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家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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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穿衣服实在太麻烦。”比尔摘下礼帽,拿手帕擦了擦秃脑袋上的汗。
他穿标准的灰色晨礼服,戗驳领,单排扣,上衣前短后长,配着同色西裤,带着高顶礼帽,老电影里的绅士穿搭,现实看上去有一点滑稽。
“没办法,皇家赛马会的dress code就是非常严格。”谢昭拿手包帮他扇风。
她今天也很隆重,麦昆的酒红色缎面礼服裙,长到脚踝上方,胸前别了一个巴洛克珍珠胸针,头戴philip treacy的同色系羽毛宽檐礼帽,配深浆果色系的小山羊皮手拿包,酒红色麂皮平底鞋。
他们刚到英国几个小时,今天要去参加皇家赛马会。
赌马不是重点,这是一个社交的机会,她主要是为了安抚之前想要撤资的投资人,而明天谢昭接受了江慈母亲的邀请,要正式与瑞文斯格夫特家族会面商谈。
之前谢昭向投资人们再三保证,已经取得了瑞文斯格夫特的家族的支持,将共同收购乐乾,这相当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大财团决定支持的生意一定是有利可图的,他们没有退出的必要。
其中最想要撤资的投资人伯特是一所大学基金会的管理者,他是英国人,之前得知谢昭陷入内幕交易传闻时对她大发脾气,但自从他知道财团会支持谢昭,与她的紧张关系立刻缓和了。
伯特甚至主动邀请谢昭今天和她的财务顾问比尔一起来参加赛马会。
皇家赛马会有300多年历史,由英女王安妮发明,是全世界最奢华,正式的赛马会。
马术是毋庸置疑的第一贵族运动,赛马身价超千万很常见,马场再加千万,再加上骑师训练等等价格昂贵,而欧洲皇室成员对马术相关的运动又有很热衷的历史,这项贵族运动从中世纪流传至今。
英国上流社会盛夏的社交季就开始于各种赛马会和马球比赛。
车子靠近了赛马会区域,车窗外绿色草坪上早已聚集各种盛装打扮的女士,还有西装革履的男士。
男士们统一戴传统的高顶礼帽,西装也是单调的黑色灰色蓝色,但女士们的礼帽五颜六色,在沉闷的灰色调海洋中时不时跳出明丽的柠檬色,薄荷色,宝蓝色等亮眼的颜色。
谢昭对于皇家赛马会最大的印象还是来自于赫本演的电影窈窕淑女。
来自贫民窟的卖花女,突然摇身一变,在赛马会上变成了贵族口音出入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
伪装口音和谈吐,就能伪装阶级,电影里会有这样的夸张桥段,现实要困难得多。
英国是最阶级森严的地方,尤其是上流社会,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贵族传统顺利和平得从古代过渡到现在,没有像法国或者其他国家那样屡次闹大革命通通杀头被彻底推翻。
比如说赛马会就明显地分出三六九等的分界线,一共有四个围场,除了皇家围场之外,后面的三个围场对外售票,门票价格依次递减,当然观众的待遇也依次递减,任何人都可以来参加。
后三个围场的观众很多需要挤在草坪上站一个下午,不好看清比赛,没有足够的座位。
而皇家围场离终点线更近,可以再看台上轻松的观看比赛,王室的包厢也在这里,观众容易近距离看到皇室成员。
皇家围场不是对外卖票的,而是会员制,任何人想要进入围场需要两个连续参加过五年赛马会的皇家围场会员推荐才能入会。
但是要进去也并不难,只要有点贵族头衔至少是勋爵的朋友推荐或者是品牌方邀请都可以进去。
谢昭和比尔要进去非常轻松。
真正的阶级等级分化,是在进入皇家围场之后。
踏入这里勉勉强强算是窥探到上流社会的冰山一角。
在这个精英圈子内部,三六九等的划分更为明显严格,在这里人与人的阶级差距甚至远大过了皇家围场与其他三个围场观众的差距。
从在草坪拍照的被品牌方邀请来的时尚圈工作人员,媒体网红,到各种VIP包厢,伦敦历史悠久的老牌俱乐部帐篷里喝香槟的客人,再到王室包厢。
各种等级的新贵,老钱,贵族,直到皇室自发形成了一条等级森严的食物链。
皇家围场除了皇室的包厢之外,一号停车场是整个赛马会场地等级最高的地方,食物链的顶端。
一号停车场,虽然听起来是个停车场,实际上也的确是一个非常小,只有100多车位的停车场,但这里的车位是花钱也无法买的,因为这个停车场的车位是世袭继承来的。
必须要连续参加十年的皇家围场会员才能申请,要等100年,比其他所有精英俱乐部等候时间都要长。
邀请谢昭来的伯特,就邀请她们来这里野餐。谢昭进入后,映入眼帘的是浓绿的巨大草坪,车位隔得有距离。
伯特上前和他们握手寒暄,带他们来到自己和朋友的野餐区域。
草坪上架好了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餐桌,餐桌上新鲜的奶油色玫瑰花插在玻璃杯中,放香槟的冰桶,古董餐碟依次排好。
椅子上放着蒂芙尼蓝的野餐篮子,但今天的餐食并不全是冷食,而是米其林二星厨师按每人份现做好了送过来的。
谢昭一一和这一桌的伯特其他朋友寒暄,然后大家打开折叠椅,围坐在桌子边。
午餐是简单的三道式,因为算是野餐,所以食物没有按顺序,而是全部端在桌上。
小吃有三道,芦笋配鹌鹑蛋和松子,牡蛎饼干,蛤蜊和海草,樱桃小萝卜,熏鳕鱼子酱,分别装在白色的骨瓷碟里。
主菜比尔选了鱼肉,是腌制鲭鱼配上苤蓝,甜菜根。
谢昭吃牛肉,环带盖洛威牛肉菲力配上鲍鱼蘑菇,萝卜头还有豌豆。
牛肉的肉质软而多汁,伯特告诉她这种牛肉是他们在苏格兰牧场放养的。
甜点装在玻璃碟子里,是她没有见过的一种草莓造型的点心,配上了甜茴香和洋甘菊。
“所以谢昭小姐,你们是在华尔街工作?”香槟喝了一轮,桌上的人开始聊天,从画展,度假,马球比赛,一直绕,总算绕到重点。
皇家赛马会分为三六九等,进入皇家围场又分三六九等,等到了食物链接近顶端一号停车场的野餐会上又开始阶级划分。
提问的人是一个深色头发,穿着很素的女士,她不做指甲,不染发,不带任何珠宝首饰。
伯特介绍她来自一个什么谢昭不知道的贵族家族,之前的聊天透露她小时候一直住在庄园里,祖母是女侯爵。
“是的,私募股权基金。”比尔递了一张名片给她。
“非常有趣。”她嘴上这么说,但接过名片只是百无聊赖地翻了翻,看都不看。
“我的前夫就是投资银行家。”旁边一个短头发画着浓妆的金发女郎说,“搞金融的人都很聪明,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他们又太急功近利了。”
伯特之前介绍她现在的丈夫是子爵,她会是子爵夫人。
“我和我前夫实在处不来,思想观念上。”金发说,“时间长了发现他脑子里只有钱钱钱,挺无趣的。”
“现在的人都是为了钱太着急,不愿意放松下来。”深头发说。
“财富是罪恶的枷锁,我最近在读拉·罗什福科的《箴言集》,很多感触。”旁边一位带着十字架的年轻男士说。
他们当着谢昭的面这样说让人难接的话其实很不礼貌,但语调又异常平静,并没有一点故意阴阳怪气的意思,好像只是在阐述事实,就像在说天气不好一样。
因为他们压根就不在乎给不给谢昭面子。
毕竟这是世界上最正统的老钱家族发源地国家,在这个圈子里富永远比不上贵。
钱多也没用,他们不喜欢暴发户,就算她比他们这些有点头衔的旧贵族实际有钱多了,他们也只是表面上很客气,但在心里她这样的新贵永远无法和老钱平起平坐。
在美国可以用钱买到通往上流社会的门票,但这里就算买到门票,也难以真正融入。
谢昭也不觉得有多难堪,她是一个非常实用主义的人,从来都没有兴趣去融入任何的上流社会圈层。
她今天坐在这儿也不过是为了和伯特这个投资人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其他人她无所谓。
所以听了他们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谢昭不在意。
她既不讨好他们,也不逞口舌之快回怼,只是笑了笑,喝一口香槟。
刚吃了几个点心,赛马会场传来欢呼,惊呼的声音。
“应当是皇室成员的马车进场了。”比尔说。
皇室成员们乘坐马车从观众席经过是赛马会每天的最重要的环节,也是大家最喜欢看热闹的。
会场的大屏幕上,先是出现了穿着红色制服,骑着白马开道的侍卫队,然后出现了马车。
马车队伍有四到五辆,通常是皇家成员还有他们的贵客,其他国家的王室或者是政客,又或是与他们关系非常紧密的高级别贵族。
一辆马车坐的是最高级别的王室成员,国王与王后,与他们同乘的是极为罕见露面的公爵。
“太奇怪了,瑞文斯格夫特家族的人,他们从来不出面。”伯特说,“尤其是这位公爵。”
大屏幕闪到第二辆马车,年迈的长公主与年轻的公主王子共乘。
第三辆马车出现在大屏幕时,整个会场的尖叫声突然高涨。
“那是谁?”所有人都站起来,刚刚百无聊赖,非常松弛的金头发,深头发女士全都往前凑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大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画面,让整个会场都沸腾了。
“皇家血统长不出这么漂亮的男人,他不可能是皇室的人,旁系也不可能。”
“欧洲其他国家的王室旁系?”
“怎么会从来没见过他?”
第三辆马车上坐着,穿薄荷色长裙的公主,还有藕色长裙的贵族小姐,但尖叫声并不是为了两位年轻女士,而是为了马车上的第三个人。
坐在公主身边,穿着黑色晨礼服正装的年轻人,神色淡淡。
马车开近观众席,他脱帽致敬,微笑抬眼,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像电影里的贵族美少年,尖叫声沸腾到了顶点。
现实里的王室贵族好看的太少,这样像电影演员的美貌,又的的确确有贵族身份的男人,非常对此地人的口味。
“他的家徽,是瑞文斯格夫家族的少爷。”附近有人说。
“他们从不出面,不喜欢媒体曝光,今天也太奇了。”
“我打赌他的号码是最难得到的。”金发说。
“这不废话,比王子的难多了。”深色头发嗤道。
第一辆马车上坐的只是吉祥物,这里真正的统治阶级在王室的身后。
谢昭刚刚没注意屏幕,她对什么王室贵族没兴趣,但是——
这马车上与王子公主们同坐,西装革履,举止优雅的贵族美男子不是江慈吗?!!!
这还是那个穿衣服乱七八糟,蹭她家房子,坐地铁上班的检察官办公室顾问?
她知道他是瑞文斯格夫特家族的少爷,但之前一直没有实感。
谢昭又想起赫本演的窈窕淑女的电影,哦不对,这里应该是窈窕淑男。
她捡的流浪猫回家养,突然有一天他摇身一变,变成了猫猫国的王子。
身边不论是老钱还是新贵,姑娘们的赞叹一声又一声。
这就是比王子还要难要到号码的男人?
谢昭打开手机,从昨天到今天几十条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他发信息,她压根就没看。
第162章 食物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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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马车在观众的欢呼中缓缓驶去,在红衣侍卫队和黑衣保镖的簇拥中,这些王孙贵族们将进入专门的王室包厢。
庶民们,就算是食物链的顶端一号停车场的这些精英人士,也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观赏他们。
“你不该晾他太久。”比尔凑到谢昭耳边说。
“晾谁?”谢昭当做听不懂。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趁他在热恋头脑不清的时候赶紧嫁给他,就算他冷静过后反悔也来不及了。”比尔说,“这样我就会成为未来的公爵夫人,那辆马车上坐的就是我。”
“我坐着马车向庶民们挥手。”比尔闭眼仰着脸,在和风中沉醉。
“你现在是已经在马车上了?”谢昭笑道。
“等等,他有继承权吗?”比尔睁眼思索,“这你得搞搞清楚,到底有多少财产是他的,光有个名头可不行。”
“你已经是一个50多岁的老男人了,就不要做这种灰姑娘的梦了。”谢昭微笑道。
“不知好歹。”比尔说,“我可是为了你好,你的男朋友就像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羊羔,看看附近的淑女们,豺狼虎豹般盯着他,个个都准备将他生吃了。”
“不用担心,江慈才不是猎物。”谢昭笑,“他只不过是擅长将自己伪装成猎物罢了。”她暗灭了手机,不必时时刻刻回信息与他保持联系。反正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立刻找到她。
“我来迟了,这里的位置真难找。”一个非常欢快的声音响起,踩着十二厘米细高跟的金色卷发女郎从天而降。
她戴着玫红色大花帽子,LV大logo的墨镜,穿着极为紧身的芭比粉连衣裙,胸前的纽扣被撑开。
芭比跟在座的所有人都热情地打招呼,拥抱。
旁边的两位女士,深色头发侯爵的孙女,金色的子爵夫人,好像是她的朋友,也很礼帽地回应她。
但谢昭听到她们两个人坐下后细细笑道:“她怎么不给自己铺一个红毯呢?”
比起芭比,其他两位女士穿着异常保守,两人都选择了王室女眷出公务常穿的本地品牌beulah,深头发女士穿米色连衣长裙,一点也不修身。她戴同色的绉纱帽,造型极简,浑身没有一丁点首饰。
子爵夫人穿了牛油果色的褶皱收腰连衣裙,袖长到手肘,领口很高,裙摆长,配了没什么装饰的宽檐礼帽,也是非常保守的造型。
芭比将爱马仕的包放桌上,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下,手腕上戴着的卡地亚手镯在阳光下反光。
桌上的人嘴虽然都在礼貌地微笑,但是眼神明显说着:看看这俗不可耐的暴发户。
对于老钱们而言,钱是挂在墙上的,绝不是穿在身上的,他们穿衣要松弛,但又不过分休闲。
这种浑身满是大logo的穿着绝对是低级品味。
当然,谢昭知道,她们看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虽然穿着收敛一些,但在他们眼里也绝对是打扮太过。
果然,“亲爱的,你们穿得太漂亮了。这个场合有些配不上你们的衣服。”子爵夫人说。
“你的衣服去白金汉宫更合适。”深头发对芭比笑道。
“谢谢,都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芭比好像听不懂他们的嘲讽。
“当然,他一直都有很好的品位。”深头发微笑讽刺道,“看看他找女朋友就知道了。”
伯特悄悄告诉谢昭,芭比的男朋友,也是一个贵族后裔,就是这位深色头发女士的青梅竹马。
谢昭点头。难怪气氛有些微妙,两位英国老钱女士,对这位美国来的美女芭比有一种表面友好但隐隐涌动的敌意。
“我要饿死了。”芭比直接伸手拿托盘里的草莓。“我叫了下午茶。”
“现在不是吃下午茶的时间,我们刚吃完午饭。”子爵夫人说。
“没有人吃完正餐连着吃下午茶,我们不是猪。”深头发附和。
“时间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饿得要死了就得吃东西啊。”芭比招手,侍者跨过草坪送来了新的篮子。
食物就是在皇家围场里的餐厅订的。
桌上的东西重新换过一轮,桌布重新铺了一遍。
下午茶还是经典的英式三层架,每一层的骨瓷叠小小的点心,外加一瓶香槟。
“都尝一点吧。”芭比邀请道,几个英国人沉默不语,好像在不恰当的时间沾上这些零食,有辱斯文。
“我可以吃。”沉默的空气里,比尔觉得气氛尴尬,他率先取了水果司康松饼,涂上奶油和果酱。
“甜点看起来很不错。”谢昭说。甜点有维多利亚海绵蛋糕,橘子巧克力甘纳许薄片,柠檬蛋糕还有新鲜草莓配奶油等等。
她取了一块胡萝卜蛋糕。
整张桌子其他几个英国人看他们的眼神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不能先吃甜点,这是最最基本的礼节。”深头发说。
“顺序应当是从下到上,从咸到甜。”子爵夫人语气温和地说,但她并没有看谢昭,而是看向了伯特,温柔的眼神中带有一丝埋怨,好像意思是你都和一些什么人交往啊。
这不是在餐厅里,只是在草坪上随便得搭张桌子野餐而已,草坪上的其他人都非常得随意放松,很多人直接坐在地上,还有一些人,一边吃一边走来走去聊天。
只有这张桌子这两位有头衔的贵族女士,只因为谢昭伸手先拿的是甜点而不是咸点,就像她犯了滔天大罪。
谢昭无视她自顾自地吃。
“谁不知道顺序,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想吃什么就随便吃呗。”芭比直接拿手指取了一块火腿芥末酱三明治,喝了口茶,“你们也太紧绷了。”
“说话时请放下勺子。”深头发说,“手肘不要放在桌面上。”
芭比不满地耸肩,给谢昭分了一块鸡肉培根三明治,自己也夹了一块。
“等等还是换一下吧。”芭比切开一看,“这里面有鸡蛋,我对鸡蛋过敏。”这是鸡蛋水芹三明治。
“你能吃得了这个吗?”她问谢昭。
“我都行。”谢昭把自己盘子的递给她。
“难以置信!”深头发猛地站起身。
“吃东西不可以换来换去,夹了就吃下去,你们连最起码的教养都没有吗?”她厉声道。
“可是我过敏啊。”芭比说。
“这里的礼节是你不喜欢的东西就稍微少吃一点,然后放在一边是绝对不能换来换去的。”子爵夫人温和但鄙夷道。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式的宴会场合。”芭比忍着气道,“只不过是大家坐在草地上随便吃点东西罢了。我也去过很多正式的宴会,我也和许多有贵族头衔的人交往过没有那一个人像你们这样斤斤计较,咄咄逼人。”
“请不要这样高声说话好吗?”深头发说,“注意一下你的素质。”
“我声音很正常。我们不需要你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训斥,你们真的是一点礼貌都没有。”芭比非常委屈。
旁边已经有人往这里看了过来。
深头发抱臂冷笑,非常得体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有事我们私下再讨论,在公共场合不要这样大声喧哗,像泼妇一样。”子爵夫人说。
“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们来到我们这里能有一点最基本的礼貌和教养。”带着十字架的年轻人说。
他们同仇敌忾,好像她是唯一的疯女人,芭比气得掉眼泪。
“这里没有人欺负你。”深头发说,“何必这样装模作样呢?”
“只有你男朋友那种男人才吃你这套。”
“如果不是蹭他的,你能坐在这?”
“我真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芭比站起身。
“你自己想离开就请便,但别到处说是我们赶你走的。”深头发说。
“你是惯会演戏的,别到时候你男朋友又来向我们兴事问罪。”
芭比孤零零地站着,气得眼泪直掉,喧闹的草地,不远处的人有些奇怪又探究地看着她。
谢昭从刚才就几次想要张口,比尔和伯特都拉住了她。
他们的意思是,这些人其实是针对这个芭比的,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和他们一起排挤芭比,所以嘲讽时捎带上她。
这个老钱小团体不认可这个女孩儿,排挤她,此事与她谢昭无关,这个时候她闭嘴,保持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没有礼貌的是你们。”谢昭忍了又忍,不想忍。
“故意挑衅,然后又装理性有风度。”她说,“你们觉得自己很优雅吗?其实就像寄宿学校搞霸凌的中学生,缺乏家教。”
“你又算是哪位,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深头发震惊,她本来就完全没有把谢昭这种暴发户放在眼里。
不过是随便损了她两句,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伯特拼命地拉谢昭的衣服示意她赶紧不要再讲了!
比尔也是极力地想按住她。
“我们不好得罪她。”
深头发的女人,侯爵的孙女,在这里的上流社会朋友很多。
没人会想得罪她,得罪她的结果,就是被此地的上流社会社交圈彻底封杀。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就是表达上有点歧义。”比尔赶紧道歉。
“谢昭小姐坐飞机过来太累了,人没精神。”伯特也打圆场。
“你现在都是怎么回事啊?”比尔低声说,“你以前都是能屈能伸,从来不多管闲事的。”
“你们就是隐形的霸凌和歧视。”谢昭说,“因为你们骨子里一片虚无,心智不健全,所以喜欢强调自己高贵的身份。”
“请你立刻,马上就离开这里。”深头发说。
“这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你蹭什么?”
她冷笑,“你这种人我是见多了,暴发户虽然是突然有钱了,但是没有身份,所以就到处蹭,攀高枝。”
“我本来就想走。”谢昭站起身,“我压根就不想跟你们这种人坐在一起。”
“我们这种人。”子爵夫人冷笑了。“你也不过是嫉妒罢了,有钱又怎么样,我们是你花钱也蹭不到的贵族。”
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对牛弹琴,这些人的脑子里面只剩下阶级二字。
王室包厢门口微动,有人进进出出,深头发女士往那里看了一眼,她扬着下巴对这桌的其他几个人说,“等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和国王合影。”
芭比难堪地坐着。
“别哭了,道歉也带你去。”子爵夫人说,“朋友说你几句罢了,都是好心。”
人头攒动,谢昭也往那里看了一眼。
“有你什么事,你怎么还不走?”子爵夫人瞪她,“我们是不可能带你去的,你现在想道歉也晚了。
“我才没兴趣跟什么王室照相呢。”谢昭嗤道。
“谁会见你。”深头发冷笑,“嘴倒是挺硬。”
有保镖向这里走来,人群分开两波,让出一条路。
“安保。”深头发挥手,希望他们赶紧把谢昭抓走赶出去。
保镖好像听到她的话一样,非常听话地走过来,走到了谢昭面前。
他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昭。
“女士。”保镖非常严肃地说,“您不应该在这里。”
深头发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这附近的其他人,这些精英人士,老钱新贵,也都纷纷向他们这里看过来。
喜欢蹭的暴发户要被赶走,大家都爱看的好戏。
“我们一直在找你。”保镖说,“您应该在王室包厢,在这里太不安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是一阵异动,人群像流水一样两边分开。
保镖和侍卫队成员一字排开,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向她。
这附近的人都是有见识的人,认得出他身上佩戴的家徽,瑞文斯格福特家族的人,刚刚在大屏幕上出现的,坐马车里的贵族少爷。
谢昭还是头一次见到江慈穿着正装,顶级手工西装放大了他惊为天人的美貌。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才是最合适的,昂贵的衣料,昂贵的人。
但他还是不喜欢严谨地穿西装,礼帽早不知去向,领带也是松的。
穿衣的繁文缛节对于真正的贵族来说是根本不成立的,他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乱穿叫松弛感,值得所有人模仿。
“谢昭小姐,我们一直在等您。”贵族少爷在所有人的眼睛下向她低头,语气谦卑,“我们知道您喜欢低调不爱被打扰。但您能否赏脸去王室包厢一坐?”
谢昭轻描淡写看他一眼,一个字不说只点了下头,伸出手。
她对这个贵族少爷的态度就像对一只熟悉的猫猫狗狗。
江慈立刻上前挽着她,保镖和侍卫队簇拥着她,像保护女王一样往前走。
喧闹的草坪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里的人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家族,这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身份。
比王室更古老的家族,权力更大的贵族,小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这个女人卑躬屈膝。
这个神秘的女人本该在王室包厢里,和王室成员被保镖重重保护着,但现在却和他们这些庶民坐在一起,坐在草坪上。
她是什么来头?是什么身份?
这一桌的人都呆滞。
深头发后悔,这个看上去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华尔街人士难道有其他背景?
第163章 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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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们在前方开路,人群中劈出一条道来,谢昭挽着江慈的手跟着他们穿过了花园草坪,走到观景大楼,一路走上宽阔的石阶,这附近已被清场,闲杂人等不可以靠近。
这一层皇家包厢的正门半开着,几个穿着正装的侍者来来回回地穿梭,见到江慈靠近,他们立刻停在门口,弯腰行礼。
谢昭走到门口,两边的侍者赶紧拉开门,看衣着级别最高的侍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地低头:“女士请。”
皇家包厢是最私密的场所,里面都是皇室成员以及他们的密友,偶尔有一些收到邀请的贵宾名流。
大厅很宽敞,到处都是穿着黑色正装的男士和衣着亮眼的女眷来来往往,大部分人都是站着手里拿着小册子,有的人手里拿着香槟,大家此时都在激烈地讨论赛马和下注,一会比赛就要开始了。
包厢的客厅里铺了地毯,有实时可以观看赛事的大屏幕电视。
客厅连接着露台,露台上有金色的观景沙发,国王和王后就坐在露台上,正在向下面时不时挥手,有媒体实时拍照。
其他站在露台上的客人都拿着望远镜,有望远镜更方便观看赛事。
“Lucian,这就是你的客人吧?”有几个女士笑着围上来。
谢昭认得他们,刚刚在大屏幕上出现过坐马车来的公主们。
但是Lucian这听起来挺高雅的名字是在喊江慈?
“你还有拉丁语的名字呢?”谢昭惊讶。
这就像她捡了一只流浪猫,天天喊他咪咪,咪咪,突然有一天,听到其他猫恭敬地叫他?彪。
江慈扭捏了一下,扶住她的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他沾亲带故的远房表亲。
由于他的家族在历史上长期与王室联姻,所以王室成员里很多有他的远房亲戚。
其中的辈分极其复杂,比如他的哪位七姑八姨嫁给了旁系王子,又有哪位公主的姨妈嫁了过来。
几位旁系公主都穿得很轻盈,最年轻的这位远房表妹浅金色头发,穿着薄荷色无袖连衣裙,戴着祖母绿和钻石耳坠。
“难怪你这么反常,今天一定要露面,原来是为了迎接这位新客人。”她对江慈笑道。公主好像今天心情很好,从之前在大屏幕上被拍到,到现在一直在笑。
中间年长些的穿浅杏色连衣裙,虽然此时没有媒体对着她拍,她也挺拔端坐着,浅黄色缎面编织手拿包放在膝盖上。
“看你带女孩子出面实在是天下奇闻,我们还以为你不喜欢女孩。”她笑,说话时戴的黄金枕形切割柠檬石英一闪一闪。
“当然我们也认为你不喜欢男人,我们以为你迟早要进修道院之类的。”年纪像江慈表婶的这位笑着接话,她穿木槿花蕾丝印花裙,戴钻石耳钉,搭配的是象牙白的珍珠缎面手拿包。
他们和江慈明显是亲近的亲戚,所以说话也随意。
“你们饶了我吧。”江慈让谢昭先坐,侍者端上香槟。
“你等会一定得偷偷告诉我们是怎么搞定这个神父的。”公主笑着拉谢昭坐下。
贵女们的眼神充满着好奇,由于举止措辞足够体面,掩饰了他们的真正问题:你是怎么攀上高枝的?
这是阶级最森严的地方,大多数王室成员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高贵的血统。
外来的女人攀上高枝进来一定会被审视。
这个东方面孔的女人,既不是世界有名的名流,又没有门当户对的家境,长相也算不得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祸水级别。
而Lucian这样有绝对尊贵的身份,极其古怪的性格,对感情极度悲观,无欲无求又无视所有美女贵女追求者的男人,恐怕比神父还难搞。
谢昭感到他们得体又有优越感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真是一个有手段的女人,他们没说出口但眼神这么说。
“她没有搞定我,是我单方面在追求她。”江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单方面在追求谢昭小姐。”
他的神色郑重垂眼看她,谢昭心中微微一动。
周围所有王室和贵族都听到了,他们的眼神发出了沉默的惊叹。
这个圈子里能攀上高枝的女人男人多得是,但通常是表面平等实际完全依附于高枝的,他们随时会被替换,更多情况是表面也不平等,像宠物一样被呼来喝去。
高枝这么俯首帖耳低三下四的情况,除了本人有严重心理疾病外那是完全没有。
有手段的女人会被鄙夷,过于有手段的女人会被崇敬。
公主们看谢昭的眼神从充满优越感的好奇变成了敬意。
“那么,在追求的哪个阶段呢?”表妹八卦道。
“好了,你们是来看赛马的,不是来看Lucian表演的。”一个穿黑色正装的男人笑着站出来替江慈解围,他好像是哪个旁系王子。
“我们可没逼他表演,是他自己等会要表演。”公主笑道,她转而向谢昭,“Lucian等会要参赛,你会赌他赢吗?”
“等会儿上场的有你家的赛马?”谢昭转头问道。
参加赛马会的马,很多都属于贵族和皇室成员,以前经常有女王的马获奖,然后就是一些知名育马场比如由迪拜酋长创立的世界最大纯种赛马场Godolphin和国际赛马组织Coolmore Stud等等,这些赛马的平均身价都是数百万美元起步。
“他们家族有将近300多年的赛马传承。”王子坐在她右边。
从19世纪开始,当时公爵的第二个儿子在法国建了马场,训练出好几批参加法国经典赛的冠军。他同胞的弟弟也是狂热爱好者,很快也在英国开始育马,将赛马事业推向高峰,在几十年的马主人生当中,赢过大大小小将近千场比赛,培育出十九世纪欧洲最强的几匹赛马。
现在的市场,中小型的育马场平均一下价格也在千万美元,大型和知名马场的价格轻松能过两千万美元,最顶级的数亿美元。
在今天育马场已经是高度商业化,没人不是为了赚钱而培养赛马,但是瑞文斯格夫特家族仍然纯粹为了兴趣而不是为赚钱养赛马。
“目前家里最有兴趣的是我表哥。”江慈说。现在家族的育马牧场和赛马事业由他的伯爵表哥管理,家族的马仍然经常参赛。
谢昭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他家的马场最起码也要超五千万美元,但江慈平时点外卖都喜欢搜优惠劵,有时候给他和其他助理点一些便宜宵夜,他就感恩戴德。
就像这猫家里住宫殿,但就喜欢到她这来蹭便宜猫粮。
“不只是他的马会上场,他也会上场。”杏色长裙的公主说。
“但是我劝你千万不要押他会赢,他就是在玩游戏。”
“你要赛马?”谢昭问。且不说其他的骑师都是经验丰富,有各种锦标赛冠军的头衔,就是单单为这几天的比赛也都是连续训练过几个月的。
“只比一场,我会赢。”江慈说,“直接投注独赢,你要相信我。”
“绝对不要相信他。”其他公主对她摇头,“你一定会赔死的。”
赌马的投注方式有许多种,有非常直接的独赢投注,只有投注的马赢得了比赛投注才能获胜。
还有位置投注,下注者选择一匹马,如果这匹马在前两名或者是前三名之内完成比赛,下注者就赢了。
当然还有其他独赢和位置结合等等复杂的下注方式。
“好,我下注押你赢。”谢昭很干脆,直接押了五万英镑。
“不能押他,你可以跟着我下注,我押这个红色彩带。”印花裙的公主看她就是人傻钱多。
红色彩带是纯种马的名字,此次比赛的热门马,他出战过的比赛总奖金已经超过千万美元,搭配的是三度荣获全球最佳骑师称号的殿堂级骑师。
“不对,应当押这个。”其他人鼓动她押叫决胜的马,他曾经八战八冠,是世界育马巨头Coolmore stud 在他周岁时花了大几百万买得的。
押什么的人都有,但他们都不肯押江慈。
虽然他的马不错,但其他赛马都配名骑师,他临时上场跟人家比不是闹么。
几个人看谢昭以为她不懂赛马,苦口婆心跟她讲半天。
热门马的赔率是1/2,像江慈这种缺乏履历的骑师冷门马的组合,赔率将近1/20,这足以说明外界评判他获胜率多低。
“我不认为红色彩带一定会赢,场地潮湿会有利于他的发挥,但今天非常干燥,没有下雨,天气预报也不会下雨。”谢昭说。
“还有决胜,他一直在赢,所以下一场赢概率不高,热门马长期胜率最多只有1/3,冷门马反而常常赢得比赛,赔率高回报非常高。”
“更关键是马上要比的是两千米,留后劲跑更重要,这几个热门马更擅长短赛程。”
“谢小姐原来是有些研究,看来也是行家?”几人本来以为她啥也不懂,见她也懂一二便不再多说。
谢昭当然懂,她虽然没有长期赌马的经历,但她以前是切切实实在赛马场打过工,在她十九岁被断供付不出生活费和学费的时候。
赛马场的阔太门出手阔绰,给的小费是最高的。
她在一旁伺候阔太们,也留心听他们的谈话学习。
他们谈赛马,股票,谈南法的度假,谈艺术品投资,她一一记在心里,这成为了她之后伪造家境成长背景的素材来源。
她学得快,有了第一桶金进入上流社会后编得天衣无缝,骗过所有人。
“不是。我只是以前在赛马场打杂,因为那里小费给的多。”谢昭说,她现在早已没必要再编,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当她自己。
她知道他们心里再不愿意跟她平起平坐也必须对她得体地微笑,说一些劳动很努力这种政治正确的话,因为江慈站在她身边。
“我押你赢。”谢昭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请给我一个贴身的信物保护我吧。”江慈弯腰,像中世纪的欧洲骑士一样,向他选定的心仪女士请求给予一件私人物品作为比赛时的护身符。
谢昭将胸口的珍珠胸针递给他,江慈郑重地别在心口,和家徽别在一起。
他低头行了一个吻手礼,然后抬眼看她,“那么我将为你而战。”
*
比赛即将开场,谢昭和其他人拿着望远镜跑到露台上向下看。
骑师和赛马们都已准备就绪。
江慈换了一身纯黑的骑马装,精致的硬壳骑士帽上刻着凌霄花的暗纹家徽,骑马夹克是纯手工定制的,Savile Row的Henry Poole制作,衣料轮廓硬挺,剪裁贴身,显得身形格外颀长挺拔,他的胸前别着她的胸针。
他的马是通体乌黑的纯种马,修长的腿,优雅地踱步。
观众席的欢呼中,他稳稳坐在马背上,微微歪了一下头,神色懒散。
一身枪响,绿色的闸门刷得瞬间打开,热门马红色彩带出栏最快,穿着代表皇室彩衣的紧随其后,谢昭只盯着江慈的马,他的黑马在外栏暂时在第二排。
直道只有很短一段,马上就要拐弯,所有的马都全速前进,队伍稳定缩成一团,极为紧凑,第一排是热门马红色彩带,其他马紧随其后,在拐弯时,江慈的那匹黑马在内侧缓慢拿到了位置。
最后400多米,整个马群逐渐拉开架势,比赛的节奏加到最快,前三匹马杀出重围,把其他马狠狠甩在后面。
红色彩带跑在最前面,江慈的黑马开始发力全速前进,逐渐追了上来。
两匹马可以说是齐头并进,只有最后几十米了。
江慈坐在马背上,身体前倾,双腿紧夹马腹,马快如风,他坐得很稳。
没想到他的腰这么有力气,谢昭突然想。
看不出来,平时懒惯了的人,在马背上完全变了,神采奕奕。
他的手戴着纯黑的手工皮质手套,轻轻挥舞马鞭,随着马狂奔,窄腰上下微动。
大屏幕的镜头一切到他,就是一片更高的尖叫。
冲击终点线,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谁赢了?”谢昭转头问。
露台上一片惊呼和哀嚎。
江慈的马肯定是前三,但她买的是独赢,他必须是冠军才行。
谢昭拿着望远镜在赛道上找,江慈悠悠然骑着马,他抬头,美丽的绿眼睛在人群中转了转,立刻笼罩住了她。
金色的午后阳光下,他眉目飞扬,意气风发地冲她一笑。
她立刻放下心,她赌赢了,江慈为她赢得了百万英镑。
王室成员的人群一窝蜂涌到颁奖处,国王要为赢了的骑师,马主,训练师颁奖。
闪光灯中,江慈拿了奖杯,他立刻翻身上马。
他长腿微微用力,黑得发亮的手工骑士靴利落地踩在马鞍上,几步到了人群前。
大屏幕又一次切到了他的镜头。贵族漂亮男人,这一场的冠军。
他骑着马,捧着奖杯悠然地走到观众席前,这里都是公主贵女,只有她们才可以靠得近。
观看屏幕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他要像中世纪骑士一样将奖杯献给某一位女郎。
尖叫声像海浪一样汹涌。
三十万现场观众,百万直播观看,全球同步的赛马会。
贵族,美貌,冠军,这个第一次亮相就引得观众和媒体发疯的年轻人,悠然越过所有公主贵女,将象征皇权与胜利的奖杯递给谢昭。
他穿骑装英武,但声音却斯文有礼,温柔的声线通过媒体的麦克风对百万观众响起:“这是我献给你的胜利,我是为你而战。”
第164章 王冠
*
谢昭把金杯放正在书桌上,金杯光色可鉴,映出她的影子,微微笑着。
她抱膝坐在软沙发上,风蓬蓬得吹过发丝,像坐在敞篷车上。
窗外是明亮的粉紫色,英国的夏天日落得晚,她像坐在落日飞驰而过的车子上,又像是坐在马背上,心仍然砰砰地跳着,也许是因为赌赢了百万英镑,也许是因为那个让她赢的人。
“明天瑞文斯格夫特家族的宴会,dress code是粉色,我没有带粉色衣服怎么办?”比尔敲门进来。
“现在去买吧,一起去。”谢昭心情非常好,“我刚赌赢了钱,正打算也买点小东西呢。”她像龙一样喜欢收集亮晶晶的珠宝,以及古着衣服。
“那正好天还没有黑。”比尔也很高兴。“我也赌赢了,江慈先生还是很靠得住的嘛。””我还没有问呢,后来你坐在那里,其他人是不是不敢再说三道四了?”谢昭说。
“那是当然,自从看到你跟着皇家侍卫队走了,他们诚惶诚恐,就差没把我供起来。”比尔得意道。
谢昭住宝格丽套房,附近正是各种购物区,两人一拍即合,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还没出门,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问是谢昭小姐吗?我是来送邀请函的。”西装革履的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鞠了一躬,然后递上印着凌霄花家徽的信封。
“好正式啊,我们明天会准点到的。”比尔说。
“还有这个。”年轻人突然推着一个衣柜走了进来。
“这个是江慈先生送给谢昭小姐的。”
“什么啊?送衣柜啊?”比尔震惊。
“谢小姐是我们瑞文斯格夫特的家族最珍贵的客人,江慈先生想送一个小小的礼物以尽地主之谊。
明天宴会的dress code是粉色,据说谢小姐又喜欢收集古着裙子,但是江慈先生并不知道谢昭小姐具体喜欢哪一种粉,所以冒昧选了所有粉色种类的古着高定,从1950s到千禧年间。”
啥?跨越半个世纪的高定?这巨大的衣柜推进来,谢昭和比尔两人目瞪口呆。
他们俩本来打算去疯狂购物一下,买点新衣服,没想到江慈把衣帽间送过来了。
“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展示一下。”年轻人戴上白色丝绸手套,然后打开衣柜,一件又一件,打开展示给谢昭和比尔看。
幸亏宝格丽套房的面积够大,床也够大,够他折腾。
“时间先从近再到远,您现在看到的先是千禧年间的。”
千禧年间的春夏高定礼服,第一件是人鱼一样闪闪发亮的吊带裙,粉色褶皱缎面,金线流苏,亮片及水晶繁复的刺绣反射出瑰丽的光线。
“这个酒店的光线不好。”年轻人嫌弃道,“如果是明天的宴会,在水晶吊灯,壁灯,巴卡拉水晶雕的辉映下,这件衣服会更加闪闪发光。”
第二件,古典油画里一样的挂脖长裙,闪着珍珠光泽,是饱和度较低的马卡龙粉,素雅简单的剪裁。
“优雅复古的选择,与明天的城堡非常相配。”他向谢昭推销道。
“这种裙子应该配珍珠。”谢昭换上,尺寸刚好,她摸了摸面料。“您说的一点也没错。”他变戏法一样,将一个小盒子捧到她面前打开。
“您请看,这是一串浅金奶油色的三排珍珠项链。纯天然,海水珍珠,来自两个世纪以前。”
“好漂亮啊。”比尔向鹅一样伸长脖子,但没戴到他脖子上,年轻人给谢昭“咔”得戴上了。
“在皇室礼仪中,奇数珍珠比偶数的更加正式,您喜欢吗?”
珍珠莹润的光泽与优雅的缎面长裙相得益彰。
“这是你搭配的吗?”谢昭感叹他选择得专业。
“不,这里的每一件搭配都是江慈先生的选择。”年轻人微笑道。
江慈,平时看他从来没有一次正正经经穿好过衣服,没想到审美其实挺好呢,谢昭心想。
第三件,粉调偏紫的掐腰蓬蓬纱裙,上衣是珠光料,巨大的裙摆,一层又一层手工叠纱,像上世纪美国黄金时代好莱坞女星走红毯穿的礼服又好像电影里的戏服。
“这的确是上世纪电影里的戏服,后来被拍卖收藏了。请看这裙摆上的水滴型蕾丝,都是手工一点点缝上去的。”
这一看就是谢昭平时喜欢的华丽夸张款式,她爱不释手,但下一件立刻迷晕了她的眼睛。
这一件她认识,千禧年香水广告里出现的,烟粉色的丝绸罗纱流苏晚宴裙,超长曳地长羽毛裙摆,奔跑起来裙摆像粉色的海浪。
整个裙子订着细小的水晶,足足有三千颗,裙摆边缘是几百根鸵鸟毛和纯手工的流苏。
“这是孤品,当时为了广告纯手工打造的,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件,平时在档案馆里,最多会借给明星出席红毯。”
“江慈先生猜测您也许会喜欢这个款式,重新修整,现在特别按您的身量调整过。”
“真是疯了。”比尔说。
在他的惊叹中,下一件王妃同款被拿了出来。1989年的高定礼服,奶油色和鲑鱼粉真丝绉沙的v领长裙。
“戴安娜王妃穿过这款礼服的改编版,改的是领口。”
他在谢昭身上比划了一下。
“款式太素了。”她摇头,她更喜欢夸张一些的。
一件吊带玫粉钉珠花朵裙立刻送到她面前,
“几十年前好莱坞女星在红毯上穿过同款,配上钻石耳钉合适。”
他一件又一件展开这些昂贵的面料。
蜜桃粉,樱花粉,干枯玫瑰粉,轻纱,真丝钉珠,重磅缎面,羽毛长裙,迷你裙,低腰长裙,宽肩西装——满天的粉色丝绸飞舞,天下所有的粉色衣服好像都在这里了。
这些高定礼服在套房里跳舞,房间立刻变得纸醉金迷。
“我太难过了,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衣服。”比尔忍不住叫了一下,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黛西一样,摸着这些豪华的衣服几乎啜泣。
谢昭无视了50岁老头的表演欲,她从千禧年间的礼服,一直往前看,到了最开头,1950年代。
白色的丝绸手套缓缓打开防护罩,就像古埃及法老的宝藏被打开,谢昭几乎屏住呼吸。
第一件是1953年的郁金香系列晚礼服,浅香槟粉色欧根纱,掐腰大裙摆。
从胸口,腰间再到裙摆,白色金丝线人造宝石花朵的刺绣蜿蜒,花蕊镶嵌着水钻,做工极为细致。
第二件是1949年的叫法兰西玫瑰,斜肩缎面长裙,玫瑰一样浓烈的色彩和剪裁。
第三件像沉睡千年的美人躺在水晶棺里,谢昭不敢发出声音惊动她。
这件礼服致敬了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作品,维纳斯的诞生。
抹胸长裙,正面看是粉色轻纱大裙摆,从腰间开始,装饰了贝壳状的亮片,背面看一层一层的亮片薄如蝴蝶的翅膀,闪着银色的光泽。
这条裙子好像蝴蝶一样随时会飞走。
“真是疯了。”比尔说。
“这些东西应该在博物馆里。”谢昭说,她见过这些裙子,时尚史纪录片。
“本来是这样,但是江慈先生冒昧地考虑,您也许会喜欢,所以他们在这里。”
“我选不出来。”谢昭说,“每一件都太美了,这都是时尚史上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作。”
“不要紧,您不需要选,这都是您的。” 白色丝绸手套将一个黑色宝石盒子送到她眼前。
“不论您明天穿哪一件,我向您保证,这套珠宝都是与您最配的。”
盒子打开,比尔几乎晕了过去,谢昭也是强装镇定。
这是一整套蓝宝石,从项链到耳环,胸针,手链还有,蓝宝石王冠!
“这看着像欧洲王室的王冠啊。”谢昭毕竟是经常参加拍卖会的。
“不是看着像,这就是。这是市面上早已丢失的普鲁士王室蓝宝石,19世纪时最早属于普鲁士王后。”
丝绸手套把王冠给她戴在头上。
“我知道。”比尔爬过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君主制被废除,这些蓝宝石被贵族收藏,王妃从前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据说这些宝石被威廉二世卖出,从此不知所踪。”
“非常漂亮的蓝宝石啊。”丝绸手套整理她的项链,巨大璀璨的蓝宝石由钻石围绕。“不知所踪也太可惜了,不是吗?”
江慈怎么能把欧洲蓝宝石王冠像送麦当劳外卖一样这么随便的送过来?
“他没有带什么话吗?表白之类的?”比尔问,“我觉得这种场景一般是求婚啊。”
“啊,您不用有任何压力。”丝绸手套说,“这就是送给您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不需要您答应表白之类的。”
“江慈先生说他并不擅长做追求女孩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很懂科学。在自然界当中,雄性动物求偶时,比如雄鸟必须要先献上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和提供住所,以示对雌鸟的诚意,这是最基本的。
幸好,这样亮晶晶的东西他有很多。”
第165章 旧日贵族
*
谢昭最终没有选择任何一条,因为她每换上一件就觉得对不起剩下的。
比尔倒是毫不客气地穿上了江慈特地给他选的亚麻质地粉色西装。
两人下了火车站,有司机来接他们。
琥珀色的夏日午后,他们开着薄荷色的古董敞篷车飞驰在英国乡野间。
远处绿色田野有白羊,近处有粉紫色的小雏菊,空气中弥漫着夏日草木的清新气味。
“这栋城堡的占地有将近6000英亩,大量的土地现在全都租给农户耕种。”司机介绍道。
6000英亩,大概是33个故宫。谢昭算了算。
“这附近你们能看到的农田,森林,庄园甚至包括野生动物园全都属于瑞文斯格福特家族的私有财产。”司机说。
车开过郁郁葱葱的榆树林和原野,拐了几个弯,开上了一座古老的石桥,司机提示他们向窗外看去。
桥下是巨大的湖泊,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栋华丽的灰紫色巴洛克式城堡在浓绿的树林中若隐若现。
城堡是圆顶,顶部是砖石提灯式结构,还有巨大的穹顶,像极了保罗大教堂的顶尖,此时在午后阳光里镀上了一层金边。
“建造这栋城堡的设计师之一是保罗大教堂设计师的徒弟。”司机说。
“这真像儿童绘本上的城堡封面啊。”比尔赞叹道。
蜡笔画一样的草地,蜡笔画一样的城堡。
“瑞文斯格夫特家族在欧洲有许多城堡和庄园,这只是其中之一,并不是最壮观的。”司机说。
车子越开越近,顺着林荫车道,开进了城堡的绿地。
印入眼帘的是开阔的英式园林,精心修剪过的粉色玫瑰园,可以喷出150英尺水柱的巨大大理石喷泉,山坡上的小教堂,大面积的湖泊波光粼粼辉映着靛蓝色的起伏山脉。
花园里有蓝色的孔雀悠然散步,湖边到处都有野生的天鹅和小鸭子在四处闲逛。
“这里太大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国家公园。”比尔说,谢昭点头,光是坐车游览都得花费很久。
司机像导游一样给他们介绍这里的历史,18世纪,全国20%的土地掌握在英国的400家大贵族手中,到了19世纪,更是将近25%。
跨越两个世纪的几代贵族公爵致力于攀比园林面积,从几千英里到上万英亩都有。他们不断地扩张和修建园林,只为了让其他贵族看到自惭形秽。
车停进了车位,穿着黑色正装的管家和男仆打开车门,护着谢昭的头,先将她接下来,然后是比尔。
一阵新修剪过的草腥味扑面而来,谢昭踩在草地上,深呼吸了几下。
英格兰夏日独有的微冷空气,混杂着草木和蔷薇花香。
抬头看,浓蓝色的天空下,主楼的巴洛克城堡融合了法国和意大利风格,有着精美的希腊雕刻窗户。
城堡左翼,中世纪教堂里有管风琴的声音响起。
城堡的正门平日不开,平常人来都走侧门,只有主人亲自接待贵宾时才会打开,比如从前维多利亚女王莅临,现在的王室光临,正门才打开。
谢昭和比尔走上宽阔的旋转大理石梯,楼梯的扶手有着繁复精美的浮雕。侧门是古老的木门,男仆已经先进去通报。
过了不到一分钟,一个头发略微有些蓬乱的银发老头从里面转了出来,这是瑞文家族最新一代的公爵。
他头发浓密,多到有些蓬乱。
谢昭想他们家族的英国血统应当也不是那么纯正,否则他的头发为什么还健在?
“感谢你们远道而来。”公爵热情地与他们握手。
“感谢邀请我们。”谢昭说。
“谢昭小姐是吗?但愿我没念错。我在皇家赛马会上远远地见过你,叫我威廉就好。”公爵穿浅蓝色亚麻质地的西装和同色系的真丝领带,他的袖口也没有熨烫平,谢昭大概知道江慈穿衣服乱七八糟是像谁了。
“你们到得最早,其他客人还没有来呢。”男仆端上一托盘的冰镇鸡尾酒。
“这是蔷薇香槟,我们自己做的。”公爵说,“你们参观过后面的花园了吗?就用的是那里面的花。”
“我们还没有机会,这里实在是太大了。”谢昭说。
比尔午后要休息,公爵吩咐男仆先领他去客房。
谢昭站在露台上向下看,远处是大片的新绿地,小鹿在树林中散步,更远处是靛蓝的起伏的山脉,湖泊波光粼粼。
华丽古老喷泉中的流水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如梦如幻,像童话绘本,又像迪士尼最早的电影。
在这儿总感觉会有银白色的独角兽,在月光的森林中出没,这里是旧贵族的土地,好像几百年来都是这样静谧。
“这是我和我外甥的家,他小时候就在这喷泉旁玩,在果林里乱跑。”
这就是江慈童年和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他的家。
难怪呢,江慈那样天真有时近乎不可理喻的性格,谢昭常常想,他到底是生长在一个怎样的环境啊?
童话一样的地方才能生长出童话一样天真的人。
“谢小姐,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逛逛好吗?”
公爵伸出手肘,谢昭挽住他。
园林广阔看上去无边无际,他们坐上男仆开的代步车。
果园的小路铺着鹅卵石,黄杨树与青柠果树站在两旁,有园丁在工作。
公爵熟练地切了一些新鲜的无花果递给谢昭。
“管理整个庄园很不容易吧?”她问。
“是的,我们平时没有这么多的工作人员在这儿,很多事情必须自己亲手做。”公爵说,“城堡每年的维修费都要有20万,我每天都要坐上代步车,四处地看哪里的草没有修好,哪里的壁画需要修缮。”
“前面是我们的有机厨房花园,我们每天吃的所有东西基本都从那里产出。”公爵指给她看。
这是原始的维多利亚式花园,城堡餐厅里能吃到的大部分农产品蔬菜水果,都是由园丁长和他的工作人员种植。
公爵从车上跳下来,他们和园丁长打招呼,然后他亲自接过剪刀,剪一些迷迭香。
“等会儿送到厨房,晚餐可以用。”
他把剪刀递给谢昭。
他们又剪了一些青铜茴香,这种香料烤佛卡夏扁面包可以用到。
公爵干农活非常麻利,看来是常做,有一些细碎的树叶落在他昂贵的衣料上,他也并不在意。
代步车又在主楼后方的意式花园转了一圈,与主楼随意的英式园林不同。
意式花园极其的方正整齐,雕塑与绿篱,蔷薇园与喷泉,左右对称。
“来,我们进去看看。”公爵挽着谢昭,走进大理石古董长廊,通过长廊走向大厅。
挑高的拱形穹顶,长廊的左右摆放着许多希腊以及罗马的古典人物象牙色古董雕像,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古董泛着金色光。
“这都是18世纪的伯爵从意大利旅游买回来收藏的,最早的古董是公元两世纪的。”公爵说。
公元二世纪,那是罗马帝国的黄金时代,中国还在东汉。
真是让人震惊的财力,谢昭暗想。
穿过长廊到达了绿松石色的客厅,脚下铺着绯红的金边地毯。
穹顶是一幅画,太阳神之子坠落太阳车的希腊神话。
墙上镀金的画框里挂着各种名作,卡纳雷托、霍尔班,雷诺兹,根兹巴罗等等。
谢昭很识货,以她混迹拍卖场的经验,这些画随便一副最低价就可以百万英镑起拍。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博物馆,展览馆,随时可以进行拍卖会,但是对于公爵和江慈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一个普通的走廊和普通的客厅。
他们俩又走到一个全是武器的大厅。
“这里是军械库大厅。”公爵让她抬头,看挑高几米的天花板顶端,上面有着徽章,那是他们的家徽。
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冷冰器,一共有800多件,这些是16世纪的火枪和剑,公爵拿下来给谢昭看。
“我们最初代的家主是在玫瑰战争期间支持了约克王朝。”走过榆木的旋转楼梯,墙上高挂着各代公爵与其他贵族的肖像。
“我们家族有许多的分支在欧洲,但是最核心的一脉子嗣凋零。”公爵指给她看家谱,墙上的金色徽章。
到这一代只有公爵和他的姐妹,江慈的母亲,其他都是旁支。
“为什么呢?”谢昭问。
“我们家族的人经过两次的世界大战,人基本上死完了,无论男女。”
“可你们是贵族,你们是最有钱又有权势的人,为什么当时不逃亡之类的?”谢昭问。理论上来说战乱时期有钱人难道不比穷人要好逃跑得多了。
“亲爱的,你不理解这里的贵族意味着什么。”公爵说,“我知道,现在贵族这个词已经是一个非常落伍的词,甚至带有贬义的意味,高人一等装腔作势,虚荣虚伪的意思。”
“但是我们的历史上从前不是这样,贵族精神是荣誉,是牺牲精神。”
一战时一般士兵的死亡率为12%,但是伊顿公学参战的所有贵族子弟伤亡率高达45%,因为他们必须最先站出来,最后撤退。
谢昭之前听过这种说法,但从来都没有实感。
“战争时期,或者其他恶劣情况贵族必须最先出来保护平民。”公爵擦拭墙上的徽章,那是二战时期死去的家人。
“真正的贵族不是说你有怎样的头衔,或者你有多少庄园,古董收藏品,而是责任感。
如果你在危难的时候抛下比你弱小的人逃跑,躲在弱者身后,那么你不是真正的贵族。”
“两次战争,反法西斯。我们家族的所有人从继承这个城堡的主人,到他的儿子女儿,无论男女老少全部上战场。绝大部分都死了,包括当时的继承人。这里在二战也被征用过。”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那很高尚,如果是我的话,我多半要逃跑。那毕竟是送死。”谢昭停了一会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怎么能接受随便送死呢?”
“亲爱的,你当然可以逃跑,你并没享受过特权。正因为我们比平民多了许多的特权,所以在危险的时候我们必须挺身而出,这是非常公平的。”公爵说。
“当然了,现在关于贵族的一切已经不断消亡了,如果谈论贵族精神,是会惹人发笑的。”他笑了笑。
阳光照在墙壁的徽章上,金色的徽章反射出耀眼的白光,这是一个个死者的名字,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在平民前上战场,死去的贵族。
男孩,女孩,拥有大庄园和巨大财富的继承人们,他们全都接受过最好的教育,本来可以成为外交家,律师,艺术家,但最终变成了教堂安魂曲下的黑色家族徽章。
谢昭在一瞬间明白了江慈那种童话般极端理想主义精神从哪里来。
他每次都在混乱黑暗中站出来,她就是被那种极端理想主义深深打动,但又一直好奇,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怎么会还有这种近乎于唐吉可德的奇人。
原来他不是唐吉可德,他是二十一世纪还没灭绝的骑士。
第166章 无意识表白
*
谢昭和公爵站在松绿石客厅闲谈,突然楼上的榆木楼梯细微地响动。
“是我妹妹艾琳午睡起来了。”不一会儿,有男仆走下来传话,希望谢昭小姐上楼去。
“夫人在书房等你。”
谢昭穿过一道道拱门,走在挑高的巴洛克穹顶下。
每一间客厅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有绿金家具,绯红中式花鸟画壁纸的中国式客厅,放着十八世纪的鎏金的怪兽,有挂着壁毯的庞贝风格客厅,有索恩风格的图书馆——
男仆将她领到书房的外厅。整个屋子是镀金设计,墙裙,壁柱,拱门,镀金镶板覆盖木造墙面,天花板雕刻古希腊神话。
书房的窗户大开着,正对着连绵起伏的蓝色山脉风景,还有园林当中古旧又闪闪发光的喷泉,空气中有花香浮动,远远的有教堂的钟声。
艾琳夫人隔了一会儿从里间走了出来。谢昭一见到她的这双眼睛就立刻认出,她一定是江慈的母亲。
她穿着一件极其宽松的古希腊式长袍,粉色的衣料就像蔷薇花瓣一样,谢昭分辨不出它的材质,只感觉这面料像花瓣一样轻柔,天衣无缝。
任何人穿这种完全没有版型一点也不修身的长袍一定是非常灾难的,就算是模特也逃不过。
但是这个双鬓已经有几丝银发的女人穿着却非常优雅,像拍摄那种老钱品味审美的时尚杂志封面。
她手上带了三排式的珍珠手链镶嵌着切割的长方形蓝宝石,耳朵上佩戴的耳饰是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天然水滴型珍珠。
谢昭认得这件珠宝,这是从前日内瓦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卖的帕尔马家族皇家珠宝之一,这件珠宝的主人最远可以追溯到法国大革命时法国王后玛丽。
“谢昭小姐,感谢你光临寒舍一路上辛苦了。”
“感谢夫人邀请我。”谢昭与她握手。
艾琳夫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她走进书房的内室,地上的大理石地板是雪花石膏镶嵌着钻石, 屋内的家具都是文艺复兴风格的多名戈桃花心木,墙壁上镶嵌着玻璃的青铜壁灯是早期tiffany的。
男仆在一旁拉开十八世纪的古董编织椅。
谢昭还没有坐古董的习惯。
艾琳请她坐下,“不要紧的,椅子就是用来坐的。”
男仆又端上一套塞弗尔瓷器的茶具,青金石蓝色,华丽的白色浮雕。
谢昭认出这是18到19世纪的,很少在市面流通的珍品,英王室收藏最多,一般在重大的国务晚宴才会用这些瓷器请客。
夫人亲自给她斟茶。
谢昭不是没有见过穷凶极奢的生活,在美国她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朋友家里,也有许多古董收藏,她本人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她对西洋的家具珠宝也有兴趣,偶尔也在拍卖会上拍一些收藏。
他们要不是把收藏品锁在保险柜里,就是专门租或者买一栋房子来存放这些收藏品,时不时请朋友客人进去看一看。
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家人是随便拿古董当日常用品直接用的。
“我儿子去接他的表兄弟了。”夫人见谢昭有些发愣,以为她想问江慈去哪儿了。
“他晚点才会到。也好,我们俩聊天比较清静。”她悠然端起茶杯。
两人有一搭没搭的谈了一会儿工作,其实这不必多谈了,所有的条款,合作的内容都由双方的律师顾问商定清楚。
“其实我一直很担心我的儿子。”夫人突然说,“你和他接触你就知道,不是说他这个孩子不好,而是他有时候实在是太梦幻,幼稚透顶,太不切实际了。”
谢昭安静地听着。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夫人叹气,“儿童心理学当中好像有一个词,叫做峰值理论讲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由于过早的拥有一切,所以对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兴致。金钱,名誉,这些东西太轻易能得到,就没兴趣追求,就会去追求更刺激的东西。”
“我的亲哥哥,我家族当中有些表兄弟都有这种情况。我的一位表叔,他怀念他一生当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工人在一起劳作的时候,除此之外,他们很容易陷入虚无无法自拔。”
“普通的事情刺激不够,就会追求危险的事情,比如过度用药,犯罪——当然了,我儿子还算遵纪守法,问题是他做的每件事情也很危险。”
谢昭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江慈总是喜欢追求一些不应该被挖出来的真相,所以经常得罪不能得罪的人,如果不是家族给他兜底,保护他,他有几条命都不够使的。
“我其实希望谢昭小姐可以劝一劝他。他也许愿意听你的话,我们希望他可以回到家族中来工作,或者不工作随便做什么感兴趣的研究好了。不要再做一些幼稚又风险高还不赚钱毫无意义的事。”夫人拿出一个小首饰盒,从桌子上推了过来。
“我知道谢昭小姐见多识广,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希望不要嫌弃。”
江慈最开始在刑事犯罪科工作,他们竭力反对,不想让他从事这样无聊又有风险性的工作。
夫人要收买她,也许是从前她处境危险时江慈为了她妥协了,夫人认定他会妥协第二次,因为她彻底回到家族企业中来。
这里面一定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但谢昭并没有打开,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夫人,恕我冒昧。我不会劝他的,因为他不需要劝。”谢昭说。
“我想您没有真正地了解您的儿子。江慈也许是有一点点天真,但他绝不是幼稚透顶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更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认为他是一个很理性也很勇敢的人,他去调查和揭发那些不公正的事情,他保护其他人,他不是不知道危险,他非常清楚代价仍然做出了选择。”
“您说他总做不赚钱又毫无价值的工作,但他是我见过最有价值的人,比所有赚几千万几个亿几百亿的人有价值。这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我要支持他的选择,当然是在保障他安全的前提下。”
谢昭完全不顾对面夫人有些震惊的眼神,自顾自往下说。
“我也看到他在成长,他很聪明,他会越来越保护好自己,我坚信这一点,也希望您相信他,支持他。”
“说实话你这样讲我的确有些意外。”夫人眨了几下眼睛。“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现实识时务的孩子,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也许从前我会答应,会去周旋,但现在我早已不想利用他,任何情况下都不想。”谢昭说。
“可是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这样断然拒绝我们的后果吗?”夫人微笑,“你的生意正是急需我们帮助的时候,这种千钧一发的紧张关头,你就不担心我们反悔或者给你使绊子,或者用其他方式施压?”
“如果你不去劝我的儿子,我们的合作也许会岌岌可危?”
“您对我终于做过许多调查,对我是有一定了解的。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谢昭说。
“但我绝不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废物,我不需要我在乎的人为了保护我而彻底丧失自由。”
“您以前帮过我,我很感激,但恕我直言,这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因为我有价值,而不是您儿子对我的私人感情。”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对夫人隐隐的威胁而感到愤怒或恐惧。
“我是不择手段的,这意味着我会不择手段得赢。任何情况下,就算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会赢,只不过过程会更加艰难,但是结果都是一定的,我赢。”谢昭微笑。
“就算这样,你要知道我儿子如果离开家族就什么都不是,这样也无所谓吗?”夫人淡淡道。
赛马会的马车,欧洲王室的珠宝,城堡庄园,所有特权和美丽的东西都是因为他贵族的身份。
一旦他离开,这些就成了镜花水月的美梦。
夫人大方地让她进来,进入这贵族的世界,笃定尝过甜头有几个人能潇洒放手?
这是免费体验时期,她不答应夫人的要求,贵族体验劵很快就会过期。
“我喜欢的人是江慈,是和我作对的检方小职员,不是有拉丁文名字的贵族大少爷。”谢昭说。
“他有钱我当然高兴,他送我贵的东西我当然喜欢,但是如果他被这些城堡庄园彻底困住,失去自由和自己的想法,完全变成了戴黄金枷锁的行尸走肉,那他就不再是我喜欢的人。”她坐在十八世纪的古董上,不卑不亢。
“当然我相信他永远不会变成行尸走肉,就算脱离家族,他也有高学历可以工作养活自己。我只希望他自由开心。”
夫人的眼神从难以置信到微笑:“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
谢昭小姐这样传闻里野心勃勃冷漠重利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也很难有办法了,你也爱上他了。”夫人无奈地叹气笑道。
等等,谢昭激情澎湃慷慨沉词了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她刚刚是无意识地对江慈表白了?
这怎么行,那必须是他表白啊!
幸好江慈不在这没听见,谢昭舒了一口气。
楼梯一响,一只猫跑了过来,谢昭回头一看江慈之前抱着猫站在楼梯口。
他极其难得地穿了一套双排扣西装,打了领带,妥帖精致,总算是符合了一次他的身份。
“你在那站多久?”她吓一大跳。
“也就才一会儿。”江慈走过来,笑眯眯地弯下身捞起猫,猫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他修长的手摸摸它的脑袋,猫眯起眼睛享受不动了。
“我把空间留给你们年轻人。”夫人微笑着下楼,让男仆把书房门带上。
“一会儿是多久?”谢昭警惕。
“也就从你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连钱都不要了开始。”江慈狡猾地笑。
“你有臆想症啊。”谢昭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我很感动。”江慈垂眼看着她。
他长得这么大,也并不是没有女孩子向他示好,表达过喜欢。
可是大家喜欢的是贵族少爷lucian,只有谢昭喜欢的是检方小职员江慈,一无所有,还老惹麻烦的江慈。
世人都把他当唐吉可德,只有谢昭,只有她认真地把他骑士。
“抱一下。”他凑过来,长臂一伸把她捞进怀里。
“离远点啊——我气还没消呢,你先给我三跪九叩再说。”谢昭挣扎,他像顺猫毛一样顺她的背。
突然庄园楼下有车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从窗台往外看去。
一辆极其拉风的火红兰博基尼停在楼下。
一个带着墨镜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一看这老土的审美,就知道是我哥哥以撒来了。”江慈叹气。
“哎!”他把头伸出窗外,“你,什么时候从地狱爬出来了,赶紧给我爬回去!”
以撒不急不忙地把墨镜往头上一推,压根就不理他。
“妈妈!”他脆生生地大喊。
“我亲爱的儿子以撒?好几年没见了吧。”艾琳惊奇地走到花园里,“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爸爸可是会非常非常愤怒。”
“爸?”以撒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和那位先生不熟。”
“妈,我这次来就是想纠正一个巨大的错误,我应该跟你姓的。”
“妈!让我跟你姓吧!”
第167章 家庭悲剧
*
整个宴会厅的所有墙壁全都是镀金设计,金光闪闪,气势宏大。
宴会厅里有12盏巴卡拉水晶的壁灯,还有两盏巨大的双烛台。
天花板顶是19世纪意大利巴洛克画家描绘的希腊女神密涅瓦。
壁画之下是两盏巨大的18世纪法国枝形水晶鎏金吊灯来自于Cristalleries Baccarat。
“这是纯金?”以撒抚摸着浅浮雕镶板上的黄金,啧啧赞叹道。
“这只是镀金,22k。”旁边的男仆说。
黄金,水晶,镀金青铜,金丝蕾丝天鹅绒家具,到处都是昂贵的材料,以撒东摸摸西看看非常满意。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江慈戳了戳他的肩。
“我才到这三分钟,亲爱的弟弟。”
“是吗?我觉得你赖这三年了,有你在身边,时间总是过得这么漫长。”江慈微笑。
“我也不想到你身边,少自作多情。”以撒说,“我是来陪妈还有我的女朋友谢昭。”
名义上他们还在约会,至少监听路线的那端是这么觉得。
“这样啊,那好吧。”江慈非常礼貌地走到外面,牵了几只猎狗回来。
“谢昭!谢昭!救命!”以撒被撵得到处跑。
“先生们,注意风度,不要在女士面前这么失礼。”管家把他们强行分开。
“以撒先生,夫人在楼上等你。”
以撒穿过一道道金碧辉煌的门,到了一个非正式的起居室,房间里摆了很多中世纪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古董艺术品。
天花板全都是古罗马风的手绘壁画,地板是大理石贴面和半宝石材料,壁炉是法国卡奧石灰石制成的,架子上有着抛光玛瑙,墙壁是铂金装饰,泛着金色的微微光泽。
墙角的书架上摆着一个18世纪中期,荷兰风格的长表壳时钟,突然发出响动。
“这是真货?”以撒凑近细细观察。
“亲爱的,你打算在这里玩多久?”艾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至少要三四个月吧,我休个长假。”
“你的工作能空出这么长时间吗?”艾琳说,“这儿都是乡下,只有些牛啊马的无聊得很。你们年轻人玩不久的。”
“不如去伦敦吧?”
“妈该不会是不欢迎我来这儿吧?”以撒转身和她对视,他微微笑。
“也许你的确不应该来。”艾琳平淡道。
“你有两个儿子,不是只有一个。”以撒说。“但我居然从来没进过我母亲的家。”
“我从来都没有特地对你隐瞒过身份,如果你每年对我多说几句话的话,一定就能看出端倪。”艾琳坐了下来。
“答案一直就在你眼皮底下,只不过你从来都不去多看他一眼。”
“所以这是惩罚?”以撒笑了。“惩罚我是个不孝子了。”
“不是惩罚,是选择。我给过你选择不止一遍,我每次提出要带你去英国,从我和你爸离婚,到你十八岁。
你每一次都明确地拒绝了我。”艾琳说,“你选择了你的父亲,你当时亲口说的,你要跟爸爸不要跟妈妈。”
“我只是一个小孩,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指望我做什么?”以撒在压制怒气,“在你的宝贝儿子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时,你知道你的另一个儿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出生的时候家庭条件就不好,爸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节省!节省!节省!我吃肉包子,爸说素包子便宜没必要吃肉的。
我小时候第一次上电脑课,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看别的小朋友玩游戏,我连开机都是老师教的,因为我家里当时根本就没有电脑!
爸有笔记本他自己用,从不拿回家,怕小孩碰坏了。
我上体育课,别的小孩嘲笑我穿的鞋子是盗版货,可是我压根就没有听过他们嘴里说的牌子。”
“搞笑的是什么?后来家里有钱了,我却依然过得是这样的日子。”以撒笑道,“爸依然每天都在说节省节省节省,倘若我哪一次稍稍不留意粗心大意掉了什么东西,他就会暴跳如雷疯狂辱骂我,直到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毁掉了,我长大一定没有任何出息。”
“然后他就会说,再也不会给你买任何东西,你天天就知道糟蹋我的钱,不知道大人赚钱多么不易!
我像你这个年纪早就天天在家里做家务,在外面打零工了,果然惯子不孝,到了18岁你就该自立门户给我滚出去!”
“我穷日子过惯了,我害怕,害怕你懂不懂?”以撒指着自己的心脏。
“我知道,我弟弟一直怨怼我。他小时候其实跟我最好,他非常信任我,依赖我。
但是就因为我没有选择跟你走,他认为我抛弃了他,抛弃了妈妈。”
“你们认为我抛弃了自己的母亲是没有道德的,但是你如果讲道德的话,你当初就不应该嫁那样的穷男人,让你的孩子受苦!”以撒冷笑。
“我的确嫁错了人,但我对你是尽心尽力。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当时满怀着期望,期盼你的出生。”艾琳说。
“当时我怕保姆带孩子不会用心,而你的奶奶也拒绝照顾,我只能辞去工作,为了照顾好你。”
“可是你后来对所有亲戚说,你爸爸很忙很辛苦,你妈妈很懒,好轻松,在家什么也不做。”
“你还是个小宝宝时,晚上哭闹,我必须爬起来哄你入睡,或者是喂你吃东西,我每夜都无法安睡。而你的父亲他从来不管你,你哭的厉害,他就把你扔在一边。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无用的家庭主妇,他才是有价值的人。”
“家庭主妇本来就不创造任何社会价值。”以撒轻轻笑了一下。“让你没地位的是你的丈夫,不是一个几岁的小孩。”
“当然,我当然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错误选择,不能跟一个小孩计较。”艾琳说。
“但是有一件事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忘记。”她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和你爸爸的婚姻已经几乎走到了尽头。
我们开始频繁地吵架,当然一般都是背着孩子们。
那一天晚上下大雨,你弟弟年纪小已经先睡了,你还在书房里做功课。”
“你爸爸应酬回家,他喝醉了。我们又开始吵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不让我出去工作。我问他是不是心底自卑?他本来已经躺在沙发上了,突然暴怒,暴跳而起狠狠扇了我一下。”艾琳走到窗边。
“我们虽然一直有诸多矛盾和不合,但他平时还算是一个礼貌并且有理智的人,不要说动手了连过重的话也很少说。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手,我被扇蒙了,头撞到茶几,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并没有管我,很快穿好衣服出门去了。”
“你爸爸走后你从书房走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我倒在地上后头很晕,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爬不起来,也没法喊你,只有微微偏过头去看你。但是你并没有走过来扶我,你径直绕过我,走到厨房去接水。
我以为你是没有看见我。
但你从书房走出来,分明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她的声音平淡。
“嗷,白眼狼儿子对于自己的母亲被家暴倒在地上扶也不扶,这当然是一个与他断绝母子关系的好理由,但我可没有这段十恶不赦的记忆。”以撒微笑。
“我只记得当时你们无休止地吵架,爸也经常莫名其妙地躺在地上,或者躺在阳台上,我是一个小孩,我怎么好干预你们的事?”
“你说爸扇过你一巴掌,爸打我那更是家常便饭,他常说棍棒底下才能出孝子,这么多年我有抱怨过一句吗?
带给你灾难的是你自己选择的无能丈夫,而不是你的儿子。
你自己都不敢爬起来扇他,你指望一个孩子不畏惧他的强权爬出来保护你?”他嗤笑。
“我并没有怪你不保护我,我只是认为既然你对我没有一个基本母亲的感情,那么我们的缘分也就不必强求。”艾琳说。
“你当然怪我,你一直记恨我,你就认为我是一个白眼狼。所以你打算痛快地惩罚我。”
以撒笑了,“你有钱,但是你考验我,最终你告诉我,看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坏孩子就是什么也得不到。”
他大概是觉得没有再多说得必要,砰得拉开门,头也不回地下楼。
以撒刚走下去两三级台阶,突然噔噔噔地又跑回来冲到艾琳面前。
“是,我不是什么好儿子,但是你没资格指责我,你也不是什么好母亲。”
他的表情彻底放松,既没谄媚,也没有愤怒,是彻底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动物世界的所有雌性动物都知道选择强壮的雄性,没有生存资源的雄性会被他们一脚踢开,让他们自身灭绝。”
“只有人类,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女人,这些喊着爱情爱情的愚蠢女人,会去选择弱者!爱,爱你个头!蠢货!你不为你的孩子考虑,凭什么指望他考虑你?”
“你看看我,你看我这样心理正常吗?我和我弟弟,我们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你觉得这正常吗?”以撒说。
“我心底没有正常感情,我不爱我的母亲父亲,我也不爱任何人,我从来没有进入过一段亲密关系中。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你们正常的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谢昭,其实我挺喜欢她的,当然不是你们世俗意义上的那种喜欢。
我喜欢她,但我永远无法爱她,我无法爱任何女孩,当然她肯定也不会爱我。”他无所谓地耸肩。
“我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我们就像精神病院的一对病友,直到她爱上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能给得起爱这样的东西,这种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
妈,也许是因为你给过我弟弟爱,但你从未给过我。”
“你们让我失去贵族的姓氏,继承权,财产,现在连一个最亲近的病友都失去了,精神病院只剩下我一个人。”他的脸上只剩下漠然。
宴会厅里一片安静,只有荷兰钟来回摆动发出声响。
他骂得口都干了,随便抓起茶几上的水杯,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说完了?”艾琳问。
“不用催我,我自己会滚。”以撒冷笑,“这个虚伪的地方我也不屑于呆。”
“我们俩之间的诸多矛盾痛苦都来源于你父亲,我最初的错误选择。”艾琳说,“隔阂已经形成,现在再争论我们谁错得更多,已经太晚了。”
“离婚后,我的确时时把我自己高于母亲这个身份,对于你,我在感情上的确失望。但是你和你弟弟一样,我都平等地给你们留了信托基金,不论如何,这财产是我作为母亲留给你的。”
钱,够他花一辈子的钱,他从小就心心念念想要的。
小时候,他因为模仿他父亲写支票的样子被打。
无论怎么没尊严,只要为了继承钱就忍受讨好父亲,到现在无论冒着怎样的风险都不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
“太晚了。”以撒开门走了出去,这次没有回头。
*
“我的哥哥,虽然我看不惯他,反对他很多事情。但他在我心里从来都谈不上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吧。他只是我父亲的奴隶。”江慈在窗台上看着红色兰博基尼远去的身影。
“他是自愿成为奴隶的。他一直痛苦,但又无法摆脱这种奴隶制。”他背靠着窗台,对谢昭说。
“小时候其实我们也很要好,我很内向,而他是一个大孩子,大哥哥,总能罩着我。其实小时候在我心里是最信任他的。
直到他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父亲那一边。我父亲他总是在和妈吵架,找茬,他是一个极度自以为是的人,他让我们所有人都很痛苦。
但是爸妈离婚时,哥哥居然选择了父亲,他抛下了我,抛下了妈。
当时作为小孩的我被抛下,是非常恨他的。
后来长大当然也明白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悲剧发生都有原因。”江慈说。
“我多少能理解一点。他选择你的父亲,就是在感情与钱当中选择了金钱。
他的富二代身份是你的父亲赐予的,他现在不断拼命甚至不择手段地赚钱,其实是无时无刻不想彻底摆脱你的父亲,但是又无能为力。”谢昭说,“我明白的,那种抓住钱就是抓住安全感的感觉,只要是穷过的人都会明白。”
“那也不必太理解。”江慈哼道,“毕竟他是跟你毫无关系,并且随时会拉你下水的危险人物,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江慈先生,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听到一句你大大方方地承认你就是吃醋小心眼,只要是出现在我身边对我示好的异性,你都要找茬。”谢昭微笑。
“不要颠倒黑白,谢昭小姐。我是最大度包容的男人,从不干那种捻酸吃醋小家子气的事。”江慈说。
“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你是太喜欢我了。”他叹气,“你希望我吃醋那行吧,就当我是小心眼的人好了。”
这个人的嘴是离奇的硬啊,谢昭惊叹。他命都肯为你送,价值连城的皇冠肯送,但是在说话上就是不肯低头。
谢昭的胜负欲燃了起来。
必须让他松口!这是战争!
“表弟。”就在两个人打眼神官司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就在他们附近响起。
“这位神秘的小姐,我怎么从前从未见过,表弟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江慈的伯爵表哥刚从法国回来了,谢昭回头一看,他穿一身典型的英伦风,西装笔挺。
“请叫我亚瑟就好。”伯爵牵起谢昭的手礼节性握了握,风度翩翩。
江慈紧盯着他与谢昭交握的手,眉头不断抽了抽,但脸上很快恢复礼貌的微笑。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谢昭小姐,这是我的表哥。”
“我在法国忙于培育赛马的事业,很少回来。”伯爵说,“人工繁殖以确保赛马血统的优越性,忙得要死,都是些无聊的事,谢昭小姐应当对培育马不大感兴趣吧。”
“不,我很感兴趣。”谢昭说。
“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慈扭头看她。
“也就是最近开始的吧。”谢昭微笑。
“那我来给你看看,我们农场有几批最强的赛马,他们有着复杂的父系和母系血脉,我们这儿还有他们的族谱。”伯爵很高兴地打开手机,“我能详细地给你介绍一下吗?”
“当然,我的荣幸。”谢昭微笑。
“咱们就别站着窗台边了。”伯爵说,“你有没有到我们的私人图书馆看过?
走,我带你去瞧瞧,里面有几百年来我们家赛马的族谱呢。”
他们两个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江慈立刻跟上,挤到了他俩中间。
“哎?表弟。”伯爵回过头。“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你还得去迎接客人们啊,马上大批的客人都要到了,还在这傻站着呢!”
“是啊,我只是跟亚瑟去图书馆逛一逛。”谢昭笑眯眯地盯着江慈。
怎么样?你不至于我跟他说几句话都要吃醋吧。
那就赶紧磕头投降。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锋,江慈立刻就读懂了她的挑衅,他心平气和地一笑。
“这赛马的讲究有很多,表哥最明白,请教他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你们慢慢逛,我就去迎客了。”他彬彬有礼目送他们先走。
故意演戏让他吃醋?就这点雕虫小技,他才不上当。
*
餐厅华丽得炫目,墙面是粉色的努米底亚大理石,镶嵌了一些镀金青铜的装饰品。
天花板由两位法国艺术家手绘完成,包括一些平面的神话浮雕,吊着袄特福德水晶大吊灯,钻石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16世纪橡木餐桌镶嵌了柠檬木。这是一个极长
的餐桌,可以容下四十几个人。
长桌配的是文艺复兴风的椅子,有着金线红色天鹅绒软垫。
餐桌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巨大的黄金烛台,还有巴克拉水晶雕。
所有客人落座,谢昭被邀请坐在艾琳的身边,这是最尊贵的客人位置,伯爵就坐在她的对面,与他的父亲老公爵坐在一块儿。
江慈有陪其他客人的任务,位置被安排得更远。
桌上放了6个杯子,分别是装雪莉酒,白葡萄酒,红酒,甜点酒,水,波特酒的,右侧放各种刀与叉子。
餐巾叠成了主教王冠的形状,印有浅色家族徽章印花翻在外面,所有餐具之间的距离都是用尺子严格量过。
艾琳轻轻拿银勺敲击了酒杯,作为掌舵人站起来致辞欢迎所有客人的到来。
谢昭见她发言时神采奕奕,但眉宇间有一丝憔悴,也许是以撒突然出现,勾起了她以前的一些伤心回忆。
这是一个不大的家宴,在座的客人大多是英国或其他欧洲的贵族。
伯爵和谢昭仅仅是下午相处了一会,现在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和她说话不停被逗笑。
“谢小姐,你讲话真的太有意思了。我很少见到像你这样说话的女孩。”
江慈隔着一张长桌,对自己笑的花枝乱颤的表哥冷眼旁观。
绿茶第一招,不论对方说什么都笑着说好幽默啊。
“哈佛商学院吗?太厉害了!”伯爵说。
绿茶第二招,夸张地向对方表示崇拜之情,拼命夸对方的优点。
雕虫小技,江慈在心中冷笑,接下来第三招一定是假装自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果然!“我是不敢炒股的,我对金融投资一窍不通。”伯爵瞧着她,“你等会儿一定得教我一点知识,别让我被其他理财经理给骗了。”
呵呵,恬不知耻的男人。
不知检点,居然敢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邀请一位女士等会儿给他单独讲解金融知识。
呸!
谢昭突然抬眼,意味深长地向他这里看了一眼,江慈立刻收回目光。
他们俩总是会因为莫名的好胜心引发一场莫名的战争,比如现在。
呵呵,想让我吃醋,不可能。
你就和我这无聊透顶的表哥聊吧,看他不烦死你,看你能撑到几时,江慈悠然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平静,平和,谈笑风生。
十分大度,十分不在意。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少爷。”男仆小声提醒他,“你喝错杯子了。”
“你从来都是不能喝酒的,而且你喝的还是别人的酒!”
江慈赶紧换回他的桃子汁。
他看见谢昭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这是对敌人的蔑视。
江慈喝醉是什么样子?
谢昭一直非常非常想知道,这个人太假正经,太端着,太斯文彬彬有礼。
所以她非常非常想让这种表面光风霁月的人醉酒。
看他在吃醋的极限下,雪山彻底崩塌。
今夜,一定将他灌醉,让他投降。谢昭微笑。
第168章 酒后强吻
*
粉紫调的天空,玫瑰色晚霞沉淀在最下面。
城堡的拱形玻璃窗透出昏黄的灯光,城堡后方,意大利式园林里的蔷薇花半明半暗。
宴会后,大部分年长的客人都聚到了音乐厅,或者被邀请到后山观星。
剩下的年轻人已经喝过一轮酒,又要转战到城堡右翼的花厅开始玩游戏。
“谢谢,但我不喝一级致癌物。”江慈坚决反对喝酒。
“而且已经快11点了,我要回房休息。”
“当然了,小孩子去休息吧,反正我们要玩的是成年人的游戏你肯定也不感兴趣。”他表哥说。
“深更半夜你们要玩什么,招魂啊?”
“不,就是类似国王游戏的酒桌游戏罢了。
所有人都抽牌,抽到大王牌的人就是国王,国王可以指定随机两个数字的人做任何事,比如立刻接吻,或者跳水里游泳之类的。”有人解释。
“听起来有点低俗啊。”江慈说。
“我们就是低俗的人啊。”人群对他微笑。
“江慈先生就别参与这种无聊活动了,早点上楼睡觉吧。”谢昭淡淡道,她站在伯爵的身边没有看他。
江慈在心中冷笑,激将法,你以为我会上勾吗?
七人玩,不就是有4.76%的概率,你和我表哥会抽到一组接受惩罚吗?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会为了这点区区小事去做那种无聊游戏?
我会去喝乙醇这种一级致癌物??
“加两块冰,谢谢。”过了几分钟,江慈老老实实地端坐着,握着威士忌杯。
他嫌闷脱了外套,里面是粉色衬衣,这种粉色单看是极普通的,但穿在他身上就像名画家夏加尔画里的粉色。
所有的颜色在他身上就会立刻加价,谢昭暗暗想。
所有人一起围着一张镀金的锻木长桌坐下,谢昭坐在伯爵的旁边,正对着江慈。
游戏开始。
他们请一位男佣帮他们洗牌,然后每人拿一张。
“谁是国王?”
“我是。”棕头发的女士举手,“那么我就抽红桃A和梅花五。”
“抽中的两人,你们同时把这颗葡萄吃掉,一起,不许用手,只能用嘴。”
她指了指长桌上水晶盘里的一碟青葡萄。
抽中的是两位男士,他们选了最大的一颗,这样可以尽量不碰到彼此的嘴唇。
“不行,不行。”旁边的人把他们的手打掉,然后扳了最小的一颗地给他们。
“快吃,快吃。”
玩了几轮,大家多少都喝了点酒,尺度越来越不像样。
又到了新一轮的洗牌。
谢昭隔着一张桌子看江慈,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杯口,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新一轮的抽牌,江慈看上去丝毫不担心,不担心自己会抽到惩罚,也不担心她和其他人做惩罚。
又是几轮了,一直没有抽到谢昭,也没有抽到江慈。倒是好几次伯爵表哥倒霉,抽到要和最丑的男士做最亲密的动作。
这么下去会无事发生到结尾啊。谢昭抬眼,江慈懒懒地扫了她一眼,他眼尾上扬,眼里有着明显的戏谑。
怎么样?很快游戏都要结束了,你的所有诡计都施展不了。他微笑。
就是这一眼,谢昭立刻觉察出不对,他为何如此自信?
随机概率的事情他怎么能控制得了?
除非——
男仆正要重新洗牌。
“等一等。”谢昭突然伸手按在牌面上,“不必劳烦你了,这一次我亲自来洗吧。”
江慈淡然的微笑出现了一丝僵硬。
好啊,你居然敢作弊,出老千。
谢昭冷笑着,重新洗好切牌。
这一次江慈的好运气到头了,谢昭翻开牌面展示,给所有人看。这一次她是国王,她可以指定任何人做任何事。
“亚瑟。”她柔柔地说,“好像抽到你了。”
她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当着他的面和他表哥接吻。
江慈的表情一瞬间非常精彩。
“绝对不行。”他突然站起身,所有人都看向他。
“什么?”谢昭微笑。
“不能指定我表哥做任何事。”
谢昭揶揄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即将投降的败将,他们眼神交锋,他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怎么,你要救他一次,代替他?”她慢条斯理道。
代替他?
之前游戏的尺度他都看到了,江慈脸上一红,有些扭捏。
“大庭广众的,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声音越来越低。
“当然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谢昭肃然,“少啰嗦,你不行,就让亚瑟来!”
“什么我不行?”江慈不满,“我行,我最行!”
不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接吻吗?
这有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毅然向谢昭走过来。
谢昭微笑:“你过来想干嘛?我的指令是让你代替你表哥喝满三杯酒。”
这是声东击西,哼哼,今晚我一定要灌醉你。
江慈知道中计也无可奈何。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拧着眉毛,硬是喝下了三杯酒。
后面他的运气可是非常不好,老是抽中他,大家整蛊他的方法也很统一,都是逼他喝酒。
为什么今天大家对他喝酒的兴趣这么高涨?
江慈痛苦的一杯又一杯。
他抬眼看,谢昭嘴角浮出狡猾的笑容,原来她买通了所有人。
酒后吐真言,酒精容易放大人的感官,容易让人犯错。
她像许仙灌白娘子雄黄酒一样,就等着他现原形了。
她想看他酒后失控?
休想!
江慈冷笑,他是世界上最克己守礼,控制力最强的人。
小小酒精不在话下,他才不会失礼呢。
“时间不早了,我们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游戏结束,人群逐渐散去。
“谢昭小姐,听说你喜欢天文,喜欢看星星。”伯爵说,“其实从你的卧室今天晚上看就是效果最好的,我有个望远镜可以借给你。”
“你也感兴趣吗?”谢昭问。
“当然了。这是我们家族的一个保留项目。”
“那等会儿咱们可以在我的卧室里一起看。”谢昭说。
江慈微微摇摇晃晃地走在他们旁边。
走到园林里,月光突然刺了一下他眼睛。
什么东西啊?
他们俩孤男寡女的,要半夜在卧室里看星星?
“我们家里酒窖的葡萄酒你还没有尝过吧。”伯爵说,“等会儿我带两瓶,咱们品尝一下有什么区别。”
“那最好不过了。”谢昭说。
什么东西啊?
他们孤男寡女的要半夜在卧室里喝酒,他们不是已经喝了一晚上吗?
“少爷你喝醉了,你该回去休息。”但是江慈的嘴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就被两个男仆架住,强行拖回了楼梯。
*
谢昭在卧室里守株待兔,只等江慈打上门来。可是她和伯爵两人尬聊了半天,两人都十分困倦,眼皮打架了,江慈也没有出现。
不会玩儿脱了吧,灌太多他直接睡着了?
“谢昭小姐,说实话,我对你是一见如故。一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伯爵说,“这么晚了,我本不该再打扰你。”
“也许是我醉了,但是过了今晚也许遇不到像你这样合适的人了。”他靠近,酒气很重。
“所以我现在冒昧的想跟你玩一个游戏。”
嗯?发酒疯??这伯爵看起来倒是非常礼貌,居然是个歹人??
谢昭握住椅子背,准备随时抡起来砸他脑袋。
酒鬼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只是极其严肃地盯着她。
“请听题,如果你爬到世界上第四高的高峰上,你能找到最罕见的物品是什么?”
什么啊???
“321快答。”酒鬼催促她。
谢昭呆滞。
“快点!难得遇到一个思维敏捷的人,你肯定很适合跟我玩智力转换游戏。”伯爵说。
三更半夜,月色,红葡萄酒,他突然要跟她玩智力转弯游戏,这个家族的男人都是些什么问题啊?
很快,另一个男人就证明了谢昭对这一家子男人基因有点毛病的猜想。
江慈从窗户里爬了进来,踮脚爬到他表哥身后,捂住他表哥的眼睛。
“我是独角兽。”江慈说,“嘻嘻。”
这完全不是她要的剧本啊!!!
谢昭想看的是,平日里清冷的男人喝醉后,跟哥哥争宠,吃醋为她发狂,然后生气跟她这样那样——
“你是叫什么名字的独角兽?”伯爵问。
“江慈。”
“绝对错误。”酒鬼伯爵严肃地说。
“独角兽来自于古希腊和古罗马,绝不是东方的名字。”
“不对!”江慈说,“山海经里就有好多!比如獬豸。”
谢昭从呆滞到愤怒又回到呆滞。
她是真的不想看儿童频道啊!
苦心了半天把他灌醉,跟无聊透顶的表哥尬聊了半天就想看他吃醋。
她今天的内衣可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今天特地穿浅桃粉色的轻纱长裙,但那个自称独角兽的男人完全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在跟他表哥激烈辩论。
“独角兽一定是四条腿的,你有吗?”伯爵纠正道。
“谁规定的,你规定的?”江慈说,“山海经里就不是四条腿。”
“再说一遍,独角兽一定是起源于古希腊的。你应该为你不讲科学的态度而感到羞愧。”伯爵愤然离去。
醉酒的男人果然会兽性大发,只不过直接变成了儿童童话里的兽。
*
“你也走吧,独角兽。”谢昭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对江慈挥挥手。
“走?”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脸上刚才那副神志不清的表情早已消失了。
“我表哥在你卧室里待这么久,你都不肯赶他走,我刚来一分钟你就要赶我走?”他声音懒散,好像带着笑意,但眼睛并不笑。
冰冷的月光从拱形窗漫进来,他垂着眼看她,绿色的瞳像沉淀在月亮河底的宝石,朦胧又冷。
“原来你在演啊。”谢昭微笑。
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长腿一迈俯身靠近。江慈轻轻挽起她耳边的碎发,帮她别到耳后。“不然,你和我的表哥谁知道要待到多久呢?”他声音很淡,没有情绪的。帮她理好头发,他很快就收回了手指。
“也不会有多久啊,就是等游戏做完,自然就走了。”谢昭伸手轻轻地把玩他领口的纽扣。
“什么游戏啊?我方便问一下吗?”他靠得更近,炽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额头,像一个即将落下的吻。
他衣领上那种雪山的冷香味扑鼻而来,这一会又夹杂了一些红葡萄的甜酒香。
他目光沉沉的,谢昭心里泛起一点点痒意。
“你猜是什么游戏?”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就是最普遍的那一种啊,男人跟女人半夜会玩的,喝酒的游戏。”
“刚才那种?输了可能会接吻的。”江慈轻轻地笑着问,他的笑很平静。月色下他冷白调的脸就像剔透的冰。”如果我说是呢?”她进一步挑衅。
“玩游戏就可以随便和别人接吻吗?”他很平淡地问,不是质问,好像虚心求教。
他的手指绕着她耳边的发丝。
“不可以吗?”她抬眼看他。
双方都知道这是她故意激怒他的谎话,他会被激怒吗?
江慈垂着眼睛,眼神很淡,轻轻淡淡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接吻啊。”谢昭再接再厉。
江慈看着她,并没有失控,他依然保持平静。他只是懒散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当然可以呀。”他慵懒地耸肩。
他就算到了现在也是死活不肯承认吃醋,依然是那么的彬彬有礼,斯文又克制。
她还是输了。谢昭失望。
这个男人实在是情绪过于稳定,太难搞。
逼他松口比登天还难,算了算了,睡觉吧。
谢昭彻底放弃了跟他的吃醋博弈,她外衣也没脱,准备往床上躺。
突然,江慈垂直的手猛地攥住她的手,把她强行转过来,拉进了怀里。
他宽大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逼迫她仰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突然吻了下来。
温热的嘴唇相触碰,她身子一抖却被他死死扣住腰,与他贴得更紧。
他滚烫的掌心在她的背脊胡乱游走,只隔着轻纱,又好像是嫌这层纱碍事。
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所有感官全部被放到最大。
“张嘴。”他沙哑的声音很低,呼吸很乱。
“偏不。”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但仍然跟他较劲。
“谢昭小姐想要接吻。出于绅士风度,我怎能不效劳。”他彬彬有礼地说,然后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一步步走向她。
她退到床边,退无可退。
谢昭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朦胧又危险。
她的心跳声剧烈,就像这栋楼里中世纪的古老钟表一样。
江慈嘴上说着风度,接下来的动作却毫无风度,他直接强行把她捞进怀里,低头堵住她的嘴唇。
他垂头吻她,非常急,一边吻一边将她推倒在床上。
他好像刚吃过薄荷糖,唇齿之间有薄荷的甜而凉,她微微松懈,被他逮住了可乘之机,舌尖长驱直入。
谢昭舌根发麻,她被吻得呼吸不上来,手一会搂着他的脖子,一会开始轻轻地推他,示意他慢一点。
但江慈丝毫不理,他强硬地托住她的后脑勺,宽大的掌心伸入她的发间。
他吻得极其用力,背部的肌肉线条都绷紧。
温热的手将她在怀里搂来抱去,好像怎么也不够紧贴。
谢昭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像阳光下的棉花糖一般,软得没有形状,又有融化的趋势。
但她还没忘记跟他较劲,死命地推开了他一点:“为什么亲我?”
认不认输?
“是我错了,别这样跟我开玩笑了,我开不起玩笑。”江慈总算是短暂地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我要气疯了。”他低头在她颈窝处蹭蹭,撒娇的猫一样哼哼唧唧:“我就是吃醋,就是小心眼。”
喝醉后的他粘人很多,他轻轻地吻了她的耳朵,脖颈,来来回回,温柔的刑罚,她咬唇难以控制地哼了一声。
“跟我交往吧,给我一个机会。”他趁她七荤八素的时候进攻。
“你得先宣誓,第一:从此对我俯首帖耳,俯首称臣。”谢昭被弄得直颤,但仍然不忘输赢,她轻轻打了他一下。
“我从此对谢昭陛下俯首称臣。”他攥住她的手,从指尖吻到掌心。
“第二,必须认可谢昭比江慈聪明。”谢昭说。
“当然,谢昭比江慈聪明。”江慈很听话。
“第三,第三我没想好,想好之后你必须无条件答应。”
江慈连忙称是,十分乖巧。
“那么,我们就是交往了吧,我是你男朋友了。”他笑眯眯。
“是什么是啊?”谢昭说。“你只是刚刚进入了试用期,你如果表现不好我立刻开除你。”
“试用期是吧?”江慈解开领口的衣扣。
“好,我现在就让你试。”
他重新低头强硬地吻上来。
没想到酒精是这样的好东西,早知道就早点灌醉他了,谢昭美滋滋地搂住他的脖子。
接吻这件事,他异常不熟练。
刚开始,牙齿总是磕到她,分不清是吻还是咬,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有所领悟。
吻从蛮横胡乱到深入浅出,节奏放慢,缓慢地辗转,搅弄。
温热的气息混杂着冷香从他颈窝不断钻入她的鼻腔,谢昭周身一阵热流涌动,她意识消退,头脑放空,只剩下本能,本能地疯狂回应他。
江慈一边按着她亲一边跪坐在了床上,整个身体彻底地覆盖在她上方。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在彼此的想象里早已发生过无数遍。
冷香彻底笼罩,他的手指解开了她的腰带,轻纱被褪了下来。
滚烫的吻落了下来,谢昭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吻的位置越来越——
“这里,喜欢我吻你吗?”他声音放低,充满蛊惑的低哑。江慈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肌肤,她的身体完全在微冷的空气中,激起一阵酥麻。
“不喜欢。”她颤抖着嘴硬。
他歪头看她,像猎食的猫,松散地笑了。
“撒谎。”他低低的笑钻进她的耳朵,她颤抖更重,耳朵红透了。
谢昭装作想逃,他的手掌握住她的腰把她拖了回来。
他的体温彻底覆盖住她,不允许她逃避的吻落下来。
衣料和被子被扫到了床下。
“原来你喝多了是这样啊。下次一定要多灌一点酒。”谢昭搂住他,像搂住波涛汹涌海里的一叶舟。
酒精的催化下,平时那样克己守礼的人此时变得这样——热情直接。
这一次还是她赢了,谢昭心中得意。
江慈笑了笑低头热烈地吻她。
其实他今晚喝的酒,根本无酒精。
第169章 最后的难题
*
股东大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谢昭打了个哈欠,在办公室整理一下资料,准备出发。
简走进来递了一杯咖啡给她。
“我刚没喊你送咖啡进来呀?”谢昭奇怪。
“是江先生送来的。”
咖啡杯上贴着字条:昨天晚上你辛苦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吧。(笑脸)
谢昭脸一红,把字条撕下。
她拍照发过去:“乱写什么啊?昨天晚上我们俩又没——”
昨天晚上他们本来是激情澎湃的,可惜澎湃没多久,谢昭想灌江慈酒,结果自己却喝太多睡着了。
“我是说我们俩凌晨起来赶飞机辛苦了。”江慈回她,“你都想什么呢?青天白日的。”
切,谢昭刚想和他斗嘴几句,突然办公室外一阵骚乱。
“出了什么事?”她站起来。
“你不能进去。”门外,她的助理们在阻拦。
啪!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朱莉小姐?进门前不知道先敲门的道理吗?”谢昭悠悠道。
股东大会即将开始了,这个时候她出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谢昭小姐看来你已经游说成功了大多数股东等会儿投票是稳操胜券了。”朱莉微笑。
谢昭并不理她,径直绕过她。
“让司机备车,准备出发。”她对简说,“让保安把这位小姐送走。”
“别急啊。”朱莉笑道,“你不喜欢我在这里,那么等一会儿我这个检察官助理如果出现在了股东大会的会场,你让媒体和其他股东怎么看呢?”
检察官助理跟她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一定会进一步坐实之前陈董诬告她涉及内幕交易已经被检方调查的传闻。
“你有传票就逮捕我,没传票就请立刻走。”谢昭微笑。
“传票确实是没有。”朱莉绕到她身边,“不过证人呢我已经找到了。”
“你不好奇是谁?”她在谢昭身边绕来绕去。
谢昭目不斜视。
“你的小朋友。那个小记者的嘴巴很不紧。”朱莉微笑,“你和以撒控制的慈善基金会是怎么样接触,控制,鼓动那些受害者起诉乐乾集团的,你又是怎么样通过记者去煽动舆论的。”
她在谢昭耳边低声说: “这里面的故事,你觉得媒体和股东们待会儿在股东大会上,啊不对,在股东大会之前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简再次敲门提醒谢昭车已备好,必须要出发了。
股东大会即将开始,倘若由着这女人胡闹一切功亏一篑。
“既然你想跟着,那就跟着吧。”谢昭径直走出办公室,快步走向电梯,朱莉立刻追了上来。
电梯门合上了,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据说陈董的票数是绝对无法与你抗衡的,本来是你必赢的局面。等会儿岂不可惜?”朱莉靠着电梯壁。
“你还是要我的资金不再支持受害者公诉案?”谢昭问。
“没错。”
“否则你就搅局搅定了?”谢昭淡淡问。
“是的,我搅局搅定了。”朱莉与她对视,眼神毫不退让。
两人无声地怒视对方,突然眼前一黑,电梯的灯灭了。
又是一阵轻微晃动。
“怎么回事?电梯故障?”
朱莉狂按所有按键。
然后他们两人赶紧紧贴着电梯壁抱头坐下,害怕电梯迅速下降造成的冲击。
过了一会儿无事发生,电梯既没有迅速上升,也没有迅速下降,而是停在了半空当中。
“有人吗?有人吗?”朱莉爬起来拼命砸电梯的门,“快点放我出去。”
她高声断喝了半天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外面一片死寂。
“应该是停到哪个高层的隔间了。”谢昭坐在地上淡淡地说,“别喊了,外面听不见的。”
“你们这么大一个公司,难道不常用电梯吗?电梯故障了,怎么会没有人发现?”朱莉怒道,“我们要在这待多久啊?”
“不好说。”谢昭说。
“怎么会不好说,等一会儿他们发现电梯用不了,难道不会来找人维修吗?”
“可这是我的专用电梯。”谢昭悠悠道,“员工不会用老板的专用电梯,你有没有常识啊?”
“你——”朱莉气急了。
“是你自己要跟进来的,怪不得我。”谢昭说。
朱莉疯狂地拿手机拨打电话,但是电梯屏蔽了所有信号。
一片漆黑,朱莉的声音明显比之前恐惧很多。
“电梯故障,那我们在里面多久才会被发现?氧气越来越少,我们会窒息而死的。”她声音有点抖。
谢昭没有回应她。
“你怎么回事?不急不忙的?”朱莉怒道。
“拜托,马上就要股东大会了,更急的人是我唉。”谢昭说,“不是你突然冲进来,我们会到这一步吗?”
朱莉爬起来猛砸门,又试图搬门缝,把电梯门强行打开。
“你别乱动了,安静等待救援吧。”谢昭说,“你这样子乱扳门,万一你爬出去一半电梯突然动了怎么办?”
听到这话朱莉吓得缩回了手。
她重新坐下靠着电梯壁,往谢昭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你怕黑啊,还是幽闭恐惧症?”谢昭说。
“不要幸灾乐祸。”朱莉怒道。
谢昭没说话了,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黑暗中,朱莉实在忍不住又开口了。“你为什么会一点不怕呢?”
“这算什么?如果被关禁闭也算是惩罚的话,那简直是天堂般的惩罚。”谢昭说。
“又没有人打你,又没有人在冬天拿冷水泼你,又没有人放狗咬你,你只不过是关在一个黑色的屋子里面舒舒服服的,没有人伤害你,你很安全。”
“你是因为童年折磨,所以才这么心理扭曲吗?”朱莉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语气比之前缓和了很多。
“童年折磨,但是我并没有心理扭曲。”谢昭说,“因为我姐姐对我非常好,她还偷偷地给我送东西吃当我被关在小黑屋的时候,所以被关禁闭对我来说其实是最舒服的,还逃掉了劳动。因为她会替我做所有的家务。”
“你们就没有儿童保护法吗?”
“法律有用的话,我们俩现在也不会困在这里互相掰扯了吧。”谢昭说。
“你姐姐竟然是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有你这样兴风作浪的妹妹?她平时也不劝劝你吗?”朱莉说。
“她死了。”谢昭淡淡道,“就是被乐乾集团的陈董父子害死的。所以我必须去股东大会,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用我的资金支持诉讼,无论胜还是败我都会支持,这就是我的理由。”
黑暗中朱莉沉默了一会。
“就算如此,你这样做也是违背了职业道德,你作为私募应该对你的所有投资人负责,而不是因为私人复仇行动,而且你操纵舆论进行商战,也是涉及了操纵市场内幕交易。”
“没错,我的把柄已经在你手上了。所以我对你已经够坦诚了。”谢昭说,“我已经说了我不得不做的理由。
该你了,你为什么要一直阻挠我?”
“既然你的姐姐曾经也是受害者,那么你应该能理解在这种性剥削案当中,女性承受的是怎样的压力。”
朱莉慢慢道:“也许你是出于好意,你认为无论如何与他们坚决地抗争,闹大,起诉是一种正义。
可这是一种傲慢又想当然的想法。”
“因为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朱莉说,“刚毕业时,我当人权律师也是踌躇满志。
我最看不起的是那些受了侵害但却支支吾吾不敢报警,不敢起诉不敢报复的女人。
我认为他们是非常软弱无能。是女性当中的坏榜样。正是他们的沉默助长了那些暴力者的气焰,让那些暴力者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侵害下一个人。
我当时接到一个案子,一个很复杂的案子。涉及到一个非常有权势的有钱人。受害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校学生。
这个女孩在酒局之后被这个男人侵犯,她却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不敢报警。
甚至事发之后,很快就有保安上门询问她是否安全,那个男人是否对她不利?
她却说没事自己很安全,那个男人是她朋友。
我当时是非常愤怒,不仅是对施暴者也对受害者。
我竭力劝告她,让她不要这么软弱,让她坚强勇敢一点。
我告诉她畏惧有钱人的权势就这样放过了他,那么其他女孩怎么办?他以后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的随便侵害其他大学女生。
在我的鼓励下,她不仅勇敢地报了警,而且将自己的经历在所有媒体上发布想制造舆论的压力,并且也提醒其他受害人。”
“官司输了?”谢昭说。
“是也不是,对方最终给了一大笔和解金。”朱莉说。
“事发之后,这个女孩儿一直在被持续性地污蔑。就因为她当初软弱的表现,她因为太过恐惧没有当即立断的报警,并且对保安说了谎话,说自己很安全。”
“这些内容全都被无限放大,放大之后就是这个女孩儿动机不纯,故意想勾引有钱人,然后自然是价格没谈拢就反咬一口,诬告企业家。
太多的人骂她是搞仙人跳,又或者是资本做局,这是商战,是对手在害他。
而对于施暴者,太多的人惋惜一个好好的企业家,居然被一个女人毁了。”
“但是既然施暴者给了她巨额和解金,那不就做实了他有罪吗?不然如果他清清白白,有什么好给钱的。”谢昭说。
“这笔和解金恰恰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事情被媒体放大后,每天都在被质疑和辱骂,这是严重的精神创伤。
这笔钱本该是她的精神损失费,她已经无力斗下去。
可是就因为她拿了这笔钱,舆论彻底地不站在她这一边。
很多的人都认为她既然要还自己清白,就该一分钱不拿,不和解。
而现在她只不过是为了讹钱而已。
这个女人要起诉他性侵果然就是为了钱。
他们同情施暴者,甚至呼吁施暴者一定要反告她敲诈勒索。”
“这个女孩最终精神彻底的崩溃,而这位施暴者,很多人绝大多数男人甚至包括一些女人坚定的认为他是清白的,是被诬告的。
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没经受住诱惑,又太小气,没给够钱。
这只是一点桃色新闻算不得什么。谈起他来也是调侃的居多。”
“正义在哪里呢?”朱莉说。“她勇敢地反抗了,她坚决地闹大了,她起诉,报警,舆论施压,她做了所有勇敢者该做的一切,但仅仅是一个小的环节出现问题,只要施暴者没有明明确确的被关进牢里,她就得不到正义。”
“我理解你的顾虑。”谢昭说,“可是陈董一定会坐牢啊,我们的律师收集了充分的证据。”
“不。他不会坐牢的。”朱莉说,“因为受害者,愿意提交证据的受害者,他们大多数都撒谎了。”
“什么?什么叫大多数受害者都撒谎了?”谢昭震惊。
“这是不可能的,乐乾集团性剥削的事情,一定是事实。”
“性剥削的确是事实。”朱莉说,“可是受害者们都在对自己不利的地方说谎了,就比如说,我刚才讲的那个女孩儿,她一开始对所有人都撒谎说她并没有受到侵害。这导致了接下来非常严重的问题。”
“我是最开始接触过这个案子的,我得到的信息比你们的律师得到的多,受害者也对你们的律师撒谎了。”朱莉说。
“比如说1号证人,她说自己是被公司安排强制出差,并且在酒局上强行被灌酒,然后在酒店受到了侵害。
侵害的确是事实,可之前她并不是被强行安排出差的,而是自告奋勇自己要求的。
她在酒局上也没有被强行灌酒。而是自己举杯,专门去敬酒。
在伤害发生之前,她对于那些侵害他的人,也不是冷言冷语,冷面呵斥,而是看起来关系非常融洽,甚至有说有笑都有合影照片。
这些全都会有凭证留了下来,在庭审上是一定会被拆穿的。”
“侵害事实就是最重要的,管其他的撒谎了干什么?”谢昭说,“作为一个员工,一个地位低的人,她面对比自己地位高的男性,在职场当中言语讨好他们几句,是为了生存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难道没有辱骂自己的上司,就是没有拒绝性侵吗?”
“其他的事情撒谎太重要了。因为她在出差和喝酒还有与上司平时的关系上撒谎就很容易在对方律师引导下显得像自愿发生关系,潜规则想上位,但最后因价钱没谈拢而翻脸。”朱莉说。
“再说2号证人吧,你们手上肯定有她提交给你们的录音,里面很明确的有陈董,还有其他高管对她的言语调戏骚扰和威胁,看起来证据是很充分的,可是她给你们的录音根本就是不完整的。”
“她之前的录音有言语上比较暧昧的部分,对于陈董等人的调戏,她说的是她身体不好,等她身体好了,就让对方为所欲为。
虽然她这是在用装病来与这些施暴者周旋。可是这段录音曝光出来会有什么效果可想而知。”朱莉叹气。
“还有其他几个证人,我就不举例了,都有类似的问题或者是明确地向陈董他们索要过大额的赔偿金,这可以视作为敲诈勒索的。”
“想上位不成功,因为价格而诬告。对方律师一定会引导成这样。”
“反正这世上只要是男人□□了女人,那就是女人因为价格没谈拢而诬告,就是资本家陷害仙人跳?”谢昭说。
“很可惜,在很多男人甚至女人眼里,世界就是这样的。”朱莉说。
“所以,这种事情不能不谨慎,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
你们告不赢的,陈董只要不坐牢,就算是交一些罚金和解金的后果也只会非常严重。
这些女人都会被扒一层皮。他们的精神能否扛得住压力,是否又会出现自杀家破人亡的现象?”朱莉恳切道,“而陈董从此会被洗刷成无罪。”
“我不信。”谢昭说,“这么多受害者,难道每一个都在撒谎?就没有一个让对方律师抓不到一点把柄吗?就没有一个给的证据是充分的让他坐牢的吗?”
“有一个。”朱莉说,“正因为有一个,所以我才要坚决地阻止你。”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有轻微智力障碍的未成年小女孩。”
“这是你们唯一的完美受害人。她的证据绝对会让陈董坐牢。”
“问题是?”谢昭问。
“如果让她作证,可能会重新掀起她以前的痛苦。”
“可能,你并不确定。”谢昭说。“也许可以不用她出庭作证。”
“不行的,她作证才是100%的胜算,陪审团会无条件同情她。但有人性的人不会冒这个险。”朱莉说。
“但是你把这冒险的事告诉了我。”谢昭说。
“是的,我也对你100%的坦诚了。”朱莉说,“因为我相信你还有一点人性。”
电梯门开了,光亮照了进来。
“谢总,你们没事吧?电梯出了一点小故障,耽误了10分钟。”
朱莉先走出去。
“我不会闹事,至少今天不会。选择权在你手里。”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总,怎么样?好像摆平她了。”简偷偷在她耳边说。
之前是谢昭命令他们让电梯暂停一会儿。
用吊桥效应来化解她的敌意。
“摆平?摆平个屁。”谢昭头疼,“她丢给我的麻烦更大了。”
*
股东大会没有任何悬念,谢昭在众多股东,机构支持者,还有瑞文斯科夫特家族的支持下,以极高的赞成票通过了罢免整个董事会,罢免陈董事长的议案,陈董彻底出局董事会。
谢昭坐在乐乾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CEO的名头已全部换成了谢昭。
她如愿地坐在了CEO的位置上,可此时十分心烦意乱。
刚刚江慈告诉他,陈董那边有异动,好像在转移资产,怕是想要逃跑出境。
股东大会之后,瑞文斯科福特家族明确与谢昭联手,大局已定。
他见到大事已去,不论是怕公诉案,还是怕牵扯出更多经济犯罪的案子,他都要逃跑为上策。
谢昭又与她的律师团队确认过了,朱莉所说的每一句的确都是实话。
如果申请逮捕令的证据不足,法官就不会签发逮捕令。
但她的律师团队让谢昭放心,他们已经接触到了那个完美证人,他们即将把她从中国接到美国来。
只要证据充分,逮捕令发布,陈董就会被逮捕,无法逃离出境。
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立刻行动把证人接过来。
“我亲自去一趟。”谢昭打电话,叫上她的律师顾问苏珊带上保镖,准备准备立刻就走。
如果陈董现在逃跑了,那所有努力就功亏一篑。
但是朱莉说的话,她也不能全当废话。
无论如何,她得明明确确地了解详细情况,再下决定。
“那个小女孩,在中国的具体什么位置?”
对面说了一个地址。
谢昭挂了电话,下意识的转动自己的黄金蛇镯,她看着落地窗,长久地一动不动。
那是她的故乡,她的出生地。
第170章 终点站
*
“你确定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江慈半跪在地上帮她收拾行李。
“有些事只有你去做,我才能放心。”谢昭站着,背靠着卧室墙壁。
“无论怎么样,想办法不能让陈辛出境,他如果现在卷款出境逃跑了,跑去那种美国无法引渡的地方。那我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陈董完全是个自由人,他涉嫌犯罪,但是没有充足的证据能立马逮捕他,所以他随时都有跑路的可能。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谢昭已经如实地告知江慈有关于朱莉说的一切。现在如果想要逮捕陈辛,想要阻止他逃跑出境的唯一办法是立刻启用那个完美的证人。
但是按照朱莉的说法,让那个有点傻的小女孩出庭作证有很大可能会刺激她发病,或者是让她重新被流言蜚语攻击,毁掉原本平静祥和的生活。
“你没有必要听我说,不要被任何外在声音干扰。”江慈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
“你只要正视你自己的内心,你要听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有的冒险之路她必须自己走,任何人也代替不了她。
“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会立刻赶到中国去和你汇合。”江慈温声道。
“顶多一天我就回来了。”谢昭笑道,“你也太黏人了吧,一天都舍不得和我分开吗?”
“什么啊,我是怕你太想我好吧。”江慈哼唧,他跪在地上把行李打包好,谢昭伸手摸了摸他毛绒绒头发。
“不要担心我,好好看家哦。”
谢昭拉着行李出门,一路走到电梯口。
“回去吧,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江慈点头,转身进门。
谢昭一个人坐着电梯下楼,透明的电梯外壁,她看着窗外滑过的风景,突然有些不适应。
真是神奇,她自从和江慈认识之后,吵吵打打每天都在一起,就算是分开,居然没有超过24小时的。
这一回他们正经在一起了,却立刻要分开一天以上。
江慈也不送她一下,叫他回去还真回去了。
谢昭不满地在心里嘀咕,她拖着行李走出电梯外。
她的律师苏珊,其他保镖和司机早已等待,司机接过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司机打开车门。
突然有人在身后喊她,谢昭转身。
江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他猛地抱住了她。
“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还是紧紧地不松手。
“我会想念你。”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像难得撒娇的猫。
她感受着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还有两个人混合的气息。
“我也会。”谢昭拥抱他,“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一车子人在旁边冷眼旁观,“拜托,你们就分开一天好吗?”苏珊实在等不及开口了,“不是一年唉。”
*
谢昭刚下飞机就接到了以撒用一次性手机打来的电话。
“我听说公诉案的事情有变化?”以撒说,“既然有一个完美的证人,你千万带她回来。”
“我还不能确定——”
“没什么不能确定的,你要记清楚我们投慈善基金会那是为了避税敛财,而不是真的为了做慈善。”
“公诉案必须要继续。”以撒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结束了,在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我们获利之后。岂不是很容易查到我们身上?”
“你担心太多了。”谢昭说。
“我不得不为自己担心。”以撒说,“但是看样子你有了别的想法。
我必须明确告诉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查到我们的那一步,我会供出你来保全我自己。”
“我们毕竟朋友多年。”谢昭说。
“因为我们朋友多年,所以我提前对你说实话,希望你做事之前考虑清楚。
看来我们也到了貌合神离的时候,是时候该分手了。”以撒挂断了电话。
谢昭握着电话,以撒说话并不全是无中生有的担忧。她按照朱莉的说法去接触了受害人,也许是进入了陷阱。
也许这样坐实了她私下与乐乾受害者接触,拿资金支持受害者攻击敌人。朱莉也许会趁她进入陷阱之后突然收网。
但是她必须去,她心底的声音逼她去看一看真相到底是什么。
车子开上了山路,崇山峻岭,山路弯了又弯。不停有红色标牌提示此路是多发事故地段。
“这地方也太偏僻了。”苏珊感叹道,“要是在这里迷路的话,应该很难走出去。”
“不迷路也很难走出去。”谢昭说。这也是为什么拐卖进来的女人很难逃出去。
车从柏油马路开进了泥泞土地,慢慢地见到了村落,谢昭已经是十几年没有进入过这个地方。
这儿比起以前做了许多改变,略微现代化了一些。
“喂,这里信号不好。”有新的电话打进来,断断续续的,谢昭听不太清。
是索菲亚的哥哥专门打电话告诉她索菲亚已经回到家里了。
“那就太好了。”谢昭说,她倒不是那么关心索菲亚的安全,只是索菲亚能被找到就说明陈彬浩不是被弄死就是被弄残了。
果然索菲亚的哥哥告诉她,陈彬浩在东南亚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教训,先是被打残又阉割了,然后又因为细皮嫩肉的长得有几分姿色,被卖来卖去伺候老男人。
“谢谢你专门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这样的好消息。”谢昭说。
“可惜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坏消息的。”索菲亚的哥哥叹气,“陈彬浩虽然受了很多折磨,但是后来他逃跑了。”
“不是,他怎么能逃得掉呢?”她坐不住了。
“应当是他之前就找到了机会向外界拨了求救电话。”索菲亚的哥哥说。
“虽然他的父亲对他基本放弃了,可是他在大陆的母系家里花了大笔的赎金想办法托人找关系贿赂了关系网中的某些节点,给了他一条逃跑的生路。”
“所以他现在逃回了中国?”谢昭问。
“我想是这样,但是他毕竟是美国通缉犯。”索菲亚的哥哥说,“他应该没有办法大明大摆的回到他母舅家里,应该还在潜逃。”
“你们有联系警方吗?”
“我们的身份不方便联系国内警方。”索菲亚的哥哥拒绝道。
“不过,他当初逃跑的时候身上被安装了跟踪器。据我所知现在跟踪器还没有被拿出来,所以我们仍然知道他大概的方位,我可以共享给你。
如果你在境内有任何的线索,就可以立刻报警去抓他。”
谢昭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绿点,这代表着陈彬浩的方位。
他和她,就在同一个城镇。
假如陈董没有被逮捕顺利地卷款出逃的话,那么他们父子俩从此就又逍遥法外了,说不定很快还能一家人团聚呢。
这是绝对不行的,谢昭绝不能容忍。
“你经验丰富。”她问自己的律师顾问苏珊。“你觉得那个受害者,有点傻但不属于真正生理上的智力障碍。这个姑娘会因为出庭作证就突发疾病之类的吗?”
“我虽然不是医生。”苏珊说,“但我是觉得那个朱莉说话完全是胡说八道。如果这个女孩头脑不太好使,那么就算在法庭上对方律师有什么绵里藏针的攻击,她也不是很能听得懂,或者就算是听懂了,但也会很快忘记嘛。如果她是严重智力问题,那压根不符合证人条件。”
说得有道理,谢昭心想。
朱莉这种会担心企鹅安危的人,很大可能在夸大其词。
不必理她胡言乱语,今天先把这个小姑娘带走再说。
这个小姑娘就是一张逮捕令,让陈董父子永无翻身之日。
“前面车开不进去了。”司机说。
谢昭和律师带着几个保镖全都下车步行,石板路下了雨微微有些泥泞。
四周都是一些杂乱的农村自建房。
土色的石砖墙上印刷着白色的字:生男生女一样好。
电线杆上的线胡乱地拉着,上面贴着一些小广告,换瓦,开锁,专业讨债,无痛人流。
有几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趴在地上拍卡片玩儿,一个小姑娘坐在路边塑料凳上眯着眼睛推着简陋的摇摇车,她困得要睡着了,但婴儿发出哭声,她只得时不时睁开眼睛推一下她车里的弟弟。
她奶奶扇着蒲扇跟其他几个妇女坐在榕树下乘凉唠嗑,见她快睡着了,突然走过来拿扇子猛扇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一群穿着靓丽的外国人突然走进来,这里的村民都木着脸,木着眼睛打量他们。
“刚才几个男人看我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苏珊说。
“不要对视,不要说话,快步往前走。”谢昭说,“我们办完事就立刻走,不要多停留。”
一行人走到一个挺大的院落,刚刚靠近院子里的狗就纷纷狂犬起来。
“这里的狗好凶。”苏珊说。
这家人平时都住在城里,只是最近家里老人生病,一家子才回来看看。
他们赶得不巧,也只好来这。
门开了,一个穿着光鲜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老板们,快请进。”她还没等谢昭他们坐下就立刻掏烟出来:“抽烟不?”
这应该就是那个小女孩的母亲。谢昭知道她的态度是非常积极的。
她的律师们早已牵线搭桥好了,小女孩的母亲听说他们会给一大笔钱,官司赢之后又会得到一大笔和解金,急得不行,主动要求立马带女儿飞美国去。
“给孩子带了一点礼物。”谢昭说,保镖们拿了两个大箱子给女人。
箱子里除了给小女孩的礼物,自然也有给他父母的,女人看了眉开眼笑。
“小妹快出来,这么多客人都来了。”她从房间里面拉出个人来。
“快点叫姐姐。”这女人倒很有眼力见一眼就看出这么多男人当中谢昭才是话事的。
一双细白的手从箱子里拿出了小熊玩偶。
这女孩乖乖地叫一声姐姐,口齿非常清晰。
谢昭抬眼一看,她本以为是多小的孩子,没想到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看上去像20岁左右了。
这姑娘天生丽质,个子高挑,身段玲珑无论如何都算一个大美女。
可是她低头专心地玩玩具,坐在一边并不理其他人说话,神态绝不像一个20岁左右的少女,倒像小孩。
“这孩子的头脑——”谢昭担心,她不会是严重到丧失民事能力吧,那可做不了证。
“她算是个正常人,只是比同龄孩子要傻一些,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她母亲赶紧说。
她摆弄了一会儿小熊,又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谢昭伸头看了看,小姑娘玩游戏倒是挺厉害的,她放下了心这么说显然没有严重问题。
“我们这次来——”谢昭还没说完,她母亲突然抢先哭了起来,“我们姑娘命苦啊老板——”
“我们姑娘从小长得就漂亮。十三四岁更是出了名的漂亮。都说条件好,能到国外去参加模特比赛的,以后有大出息的。
谁知道被办比赛的大老板老畜生给糟蹋了,后来就更疯疯傻傻的——”
“老畜生啊!骗她跟他好给她当大明星,结果呢,白玩还弄傻了!”
“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吧。”谢昭吓了一大跳。
但是这女孩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来回蹦跳的小人和血条,游戏外放着很大的声音,好像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母亲在说什么。
“不要紧的,傻人有傻福。她现在根本就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女人说,“那件事发生后,她受了很大刺激变得比以前更傻了。”
“但也有好处,她好像根本记不得发生了什么。我们大人揪心当着她的面哭,她只是奇怪地看着你,好像在听别人的事。后来我们渐渐也不在她面前说了。
“不是。如果她是彻底失忆了,失去了被侵害的这段记忆,这的确是医学上认证的话,那也没办法作证了吧!”苏珊在旁边听了半天突然急道。
“作得了!作得了!”她母亲比苏珊更急,她劈手将女孩手中的手机夺了下来。
“小妹,妈之前跟你怎么说的?那个老畜生是不是糟蹋了你?你赶紧对客人说。”
谢昭在一旁心惊肉跳,她怕这小姑娘突然精神崩溃。
这女孩抬起眼睛,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可全然是小孩子的眼神。
令人心惊的纯洁无邪,一只楚楚可怜的羊羔。
当她这样看着你,你只会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是的,那个老畜生糟蹋了我。”她非常平静一板一眼地说,声音语调有些稚气,非常诚恳。
谢昭在一瞬间明白,这女孩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她对自己说的话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完美,太完美了。”苏珊赞不绝口。这女孩只要出庭就算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向陪审团这么看一眼,就足以让所有人揪心落泪。
“我姑娘虽然傻,但傻有傻的好处。”她母亲得意道。“你让她说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地给你重复什么,绝不会有问题的。”
“这就是我们的完美证人。”苏珊说。
其他的受害者都在不同程度地说些谎话保全自己。
他们会在庭审上被对方的律师攻击,很可能被拆穿被引导到不利的地方。
但是这个女孩不一样。
她不是说一些谎话,她是说每一句都是别人教好的谎话,但是陪审团会无条件地信任她,同情她。
因为她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傻孩子,傻孩子是绝不会说谎的。
“就算她说错话,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完全无所谓。”苏珊说,“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傻孩子。记错了紧张是很正常的。陪审团会理解她不是故意的。”
“那倘若对方律师攻击她,刺激到她,让她想起什么,当场精神崩溃呢?”谢昭问。
“虽然这么说不人道,但是那情况就更好不过了。”苏珊说,“因为陪审团就会更加无条件地同情她,更加痛恨对方律师没有人性。”
她看出谢昭有几分犹豫,低声劝道,“这个孩子就是最完美的证人,有她在一定会让陈辛进监狱。”
“你要知道陪审团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真相是什么,而是他们自认为的正义。
其他的女性受害者很容易被对方律师贴上各种标签。比方说拜金捞女为了利益潜规则想要上位的女人,故意仙人跳价格谈不拢诬告的女人。言语暧昧勾引上司主动当小三的女人。
你知道陪审团当中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些普通的公民。
有些是思想非常保守,都不支持女性堕胎的。受害者一旦被贴上这些标签,陪审团的人就不会同情他们。
有哪个陪审团的妇女会对小三产生好感?有哪个陪审团的保守男人会对一个潜规则上位又反手讹钱的拜金女有好感?
是的,他们切切实实地遭受了性剥削,遭受了侵害,可是这不重要。
对于陪审团来说这是最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个受害者是否是真正无辜,纯洁无瑕,楚楚可怜需要他们拯救的,是真正值得同情的。
只有这个孩子符合一切条件,她是个傻孩子,真正的有点傻,遭受侵害时又只有十三四岁。她一个人孤身在外面比赛,父母也不在身边。她不可能是拜金捞女,也不可能是主动勾引当小三。
无论怎样攻击都站不住脚。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虽然傻,但讲话口齿非常清楚,记忆力也可以,我们教她说什么她就会说什么。”
这女孩的母亲虽听不懂苏珊在说什么,但她察言观色,一见就知道这事要成了更加喜笑颜开。
“老板们,之前打电话跟我们联系的老板说只要我们去美国作证就会先给一笔钱的——”
“这孩子既然有些傻,心智弱于同龄人,为什么十三四岁就让她一个人去远地方参加比赛呢?”谢昭突然问。
女人一愣,“这不是孩子有老师领着的吗?我们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不去做模特明星不是浪费了这容貌。
你别看我们姑娘虽然有些傻,拍照找姿势什么的都是专业的很,又不影响她工作的。”
“那么你们夫妻是工作很忙了?”谢昭问。
她见这家人的房子装修都很现代化,明显家庭条件不错。
怎么会要让小女孩小小年纪就去当童模打工呢?
“老板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苦哦。”女人抢先哭诉道,“我们这农村老家有老人要赡养,我们夫妻俩又在外地打工还要拉扯三个孩子,实在是忙不过来哟。”
“你家有儿子?”谢昭突然问道。
女人被莫名噎了一下:“有两个儿子,唉,有两个儿子苦哦,又要给他们买房子,以后还要筹备彩礼娶媳妇。”
谢昭突然站了起来往外走,女人见她的脸色变了,不知刚才哪句话得罪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这是?”
“我跟你姑娘单独说几句,不介意吧?”谢昭笑眯眯道,“我得看她口齿是否清晰,能不能记得住台词。”
“你尽管问。走,这老板问你话呢。”她母亲过去拍了拍姑娘的头,像路边卖羊羔碰到客人来讲价一样。
女孩像温顺的羊一样站起来,她捏着小熊,老老实实地跟谢昭往外走。
两人走到土砖房便利店门外的榕树下,有几个老太在榕树下吹牛,谢昭避过了他们。
他们又往巷子口走,一个垃圾场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废弃的自行车,几只老鼠从里面窜来窜去。
谢昭不喜欢小孩,她很少有和小孩说话的经历,两人面对面站着有些尴尬。
女孩有些怕生,她只是低头玩手中的小熊,将小熊的手捏来捏去。
“姐姐,你会带我去美国吗?”她低着头突然细声细气地问。
谢昭一愣。
“去美国很远,如果你害怕的话——”
“我想去美国!”她坚定地打断谢昭。
“为什么呢?是想去那里玩吗?”谢昭尽量温和。
“不去的话我们就没有钱,住不起房子。”女孩说。
“你们这不是有很大的房子吗?”谢昭问。“还有你父母城里面不是也还有房子吗?”
“弟弟没有房子。”女孩说,“妈说为了我看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了。”
“你不会害怕吗?”谢昭说,“去美国的话,可能会有很多人对你说一些非常不好的话,说些很恐怖的话,很多人会骂你。”
“说老畜生糟蹋了我这样吗?为什么要害怕?”女孩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害怕?”
假的事情,她认为自己遭到侵害这些是假的事情?
“小杨老师说,这都不是真的,鬼也不是真的,世界上也是没有鬼的。”她讲话开始有点错乱,但谢昭大概听明白了。
这个小杨老师也许是事发之后的什么心理医生对她进行了介入治疗之类的。
于是,她就认为她经历过的坏事情坏人是不存在的,只是噩梦一样,是恐怖故事,是虚构的。
谢昭发现了这件事的最大问题,这个小姑娘她认为一切是噩梦,是假的,所以她可以非常轻松地说出那些大人教她的话,她可以轻松地在法庭上作证。
但是,她一定会面临一轮又一轮的质问,从检方到对方律师。
他们会想办法向她确认,她经历的不是虚构的,不是编造的,而是事实。
她会发现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鬼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让她上法庭作证,那么心理医生为她编织的幻梦就会崩塌。
她会意识到现实才是假的,噩梦才是真的。
太阳烤在谢昭身上,但她觉得无比冰冷。
小女孩虽然傻,但就像一只警惕的动物一样,立刻觉察到了她的脸色不对。
“姐姐,你会带我去美国吗?”她追问。
“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谢昭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我们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的好吗?”
短短的几步路,她走得非常吃力。
小女孩却欢天喜地又蹦又跳的。
女人早早就在门口等待了。谢昭让其他人收拾东西准备走。
“这孩子很机灵。”谢昭说。“不过我们要回去再商量一下,再给你通知吧。”
“我一定等老板的通知。”女人高兴道。
小女孩儿也兴高采烈地在玩箱子里的玩具,她把一个手表套在手上伸给她母亲看。
这是谢昭送的一个儿童手表。
因为她之前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多大,智力水平是怎样,所以给她的是儿童的东西,套在她的手腕上其实有点不伦不类。
“姐姐,你可一定要联系我啊。”小女孩儿在谢昭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她以为她要去的是什么天堂呢,殊不知那个地方的所有人都可能会把她重新推回地狱。
“这是联系方式。”她带着那儿童手表还有电话功能呢。
她眼巴巴地盯着谢昭,敷衍不得,谢昭拿出手机只好记一下。
“好了,你看我能看到你的定位。”谢昭说,“你在这。”
“这样我在哪儿姐姐都能找到我。”小女孩握着熊对小熊说,”和姐姐再见。”
“好,我会来找你。”谢昭只好说。