博。两人谈得也很愉快,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搞定了一位大股东,谢昭心情相当好,她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应当要感谢你的,你为我作弊。”谢昭说,“不过你拉丁文的诗写的是什么?不会是对我的表白吧?”
“唉,诗稿应该带出来的,我本想欣赏一下你卑微的爱。”她叹气。
江慈突然拉住她的手。
谢昭转过身来。
路灯下,江慈的眼睛水光潋滟,动人心魄。
“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我可以重新写一遍给你啊。”
江慈拉过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
他低下头,手指在她的手心轻轻地写字,他指尖的触觉就像羽毛轻轻扫过她的掌心。
很痒,谢昭的心也很痒。
“搞什么?你这样写我还是不明白啊。”她脸有些发烫。
“我写的是。”他俯身靠近,勾人的眼睛注视着她,声音里笑意渐浓。
“我喜欢。”他的声音很低。
江慈越靠越近,两人的距离一下缩了好短,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她,不容她逃避。
他的嘴唇靠近了她的耳朵。
谢昭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香气,她最喜欢的香气。
她心跳很快。
“夏天。”江慈说。
“这是关于夏天的诗啦。”他直起身,“你能不能少自恋几分钟?我为老板解决了难题,你应当奖励我才对嘛。”
谢昭一下站到了台阶上,与他视线平齐,“你想要什么奖励?”她深入他眼底。
她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指尖轻轻抚摸他后颈的发尾。
江慈的目光游到了她的嘴唇上,又游回她的眼睛。
“是不是什么奖励你都肯答应?”他抬眼微笑,语调散漫。
他的睫毛长而密,她几乎想吻一下他的眼睛。
“只要你敢说,我就敢答应。”谢昭直视他摄人心魂的眼。
江慈眉眼弯弯,微微低头,越靠越近,美貌被无限放大。
他宽大的手掌捧住了她的脸,迫使她微微扬起下巴。
他要吻她。
谢昭呼吸紊乱,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谢昭睁开眼,江慈手指中碾着一片树叶。
“不过是槐树叶掉在你头上了,你怕什么?”
他的嘴角漾开笑容。
“我希望老板允许我明天早上多睡两个小时懒觉。”
“这就是你要的奖励?就这?”谢昭嗤了一声,轻轻推开他。
他挡住她的路,眼眸低垂,视线停在她饱满的唇珠上。
“还是说,你希望我要点别的奖励?”他的声音缱绻,近乎情人呢喃。
“我当然希望你~”谢昭伸手,指尖从他的胸口一直游走到他的脸庞。
她踮脚凑近,对上他的眼睛。
谢昭一下掐住他的脸来回晃,“我当然希望你不要偷懒!”
哼,我现在可不会被你随便勾引成功。
“好,好。我照常起来。”江慈无奈投降。
“那么奖励你就欠着吧。”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以后说不定哪天就想取,你不要赖账。”
“我敢作敢当。”谢昭笑道,“尽管来。”
两人并肩走在树影婆娑中。
“对了。”谢昭感到奇怪,“那幅画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我知道你读书很多,不过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因为她谈起画的表情,就明显在撒谎嘛。她语言上很骄傲,但是肢体语言其实是不安的,怕别人发现的。”江慈说。
“你果然还是挺有用的嘛。”谢昭满意点头。
江慈低头微笑。
他这么肯定并不是因为他会测谎,而是因为那幅真画南宋的宫廷海棠春睡图,其实在他外婆的书房里挂着呢。
第124章 凶宅
*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睡觉?”谢昭问。
商务车的后排,江慈又闭着眼睛。
私密性窗帘拉着,前后舱有电视和吧台阻断隔开。
谢昭在吧台咖啡机接了一杯咖啡提神,今天,他们将会见最后一位需要面谈的股东,然后就圆满完成任务。
“遮光帘拉着又有沙发床不睡觉做什么?”江慈舒适地转转脑袋,眼睛仍然没睁开。
谢昭观察他一天能睡十个小时。
车的后排光线有些暗,他的侧脸轮廓有点模糊。此时他双目从容地阖着,嘴角带着清浅的弧度。
谢昭凑到他耳朵边低声:“那你知不知道,床除了睡觉还有别的功能。”
她的手在他的肩膀上缓慢游走,“后舱的私密性强,在这里做什么外面都听不到。”
听到这句话,江慈桃花眼微微睁开,懒散地看她一下。
他似笑非笑道:“不好吧,我们现在还在其他人的车上欸。”
这辆车是股东派来接他们的车。
江慈伸懒腰,像一只很大只的猫。
他宽大的手扣住了她作乱的手。
“我知道你被我迷得五魂三道。”江慈握住她的手得意道,“但大白天的你也得克制一下。”
谢昭轻轻将手抽了出来,然后按了沙发床上的按钮。
江慈蹙眉,叫了一声。
“我是说这个床还有按摩的功能。你肩颈太僵硬了,需要放松一下。”谢昭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是要和你在后座干什么?”
她调的力度很大,江慈惨叫了几声。
“青天白日,乾坤朗朗。你把你脑子里对我不正经的想法收一收。”谢昭叹气。
“你不要恶人先告状好不好。”江慈好不容易摸到按钮,把按摩功能关掉了。
“你要打起精神,我们今天未必会很轻松。”谢昭说。
今天要见的股东一直表示支持谢昭,好像她是十拿九稳的,都没有面谈的必要。
但唯一的问题是,这个股东许先生就是许太的哥哥,谢昭从前打了许太的儿子,也就是打了他的外甥。
“不是所有舅舅都和外甥有很亲近的关系,尤其像这种家庭。”江慈说,“既然这舅舅态度一直很友好,应当不成问题。”
“周明这种人,他爸想管都管不了,何况舅舅呢?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为非作歹的外甥,破坏自己的生意利益?”
周明的父亲从前表达过懊悔,妻子过分溺爱儿子,而儿子又太早去海外读书,他工作忙无法教育,最终把孩子惯坏了。
儿子不成器,总是惹是生非,但怎么办呢?他再有钱也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子。
许太对于自己的儿子是当成了眼珠子般宝贝,碍于妻子强大的背景,他虽然后悔,但妻子反对,他也没有办法再要第二个孩子,更不敢在外面有私生子。
而周明长期在海外鬼混,也很少回国,所以和一直在国内做生意的舅舅关系很淡。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等会儿肯定会见到许太。她肯定不会高兴我和她哥哥达成任何协议,多半要作妖,还是小心点为好。”谢昭说。
也许是天气好,也许是车内的香气安神,虽然谢昭喝了咖啡但也开始犯困。
两人随便说了几句,就都昏昏沉沉的,一直到车开到目的地。
车停在小胡同门口,不方便开进去。
司机给他们开门,但不肯往前再走,只是告诉他们具体的门牌,说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谢昭见他有些慌慌忙忙的,便问他为什么不肯陪他们一起去。
司机犹豫再三还是说了真话:“你们要去的这栋是凶宅。”
“凶宅?”
“据说最初这是明代某个大官家的宅子,万历年间皇帝抄家,宅院变成乱葬岗,后来大官被平反,有人在乱葬岗上重新建了义庄。
嘉庆年间又有些维新人士在此共谋大事,变法失败后,革命者为慷慨就义,但据说死后,亡魂仍在此地。
再后来,清朝末年民国初期,这里面搭了戏台子唱戏,好多戏剧大家在这儿表演。
但又出了不少人命,总之这地方阴得很。”
“这都是封建迷信。哪个古宅没死过人?越古老的宅子死的人越多。”谢昭不屑一顾。
江慈也赞成,他家有古堡,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战争,要是有幽灵,古堡都装不下。
“当然是封建迷信。”司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们不相信这个就太好了。但我还是觉得不吉利,我不想进去。”
谢昭也不再为难他,他们俩自己往里找。
这里绿树成荫,在胡同里走着,竟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奇怪的是明明是白天大夏天,走在这里却感到温度低了很多。
胡同两旁的石砖墙上贴了不少小广告,还有一些黄色的纸符,纸符上用红色朱砂笔画了一些东西。
越往前走越觉得路窄,墙上红色写画的东西增多了。
只见墙上用巨大的红字写着:“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每一个杀字都比前一个大,红色杀字让人心惊。
这句诗传说是明末农民起义者张献忠的七杀碑明史中说他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称王后发疯屠蜀。
“装神弄鬼。七杀碑其实原文是张献忠的圣谕碑,原来的句子是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没有什么杀。”江慈说。
谢昭摸了摸,漆是新的,刚写不久。
“估计是许太想玩点新花样。”可惜了,她可不信这一套。
四合院的正门是五檩中柱式的广亮大门,门扉和柱子都为朱红色,门扇中央镶嵌梅花型的木质门簪,门口趴着两个石狮子。
敲门很快有人应门。
许先生亲自出来迎接他们,谢昭和他寒暄一番。
“谢总,我得当面向你道歉。”他说,“我知道我妹妹,外甥和你之间有一点不愉快。”
“当然,是他们做的不对——”
“许总,怎么说也轮不到你来道歉。我和他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谢昭说,“何况我认为那点不愉快也只是点小事。”
她打了人那又怎么样呢?她又没把周明打死,不过是教训了他一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许太怎么就紧揪着她这一点不放?
“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吧。”许先生说,“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针对你吗?我妹妹老来得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而她儿子现在残疾了。”
“残疾了?”谢昭惊道。
“医生说他是彻底丧失了生育功能,我妹妹认为这是你把他打伤造成的。”
“你是说周明认为我打了他导致他变成了太监?”谢昭。
“我没有这样妄下断言。这种事情很复杂,需要司法鉴定,医学鉴定。”许先生说,“但是我妹妹显然是这么认为的,她是一个母亲,她的儿子彻底丧失了生育功能,她一定是非常愤怒的。”
“对我愤怒。”谢昭说,“看来今天这是鸿门宴,你们今天让我来是想向我讨个说法?”
什么红字,凶宅都是冲着她来的。
“谢总,你误会了。我非常清楚我外甥是个什么品行的人,他在外面惹事生非惯了,也经常被人教训。”许先生说,“而我妹妹也是行事夸张,我并没有听信他们一面之词,要向你讨个说法。”
“虽然我不认为你需要为我外甥目前的残疾负责。但是我妹妹一直以来向我哭诉,我也不能一点都不管。”
他们走过一殿一卷式垂花门,抄手游廊外奇石叠加,水面上架着戏台。
“所以我今天邀请你来呢,就是想当个和事佬。大家各退一步,握手言和。” 许先生说,“谢总,你觉得怎么样?”
“我愿意握手言和。但不知道许太愿不愿意。”谢昭说,她心里当然不愿意跟着老太婆言和,但许先生说话还是比较客气,而她正是有求于他的时候,也不好驳他面子。
“我说句公道话,你别生气。”许先生说,“谢总,你年纪轻轻有大好的前程。而我妹妹你也见到了,她年纪大了,思想比较的固执偏激。而她唯一的独子又丧失了生育能力,她认为这是断子绝孙了,心里是非常痛苦的。
要我说你作为年轻人,不如委屈一下,低低头,向她赔个不是,别跟她这样的老太太计较。”
“她情绪上来了多半会说点难听话,但谢总你委屈一下别跟她继续冲突,让她把气发出来了,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所以她今天被邀请来,其实是来充当出气筒的角色。
“这话可得说清楚了。”谢昭说,“她家断子绝孙也要赖到我头上?这罪名太大了,我可担不起。”
“我不过是阻止了她儿子进一步违法犯罪,又不是阉了他,让她儿子去当太监。我道的是哪门子歉呢?”谢昭冷笑。
“谢总,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地道。”许先生的脸也拉了下来。
“你打了我外甥,打得非常严重,这是千真万确的。”
“眼见为实,你又没见到,如何确定呢?”谢昭说。
“陈辛,陈董事长亲眼所见,是他告诉我的。当然我也没有信他的一面之辞。陈家的宴会上,许多宾客也都看到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的。”
原来如此,这一切的背后都少不了陈董在挑事。谢昭心想。
“我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许先生说,“我也知道我外甥并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你打他,我也不过多计较。但真要计较起来,就算我外甥犯法,也该有法律法官来处罚他。轮得到谢总动用私刑吗?”
“你口口声声说我外甥要侵犯一个服务生,但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辞吧。你打他这就合法了?何况你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说他是□□犯,这难道就没有侵犯他的名誉权了吗?”
“要我讲,你们双方都有问题。”许先生说,“但是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并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我也不想为这点烂账来损害我们之间的利益。”
“所以我希望我现在给一个台阶,让你们下,你们就都老实地下。你们双方都给我个面子,让这事翻篇。”
江慈想要开口,谢昭拉住他的衣袖制止了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没必要为了这点破事坏了大计。
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谢昭心想,不过是暂时向疯女人低一下头而已,等她收购完成了,再来报复也不迟。
“看在许先生的份上,我可以为之前在意大利的一时冲动打人这件事道歉。不过什么让许太断子绝孙啦,让她儿子当了太监啦,这么重的罪名我是绝对不能担的。”谢昭说。
“那是当然,她如果太过分,我也是绝不允许的。”许先生说,“我也要感谢谢总肯理解我,说实话我夹在这当中也不容易。”
走过抄手游廊到了清水脊的正房,一进门就是一个神龛祠堂。
许太和她的儿子周明,两人正跪在神龛前一动不动。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客人来了也不迎接一下。”许先生蹙眉道。
许太先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谢昭看。
“我把谢总请过来了,谢总为之前与你之间的小小纠纷向你道歉。年轻人知错就改便好。你作为长辈也得宽宏大量一点,不要老跟晚辈一般见识。”许先生打圆场。
“教训的是,我以前多有得罪——”谢昭借坡下驴。
许太却突然大叫一声,拿起供奉的一碗米,就劈头盖脸地向谢昭身上撒,嘴中念念有词。
江慈立刻挡在她前面,被撒了一脸的盐和米。
盐和米是辟邪驱邪的。
“你发什么神经呢?”许先生怒了,“差不多就行了,别没完没了的。”
“他是你的亲外甥,我是你的亲妹子,你作为舅舅都不替我们主持公道。”许太颤声,“你还要跟我们的敌人做朋友。”
“我都把谢总带过来向你低头道歉了,还不够给你面子吗?还要怎么给你主持公道?”他对妹妹发火道:“我看你是与社会脱节太久了,成天神神叨叨念诗念佛的。你成天在这儿搅我的生意。你怎么不去搅你老公的生意?你看你老公理你吗?”
“你就巴不得我断子绝孙!”许太尖声道,“你生的是女儿,你生不出儿子,你早就断子绝孙了,所以你也不想让我们有孙子。”
“不忠之人可杀!不孝之人可杀!不仁之人可杀!不义之人可杀!大西王杀杀杀!”
她开始念传说中张献忠写的七杀诗,一边高声断喝。
“你得去看精神病了。”她哥哥惊道,旁边来了两个保姆将许太还有她儿子拖走了。
她儿子周明痴痴傻傻的,完全没有了之前那副欺男霸女的样子。
“她前两天还不是这样。”谢昭也有点惊到。
许太前两天还只是装腔作势,喜欢卖弄下自己上流身份的阔太而已。
怎么现在看完全变了一个人,简直像相信了什么邪魔歪道的无知撒泼老太一样。
不过多半是装的,想来恐吓她而已。
老太想用这种方法吓她,也是蛮荒唐的,她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这只会显得老太自己像个小丑而已。
“我看我这妹妹已经变成神经病了。”许先生说,“让你们见笑了。”
“她之前就信什么风水大师之类的东西,自从知道儿子失去生育能力之后,就更是有些不正常。”
陈董也信,谢昭心想。有的有钱人确实信这些,可能许太认为她可以用什么风水阵法来克住谢昭吧。
“所以她故意让我们到这凶宅来?这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吗?”江慈问。
“什么凶宅?”许先生不高兴了,“你们不知道这房子花了多大的价钱。”
听说司机这样讲的,许先生更生气了,“完全是胡说八道。按这种说法,所有的四合院都是凶宅,都不能住人了?”
江慈闭嘴了。
“谢总,我要向你赔不是。我要早知道我的妹妹外甥现在变得这么疯疯癫癫,给我丢人现眼,我绝对不会把他们请到这里来。”许先生叹气,“今天让你们受惊了,还请你们先休息吧。我得去处理一下这些神经病的家事。”
“工作上的事我们明天早上再谈。”
“我们不在这里留宿了,既然今天许先生不方便,那我明天早上再来。”谢昭说。
“谢总,你别生我的气。”许先生说,“所有的客人都是在我这边留宿的。我怎么好让你大老远白跑一趟,明天又再返回一次。这路上多浪费时间。”
“你放心,我妹妹和我外甥今晚绝不会骚扰你们的,我找保姆把他们看紧了。”
*
谢昭和江慈的客房在东厢房,两人的房间隔得不远。
江慈被泼了一头一脸的盐,正急着去洗澡。
谢昭也独自回房间洗澡。
她的房间倒是非常华丽,都是明清时的家具。
一张拔步床,古人讲究小而聚气。但谢昭看这床像罩子鸟笼一样很压抑。
床旁边就是一个铜镜梳妆台,说实话,谢昭很不喜欢这个屋里古色古风的装饰,很像她以前看的那些香港僵尸片。
她刚想换衣服去洗澡,突然听到背后镜子碎裂,唱片机突然响起来。
谢昭走过去检查,在梳妆桌下摸到了一个录音机,故意在她的卧室里放些恐怖音效的。
雕虫小技。谢昭心想,都是她玩剩下来的。
这些花样她以前都玩过,她曾经就是在修道院里成天装这种东西,然后活生生把陈彬浩的教父给吓疯了。
谢昭站起身,屋子里的灯突然忽闪忽闪,灭了。
屋子里暗就显得窗外格外亮。
窗外一个穿着清装的人正在跟她对视。
谢昭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那人砸去。
那人被砸得哎呦一声。
“乱丢东西你有没有素质啊!”清装人怒道。
“我不跟鬼讲素质,再站这儿我砸死你。”谢昭说。
“我都是鬼了,你都不晓得怕?”清装人生气。
“你是哪儿的鬼啊?清末的?衣服穿得都不对。”谢昭说。
“废话,我在密室逃脱工作衣服都是批发的,就这么点工资,你想让我到墓里面刨啊?”
谢昭抄起了椅子要砸他。
“不要殴打鬼行不行?我也是工作而已欸。我在这儿站一个小时能拿300块呢。”他哀求道。
“我给你一个小时600,你去站到许太卧室窗口去。”谢昭说。
“微信或者支付宝我不收现金啊。”清装人乐颠颠地让她扫码。
两边竞价,他今天可以赚两份钱。
灯又重新亮了,真是无聊透顶的晚上,谢昭啃了一口供桌上的苹果。
她决定自己找点乐子。
*
江慈刚准备洗澡,他才脱下上衣,就听见谢昭在敲门。
“怎么了?”他一开门,谢昭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我好害怕。”谢昭紧紧搂住他的窄腰,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江慈身上好香哦。她嗅了嗅。
“怕什么?有人来骚扰你吗?”江慈握住她的肩。
“我那个房间闹鬼。”谢昭紧抱着他不撒手,“我怕鬼,我今晚就在你这睡吧。”
他放松了下来。
谢昭会怕鬼?鬼怕她还差不多,多么拙劣的借口,江慈差点笑出声。
“是吗?”他微笑,“没关系,你害怕的话就在我这睡吧。不过我这儿只有一张床。”
“我是不想跟你睡的。”谢昭故作扭捏。
“我知道,放心你自己睡,我去睡你的房间。”江慈说,“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我可不怕鬼。”
“不行!”谢昭紧攥着他的裤子。
她废老大劲演半天,最后交换房间有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在你的房间,我还是会害怕。你必须陪我。”
“如果你一定要要求的话。”江慈叹气,“也不是不行。”
“我是因为害怕,没有办法才勉为其难跟你一起睡的。”谢昭说。
“当然。”江慈将她在自己腹肌上乱摸的手扒拉下来握住。
“谢大小姐当然是因为害怕才勉为其难地和我晚上待在一个房间。”
“我有自知之明。”江慈微微低头,与她平视。他的桃花眼里满是揶揄,谢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抵在了门板上。
江慈又靠近了一步,手触碰到了她腰间的衣料,她被困在他与门板之间。
他俯下身,又是一个可以亲吻的距离,谢昭下意识睫毛乱眨。
江慈的手并没有碰到她的腰,他看着她,嘴角弯了弯,反手将门反锁上了。
第125章 浴室战争
*
江慈锁上门后退了半步,他刚要转身去洗澡,手腕突然被谢昭攥住。
她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又轻轻松开,一点一点向上攀爬,从他青筋微微凸出的小臂,一直游走到锁骨再往下,指尖划过他的胸膛,再停留到人鱼线,最后到腹肌。
完美的线条,谢昭很满意。
江慈没有阻止她乱摸,只是若无其事地抬眼盯着她。
“我要去洗澡。你抱着我不撒手是什么意思?”
他眼里漾出一点笑意,微微低下头,与她平视。“你这样容易让我误会的。”
谢昭的手指勾着他裤子上的棉织腰带,她抬眼笑道:“误会什么?”
“误会你想和我一起洗。”他的语气淡淡的,冷感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竟毫不轻佻。
谢昭靠近,双手捧住他的脑袋,迫使他低头离自己更近。
他的笑眼紧紧盯着她,这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模样让她心跳更快了。
但谢昭只是拨了拨他松软的头发。
“我只是在帮你弹米和盐啊。你被泼了好多。”
江慈晃晃脑袋,像毛绒动物抖抖毛。
“死老太婆,竟然欺负我的人,不得好死。”谢昭帮他理头发,许太泼了江慈一身,谢昭是很生气的,幸好只是一些米和盐,如果她胆敢泼其他的东西,谢昭一定要当场泼回去。
她的手腕被江慈握住。
“你的人?”他绿色的眸子里笑意渐浓,手指在她的腕骨上轻轻摩擦。
她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你当然是我的。”谢昭反手牵住他的手,他的手指摩擦着她的,从指尖到指根,短暂的十指相扣。
她弯唇一笑:“我花钱请的顾问呀。”
江慈不置可否地一笑松开了她的手。
“我去洗澡了,老板你自便。”
他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但谢昭并没有听到锁门的声音。
她在江慈的卧室里转了转,这间房间完全是现代化的客房装修,不像她那间是鬼气森森的明清古董房。
床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了,右侧边的床榻上微微陷下去了一点印子,应当是江慈这个懒狗一进门就在这躺过。
谢昭的手轻轻抚摸着被单,想象他躺在这里的样子。
浴室里不断地传来水流声。
今晚他躺在这儿,而她会躺在他旁边,也许不是躺在他旁边。
谢昭的脸红了红。
其实她突然跑过来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一有机会就想和他待在一块儿。
尤其是在这个压抑的让人有些不安的环境中,她就更想靠近他。
他绿色的眼睛总是像镇定的药水,让她平静,安心,冷静。
浴室的水声停了。
江慈推门出来,他没穿上衣,腰间围着浴巾,系法很随意,看上去很容易扯掉。
他黑色的头发湿透了,水滴顺着额角往下流淌,汇聚在锁骨处。
谢昭的视线顺着水滴移动。
他的身材既不是过分消瘦,也不是健身过度,人鱼线上停留着没有擦干的水渍,部分水珠顺着线条留入腰间的浴巾。
江慈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掀起眼皮向她看过来。
好吧,这双眼睛有时候也让她很不平静。
“我好了,你去吧。”他很坦然地在她热烈的目光中找吹风机,神态自若。
“好。”谢昭的心怦怦直跳,她故意把带来的睡裙遗忘在他的床上。
等她洗完澡,她就会假装自己忘记带衣服进浴室,让他过来送。
哼哼,然后她就把浴室的灯一关,说自己害怕。
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扑到他怀里。
谢昭美美想着进攻方案,她走进浴室,门刚拉了一半,江慈突然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狭窄的浴室里氤氲着热气与沐浴露的香气。
他懒洋洋的眼睛看着她,靠近了一步。
谢昭微微挑眉直视他微笑道:“怎么?你想再洗一次?”
她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在他腰间围着的浴巾上游走,但后退了一点。
“你有东西忘记带了。”江慈伸手,把真丝吊带裙递给她。“拿好,不然你要是一不小心忘记了。我们孤男寡女的,我不方便送。”
他似笑非笑,似乎是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小伎俩。
谢昭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裙子,哼了一声。
江慈垂下眼轻笑了一下。
“你还在这儿干嘛?”谢昭开始解衣服,“真要和我再洗一次啊?”
“吹风机。”江慈把吹风机挂回原来的位置,“吹风机给你放这儿了。”
一下断绝了让他给她吹头发的念想。
“对了,我重新垫了一下防滑的垫子,这样你就不会摔倒了。”江慈微笑道。
很好,这样也断绝了她待会儿假装跌倒喊他进来的借口。
“那你慢慢洗吧,我不打扰了。”浴室的门非常干脆被他从外面重新关上了。
谢昭咬牙。
站在莲蓬头下,谢昭仰头。
沐浴露的味道是水蜜桃的,和他刚才用的一样。
谢昭一边洗澡一边心想,江慈的防守还挺严密的。
但没用,她会见招拆招。
这场互相勾引,看谁先失态,认栽,低下高贵头颅的战争,她一定会赢。
江慈把床重新铺了一遍。
他从随身的小行李里,拿了一条平时穿的黑色棉质睡裤,想了想,又换成了灰色的。
然后他把所有的灯关了开,开了又关,研究了半天,最终调到了一种极其暧昧的暖黄色。
忙了半天,他躺到了床上,从左边躺到右边,右边躺到左边。
为什么有一种后妃等待皇帝临幸的感觉?江慈突然觉得很好笑。
浴室的水停了,皇帝发话了。
“你进来一下。帮帮忙。”谢昭说。
“又怎么了?”他赶紧把脸上的笑收一收,漫不经心地问。
“我拉链坏了。”谢昭在浴室里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衣服的拉链搞坏了。
“你进来帮我拉一下。”
“拉链坏了你就别拉了呗,我不方便帮你吧。”江慈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听起来很淡然平常。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正经啊?”谢昭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想看我穿不上衣服吗?”
她听见江慈似乎是叹了口气。
“好吧,你稍等。”
谢昭等了一会儿,浴室的门被敲响了。
“你衣服穿好了吗?方便我进来吗?”他问。
谢昭把衣领拉低了一点,对着镜子把头发撩了撩。“好了,你进来吧。”
江慈走了进来,谢昭背对着他。头发跌在肩上。
她裙子背后的拉链只拉了一半,几乎变成了一件露背裙。
“拉链怎么会突然坏了?”他靠近。
“可能本来就是坏的吧。”谢昭说,这拉链质量可挺好的,她可费了二半天的劲折腾。
“那我帮你看一下。”
他很轻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然后滑到了肩胛骨,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包裹着她,似是若有若无的撩拨。
他指尖微弯,轻轻拉住了她腰间的拉链,他的指腹在此处来回摩擦。
谢昭轻微地颤栗。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停留在了她的腰间。
突然江慈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谢昭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时候她应当说几句话撩拨他一下,但不知为何谢昭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只剩下脸在本能地发烫。
江慈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间,他沉默地搂着她,将她抱到了洗手台上,谢昭本能地后退了一点,背脊靠到了冰凉的镜面上。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谢昭突然不敢和他对视。
她害羞了!
她的手轻轻扶着他的肩,江慈低头看她。
在她的心慌意乱中,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对,你这个姿势,我不方便。”江慈思索道,“你应该转过来。”
“啊?”
“你应当是面对着镜子,我才方便。”江慈一本正经地说,“就是我得在你后面啊。”
他在说什么??
要她在洗手台上面对镜子,然后他在她后面??
谢昭人有点傻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勇了?
进攻太猛,把她搞懵了。
“你愣着干嘛呢?”江慈说,“快点让我帮你把拉链修好啊。”
“只有这个洗手台的灯最亮,要不然那么小的拉链,我眼前一抹黑根本就看不见。”
他看谢昭仍然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你不转一点过来我怎么拉你后背的拉链呢?”
“你讲话语气那么冷漠干嘛?”谢昭撇嘴。
她眼皮垂了下来。
“哪有冷漠。”江慈声音立刻柔了很多,“我是怕你受凉啊,大小姐,你把空调开的多低。”
“转过去一点好不好?”他无奈,语调带了几分哄的意味,“我赶紧帮你拉好,这样我们好出去休息。”
谢昭环紧了他的脖子,抬眼狡黠地笑:“不好,我就喜欢这个姿势,你就这样帮我拉。”
哼,你中计了江慈。
她贴紧了他的耳朵,得意道:“没想到你是这么的每时每刻担心我啊。”
“嘴硬也掩盖不了你对我卑微的爱。”
“啧,看看我们现在的姿势。你是故意的吧?”她的腿挑衅地摩擦他的运动裤。
她的吊带裙拉了一半,大片的后背暴露在外面。
谢昭坐在洗手台上,背靠着镜子,他的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几乎将她困在怀里。
她的脚非常恶劣地顺着他的裤腿往上。
“没想到你这么急不可待的,要跟我发生点什么。”谢昭挑衅地笑,“还是说你不敢?”
江慈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嘴角上扬。
然后他一下上前将她搂到了怀里。
谢昭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心脏猛烈地跳。
他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吗?
她勾引成功了吗?
谢昭也拥抱住他。
江慈的手在她腰间摸索按住了拉链,然后往下猛的一拉。
“你往下拉干什么?”谢昭有些害羞又激动。
她勾引了这么多轮,总算等到铁树开花了吗?
她应该给他点教训,她本来想给他点教训的,她之前那么主动,他都不接茬,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之前撩拨她勾引她,虽然说估计是无意识的,但搞得她心猿意马,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谢昭也想让他尝尝同样的感觉。
对呀,就是要勾着他欲罢不能,然后让他低头求我才可以,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谢昭虽然是这么想的,这么计划的,但不仅没有推开江慈,反而下意识把他抱紧了。
“这个拉链不往下,那就没法往上啊。”还没等谢昭思想斗争两秒呢,江慈就已经把她的拉链给修好重新拉好了。
“已经修好了。”江慈立刻松开手,“你不肯转身的话,我只能这样拉。冒犯到你,抱歉。”
他含笑看她:“你可以下来了。”
谢昭怒视着他。
好,很好,你是真的很能防。
“我抱你下来,好吗?”他微笑道。
谢昭看他这副无辜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出来。
“不用!不需要!”
“你生气了?原谅我。”江慈靠近她,像家里撕了纸团拆了家的猫,大眼睛看着她。
“你没错,我有什么可原谅的?”谢昭皮笑肉不笑。
她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轻敌了,大意了。
嗯,江慈的确是一个防守很严的对手。
江慈靠近她,将她轻轻横抱起来。
“我没想你抱。”谢昭说。
“我知道。”江慈说,“是我想抱你下来,希望谢大小姐给我这个机会。”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只要看一眼便会心软,谢昭差一点就心软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祈求了。那行吧,我不想走路了。”谢昭笑道,“你抱我到床上去。”
江慈,你的确有点厉害,不仅防守得很严,而且很会勾引人。谢昭在心中冷笑,没关系,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赢的人一定是我。
第126章 勾引的妙计
*
床离浴室并不远,只有几步。
按照谢昭想象的剧本,江慈应该急不可耐的,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抛到床上,然后欺身上前——
当然这是她的白日梦,现实是完全相反。
江慈走路不急不慢,虽然抱着她,但非常礼貌,手很绅士完全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目不斜视,压根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他不像是抱一个刚洗完澡的美女到床上去而像是抱一个在路上中暑昏头的老太到树下休息。
甚至因为他的手太规矩,抱得不紧,谢昭不得不紧紧圈住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胸膛,才没有掉下去。
江慈轻轻将谢昭平放在床上。
她的眼睛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一直盯到他回看一眼。
她刚洗完澡,素面无妆,脸上浮现出了桃花般的粉色,不知是因为洗澡的热气,还是因为害羞。
她乌黑的长发完全地披散开,散在白色的枕头上。脸上未擦干的水滴,从下巴滴落,蓄在锁骨处。
刚才在浴室里光线昏暗,而在卧室的灯光下,可以看的分明,她的吊带裙是浅色的,而之下竟然空无一物。
从未节食,常年健身而得到的黄金比例般身体在轻薄浅色的吊带裙下,若隐若现。
沐浴露是水蜜桃味的,她此时散发着水蜜桃的热气。
谢昭看着他,那双平时冷若冰霜的凤眼,独独看着他的时候,冰霜才会融化成春水。
“好热啊。”她朱唇轻启,一边注视着他,一边缓慢撩起了裙摆,雪肤越显越多,修长的腿像蛇一样轻轻扭动。
江慈躺下了,躺到了她旁边。
他在她的目光中伸出了手,手指触摸到了她的裙摆。
江慈仅仅是指尖碰到了她裙摆的衣料,她就已经呼吸急促,脑袋有些缺氧。
她的目光停在他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不知道被这样的手指触碰会是什么感觉?
这只漂亮的手会慢慢从裙底探进来,还是会把她的裙子粗鲁地整个推上去——
谢昭的心在乱跳。
她松开了拉着裙摆的手,把裙摆的自主权交到了江慈手中。
江慈的手攥住了她的裙摆,然后往下拉,又给她拉回了膝盖的位置,一点春色都不留。
然后还嫌不够,又拉过被子盖到她身上。
“别受凉了,空调开的低。”他语气温和又平常,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谢昭龙颜大怒。
这是敌人的嘲笑,这是敌人的挑衅。
什么别受凉了?
这句话的正确台词是:呵呵,你谢昭不过如此,你简直不堪一击。
就这点伎俩,也想攻下江慈我?
就像她已经使出了九成的功力,但江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啊,你刚才打我了吗?我没感觉啊。
好,很好,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今天要狠狠地治治你。
谢昭把被子踢开,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抚摸他的腕骨。
“有的话,我一直来不及说。”她深深看入他的眼睛。
攻心为上。
“你能留在我身边,我知道是一件很艰难的决定。你为我做出的牺牲,我绝对是记在心里的。”这倒不是假话。江慈愿意在检方和她之间做出选择,留在她身边,谢昭其实是挺感动的。
美人恩重,她不是不知感激。
美人,你心里有朕,朕心里也有你。朕绝不辜负你,当然前提是你赶紧给我低下你高贵的头!
“你对我的关心和在意,不承认也没用,我都是知道的。”
哈哈,你不要想通过回避,能隐藏你对我卑微的爱。
所以快点承认你喜欢我吧,快点对我表白,快点低头。
“说牺牲也太严重了。”江慈微笑,“我不过是为了钱在打工,关心老板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开心我就开心。”
呵,还不承认。
谢昭深情道:“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一定好好保护你,罩着你,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跟了你?”江慈反手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擦她的脉搏,他眼里含笑,“你想我跟你?”
他进攻了,谢昭心想,江慈就是想逼她再表白一次?
想得美呢。
“我是说跟着我工作啦。”谢昭笑道,“你想哪种呀?”
“老板我渴了,你去给我弄点水来。”
江慈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
“喂我喝。”谢昭抬眼看他,“照顾老板,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江慈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将她的头抬起来一些。
他跪坐在床上,俯身喂她喝水。
水滴从她的唇角滴落。
她的嘴唇透着饱满的,蜜桃的红色,谢昭喝水时一直紧紧地注视着他,好像要把他吞咽入腹。
江慈伸出手指,指腹辗转揉捏在她饱满湿润的嘴唇上,为她擦去嘴角的水珠,谢昭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坏心眼地张开嘴,舌尖轻轻划过他的手指,蜻蜓点水。
江慈一边垂眼看她,一边直接拿起她刚才喝过的矿泉水,对着她刚才喝过的地方,仰头喝水。
他淡淡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肌肉线条微微紧绷。
“你这是和我间接接吻哦。”谢昭说。
他一言不发,只是带着笑意看她。
谢昭被他看得脸热,喝水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欲吗。
“都怪你,把我搞得口干舌燥。”江慈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矿泉水瓶,上下来回。
如果他抚摸的是其他东西——
突然这又是想什么呢,谢昭脸红忘记怎么反攻。
“你说该怎么办?”他俯身,呼吸之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处,谢昭的双腿下意识并拢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枕头。
江慈双手撑在她的枕头两侧,含笑盯着她。
他越靠越近,谢昭的眼睛快速地眨动着。
他温柔地撩开她隔间的碎发。
江慈凑到她耳边:“紧张什么?嗯?”他声音很低,讲话的气息落在她耳垂上,酥酥麻麻的,谢昭又是一种轻微的颤栗,她伸手本能想圈住他的脖颈。
她想吻他。
不想管了,不斗了,她认输。
算他勾引成功,她今天就要亲死他。
突然她脑袋被枕头旁的东西硌了一下,谢昭睁眼,是空调遥控器??
江慈伸手拿过空调遥控器,一下坐直了。
“你说你把空调开的这么低,房间里那么干,都快干死人了。”
“我现在把它稍微往上调两度不过分吧?”
“我让你口干舌燥,就是因为空调?”谢昭呆滞。
“你想是因为什么?”江慈低笑。
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男人。
谢昭的胜负欲上来了。
今晚,我一定要赢,这是赌上我为人的尊严!
谢昭紧紧盯着江慈的双眼,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江慈也含笑看着她。
等等不对,有点问题,谢昭思考。
江慈看她的眼神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这是这几天谢昭早已发现的事实,她很高兴他比以前喜欢她。
但是,今晚江慈的眼神更加不一样,他的目光紧紧攥着她,明明他也想——
谢昭的视线下滑。
空调太冷?他嫌空调太冷,却一直不穿上衣,在那里展示他的人鱼线和腹肌?
她发现问题了,谢昭冷笑。她差一点就中了江慈的圈套,今晚一直以来都是江慈的计谋,他在搞欲擒故纵的把戏!
高明的猎人往往伪装成猎物。
江慈就是伪装成猎物,想引诱她捕猎。
他越让她得不到,她就越想要。
她在这里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勾引他,其实正中他下怀。
刚才她不就差一点认输,沉沦?
好毒的计谋,江慈你很聪明,但可惜你遇到了我。
谢昭向他柔柔一笑。
今晚认输,沉沦的人只会是你!
第127章 床的归属问题
*
谢昭躺在枕头上,她的视野范围内,与她视线平行的是江慈的下半张脸,削挺的鼻子下是人中深刻,唇珠明显的诱人嘴唇。
他的长相本是过分精致的,面无表情时常有种人偶的失真感,但偏偏只要有一点表情,就会勾人。这种欲感来源于他眼角眉梢,还有嘴角的线条,他的嘴角线条坚硬,不笑时清正如雪山不可冒犯,微微笑起来时却一高一低,有点邪气。
他的眼睛是双眼皮深折,眼尾弧线上挑,本该是勾魂的桃花眼,但偏偏喜欢用无辜单纯的神情看着她,总有种勾人而不自知的反差。
谢昭的视线往上,江慈跪坐在床上,他正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睛看她,在朦胧暧昧的橙红色灯光中,他原本喜欢无辜看人的眼睛此时像深不见底的绿色深潭,竭力地邀请她沉陷下去。
她的目光下滑到他流畅的脖颈线条,他的喉结随着她视线的移动也上下滑动了一下。
不要被他像猫一样乖巧可爱的外表欺骗,他才不是无辜的猎物,谢昭心想,他是机警的,时刻等待时机准备扑食的猎手。
她的目光划过他水渍未干的腹肌,一路往下停留在他灰色的裤子上,谢昭勾唇微笑,江慈跟她玩欲擒故纵,别说他这个老敌人的确很了解她,她还真就吃这一套。
一切太主动,太容易得到的她都会觉得没意思,没有挑战性。
那就玩吧。
谢昭屈膝抬起腿,用脚尖不断勾着他裤子的衣料,一路往上滑。
“把床让给我睡,你该去睡沙发。”她含笑说。
他俯身靠近,手指轻轻触碰她轻薄的吊带裙衣料,从裙摆一直往上,滑到她的脖颈。
“凭什么?这明明是我的床。”江慈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摩擦了一下又立刻松开,他带着笑问,“凭什么让给你呢?”
“把唯一的床让给女士,这是绅士风度。”她的手指绕着他的喉结虚虚地画圈,要碰不碰的。
“我不让,床的主权属于我,该睡沙发的是你。”他眼睛弯了弯靠近低语,两人鼻息纠缠,距离早已过线。
江慈的脸靠得这样近,高挺的鼻子停在她鼻尖的不远处。
他身上潮湿又带着水蜜桃香气的鼻息喷洒在她的下巴,一会儿又游到她的耳侧,一会儿又游到了她的脖颈。
痒,细细密密的痒。
谢昭微微张开嘴喘息着,她的手指探入了他的发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发顶到发根。
“那你就不是一位绅士。”她嘴角微扬。
江慈垂眼,目光停在她锁骨上的水珠上,水珠一路往下滚动,他微微靠近,嘴唇微张,好像要去吻这颗水珠。
但只是虚晃一枪。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笑道,“如果你是淑女的话——”他后半句用的是气声,“能不能先把腿,从我腰上放下来?”
“好心帮你量下腰围而已啦。”
谢昭收回捣乱的腿,江慈腰的确很细,她的测量结果是这样。
她微微抬头,高直的鼻子撞上他的,两个人鼻尖相抵。
“别误会噢,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她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脖子,抚摸他的后颈。
“我是不想和你睡在一张床的。”她的手指游走在他宽阔的肩上,笑着抬眼看他。
江慈没有躲闪,他靠得更近,像小动物一样用鼻尖蹭她,但鼻尖缓慢地画圈。
他含笑抬眼,他们视线交锋,互不退让,紧紧地直视对方。
江慈的眼神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她的轮廓,从她的眼睛扫到鼻子,再到下巴最后回到嘴巴,他的视线辗转流连在她的嘴巴上,然后他嘴角上扬。
“那正好,我也不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江慈嘴唇微张,几乎触碰到她的嘴唇,似吻非吻。
她的手指封住他的嘴唇,止住了吻,她的指尖轻轻抚摸他的唇。
他舌尖动了动,湿热的触感从手指传来,深夜将人的感官全部放大,她感到一阵酥麻感像电流一样从手指一直传导到手臂,直到整个身体,谢昭轻轻颤抖。
“你知道就好,我可一直都不喜欢你的。”她脸上的红晕更重了,她抓住江慈的手将脸靠在他宽大的手掌上轻轻地蹭了蹭,“我把你留在身边,只是爱惜人才,没有什么私人想法。”谢昭吻了吻他的掌心。
“放心啦,老板。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的。我只是生活所迫,留在你身边只是打工。”江慈靠在她耳边低笑,胸腔也带着微微震动,他低头很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脖颈,她又是一阵轻微的颤动。
谢昭伸手更紧地攀住他的肩,江慈也俯身将她圈在怀里。
他的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头发,两人耳鬓厮磨。谢昭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嗅着他沐浴露的清香。
他背部的线条绷紧了,谢昭的手指在他的后背随意乱画着。
两人沉默着紧紧拥抱在一起。
谢昭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她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着。
江慈的身上滚烫,烫得她逐渐意识不清醒。
刚才她想什么来着,对付江慈什么计谋来着?
忘了,唉,不管了。
她抬头轻轻地吻他利落的下颌线。
“如果老板不想睡沙发的话。”江慈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我也可以大方地把一半的床分给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在她的耳朵鼓膜轻轻震动。“其实只要你喜欢的事情,我都会照做,比如说,假如你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我的话呢,我也不是完全拒绝,不考虑,不认同我会喜欢你这个可能性。”
“嗯。”谢昭紧紧搂着他,吻着他的脖颈,微微喘息。
他在说什么啊?他好香啊。
“我当然很喜欢——”她头昏昏的。
等等!她的大脑触发到关键词突然惊醒。
好啊,差点又走入江慈的陷阱。
兵不厌诈。
“我当然是很喜欢,卑微爱着我的人。”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脖颈的线条,“你敢承认这一点,我就考虑喜欢你。”
“如果你那么渴望我陪你睡在一张床上的话呢,你好好求一求我,我也可以考虑一下答应。”谢昭笑道。
江慈的手放到了她屈起的膝盖上,若有似无的触感一路向下,他突然紧紧扣住了她的腰,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谢昭轻轻推了推他的肩,纹丝不动。
“那就只好得罪了。”江慈将她抱起来,轻轻扔到床的一边。
他躺到另一边,拿枕头在他们之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我看,我们就这样睡吧。”
“你真的是很不知好歹的员工,你知道吗?”谢昭微笑。
“有多少人想要躺在我身边的这个位置。”多少人愿意向她俯首称臣,希望跟她同床共枕。
“我不是他们,人各有志。”江慈笑道。
谢昭将挡在他们之间的枕头扔掉,然后一下跨坐在他身上。
“你当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怎么配跟你相提并论。”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这句为了哄他,但也是真心话。
男人,在谢昭眼里一直是最卑贱肮脏的生物。
就算是名利场里那些长得漂亮的男人也一样,不过是外表漂亮但卑贱肮脏的生物罢了。
但江慈在她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客观来说也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好像进化到了下一阶段,摆脱掉了许多的y染色体劣根性。
一个新人类,他几乎像自于未来。
谢昭认为可以把他从男人这个物种中独立出来。
她是绝不愿意与卑贱生物同床共枕睡在一张床上睡一夜的,但她愿意与江慈同床共枕每天都在一起也可以。
当然这话绝对不可以告诉江慈,不然他会更得意,他已经很得意了。
“乱摸是非礼哦,老板。”江慈说。
谢昭收回了手,扭身准备从他身上下去。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
“没说不让你非礼。”他低笑。
谢昭顺势一下躺倒在了他的胸膛上,软若无骨。
江慈没有推开她。
“但是,你有时候不主动的话,会让我很难过的。”谢昭装模作样道。
难过个屁,他越被动,谢昭就越来劲。
江慈伸手轻轻圈住她的肩膀,手指轻轻地拍打着安抚她,“你想我怎么主动?”
他滚烫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她的耳朵,“你教我好吗?”
谢昭闭着眼睛仰头,头发摩擦着他的耳朵,她攥着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裙摆。
“帮我。”
裙摆发出虚虚缩缩的摩擦声,他的手并不往下一步,而是反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他的掌心滚烫,她的也是。
两人的额间都微微沁出了汗珠。
“我不明白,你说清楚了。”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垂上,“我才好帮你。”
谢昭将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她像鱼一样在他怀里轻轻扭动。
江慈的气息也终于开始剧烈地不稳,他空出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越搂越紧。
“说出来我就帮你。”他的声音黏哑,有一点磨砂的颗粒感。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啊?”谢昭抬头又吻了一下他的耳垂。
江慈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闭着眼,双手都搂住了她的腰,但手依然是很规矩的,很礼貌的,没有乱动。
谢昭吻着他的侧脸,从耳垂一直到下颌线。
“虽然我还蛮欣赏你的这种坏,但是。”她抬眼狡黠地笑道,“在你没有对我低头献上你卑微的爱之前呢——”
谢昭的目光垂到了他灰色的裤子上,“你还是先自己想办法冷静一下吧。”
江慈,你太小看我了。谢昭冷笑。
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美□□惑?她能混到现在,从没被人算计了去,抗诱惑能力和定力可是顶级的强。
虽然她当然很喜欢他美好的□□,但比起他的身体,得到江慈傲慢的心,更让她兴奋。
他可以跟她玩欲擒故纵,她喜欢。
他也可以恃宠而骄,她愿意给他这份宠幸。
她对他有的是耐心。
但是最终低头的人一定是他。
谢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轻松地从他身上挣脱了去。
“我睡沙发。”江慈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下去,但耳朵通红。
之前总是江慈把她搞得七荤八素,她好不容易勉强地赢了一轮啊,谢昭得意。
“哎呀,你不要感冒了。”她拍了拍床,“你还是睡我旁边吧。”
“不要。”他像猫一样扭身,去了沙发。
“哎,不敢睡我旁边,是不是我让你把持不住。”谢昭叹气,“怪我。”
“别搞激将法。”江慈躺到沙发上微笑,“我躺在你身边,怕你想我想得睡不好。我是为你的睡眠着想。”
呵,嘴硬吧。
谢昭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关上了灯,不跟他计较。
谢昭躺在江慈躺过的枕头上,在黑夜里被他的气息包裹着,谢昭心跳很快还是睡不着。
她微笑着翻来翻去。
以后,他早晚是她的。
江慈倒好像早就睡着了。
这人可真能睡啊,谢昭踮手踮脚地下床走到沙发前,果然江慈已经熟睡了。
谢昭俯身,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他的嘴唇。现在是吻他的好时机,现在吻他的话,反正他也不知道。
不过她想等到他心甘情愿地献上他的吻。
谢昭摸摸他的头发,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然后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
黑暗中,江慈睫毛轻颤,睁开眼睛。
他摸了摸嘴角。
可惜啊,本来以为装睡她会吻下来呢。
第128章 疯女人
*
“我的妹妹恐怕有精神问题。”许先生说,“本来家丑不外扬,这话我是不该对你说的。”
谢昭和他并肩走在园林当中,两人商讨完正事,谢昭向他告恶状,关于昨夜许太在她的房间搞鬼。
“我本来是非常生气的。”谢昭说,“不过你都说她是精神病的话,我也不好再追究了。”
水上的古戏台,朱漆有些斑驳了,贴着一副红色的对联。
大白天光线很强,可以看到戏台上摆了几个傀儡人偶,正穿着戏服,微风飘来人偶的水袖纷飞。
人偶都画着浓妆,瞪着眼睛看人。
这是什么样烂的审美才会在这儿摆这么阴森的东西,谢昭心想。
“请你千万要原谅。我妹妹大多数的时候都很正常,她正常的时候只是有些傲慢,可不正常的时候,就是这般神神叨叨。”许先生说。
他顺着谢昭的视线看过去,他苦笑:“这些也是她要摆的。”
“无意冒犯,但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你的宅子。”谢昭说,什么兄长能允许自己的妹妹在自己的房子里这样乱搞,多少有些宽容过度了。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房产。”许先生说,“留给我们兄妹俩的。”
“本来只是我的,没有她的份。”
“我父亲和我妹妹的关系很糟糕。不知道谢总能不能理解,他那个年代的人思想比较的传统,更喜欢儿子。本来我母亲怀着妹妹的时候找人看过都说会是儿子,父亲很高兴,没想到生下来是个姑娘。她出生后几天,父亲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虽然在物质上,父亲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不过从情感上讲,父亲的确是非常偏爱我。所以妹妹一直非常不满。”
“她认为她在这个家族里的地位很低,直到有一天她结婚了,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周明。我和太太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孙辈只有周明这一个男孩。
我父亲对这个唯一外孙是疼爱得不得了,我妹妹她也从此母凭子贵,在家里可以说是横着走了。”
许先生苦笑道:“而因为有了这个外孙,本来父亲不打算分给她的财产,也有了她的一份。这个儿子使她的家庭地位得到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而我妹妹为了生这个儿子也很不容易,在怀他之前她流产过两次,因为每次查出来是女孩,所以堕掉了,也严重影响了她的健康。
这个儿子既来之不易,又的确给她带来了一切荣光。所以你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宝贝她的儿子了吧。”他叹气。
“恕我直言,听起来太可悲了。”谢昭说。一个因为重男轻女而从小饱受精神折磨的女人,最终变得更加重男轻女,甚至为了儿子而发狂,为了儿子,她可以去害别的女孩。
“确实是悲剧。”许先生说,“所以她这个人啊,有时候就是疯疯癫癫的。我也不想和她计较,尽量让着她点吧。”
“而我这个外甥吧,我父亲对他是千般的宠爱,我妹妹也对他百般的宠爱。甚至我妹夫偶尔想要插手教育,是万万行不通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教育失败,宠爱过度的产物。他虽然有时候犯混账,但也是个可悲的不懂事的孩子,我希望谢总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许先生说。
“我知道你们之前在宴会上发生的不愉快事件,当然我也没有怪谢总的意思。”他顿了顿,“谢总当然是好心,路见不平,觉得我外甥欺负了姑娘。
不过那个服务生女人呢,我说句实在话也许难听啊,这种底层的外国女人呢混社会那么久了,多少都是有点心眼的,她的话也不可全信。谢总恐怕也是受人挑拨了。”
未成年的服务生是坏女人,你外甥都快40岁的男人了,还可怜的孩子呢。谢昭心想。
“那你外甥以后得小心点,外面的坏女人很多,可千万别太傻被蒙骗了。”谢昭一笑了之,没必要和他继续辩经,纯属浪费口舌。
反正她能把他的股份买到手就行了。
许先生已经同意,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她该和江慈回美国去。
这时有人来通报,说有客人到了。一对穿着旗袍和中式长袍的年轻男女正从水榭那里转来。
谢昭抬眼一看,这不是她的情敌兼竞争对手的女儿赵婉平小姐吗,她旁边是那个许太的侄子,很爱装的佛珠男。
“时间刚好,不如谢总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个早午饭,我等会儿派车送你们回酒店。怎么样?”许先生说。
赵婉平小姐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她是代表她父亲来当说客吗?
股东许先生既然前脚邀请了她后面又邀请了赵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个墙头草?
谢昭想了想还是得留下来观察一下。
*
“听说学长也在这里,所以我才过来。”赵小姐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她吹了吹还滚烫的茶水。
饭菜还在准备,几人坐在中堂休息。
佛珠男也默默地看着江慈,斜晖脉脉水悠悠,一副一日不见人断肠的模样。
“上一次大家聚得匆忙,不如晚上我请客,大家再聚一聚聊一聊?”赵小姐说。
“我们马上吃完饭就要走了。”江慈在炙热的目光中如坐针毡,他赶紧说,“我们工作非常非常繁忙。”
谢昭斜了一眼他。
她上一回没有表现出吃醋,可并不代表她一点想法都没有。
上一次她看见江慈和赵小姐并肩站在花下,心里就很不开心。
他要是胆敢对赵小姐笑得花枝乱颤,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好在江慈还是恪守了夫道,没有多看,也没有多笑,更没有被碰到。
“说起来,赵小姐和这位先生好像就是有婚约的吧。两位上一次就是一同出席,这一次也是结伴而来。看来二位相处得还是比较融洽的嘛。”江慈被谢昭看得如芒在刺,他赶紧给自己解围。
你别再瞪着我了,他们俩才是一对呀。
谢昭打量他们俩,之前赵小姐拼命毁婚,原来毁的就是跟这个男人啊。
毁得太对了,跟这么喜欢装的人,过每一分钟都是受罪。
不过他们俩看起来倒挺和谐的,维持了一种普通朋友的风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封建礼教。”赵小姐说,“都什么年代了,我们才不信这个。”
她盯着江慈,目光灼灼:“我和他都是要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我实际上不喜欢女人。”佛珠男说得更干脆。
江慈只得干笑:“取向是流动的。”
“这句话对江先生也有效吗?”佛珠男眼睛亮了亮。
“我非常固定。”江慈被吓道。
“请各位去用餐。”有侍者来打断了他们,总算将江慈解救了出来。
几人跟随侍者一路向前,用餐的地方竟然在神龛。
没有其他客人,只给他们准备了一张四方桌。
“许先生呢?”谢昭问。
“他突然有点不舒服,请各位先用餐,等会儿再来陪客。”
谢昭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先坐下了。
上菜先上了几碟糕点,又上了几碟水果。
佛珠男先皱眉,“这啥玩意,怎么这么像贡品啊?”
“这桌子也不对,这是柳州木,是专门做棺材的木头。”江慈说。
谢昭拍桌子站起来:“什么意思啊?又搞这些神神鬼鬼的有完没完?”
隐隐有人唱戏。
“是姑母吗?”佛珠男也站起来。
“给我滚出来。”谢昭怒了,但她扫视一周,突然发现刚才带他们来的侍者早已一溜烟跑不见了。
“你们看这个门是不是从外面锁上了!”赵小姐突然惊道,“还有怎么点了这么多红蜡烛?”
“当心点,别碰倒了,这房子里面全是易燃物。”江慈喊道。
“这疯女人不会是信了什么邪魔歪道要把我们烧死吧。”谢昭说。
屋子里点了香,封闭的空间内越来越浓的烟开始呛人。
几个人先是踹门但踹不开,只得赶紧把这些蜡烛和烟全都灭掉。
“你们看这儿有纸人写着咱们4个人的名字。”赵小姐说。
“还画着红线呢,什么意思?”佛珠男说。
“好像是两对情侣,或者说两对恋人,两对新婚夫妇的感觉。”
赵小姐和佛珠男是有婚约的,而谢昭和江慈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互相喜欢。
“姑母要拿我们做什么法?烧了我们?简直太疯癫了,我可是她亲侄子啊。”佛珠男怒不可遏。
“让这疯老太婆赶紧滚出来。”谢昭说。
“没错!”佛珠男说,“我要报警,我要举报她。”
“真是岂有此理,纵火罪可是重罪。”赵小姐气得直抖,“无冤无仇,她竟想烧死我们吗?”
“木质的门而已,不可能暴力打开不了。”江慈说。
几人搬起各种工具,又是一通砸门。
突然,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影子越来越大。
面对疯子,人总是有几分恐惧的,不都说精神病人杀人是不用付出法律责任的么。
赵小姐后退了半步,躲到了佛珠男身后。
佛珠男虽然刚才喊得凶,但一下躲到了谢昭后面。
门开了,外面的强光刺了进来。
江慈下意识挡在了谢昭前面,谢昭握紧了他的手,两人的手紧紧交握。
第129章 凶手
*
门开了,门外站的人是许先生。
谢昭略松了一口气。
“抱歉抱歉,你们赶紧出来。”他把所有的门打开散屋内的烟雾。
“我们要报警。”赵小姐一边咳嗽一边说,“我严重怀疑你们信了什么教,这房间的结构全都是木头,搞这种灵异仪式,有可能会把我们烧死的,知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情,我不过是刚离开十几分钟去趟洗手间,谁知道我妹妹她又给我整出这么大的事情。”许先生连三道歉。
谢昭看了江慈一眼,江慈对她摇摇头,意思是许先生多少也在说谎。
他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为什么今天的客人单单只有他们4个人?
屋子里还有唱戏的声音,也许是在放录音,唱的是丧戏西蜀梦,说得是关羽和张飞的鬼魂,来向自己的大哥刘备哭诉冤情让他帮自己报仇的故事。
虽然谢昭和江慈都不迷信这些,但是他们已经本能地觉察到了环境当中的危险,这是一种敏锐的生物本能。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会害人的只有人。
所以他们并不想在这跟许先生大吵免得节外生枝,只想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谢昭说,“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不打扰了。”
许先生接连道歉,并没有阻拦他们。
“我给大家安排车子,送各位回去。”
赵小姐仍然在和他理论说等会儿要报警的事。
而佛珠男有些惊魂未定,“姑母搞的这个仪式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会有后果,你们不该这么早出来。”正当几人走到葡萄藤花架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哥,你打开门把他们放出来,其实是害了他们。也害了我儿子。”许太穿着酱紫色的旗袍,站在大太阳下,太阳烤得她面无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不是让保姆看住你,让你一定要在里面休息,不要出来又吓到客人们吗?”
“姑母,你究竟在搞些什么呢?”佛珠男说,“我和赵小姐与你无冤无仇的——”
“无冤无仇,赵小姐本该是我儿子的媳妇,你怎么配抢走我儿子的女人?你怎么配和她有婚约?”许太冷冷道。
“至于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她看向赵小姐,“你以前既看不上我儿子,现在也看不上我侄子。你可真是心比天高。”
她是真的疯了,谢昭心想,她还从没有见过哪个有点身份的人说出如此不体面的话。
“你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要烧死我们吧?”赵小姐惊道。
“我并没有想烧死你们,我只是在完成仪式想救我儿子的命。”许太说。
“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了。”她哥哥恳求道,“赶紧让客人们走吧,还嫌不够丢脸吗?”
“你得先说清楚,我们再走。”佛珠男说,“你别给我们搞了什么诅咒吧?”
“的确有诅咒。”许太幽幽道,“不过并不是我对你们下的。而是这栋宅子从前的主人对我儿子下的。”
“住过这宅子的人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位呢?”佛珠男问。
“一个戏子,一个旦角。”许先生为了防止他妹妹再说出一些胡话,便抢在她前面说,“只不过是一个封建迷信的故事,为了不夸大还是让我来讲吧。”
“你们如果有点常识都该知道,现在会戏曲的人当然是表演艺术家,但是在清末的时候戏子属于下九流的,就是非常低贱的工作。”
“在封建社会,他们又叫伶仃,是专门供达官贵人娱乐消遣的玩意。有些达官贵人会把戏子请到家里来,请他们唱戏,给女眷们娱乐。”
“而我们家族往上数算不上皇亲国戚,但沾亲带故也是一个大家族。”
“那在当时有一位名角,总是被请到家里来唱戏,有一回他唱的是梵王宫的戏,说的是一对男女冲破种种阻碍,追求真爱的故事。他在台上唱,又总是来家里表演,一来二去台下有一位女子为他动了心。”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大家长的第七房小妾。清末明初,有许多的思想交替。这位小妾也被不少思潮感染,想要追求自由。
深闺寂寞,小妾自幼被父母卖过来,老爷比自己的爹年纪还大,还动不动就喜欢责骂鞭打他们,小妾对他当然只有恨和怕,而她和戏子私下反而很谈得来。”
“两人算是同病相怜,都是底层的苦命人。小妾和这位戏子爱上之后,两人打算私奔,但是很快被其他的妾室告发了。”
许先生说到这里,谢昭他们自然已经明白了这个故事的结局,那个时代这种悲剧并不少见。
“倘若老爷把他们打杀了,让他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到黄泉相聚也就算了。但是老爷当时非常愤怒,他把小妾发卖到了窑子里,让她逐渐染上鸦片。
而戏子呢,一直被他关在府里,他每天仍然逼迫他唱戏。”
“为什么戏子没有寻死呢?是因为他总想着也许还能再救自己的爱人,所以一直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据说有一位贵族少爷和夫人会来府上做客。那位少爷十分心善也很有权势,而他的夫人也是出生低微,戏子想着倘若可以寻一个机会,在他面前鸣冤,让这位少爷替他做主。”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客人面前唱戏。他想唱丧戏来引起客人的注意,当然这是非常冒险的,因为很可能当场就被打死了。”
“可是他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当日来了两对客人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他们并没有等到听戏就提前离开了。而戏子的想法也被老爷发现并痛打了一顿,老爷这时候才告诉他,他的爱人早就死在窑子里了。
“弱者是无法反抗的,这时候只剩下寻死和诅咒了。”
“他诅咒老爷的家族终将断子绝孙,并且轮到多少代,长子长孙必将惨死。”
许先生说:“当然这都是谣传,都是些迷信故事罢了。”
“不是谣传。”他妹妹打断他,“逐渐成真了!我儿子被这个女人害的已经丧失了生育功能,已经是断子绝孙。”
她手一抬,指向谢昭。
“今天本来是那个戏子的忌日。假如你们在里面仿照多年以前的那两对客人,听完他没有唱的戏,听完他的冤屈,也许诅咒就会解除了,可是你们没有。”
“你们一个个都要害死我的儿子。”
“尤其是你们两个,是你们两个把门砸开的!”她指着谢昭和江慈。
“如果我儿子死了,你们也别想活。”她冷笑道,“诅咒不能被破除,但可以传染到你们四个人身上。”
“有病就赶紧治病。”谢昭忍无可忍,“给我滚开,别挡道。我们要走了,再废话一句,我现在就打死你儿子,轮不到鬼来动手。”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她对江慈说,“我还有点东西在房间里,拿了我们马上就走。”
“你凭什么诅咒我们,这诅咒怎么解除?”佛珠男惊慌道。
“我要报警,我现在就要报警,干什么?你敢抢我手机啊?”赵小姐和佛珠男还有许先生几人仍站在中堂,几人激烈地理论甚至开始吵起来。
谢昭独自一人走回了厢房。她把早上已经收好的行李一拉,从房间里出来。
她一出门迎面正见到周明站在她门口。
“你这个贱女人,是你害我当了太监。”
谢昭不想承口舌之快,绕开他往前走,结果周明喋喋不休,一直跟在她后面辱骂。
两人经过了窝脚廊子,窝脚廊子就是正房和厢房之间的夹角构造的矮小廊,卧在一个角落内。
“下贱的小娼妇。活该你从小被人卖。”周明嘴里仍然嘀嘀咕咕,不干不净的。
“被打过还不长记性。”谢昭忍不住回头喝道,“你变成太监就是活该,我当初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亲手把你物理阉割干净。”
“你再多讲一句,我就把你上面的舌头给割掉。”她狠狠踹了这胖子一脚,胖子虚弱被她一踹跌出老远。
“滚开,再不滚打死你。”
见他没有追上来谢昭整理了一下衣服,快速地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这个地方绝对不对劲。许太甚至是许先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
谢昭回到中堂,那几个人还吵作一团。
“行了,赶紧打车走吧。”谢昭说。
“这儿的定位好像有点问题啊,是信号不好还是怎么回事?”赵小姐说。
“都是我之前对不住各位,让各位受惊了。这并不好打车,你们就坐我安排的车子走吧。”许先生说。
“我们四个人一辆车挤一挤正好。”佛珠男说,“按照酒店的远近送我们吧。”他现在有些害怕独自行动。
“行吧。”谢昭不知怎么的,也总觉得人多点才有安全感,和其他人在一起才不容易被算计了去。
“那就快走吧。”江慈也立马将行李放在后备箱。
他们都想赶紧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只有赵小姐还在理论。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你当我们是什么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小姐我确实是招待不周,但是你小辈也不该这样咄咄逼人吧。”许先生跟她扯了半天也有点来火。
正当谢昭把行李箱放好,好不容易安抚住赵小姐,几人挤到后座时,突然长廊那边传出了一声尖叫。
她头一痛,预感到不妙。
“快走,快走,快走。”她催促司机。
“有人投井了。”那边有人喊道。
“周明投井了。”
司机不会开车了,谢昭赶紧开车门下来。
“赶紧跑,快!”行李都别要了。
“不准走,你们哪个敢走!”许太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拦到了车子前。
“我儿子是被你们害死了,我儿子才不会自杀投井!刚才是谁和我儿子在一起?”
有侍者嘀嘀咕咕地说,看到了谢小姐好像和他产生了一些争执,两人在井边吵架。
这是个圈套,谢昭心想,她已经被套住了。
“是你,肯定是你杀了我儿子,是你把我儿子推到井里面去的。”许太喊道。
所有人都看向谢昭,的确刚才在长廊旁边只有她和周明两个人,其他人都在中庭。
他们也的确隐约听到了她和周明的争吵声。
“你儿子投井了,还不赶紧捞出来去抢救啊。”谢昭说,的确刚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那个空间里,她根本不信周明那种人会跳井。
肯定就是想讹她。
“就是这才转个头,三分钟不到的功夫,人就死了?”赵小姐说,“怎么可能?那不是胡说八道吗?
江慈说:“许太,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赶紧报警,让警察来主持一下这个乱局。”
“井里面没有水,跳下去肯定是撞死了,还怎么救?”许太痛哭道。
“先都别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许先生喝道。
几人一起往刚才的窝子廊走去。
谢昭往井边一看,大脑一下空白。
“这人是真的死了。”江慈低声说。
他死了不要紧,谢昭心想。可问题是井边有她衣服上的流苏,刚才她踹了周明一脚,周明从她衣服上拽下来的一缕。
“难道是刚才谢小姐与他冲突失手推了他一下,没想到将他推了下去?”佛珠男惊慌失措。
“这个地方刚刚只有你和我儿子在,有人听到你们的争吵。现在物证都有了,肯定是你害我儿子的时候,他反抗从你衣服上拽下来的。”
“人就是你杀的!”许太说,“谢昭,我要你偿命。”
“谢小姐,你刚刚是不是和他吵架——唉,肯定是他激怒了你,都是意外。”许先生说。
“是蓄谋已久的,她一直恨我儿子!”许太扑来要拽住谢昭。
“再胡说一句试试!”一直很平和的江慈突然发怒。“案发现场不能动,等警察来。”
“你儿子怎么死的跟谢昭没有关系,闭紧你的嘴,你的所有侮辱诽谤都将付出法律责任。”
他转身扶着谢昭往门外走。
“学长。”赵小姐惨白着脸叫住他,“刚才的确是只有谢总和他两个人在这个空间内,没有其他人。”
她是并不想相信谢昭把周明推下井的,但是眼见为实,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只有周明和谢昭两个人在那里,那么短的时间,3~4分钟而已,现场看上去除了她实在不可能有其他的人。
“我想,你还是离这件事远一点比较好。”她低声说,“这个事情很复杂,我不希望你被牵连,这件事也和你无关。”
赵小姐说的很含蓄,其实她想说的是,这是复杂的事情,许太和谢昭之间有复杂的关系,谢昭本身就是个复杂的,喜欢利用人的女人,你不要被她利用。
“这是我的事,也与你无关。”江慈没讲礼貌。谢昭没有听他们说话,她有些发抖,刚刚她仔细看过现场,的确3~4分钟之间只有她和周明两个人在那里,几乎是她走了之后,周明就掉下去了。
如果是其他人过来把他推下去,他不可能不大声呼救啊。
她的脑子有点乱,但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个陷阱,这是个圈套,这就是来陷害她的。
“看着我。”江慈握住她的肩,“不会有事的。警察会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你就不担心是我杀了人?”谢昭的手有些抖。
“当然不是你。”他没有一分一秒地迟疑。
“万一是我呢?”谢昭说。
“你没有那么蠢,会制造这样的现场。”江慈说。
他总算把谢昭逗笑了一下。
“所以你对我的信任原来是来自于技术的信任啊。”谢昭说。
“但如果周明真的是我杀的,你会怎么样?”她的肩膀仍然有些抖。
江慈看出了她刚刚被惊吓过度,仍然停留在恐惧当中。
他拨开她的头发,直视她的眼睛。
“你听好了,周明死就死了。一个总是欺男霸女的劣等生物死了也是被自然淘汰。”
“如果是你想杀了这样的生物的话,我会帮你处理尸体问题。”
谢昭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这是一个没有一丝犹豫,无条件信任她的人。
从小她就会耍些手段,所以别人也总是防着她,觉得她太过精明,就算是姐姐很爱她,有时也会认为让弟弟倒霉的事是不是她故意做的。
这样的无条件信任,她从未得到过,如今这样的信任来自于之前世界上最怀疑她的人。
“那你是准备好为我当帮凶从犯了?”谢昭勉强开玩笑道。
“不用客气,这是我为老板应该做的。”江慈微笑。
第130章 消失的四合院
*
“我已经成功报警了,警察说一会儿就会到。”
院子里一片混乱,最先发现尸体的帮佣说。
其他人都放下了拨号的手机。
“我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吧。”佛珠男说,“我不想跟死人在同一个院子里。”
“凶杀案,作为证人你怎么能随便走?”许先生说。
“谁说是凶杀案呢?说不定就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那都不要吵了!等警察来再说吧。”谢昭喊了一声,大家安静了下来。
她背靠着石墙,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虽然充满浓烟的招魂仪式,井里出现的死人,还有一口咬定她是凶手的许太,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她一时头晕目眩。
但只过了几分钟,谢昭就已经恢复了镇静。
反正她又没有推人下去,有什么好怕的,只要等警察来,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
就算是谁想陷害她,但在司法鉴定已经发展的这样完整的情况下,她怎么也不可能变成替罪羊。
庭院里安静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在发呆。
这安静超出寻常,江慈的视线在人群当中寻找,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许太已经不见了。
中堂突然又响起了唱戏的声音。
一个女人低低地在唱丧戏。
“恨不休,怨不休,为甚俺死魂儿全不相瞅,昏惨惨风内灯,虚飘飘水上沤……”
穿着戏服的许太提着长刀从里屋舞了出来。
“你们都躲开点,她拿的好像是真刀!”许先生突然大喊。
“杀杀杀。”她大喊。
“谢昭,你们还我儿子的命来。”
谢昭心情刚平复下来,一抬眼就见这疯女人举刀就要砍自己,她吓得转身就往外跑。
“姑母,不要冲动啊!”佛珠男吓得直躲。
见她手中有刀,院子中的人都惊慌,四处逃散。
许先生还有几个帮佣赶紧围上去拦住她,夺她的刀。
“你们赶紧走,快走!”许先生转头冲江慈和谢昭大喊,“她是疯了。”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联合起来要害我儿子的命。”许太冲她哥哥凄厉道,“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谢昭和江慈两人跌跌撞撞,仓皇逃出四合院,两人吓得一件行李都没有拿。
许太凄惨地叫骂声,还有院子中人的惊呼和惨叫连连在他们背后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许太开始拿刀捅人了?
一出门,狭窄的胡同里遮天蔽日的绿叶挡住了天空。
这胡同简直是像蜘蛛网一样的迷宫,两人像小虫一样惊慌失措。
“我们来的时候是哪个方向?”
谢昭有些晕头转向,突然她看到了附近墙上写着的血色大字杀杀杀——,几个杀字触目惊心,这七杀诗,这是他们来时看到的。
“应该往那儿走,我们来时是这个方向!”
两人一路狂奔,生怕后面穿着戏服的许太追上来给他们两刀。
但这胡同的路就像走不完一样,来时怎么没有发觉竟然这么远。
江慈一边拨着报警电话,一边往外跑。
他们像遇到鬼打墙一样在这胡同里乱窜,也不知道绕到了哪个地方,但总算前面看到了路的缺口,是通向大街。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太阳烤着大地,那是活人的地盘。
冲出胡同就像冲出了阴阳界限。
谢昭拉着江慈两人一路冲到了街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立刻拦下了出租车。
直到出租车的门关上,报警电话也接通了,谢昭才缓过劲。
“您好,这里是报警服务台。”
阳光晒在身上,窗外的绿叶在颤动,她终于回到了人间。
恐惧像蝉壳一样慢慢褪去。
“你们要去哪儿呢?”司机问。
“请去最近的派出所。”谢昭说。
“请冷静点,不要害怕,说清楚你们遇到的情况。”接线员在电话那端说道。
“有人坠井死了,有人刚刚拿刀想要砍我们。”江慈想要从头说起,他刚讲了一半,接线员打断了他,“请你们先说一下地址在哪,我们马上就会到。”
谢昭接过电话,报了地址。
可是接线员说的下一句话,让她汗毛直立。
“你们说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住人的呀。”
“那里是文物保护单位,是景点,从来都不是私人住宅。报假警是犯法的,不要恶作剧。”
谢昭的鸡皮疙瘩慢慢地起来了。
*
“你们说的地方是一个人来人往的景点啊。”司机说。
“那个景点是在哪里?”谢昭问。
“就是你们刚才出来的方向啊,就在你们站在路边打车的那附近。”司机说,“我以为你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呢。”
是她把地址搞错了吗?
不可能啊,当时许先生说的就是这个地址,当时许先生专门派了司机来接他们。
车上遮光帘拉得很好,私密性非常强,她当时还和江慈开玩笑来着,在车上他们喝了车上的水,两人都睡着了,没有仔细看路——
“你们还要去派出所吗?”司机问。
“要去的。”
“不过你们说的这个事情听起来不像警察能解决的,要不去找个大师算算?”
“警察管不了撞邪呀。”
“不可能是撞邪,只会是人祸。”江慈说,他是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点都没有被这些鬼套路吓到。
两人还是坚持再去报警。
“你说周明坠井死了,当时有人报了警?但我们并没有接到除了你们之外的报案电话。”接待他们的警察说。
“而且你们说周明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你们都认识周明吗?”江慈说。
两位接待他们的警察笑了笑,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是外国人,是国际友人对吧?我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周明呢?他在我们这很有名,三天两头的有花边新闻出来,”
“而就在昨天,你们说见到了他,可是他昨天晚上才上了新闻,被拍到和好几个女孩正在海南鬼混啊。”
“你们说他现在死了,他妈妈发疯了,要砍死你们,而他舅舅拦住了他妈妈?但是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他亲戚的报案啊。”警察看他们简直像看笑话。
“周明在海南?”谢昭绝不相信。
“你们有手机的话,上网搜一搜嘛。”
谢昭坐到了一边,打开了搜索引擎,很快就有关键词,周明现在的女朋友小雪的账号跳了出来。
小雪昨天晚上在社交账号上分享,她和周明正在海南度假,两人在别墅里。
此时小雪也正在直播。
她点了进去。
小雪正在周明的别墅里,一边化妆一边和网友们聊天。
直播评论区有些人在和她互呛说她是捞女。
小雪一脸无所谓,幸福满满地专挑提到周明的评论挑衅道:“我男朋友就在我旁边的卧室睡觉呢。”
“起得迟?我们昨天睡太晚了。”她暧昧地笑道。
周明不是太监吗?不是丧失了那方面功能吗?不是,这不是重点,谢昭心想他不是死了吗?如果和小雪现在正在海南潇洒的是周明,那昨天晚上她看到的周明是谁?
今天与她吵架的是谁?
在井里的尸体又是谁?
她脑瓜子嗡嗡直响,而江慈一本正经地陈述,却逗得接待警察笑了出来。
“这位国际友人,我们来捋一捋。
你的意思是说,周明的妈妈认为他被诅咒了,然后他变成了太监,然后她试图绑架你们几个人举行什么灵异的招魂仪式,仪式失败之后,她的儿子无故落井死亡,她又突然发疯要砍死你们。而你们逃跑出来之后,发现所谓的案发地点却是一个人来人往的景点。或者说这个真正的案发地点突然凭空消失了?”
“你们可以联系到任何一个人为你们作证吗?”警察问。
谢昭和江慈面面相觑,他们一直试图联系许先生,赵小姐,可是不知为何,他们都毫无音讯。
“诅咒,传说,首富的独子变成了太监又离奇身亡,而他的母亲又突然变成了疯子?你们说的事情实在太离奇了,和客观事实相去太远。”警察说,“你们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这种状态呢,我曾经也看到过。”
“在喝多的人,或者是服用多了一些违禁药物取乐的人身上。”
“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去医院看看?”
“可是真的有人死了,我明明看见的井里真的有一具尸体啊。”江慈说。
“你认为那尸体是在海南的周明?”警察很好脾气地像哄傻子一般说,“这样吧,你们把联系方式留下来,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们会继续跟你联系。如果你们有什么新的发现,比方说你们又找到了那个海市蜃楼,也可以再和我们联系。”
他向两位国际友人微笑。
“或者,你们如果还不相信的话。这样,我给你们在手机上定好位置,你们打车打到你们之前说的地址那去,如果你们发现那不是景点,是什么案发地点,就立刻再打电话给我们,好吗?”
警察非常有风度地把谢昭和江慈这两个看上去说着疯言疯语,相信灵异都市传说和豪门阴谋论的精神病送上了出租车。
“我真的不信邪。”谢昭说,“周明没有死,周明在海南?”
江慈也是一头乱麻,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在不停地搜索。
“许太。”他突然说,“许太现在正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段视频,介绍自己准备的品香沙龙呢。”
谢昭凑过来看,许太穿着素色的禅服,就像几天前他们见到的一样。
她说话拿腔拿调,有一点小小的傲慢,但口齿清晰,条理清楚,正在得意地介绍她从越南买来的沉香木雕。
这哪里有疯了的样子,这哪里是失去了儿子发疯要砍人的女人?
这明明就是他们几天前见到的那个傲慢,优越感很足的阔太许太啊。
那他们昨天晚上见到的在那里念七杀诗的女人是谁?
今天早上穿着戏服拿着刀的又是谁?
“你们要找的地方已经到了。”司机提醒他们下车。
又是幽深的胡同路口。
“不能拐进去吗?”江慈问。
“肯定不能开车进去的呀。”
司机说只能在这儿停:“你们赶紧下吧,这里堵着呢,前后游客太多了。”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绿叶,两人硬着头皮重新走入幽长的胡同。
但是走着走着路渐渐开阔了起来,游客也多了起来。
“就是这里。”同样的石狮子,朱砂大门还有庭院里伸出来的绿树。
谢昭和江慈停在四合院的门口,但门口的牌子分明标着:文物保护单位。
有几个年轻女孩正穿着古装在门头开心地拍照,远处胡同里还有卖冰棍之类的小贩。
一片祥和。
谢昭和江慈踏进去,里面的布局是一样的,这明明就是许太的四合院啊?
可是这里现在全都是拍照的游客!
江慈实在忍不住,他直接问看门的大爷有没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这儿有没有死人或者闹出什么事。
大爷耳朵有点背,“死人,什么死人?”
他看了看江慈是个外国人。
“啊,你是想找凶宅是不是?这里以前是凶宅的没错。”
他当外国人想听点灵异故事。
“来这儿对的,以前死过人的。”大爷自信。
“死过什么人啊?”江慈问。
“戏子,一个戏子。英语怎么说?我不会说。”大爷说。
“戏子自杀怨气很重的,你外国人懂不懂?你要听英语讲故事讲解,那你到前面去,那里有好多收费的。”
真是疯了,谢昭心想。
她和江慈就像聊斋当中的书生,两人从许太的四合院逃出来,结果一回头这变成了坟。
“你们在这里拍照是要收钱的啊。”大爷提醒道。
很好,坟头拍照还不免费呢。
她和江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想到了最严重的问题。
许先生,还有赵小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谢昭之前一直打电话给简,简告诉她没有办法联系到许先生,他就是突然失联了。
而她打电话给素问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素问说赵小姐今天早上没有回她的信息。
但赵小姐平时总是手机不离手的,而且是个很喜欢秒回朋友的人,极少有不及时回信息的时候。
凭空消失的四合院,失踪的许先生和赵小姐,还有不知道在闹什么鬼的许太和他儿子。
这聊斋让谢昭头疼。
“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一个戴墨镜的中年汉子站在树荫下,突然走过来问他们。
“我们不算命。”谢昭摆手。
“如果你们遇到了死人复生的怪事,或者说如果你们昨天见到了不该见的人。”中年汉子说:“我可以帮助你们。”
“这话从何说起呢?”江慈问。
“可以从你们想知道的戏子开始说起。”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